□易 歡
“爬山虎剛長出來的葉子是嫩紅的,不幾天葉子長大,就變成嫩綠的。爬山虎的嫩葉不大引人注意,引人注意的是長大了的葉子。那些葉子綠得那么新鮮,看著非常舒服,葉尖一順兒朝下,在墻上鋪得那么均勻,沒有重疊起來的,也不留一點兒空隙。一陣風(fēng)拂過,一墻的葉子就漾起波紋,好看得很?!比~圣陶眼里的爬山虎是這樣的。而我心里的爬山虎是在那座大約北緯三十度的老城長沙,它有著四季分明的氣候和辛辣霸蠻的人格。長江以南,這方水土養(yǎng)育出性情堅韌的子民。而作為省會城市,這里從來不缺乏景色,無論是古樹參天的岳麓山,還是沉淀百年湖湘文化的岳麓書院,但我獨愛屬于老北正街百年周南的這一隅爬山虎。
我從小生活在長沙最古老的城區(qū),往南500米是恢宏寬闊的五一大道,往北500米是擁擠繁盛的中山路。兒時的記憶像是碎片,只剩幾個場景像散落的拼圖偶爾呈現(xiàn)于悲傷或溫情的夢里。藩城堤仍在,只是消失了北正街,就像周杰倫的歌里那樣“小弄堂、老街坊,是屬于那年代白墻黑瓦的淡淡的憂傷”。十余年間,經(jīng)過幾次重修和改造,原來的麻石青磚已經(jīng)變成了柏油路,原來在麻石青磚路中間玩“跳房子”的孩子業(yè)已長大,而我,就是其中一個。唯有那見證了百年長沙的老周南還在,那一墻的爬山虎還是以前的那一抹綠色。
從“周氏家塾”到周南女學(xué),從周南女子師范學(xué)堂、私立周南女子學(xué)校,再到現(xiàn)在的長沙市周南實驗中學(xué),不變的還是那滿墻的滄桑。
爬山虎大概不太受古人寵愛,不然關(guān)于它的詩詞也不會那么少了。唐伯虎曾在他的《落花詩》中吟唱“撲檐直破簾衣碧,上砌如欺地錦紅”。沒錯,詩中所說的地錦,就是常見的爬山虎。爬山虎,俗稱鉗壁藤,我以為謂之爬山虎更為本真、形象、生動。爬山虎是植物中的猛類,為了生存,辟一方天地,占一席陰涼,它那么執(zhí)著,那么剛毅,生命力那么旺盛,不管根基肥瘠,只要有依附即一個勁地躥生,貼住墻壁吮吸塵埃雨露,恣意地蔓長,不用多少時間就鋪成了一張綠幔。
爬山虎雖然不受古人寵愛,但人們很敬畏它,把它視為倔強向上的精神圖騰。而生在周南中學(xué)的爬山虎更有理由招搖。就在周南這片綠色之下,青年毛澤東將此作為營地,在這片爬山虎下不僅發(fā)展了新民學(xué)會第二批會員,還在這里召開了新民學(xué)會年會。
它不擇地而生,它同樣要忍受風(fēng)餐露宿,它為高度奮斗不止。是的,被人欣賞是爬山虎的追求,一心往上爬是它的本能,義無反顧是它的秉性,人不也是這樣嗎?
你或許不能想象一個小孩站在周南校舍最高一層的視角:一望無際的灰瓦屋頂,若隱若現(xiàn)的遠方。一個小孩的格局可以多么小,以至那時每每透過爬山虎望向最遠處的樓房,就以為這就是長沙。
我想,大千世界,每一種生物都是精靈,都以特有的秉性生存著,而且自得其樂,爬山虎是這樣,我也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