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公共汽車少的可憐。每天只有幾班車,跑在坑坑洼洼的沙土公路上。
那時車也特別慢,一百公里的路程要跑大半天。客車座椅就是木板上面敷一層海綿,座椅破損后,就用稻草充填起來繼續(xù)使用。就是這樣的破車,每趟也是擠滿了人。旅客隨身捎帶的各種行李,把客車中間的走道塞滿了。春秋坐車還可承受,要是趕上酷暑乘車,那簡直不亞于一段煉獄之旅。
車上的男女老少大汗淋漓地擠在一起,像緊貼在鍋里的肉餅。汗液在高溫的發(fā)酵下,變成了像氨水一樣刺鼻難聞的臭味,令人窒息。光著膀子的司機,不時地抓起發(fā)黑的毛巾在身上胡亂地抹著。幾個沒有座位的老農(nóng)索性坐在機器的蓋子上,屁股被引擎蓋熱烘烘地烤著,臉上的汗涔涔地淌,濕漉漉地流到胸前,把汗衫濕了一大片。有位煙癮大的,不顧司機再三訓斥,掏出旱煙袋就點上了,一大團濃煙從他的口中升騰而起,帶著嗆人的煙味在車廂中擴散開來,引來后面幾個農(nóng)村婦女的一陣唾罵。我比較幸運,坐在靠近窗戶的座位,雖然屁股硌的生疼,卻在顛簸和搖晃中迷迷糊糊睡著了。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感覺有一股力量從背后把我狠狠地推了一把,我身子慣性地向前撞去?!斑邸钡囊宦暎~頭重重頂在前面的座椅背上,兩眼直冒金星。車廂內(nèi)瞬間沸騰了起來,抱怨聲,叫喊聲響成一片。原來,為了避讓一頭橫過馬路的黃牛,司機緊急剎車,慣性作用使很多乘客向前傾倒,有的乘客還被重重地甩離了座位……
寒冬季節(jié),也是最愁著出門坐車的時候。
奶奶曾多次告誡我,六臘月不出門,沒事就在家待著。那時候的客車,不但沒有供暖設(shè)備,車窗的兩塊玻璃之間,還留有一指寬的縫隙。車子開動起來,兩邊車窗的冷風颼颼刮進來,渾身凍成冰疙瘩。車門也關(guān)不嚴,冷風打著旋進來,把腳凍得像貓咬一樣疼。1982年的一個大雪天,我下午坐車從沂水去臨沂。路面太滑,車子像蝸牛一樣在路上爬。行至半路,天色已黑。偏偏這時車子又出了毛病,再也開不動了。在漫天皆白的荒野里,司機招呼我們十幾個青年頂著寒風大雪,硬是把車推到了幾公里外的葛溝村。我們擠在葛溝車站的排椅上,度過了一個難熬的寒夜。直到第二天上午,我們才被車接走。
那年月,在外地工作的人最怕年關(guān)坐車回家。
春節(jié)前夕,坐車回家的人比往常增加了好幾倍,客車忙不過來,就只好啟用加班車。那是用解放牌卡車臨時改建的,車頂用篷布蒙上,里面黑黑地不見一點亮光。旅客擠在一起,把自己隨身帶的行李坐在屁股下當座位。就是這樣的卡車也供不應(yīng)求,有時要推遲幾天才坐上。車站的檢票員忙不過來,只好叫旅客憑車票站好隊,用粉筆在他們的棉襖上寫上號碼,依次等候上車。背著號碼的旅客排著長長的隊伍,亦步亦趨地向前挪動著,就像監(jiān)獄里放風的犯人一樣,成了那時春運期間一道獨特的風景……
上世紀80年代末,有人做起了個體運輸生意,客車逐漸多了起來。又過了幾年,我也買了第一輛私家車,就很少坐長途客車了。
李百軍簡介
1955年,出生于山東省沂蒙山區(qū)農(nóng)民家庭。1988年,加入中國攝影家協(xié)會。先后參加美國、日本、西班牙、法國等多國攝影展,出版《李百軍攝影作品集》《每天——李百軍生活視覺日記》《老城記憶——八十年代臨沂城》等著作,被中國攝影家協(xié)會授予“突出貢獻攝影家”稱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