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夢莉,非典型巨蟹女,喜歡動漫和電影,中度絨毛控,重度顏控和聲控,小寫手一枚。曾獲第十二屆“全國中小學生放膽作文大賽”大學組特等獎和第十三屆“全國中小學生放膽作文大賽”大學組一等獎,著有長篇小說《外星人同盟會》。
終于還是寫到了抑郁癥。
托網(wǎng)絡的福,抑郁癥大約是青少年最耳熟能詳?shù)囊环N心理疾病,但凡有人心情不好,上網(wǎng)去做個測試。便能心安理得地發(fā)出哀號:“我得了抑郁癥。”“我難過得沒有辦法了。”“我討厭這個世界?!敝χβ?,絲絲縷縷,抑郁癥變成個性的代名詞。
可是,不是這樣的,抑郁癥不該是這樣的。
一年前,我的一位朋友因為重度抑郁癥,從武大休學。他是很好的人,靦腆,溫柔,會自建數(shù)學模型來計算游戲抽卡的概率……我們曾一起度過了許多美好時光,可到了分別時刻,我能見到的,只有他的僵硬、陰郁和沉寂。
“發(fā)生了什么?”
“你怎么變成這樣了?”
“盡力開心一點?!?/p>
這些話統(tǒng)統(tǒng)無法說出口,我所能做的,不過是沉默地目送他離開。他在醫(yī)院住了三個月,出院后,依然要靠藥物維持日常生活,也是因為藥物的作用,他的頭腦開始變得遲鈍,邏輯混亂,常常一個人站在街上,卻忘記自己何時出門、為什么要出門……漸漸地,所有人開始忘記,他曾是那么驕傲的少年。
上個月底,我與他在書店碰面。他穿著簡單的T恤、長褲,面容素凈,仿佛與從前別無二致,只是在開口時,仍有些許磕絆,好像有無數(shù)個自己在腦子中打架。而他告訴我,在他生病后,我是唯一仍愿意與他聯(lián)系的人。
不管承認與否,我們對于心理疾病的想象,依然是扁平化的。
在許多青少年將“抑郁癥”與“抑郁”混為一談后,人們便理所當然地將它認作情緒的問題,是當事人自己想不開而導致的難堪。一開始,他們會因為好奇來圍觀,然而,當他們發(fā)現(xiàn)這一切并不像故事里那般詩情畫意后,便不自覺地厭倦起來:“你不要一直去想那些悲觀的事情啊……你要自己開心起來?!?/p>
可是,抑郁癥是一種病啊,它是客觀存在的、不以主觀意識而轉移的疾病。就像你說春天萬物復蘇,細碎的花朵連綿起伏,草木蓬勃,而我能看見的,僅僅是它們背后的裂縫,仿佛流浪藝人的影子。
你看,我失去了一只眼睛,而你卻責怪我,僅僅看得到流浪春天的側記。
我曾是個“情緒販子”,寫一些悲春傷秋的文字,說一些悲天憫人的漂亮話,將青春期陣痛無限放大,從中拾取細微的星屑……因為這個,在有人喜歡我的同時,有更多的人討厭我,他們指責我無病呻吟,質疑我寫的東西的意義:年輕人哪有那么多的苦楚?不過是庸人自擾罷了。
“如無必要。勿增實體”,人們總是下意識地回避意識上的問題,就像上一輩人很難認同現(xiàn)代人的疲憊,偏執(zhí)地以為那是僅存于工廠、農田和工地的苦楚。
高三那年,我曾有過不好的念頭,一個人爬上天臺,在欄桿前徘徊不定。彼時,我已有兩個多月難以入睡,只能睜著眼睛,一遍又一遍地數(shù)天花板上的方格,直至天明。在壓力最大的時候,我曾嘗試著向母親求助,卻只換來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小孩子哪兒有那么重的心事?都是閑出來的?!?/p>
是啊,我不曾經(jīng)歷天翻地覆,不曾蒙受千古奇冤,不曾被生活狠狠地欺凌踐踏……但是啊,就僅僅因為我尚未成年,就失去了感受悲傷的資格嗎?
這份不甘被掩藏于日常的瑣碎中。不露端倪。而我按照他人的期望,漸漸成長為一個合格的大人:內斂,沉寂,與生活的種種刁難同流合污,最不堪的是,我開始駁斥青春期憂郁,認為那是無病呻吟。
“搞什么???生活最難為你們的時候還沒到來呢?!?/p>
當我看到讀者們更新的動態(tài)時,都會忍不住這樣想,尖酸刻薄地,透著一股自己都難以察覺的妒意——少年時代的憂郁是一場夸耀,而成年人的悲傷,多來源于自身的無能——是以,我努力地克制著情緒。
月初的時候,我遭遇了一些瑣碎的、令人不快的事,最后一個人在機場痛哭失聲。僅僅是一瞬間,情緒突破心理防線,眼淚奪眶而出,身體因為過分的悲傷而顫抖起來,幾乎要背過氣去。行人神色匆忙,沒有人在乎,一個姑娘為何忽然蹲在地上,哭花了妝容。
也是在那一瞬間,我察覺到了自己長久以來的荒謬之處:或許人在閱歷上會有所差別,但是,我們對情緒的感知程度是一樣的。
朝花夕拾,食不果腹,在不同年齡的人眼中,二者所帶來的悲傷是同等的,它們是等價的。
寫這篇文章,歸根究底,是因為“西雅圖偷飛機”的新聞。
一個年輕人盜竊了一架飛機,在沒有接受過任何訓練的情況下,飛上了天空,盤旋了75分鐘,墜毀于一座小島上。肇事者沒有生還。
在飛機墜毀前,年輕人與地面塔臺空管交談,說道:“我不想傷害任何人……我只是一個已經(jīng)壞掉的人,我猜是不知道哪里有幾顆螺絲松了吧,以前我沒意識到,剛剛才弄明白……我不知道該怎么降落,其實我本來就沒打算降落?!彪S后,聲音消失,飛機墜毀在小島的森林中。
這是我看到的“最浪漫”的一則新聞,浪漫到讓人覺得悲傷的程度。因為包括我在內的很多人已經(jīng)壞掉了,只是還沒有意識到而已。
長久以來,我們接受的教育都是理性的、積極的,而人們對抑郁癥患者的態(tài)度也正是源于此:我們對他人的痛苦缺乏想象力,難以理解差錯,理解悲哀,理解春天背后的憂郁,和大片大片的蒼白荒蕪。
我始終堅信,社會的進步應該體現(xiàn)在對少部分人的包容度上。比如,當一個人哭泣時,你不能只是過去說,“這有什么好哭的”,或者是“去想些開心的事情啊”,而應該拍拍他的肩膀,告訴他:“哭沒有關系?!?/p>
因為,我們是有資格感到悲傷的。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