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淑敏

摘要：老舍《駱駝祥子》與哈代《無名的裘德》都塑造了奮發(fā)向上，渴望改變自身處境卻在外在現(xiàn)實與內在因素雙重作用下走向毀滅的主人公形象，筆者在此對兩部作品中主人公即祥子與裘德的精神毀滅歷程做簡要的梳理，對造成他們二人悲劇的各種因素進行簡單的比較分析，以此來探討老舍與哈代在作品中所寄予的人文思想。

關鍵詞：祥子;裘德;精神毀滅;歷程

文章編號：978-7-80736-771-0（2019）01-082-03

《駱駝祥子》曾被譽為“中日戰(zhàn)爭以前最好的中國現(xiàn)代小說”，是中國現(xiàn)代寫實主義的里程碑之作，小說主要描寫了下層車夫祥子自我奮斗歷程以及精神毀滅的歷程，表達了作者對下層人物悲歡沉浮的關懷?！稛o名的裘德》被稱為哈代小說中的“天鵝絕唱”，具有極大的思想藝術價值，作品通過裘德求學計劃、宗教計劃、愛情計劃的相繼破滅，表達了作者對當時社會婚姻、教育制度等的思考。在本文中，筆者將對兩部作品中主人公毀滅歷程做簡要的梳理，比較它們的異同點，以期對兩部作品做出更好的理解。

一、精神毀滅歷程

在這兩部作品中，主人公的精神變化歷程大體上都分為三個階段，具體分析如下所示：

（一）祥子的精神毀滅歷程

在《駱駝祥子》這部作品中，祥子的精神變化歷程主要從他的個人目標實現(xiàn)過程中得以體現(xiàn)。祥子作為一個人力車夫，他的最高目標就是擁有一輛完全屬于自己的車，通過自己的勞動體面地養(yǎng)活自己，“這是他的志愿，希望，甚至是宗教。在自我目標實現(xiàn)的過程中，一系列的挫折使得祥子的精神歷程也發(fā)生了相應的變化，具體體現(xiàn)在他三次買車卻最終仍未擁有屬于自己的車這一奮斗歷程中。

第一階段是祥子通過三年的自我克制與自我努力擁有了一輛屬于自己的車，但好景不長，祥子的車被當兵的搶走，這使得自尊的祥子變成憤懣的祥子。祥子在此第一次喊出“憑什么”，心中產生些許的怨恨，他由以前的不和人搶買賣變成了為了錢而去搶弱者的生意，為了掙錢買一輛新的車，祥子不惜使自己的名譽受損。第二階段祥子買車的積蓄被孫偵探騙走，買車無望，祥子心灰意懶，又落入了虎妞的陷阱，憤懣的祥子變成無賴的祥子。第三階段是祥子用虎妞的錢買了第三輛車，卻因虎妞難產而死不得不低價變賣安葬虎妞，小福子也自殺身亡，無賴的祥子徹底變成個人主義的末路鬼。

（二）裘德的精神毀滅歷程

在《無名的裘德》這部作品中，哈代對裘德精神毀滅歷程的刻畫同樣是通過主人公個人奮斗歷程以及自我目標的無法實現(xiàn)投射出來的，情節(jié)發(fā)展主要是裘德追求目標的三次努力和三次失敗以及死于貧病的悲慘結局。裘德的毀滅過程和祥子一樣同樣是通過三個主要的階段表現(xiàn)出來，主要有求學悲劇、宗教悲劇以及愛情悲劇，具體表現(xiàn)如下所示：

第一階段裘德努力自學，但當他去到基督寺，寫信尋求建議時，院長的回信將他的美好愿望徹底打破。裘德心中充滿了憤懣與不甘，“他知道這種看法完全正確。但是用了十年的苦工夫，卻落得這樣一個結果，他覺得好像臉上狠狠地挨了一巴掌一樣。”上進的裘德變成了失落的裘德。第二階段是在求學計劃受挫后，裘德將目標轉移到宣揚圣道上來，但同時他無法放棄對淑的愛情。因教會禁欲主義與裘德內心對淑的渴望之間的矛盾性，在經過痛苦的精神斗爭后，裘德選擇了心中所期盼的理想的兩性愛情，他宣揚圣教的目標在此畫上了終點，失落的裘德變成了無助的裘德。第三階段是在求學計劃和宣揚圣教的計劃全部擱淺后，與淑的愛情成為了裘德最后的精神支柱。但他們的自然婚姻不被世俗的道德倫理所認可，最終在各種力量的交織下走向破滅，無助的裘德變成了絕望的裘德。

總的來說，祥子與裘德的悲劇都是個人奮斗者的悲劇。他們的毀滅大致都經歷了三個歷程，他們的失落都是由于內心深處的理想、事業(yè)、愛情的求而不得，在這幾個階段中，有相似的悲劇因子也有其各自獨特的因素，下面筆者主要對他們悲劇歷程中的異同因素做簡單的比較。

二、悲劇因素分析

兩部作品都對主人公的生活狀況、精神狀態(tài)以及相應的變化過程做了細致的描繪，在藝術技巧以及謀篇布局上都有相似點，同時又有各自的新穎之處，具體體現(xiàn)在：

（一）相似性

1、女性因素。祥子和裘德在追求事業(yè)的過程中都受到女性的深刻影響，這種影響主要分為積極和消極兩個方面，在這里筆者主要探討造成主人公悲劇的消極因素。消極因素主要體現(xiàn)在以虎妞、夏太太和亞拉白拉為代表的肉欲性的男女關系對主人公事業(yè)追求的阻礙以及身心的損害上。兩位作家在描寫這兩位女性與主人公婚姻關系的締結時，都不約而同的采取了相同的技法，即引誘、假懷孕這一方法。這種婚姻關系的形成，都阻礙了主人公的更好發(fā)展，對祥子而言，虎妞是一個“會拿枕頭和他變戲法的女怪”，是會吸人精血的妖怪，她搞垮了祥子的身體，她又依靠自己的經濟地位在經濟和精神上壓迫著祥子：夏太太是類似于虎妞的存在，她引誘祥子使其染上性病，加速了祥子的墮落。對裘德而言，與亞拉白拉的關系影響了他對事業(yè)與愛情追求的全過程，因為與亞拉白拉的約會以及不幸的婚姻，裘德完美的求學計劃被打亂，他最后與淑的分離也與亞拉白拉有莫大的關系。

2、社會環(huán)境因素。社會環(huán)境在兩位主人公毀滅的過程中都起著很大的作用。

在《駱駝祥子》中，正如劉紹銘先生所說“在祥子的個性里，找不出他的一敗涂地是他個人的責任。他的挫敗只能以他活動的社會來解釋，這個社會使他一切追求自力更生與誠實生活的努力都付諸東流?！边@句話充分強調了社會環(huán)境是摧毀祥子的一大因素。祥子要強、自尊、上進，為個人的獨立與自由進行了頑強、艱苦的搏斗，卻以失敗告終，這是因為整個社會環(huán)境沒有給祥子提供改變自己命運的相應機會?！恶橊勏樽印肥抢仙嵩?936年所寫的，當時的中國處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歷史狀況下，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入侵古老的農業(yè)國所導致的后果便是“不管資本主義的運行對小生產者的道德來說顯得多么不公和殘酷，它卻是文明的發(fā)展所不可避免的。祥子得罪的正是資本主義在半殖民地運行的經濟規(guī)律?；靵y的政治經濟環(huán)境決定了祥子自我奮斗事業(yè)的失敗。

在《無名的裘德》中，裘德的失敗源于教育制度、社會道德觀念、婚姻制度、習俗偏見等社會環(huán)境的桎梏。裘德有強烈的自我意識和追求精神，他想要通過自我努力謀求發(fā)展，以此實現(xiàn)事業(yè)進步和愛情幸福的目標，但是在19世紀中后期的社會環(huán)境下，像裘德一樣的下層貧苦青年是無法拿到大學的準人證的，他們既沒有優(yōu)越的經濟條件，也缺少相應的財富、人脈、知識的積累;傳統(tǒng)的婚姻、道德觀念以及宗教的影響使他和淑的自然婚姻成為離經叛道的存在，是不為當時的社會所容忍的。維多利亞時期的婚姻觀念認為男女雙方一旦在教堂舉行婚禮，終生都不能分離，在這種理念下，裘德與淑所追求的那種戀愛模式受到抨擊是必然的。正如裘德所言，他們兩人的思想及行為超越了時代，“我們的看法，早了五十年，所以這對于我們，只有壞處，沒有好處。所以，裘德的悲劇是不為社會所接受的小人物掙扎、沉浮的悲劇。

3、個人性格因素。無論是祥子還是裘德，他們的悲劇既是社會外力作用的結果，同時又與各自的性格特征密切相關，這點在他們對待愛情的態(tài)度中體現(xiàn)的尤為明顯。

在祥子這方面來說，他的懦弱是導致小福子悲劇的一個重要原因，但是他的這種懦弱特點被強大的經濟力量所遮蔽了，祥子的這種不作為在作品中被黑暗的社會環(huán)境所掩蓋，于是小福子成為了一個親情與愛情的自我犧牲者。這也直接導致了小福子的死亡以及祥子追求新生活愿望的破滅，加速了祥子的完全毀滅。

在裘德這方面來說，由于對淑的深情致使裘德過分聽從淑的內心感受，而沒有為他們兩人的婚姻、愛情做一個全盤考慮從而導致了他們愛情的夭折。作為一個男性主人公，裘德缺乏整體布局的能力，并且裘德的性格具有自相矛盾的地方，這點在他對待亞拉白拉的態(tài)度上體現(xiàn)的較為明顯，裘德一方面明知亞拉白拉品性的粗俗、鄙陋;另一方面他又無法抵抗亞拉白拉所代表的肉欲愛情，不止一次的落入她的陷阱。與亞拉白拉的糾葛纏繞了裘德的整個奮進過程，阻礙了裘德的發(fā)展，是造成裘德悲劇的一個重要原因。綜上，筆者認為造成裘德與祥子毀滅的相同因素主要有女性因素、社會環(huán)境因素、性格因素這三個方面。在社會環(huán)境因素中有些許的不同，主要表現(xiàn)為造成祥子毀滅的主要是政治、經濟因素;裘德的毀滅則更多的是教育制度、社會道德觀念、婚姻制度、習俗偏見等社會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但總的來說，兩位主人公的毀滅歷程具有較大的相似性。此外，他們二人的毀滅也有各自的獨特性，下面筆者將對其不同點進行具體的分析。

（二）差異性

1、毀滅程度的不同。祥子在經歷了一系列的打擊之后完全向現(xiàn)實投降，精神完全毀滅。在小說中，一開始祥子勇于抵抗環(huán)境的壓迫，但是當抵抗沒有產生應有的效果時，他似乎就完全放任自流了，任由決定論的力量肆虐，支配他的立場與命運。因而在小說結尾時祥子已經完全喪失了反抗意識和斗爭精神，也沒有了信仰，精神完全毀滅。而裘德盡管也被現(xiàn)實的風暴沖擊，但在他的內心深處卻始終沒有放棄自己的精神追求，即使到生命的最后他也認為自己的悲劇是由于自己的思想超越了特定的時代范圍，他的內心深處仍然認為像自己一樣的求學者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將會有更多的機會進入大學學習，完成自己未競的夢想。因此裘德的精神并未完全的毀滅。從這一層面來說，祥子精神毀滅更加的徹底、更加令人絕望。

2、命運觀念在《無名的裘德》中有所體現(xiàn)。在裘德與淑的愛情以及他們各自的婚姻生活中，命運觀念有很明確的表現(xiàn)，比如文中曾多次提到范立家族的人往往因種種原因而導致婚姻的不幸。這一宿命論的觀點給裘德和淑的愛情、婚姻都蒙上了一層陰影，無論是裘德與亞拉白拉的婚姻，抑或是淑與費勞孫的婚姻似乎都是注定要失敗的。此外，裘德與淑之所以沒有正式結婚一方面是因為對傳統(tǒng)婚姻制度的不認同，另一方面是家族失敗婚姻的“預言”使他們不敢締結婚姻。由此可見，命運觀念是促成裘德悲劇的一個重要因素。

綜上，筆者認為祥子與裘德二人悲劇的不同主要在于祥子的精神毀滅更為徹底，而裘德的悲劇在一定意義上屬于命運悲劇。

三、結語

兩部作品都是作者對特定處境下小人物命運的描寫和思考，寄托著作者深切的人文關懷。《駱駝祥子》記錄了北京城里一個人力車夫如何從要強、自尊沉淪到社會棄兒的地步，作者在這部書中不僅表達了對社會不公的控訴，更對以祥子、小福子等貧苦人民追求幸福卻不得的現(xiàn)狀表示了同情。在此過程中，小說以細膩的筆觸描繪了一個新舊交替、充滿矛盾的時代的小人物的命運沉浮，“通過祥子個人奮斗的悲劇表現(xiàn)出了對社會正義的強烈訴求以及對個人道德蛻變的思考?！薄稛o名的裘德》是哈代探討維多利亞時代宗法制農村解體后破產農民的前途與命運，以及威塞克斯農村在外部資本主義入侵下毀滅的史詩性主題的完成之作。在這部作品中，哈代進一步探討了破產農民進入城市后的種種遭際以及造成他們毀滅的各方面原因，表達了作者對他們的深切關懷也顯示出了作者對他們命運的憂慮。

總之，《駱駝祥子》與《無名的裘德》都描寫了在資本主義文明入侵下的破產農民進入城市后的奮斗、掙扎以及毀滅。在人物命運發(fā)展過程、謀篇布局、思想內容方面都有其相似點，他們也共同傳達了作者的人文關懷以及現(xiàn)實戰(zhàn)斗精神。本文主要通過對兩部作品中主人公精神毀滅過程的簡要介紹，比較了造成他們悲劇的各項因素，對作者的主要思想做了大致的了解。通過對兩部作品中主人公毀滅歷程以及其中的異同點的比較分析，筆者認為兩部作品都是作家在對現(xiàn)實生活深刻體察的基礎上，所做出的人道主義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