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政偉
與周家輝離婚后,我又住回了娘家,這是一點辦法沒有的事情,誰叫我離婚了呢?離婚了,自然要從原先的所謂愛巢里搬出來,當然,我不會這么便宜周家輝的,當然,我在外面還有一套房子,離我上班的地方也比較近,如果碰到天氣極端惡劣(比如狂風暴雨,比如雷鳴閃電)或者我心情特別糟糕(差不多不想活了,有徹底了斷自己的沖動),我會心有不甘地在那兒將就一晚上或者幾晚上。說實話,我害怕一個人呆著,那會讓我無所適從的,在那樣的日子里,我會成為一個暴飲暴食者,一個成夜成夜睡不著覺的女人,我腦子一片空白地翻弄著手機,或者,將手臂枕在頭下,百無聊賴地看著吊燈在天花板上的孤獨影子。
為了改變自己的這種頹廢狀況,我寧愿每天開車一個多小時,回我父母那里,只有和他們在一起,我的高懸著的心才會慢慢落回到胸腔里,有時候,我甚至會自告奮勇地對我的父親母親說,我唱首歌給你們聽聽怎么樣?我剛剛學會的。
我是一個專業(yè)的設計師,畢業(yè)于一所二本學校的廣告設計專業(yè),從學校出來后,有相當長一段時間,我一直輾轉(zhuǎn)于大大小小的廣告公司,為各種各樣的廣告做設計。我做得得心應手,因為對于我這樣一個科班出身的專業(yè)設計人員來講,設計那些所謂的硬廣告、軟廣告,實在是易如反掌,我做它們跟玩似的,根本不需要動任何腦子。好些時候,我會產(chǎn)生殺雞用了牛刀的優(yōu)越感。這樣的輕松日子,一直持續(xù)到認識周家輝為止。
這個周家輝后來成了我的前夫,他一認識我就熱情洋溢地說,方雯雯,你這么好的身手,為老板賣命有點可惜了。
那我應該怎么樣?我用蒙眬的眼光看他。
他用激昂的聲音在我的肩上彈著拍子,自己干,自己當老板。
我有些曖昧地笑了,我承認我這個外貌控有點喜歡這個老是揮舞手臂作動員令的周家輝,他的身上彌漫著一種虎視眈眈的食肉動物的氣息。
當老板?怎么當?說真的,我還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事情。
我們倆可以合開公司!周家輝唾沫四濺。
后來,我們就合開了一家公司,這家公司實在太小了,只有我們兩個人,他負責對外聯(lián)絡,我負責內(nèi)部事務,匪夷所思的是:我們開的居然是服裝公司,專門設計、生產(chǎn)各種精品女裝。我學的是廣告設計、周家輝學的是導演專業(yè),與服裝風馬牛不相及,但高額利潤刺激著我們。我們決定鋌而走險,其實也說不上有多冒險,主要是周家輝的哥哥嫂嫂,在市中心開有一家精品女裝店,專門銷售來自世界各地的幾款品牌女裝。我們的輝雯服裝公司打的是擦邊球,就是以假亂真,玩玩混水摸魚的游戲,周家輝說過一句經(jīng)典的話——世界上最精彩的球就是擦邊球。我的主要任務有兩個,一是對時尚雜志上的最新服裝款式進行修改(叫篡改也可以),畫出草樣和裁剪圖;二是將周家輝哥嫂店里的服裝拿過來,稍作改動以后,然后打樣,交由別的制衣廠趕制出來。這樣的結(jié)果就是各種款式都是市面上沒見過的,但又和那些品牌有相似之處(當然,你要說它們是品牌的高仿版也未嘗不可),這成了惟一的。在這個講究別致和個性的年代,惟一成為大家的搶手貨,于是,我們的生意一直不錯,
周家輝把我當成了一件寶貝,因為在我倆聚集財富的過程中,我功不可沒,可以這么說,如果沒有我的參與,要想讓生意這么興旺,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我游刃有余地在法律的邊界上跳來跳去,我的平衡能力讓我沾沾自喜。誰能對贗品大動干戈呢?仿品只不過是向真品學習和致敬而已。我對摹仿和抄襲大言不慚。我的好口才,也讓我熠熠生輝。
對于服裝,我絕對是半路出家,公司甫一成立,我只是去服裝裁剪學校學了大約半年多時間,在勉強能夠上手的情況下,我就理直氣壯地做起了我的精品女裝,我膽子夠大的吧,不是有句話叫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叫人不可思議的是,人們對贗品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興趣,幾乎沒有誰會拒絕價廉物美的東西。我的小日子過得相當不錯,我有別墅,那是正兒八經(jīng)的別墅,在離城市大約二十多公里的地方,那是一個臨海小鎮(zhèn),別墅依山傍海,我們大約九年前買它的時候,才花了100萬不到,而現(xiàn)在,據(jù)說已經(jīng)值1300萬了,事情就是這么神奇。周家輝當初堅決反對,想投資開設一家品牌服裝店,打算讓那些仿品在自家的店里銷售,人都是有私心的,他認為服裝在他哥嫂的店里賣,所獲取的利潤相應會少一些,商人應該追求利潤的最大化。我據(jù)理力爭,非要買下這套別墅不可,說我們掙錢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為了花嗎?錢花在哪里最合適?那當然是改善自己的生活,讓自己有超幸福感。我們爭執(zhí)不休,一度還動了手,最終還是我占了上風,我在被周家輝推倒在地,并有被他踏上一腳的情形下,氣急敗壞地嚷,周家輝,你他媽的再強詞奪理,老子不干了,散伙吧。周家輝悚然住了手,他有那么一點訕訕然地說,有必要這樣嗎?不就是一套房子嗎?我清楚我抓住了他的軟肋,離了我,公司的經(jīng)營情況可能就會發(fā)生一些變化,這是任何一個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的,這些年,如果不是我對市場和消費者的正確判斷,要想獲取這么大的成功,等同于天方夜譚。這些年,我把不少掙到的錢都花在了買房和兒子的教育上,對了,我的兒子已經(jīng)十三歲了,上小學五年級,成績不錯,是在私立的寄宿制學校。
周家輝被我像一只寵物那樣牽在手里,這是我樂于看到的事情,但樂極就是要生悲,當我自認為在家庭和事業(yè)上都躊躇滿志、風生水起的時候,周家輝要和我離婚了,理由是他有了小三,而且還讓小三懷了孕,這樣狗血的事落在我的頭上,我真他媽的倒了八輩子血霉了,我很想狠扇自己一記耳光,居然一直被蒙在鼓里!我對曾經(jīng)向往的夫唱婦隨的和諧夫妻生活表示出了極大的懷疑。但不管我有多么的氣憤,婚姻要解體這是一個事實。周家輝和他的新相好——一個只有二十歲的大二學生跪在我的面前,求我饒了他們,成全他們。周家輝的媽媽還特意到公司找上我,紅著眼睛說,你不答應,那個畫眉(他們這樣稱呼那個學生妹,緣由是她老是濃妝艷抹,且整天晃悠,嘰嘰喳喳)就要告周家輝強奸她,她的手里有證據(jù),他要被送去吃官司的。當然,還有其他無數(shù)的說客,我不想一一贅述。
如此這般,我就成了一個被遺棄者,當然,我得到的賠償并不少。大約百分之七十的財產(chǎn)都歸到了我和我的兒子名下。那套別墅我不想要,那是我的傷心地,我要了800萬現(xiàn)金。還有,周家輝說,他馬上要有第二個兒子了,大兒子就歸我吧。
我才懶得理睬這人渣,當然,我和周家輝以及周家輝的哥嫂還是保持著密切的聯(lián)系,主要因為我們繼續(xù)有業(yè)務上的往來,他們賣的贗品精品服裝,多半是我設計的,我仿造的能力越來越強,我經(jīng)常性地把三四樣精品服裝放在一起,然后,又綜合在一起,成為我的創(chuàng)作成果。對于我的改良精品,消費者趨之若鶩。盡管離婚了,但周家的人還是對我表示出了極大的同情,認為周家輝完全是自作孽,把那么美好的家業(yè)都給丟了,真是一個敗家子。同時,他們也譏笑畫眉,什么都不會干,只知道拿著手機刷微信,一次次傻傻地問周家輝,你愛我嗎?周家輝這人渣還跟著傻乎乎地呼應,我愛你的,愛你到天老地荒,也不看看自己的年齡,都四十多歲的人了,還這樣幼稚,這樣無恥得沒心沒肺。
不過,話又說回來,我并不眼熱周家輝的生活,因為這樣的生活在他和我之間也曾經(jīng)歷過,沒什么了不起的,年輕時候,誰沒有過一段半段浪漫呢?我固執(zhí)地以為,他遲早會遭受喜新厭舊的報應的,在我看來,浪漫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離婚并沒有把我搞得灰頭土臉,我想得開的原因,很大程度上在于我再也不是一個窮光蛋了,老話怎么說的,家中有糧,心中不慌。我自忖自己家有千萬,且有絕技在身,又何愁以后的生活呢?我對自己未來的生活充滿了信心。這不,今年六月份,我認識了一個叫毛雨森的男人,他是個家具制造商,長得高大雄猛,有一米七八的樣子,比我高了整整十多公分,一動彈,犍子肉呼之欲出,他三十歲,以前開過小型的裝潢公司,對設計各種軟硬廣告很有一套,這可能也是吸引我的因素之一,畢竟有共同語言嘛!據(jù)他說他從來沒有結(jié)過婚,甚至連同居也沒有過,他說得信誓旦旦,這反而讓我起疑。我試著和他吃了三頓飯,泡了二回酒吧,還一起去戶外了一次。感覺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他說他不會搓麻將,也不會打紙牌,我猜他是一個對賭博深惡痛絕的人,我沒問。我很想讓他帶我去娛樂總匯或者游泳場館轉(zhuǎn)轉(zhuǎn),這樣,我就可以很好地展示我的身材以及還算白皙的皮膚,坦白地說,在比我年輕了好幾歲的他面前,我想自己尚有資本可以炫耀的,恐怕要算身材和皮膚了。但他不給我展示的機會,我也不好意思主動提,我甚至都不敢發(fā)自拍的視頻或者在微信上打情賣俏,那會讓我害羞的,我承認這方面是一個比較保守的家伙,許多新潮的玩藝兒我還沒膽子去嘗試。
毛雨森一直安安靜靜的,如果我們倆在一起,多半是我在說話,而他則眨巴著眼睛,像個不諳世事的小男孩,充滿信任地看著我,我好幾次停下來,對他說,你說說呀。他漲紅了臉,搖著頭說,你說,我喜歡聽你說。我有些恨鐵不成鋼,你總得說說呀,不能我一個人說,我唱獨角戲有什么意思呢?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后擠牙膏一般,小心翼翼地說,盡管小心,但他還是把好好的一段話說得支離破碎,他稍稍口吃,一緊張,說話就不利索。他說了一會兒,抹抹唾沫,嘆出一口氣,哎,聽我說話是受罪??此碾y受勁,我的心軟了,算了算了,別說了。我“噗哧”一聲笑出來,他也跟著笑了。我很滿意,我喜歡這樣的我掌握主動的相處。
毛雨森的業(yè)余愛好是看電影,他能把古今中外的許多電影的經(jīng)典橋段都復述得下來,每當他神采飛揚地說著那些電影時,我都懷疑眼前的這個男人還是毛雨森么?完全擯棄了那種唯唯諾諾的猥瑣相。在那樣的時刻,我一點都插不上嘴,我只能聽任他指手劃腳。可惜的是,我對此一點都不感興趣,我看電影,就是看人臉,我能把那些大紅大紫的男明星女明星的緋聞軼事說得頭頭是道,但惟獨記不住劇情,當然,我也不想知道它到底表達了什么。毛雨森為我下載了無數(shù)部外國名電影,希望我能欣賞到它們,我一部也沒看過,看他滿腔的熱情,我很內(nèi)疚,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有那么一天,他神秘兮兮地對我說,我?guī)闳ノ遗笥鸭铱匆徊亢秒娪?,然后他拉著我上了車,駕著他那輛老款的尼桑車去了他的朋友家。那是位于郊外的一幢三層樓房,好像要拆遷了,里邊空蕩蕩的,只有二樓東邊的房間,好像特意裝修過。我們一進去,看到里邊生活用品一應俱全,好像一搬進來就可以居家過日子的味道。
我竭力忍住笑,我想知道他會讓我看什么電影,總不至于是A片吧。毛雨森為我削蘋果,剝葡萄皮,殷勤得很,我心安理得地享受著他的殷勤,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巴結(jié)我,表揚我的眉毛,表揚我的嘴,表揚我的脾氣,進而他捉住了我的一只手,把它團在手里把玩著,你看你看,這才是服裝設計師的手,那么細長,那么白皙,一個老繭也沒有。我被他摸得癢癢的。毛雨森這時候好像站立不穩(wěn)起來,人也哆嗦個不停,他拉著我倒在了床上,面對面時,我才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亮得像一顆黑葡萄。我內(nèi)心里歡叫一聲,你不是讓我來看電影么?毛雨森嘟噥著嚷,嗯,是看電影,看我們倆演的電影……我全身的皮膚“唰”地一下收緊了……我想過許多次浪漫,沒想到毛雨森會這樣玩大尺度,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們手忙腳亂地各自脫了衣服,我憋不住地向毛雨森炫耀自己的身材和皮膚,一直引以為豪的東西在這一刻得到充分展示,毛雨森不說話,只是唔唔唔唔,像只小狗一樣叫著,叫一陣,笑笑,又叫一陣,還笑笑,我被他的笑聲逗樂了,也跟著笑。哈哈,我們兩個真的合得來,比我想象的精彩多了。
當我們纏綿著重新回到車上時,毛雨森活潑多了,他嘻皮笑臉地湊在我耳邊問,喜歡么?我使勁點點頭。離婚后,好久沒有這樣的酣暢淋漓了,我意猶未盡。毛雨森笑瞇瞇地把手機遞給我看,我們倆都是好演員。看到屏幕上我和毛雨森的赤裸身影,我血脈噴張,一拳砸在他的腰眼上,你……你干嘛呢?毛雨森的雙眼細瞇了起來。
其實,我要說的并不是我和毛雨森的事,也不是我前夫周家輝的事,我想說的是我自己今天上午做的一個夢。真的不好意思,我忘了告訴大家了,我是一個集夢者,我?guī)缀跆焯於紩鰤?,做的時候,形象生動,圖像清晰,夢中的人都說著條理分明的話,每次,我都極其懷疑自己身處的環(huán)境,我會下床,在屋子里走來走去,還開冰箱,拿橙汁吃,甚至,還咬自己的手指頭,直到咬出血印來為止,以此證明自己確實不是在做夢,但叫人琢磨不透的是:每次我都無法破譯其中的秘密。
唉,說到底,這世上又有誰能把夢的破綻找出來呢?那些夢和現(xiàn)實世界其實沒有什么區(qū)別。我聽得到隔壁陽臺上的一個老頭在發(fā)脾氣,他把自己種的一些花草撒得滿地都是,他用腳用力地踩著它們,要知道,在此以前,他一直小心呵護著它們,連掉落一張葉子,一朵花瓣,他也會蹲下來,心疼上半天……我練瑜伽多年了,那時我注意到自己的小腹是一起一伏的,可我并沒有呼吸呀,我在用力地屏氣,但這絲毫不影響我的小腹靈活地起起伏伏,連剖腹產(chǎn)留下的半月牙形痕跡,也跟著跳舞……我有嚴重的鼻炎,稍有風吹草動,鼻子就會亂發(fā)脾氣,像個瘋子一樣抽鼻子,把無數(shù)的鼻涕搞出來,我的腳下全都是白色的紙團,那些裹著青色、白色鼻涕的紙團都快堆成小山了……當然,一切的一切都得在我醒來以后才恍然大悟,噢,原來我是在做夢啊。
有一天,天下著傾盆大雨,秋天里還下這么大的雨,簡直有些匪夷所思,我很想回到我父母那里的,但大雨阻隔了我前行的步伐。我可不想在這么糟糕的天氣里,驅(qū)車一個多小時去往那里,要是讓毛雨森知道了,他會喋喋不休地數(shù)落我好幾天的,他好像挺擔心我擔驚受怕、吃苦遭累的,可惜他又出差去了,他出差的時日總是那么多,多到我都討厭他出差了。我情緒沮喪地回了我的房子。我給我兒子所在學校的班主任打了個電話,知道兒子一切情況良好,我感到很欣慰,兒子是我最大的牽掛,也是我的驕傲,我需要他的好消息。我喝了一杯橙汁,吃了三顆葡萄、一小塊蛋糕,然后有些無聊地刷了一會兒微信,還是有些無聊,于是我就翻看毛雨森給我下載的電影,我隨便找了一部只有一個字的片子,我討厭片名很長很長的電影和名字很長的主人公,這也是我不喜歡外國電影的理由。我看得斷斷續(xù)續(xù)續(xù),直到看完,我發(fā)現(xiàn)自己都快虛脫了,看電影真的累啊,犧牲了我多少腦細胞啊。我有點后悔,覺得真是不值,干嘛要為一部我完全看不懂的片子勞神呢?這是一部什么樣子的片子呢?我對它的理解大致是這樣的:一個曾經(jīng)的玻璃制品廠的老板,他五十多歲了,與妻子貌合神離,這是一個愛臉紅的家伙,靦腆,稍稍口吃,卻很有女人緣,一個接一個的女人圍著他轉(zhuǎn),卻老是上她們的當。他對女人恨之入骨,卻又無法拒絕她們,他生來就不是一個會拒絕的人。這樣的日子甜膩而繁雜,他身心疲憊著。突然有一天,他開始厭倦這樣的生活,決定從這種喧鬧中脫身出來,他把廠子賣給了他的合伙人,然后回家,閉門修道,研究他年輕時候喜歡的天文學,枯燥的天文與他喜歡的女體大相徑庭,他忍不住又主動打電話給那些曾經(jīng)有染的女人,于是,顧此失彼在所難免,男主人公重陷一片茫然中。
誰都清楚,這是無解的題目,但導演卻裝腔作勢。我不想再被他牽著鼻子走了。我打算洗個澡就睡覺了。那天我不想睡到臥室去,因為我看見養(yǎng)在那里的一盆綠蘿因失水枯死了,整個房間里彌漫著一種說不出味道來的氣味,它令我心慌意亂,我索性睡在書房里好了,書房里并沒有幾本書,卻有著一張碩大的榻榻米,一躺上去,我卻了無睡意,我只得撈過一本裁剪書,裝模作樣地看,我害怕獨自醒著,更怕腦子虛空著??戳艘粫?,人就蒙眬起來。
那天晚上吧,七八點鐘的樣子,毛雨森帶著一個朋友來找我,他們不是到我的房子里來,而是直接去了我父母家。這個時間段,我基本上就呆在我父母家。這個家伙,做得也有點過分了吧,我并沒有把我和他的關(guān)系告知我的父母,因為我認為還沒到時候。我有些慌張地迎接了他們。明天我要去廣州采購一批原材料,要趕11點40分的高鐵。毛雨森有些歉意地說,怕錯過了時間,想在這里呆幾個小時。這總比呆在候車室和賓館里要好受一些。我不那么樂意地把他們迎進了門,徑直迎到了我的小房間。我父母家離高鐵站不到十五分鐘的車程這是事實,可他也不能不請自到啊,居然還要帶一個連我也完全不知道的陌生人來,我連他本人也不是很熟呢,完全沒到熟不拘禮的程度!他怎么可以這樣肆無忌憚?我有些羞愧地想。
這個時候,我的父母還沒睡,他們一個在客廳里看電視連續(xù)劇,一個還在廚房里收拾,這個月輪到父親洗碗,他似乎有些不情愿,嘴里嘰里咕嚕地說個不停,我估計他酒還沒喝好,因為突然來了不速之客,他也不好意思再慢慢地喝他的酒了。我怕父母生疑(我經(jīng)歷過一段失敗的婚姻以后,他們對與我接近的男人,都表現(xiàn)出了敵意),故意把房間的門開著,于是,電視連續(xù)劇里男女演員們高亢有力的普通話像雪一樣落在我們頭上。我們?nèi)齻€都不說話,顧自低頭玩著手機。
毛雨森的朋友,比毛雨森的年齡大上一些,可能跟我差不多,五大三粗,絡腮胡子環(huán)繞,那張臉就顯得瘦小,他的嘴微微上掛,兩個小酒窩深陷,給人一種喜感,但他的精明勁兒也一覽無遺。他在玩手機的過程中,時不時意味深長地瞥我一眼。
毛雨森嫌聲音太吵了,他皺了一下眉頭,隨后把門掩上了。他一掩門,我不由自主地緊張了一下,也不知道為什么要緊張。聲音被關(guān)在了門外,小房間里安靜多了,毛雨森手一揮,向我介紹他的朋友,小苗,導演,北影畢業(yè)的,高材生。我從來沒有聽他提起過這個朋友。我禮貌地朝他笑笑,說,歡迎你,苗導。
毛雨森大大咧咧地坐到了床上,而我本來就在床邊坐著,他一來,就把我擠到了床中央,他不說話,左手環(huán)繞著我的肩,右手扯我的皮帶。我全身的血呼啦一下涌到了頭頂。我沒想到他這么生猛,我手腳冰涼地看著苗導,這太讓人尷尬了,毛雨森怎么可以這么膽大妄為呢?他也太過分了。好在苗導頭低著,依然在手機屏幕上劃拉著什么,根本沒有朝我們這邊看。我的心稍安。我打掉毛雨森的右手,順勢拉過被子,蓋住了自己的身子。毛雨森咧嘴笑了,他點點頭,好像贊許我的舉止,他飛快地脫掉鞋子和長褲,鉆進了我的被窩,我……我坐不住了。他顫著聲音說。我暗暗吃驚,又忍不住想發(fā)笑。瞧他這副德性。但我還是寬容地將被子向他那邊送了送。我發(fā)覺毛雨森的全身繃得像一張弓。
苗導這時站起了身,晃動著手中的手機——天哪,什么時候變成了一架微型攝像機?他就那么鎮(zhèn)定地看著我們,攝像機朝我們移動著。
你想干什么?我氣急敗壞地叫嚷,并下意識地用一只手擋住了鏡頭。
不干什么呀,我就拍一下。你們的表現(xiàn)太好了,我想你們倆會成為好演員,搭配得相當不錯。
我的腦子嗡嗡嗡在叫。
毛雨森一臉壞笑,他在被子下抓住了我的手,他似乎在我的掌心上畫著圈,又像在寫著什么字,還有,他的腳鉤住了我的腿。我全身軟綿綿的。啊,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我的心像是要跳出來。我想我的臉一定漲得通紅通紅,就像狼狽的猴子的屁股。
哈,就這樣,就這樣,很好很好。苗導單手拍著,另一只手舉起來,指揮一樣地打著拍子。
嗯,這時,我看到了周家輝的嫂子劉小瓊在角落里探出身來,她驚異地說,你們就這樣堂而皇之?膽子也太大了吧。這個和我年齡相仿,整天穿得珠光寶氣的老板娘,伸出兩只套滿了金手鐲、金戒指的胖手,作出一副驚恐狀,要是你父母進來,你就完蛋了!
不會吧。我還嘴硬。
毛雨森的動作幅度越來越大,我的整個人差不多都在他的懷里了,他的嘴貼在了我的右耳根,輕輕地吻著我的脖子。有只手(不知是左手還是右手)摸到了我的小腹處……我的某個地方暖和和濕潤起來。
我突然有一種豁出去的感覺,人變得興奮起來,就像吃了什么提神的東西,一點也控制不住自己,是的,我開始脫自己的衣服了……我甚至有點惡作劇地看著劉小瓊,你這個不會生育的丑女人,只知道嚼口香糖的家伙,你嫉妒我吧,我可不像你這么膽小如鼠,我既然喜歡毛雨森,我就敢為他做一切。
苗導一直不說話,在此以前只嘀咕了一句,你們干你們的,我負責記錄,懂么,記錄。這個年代除了性是你們自己的,其他還有什么呢?他像在問我們,又像在問自己。
就在這個時候,我的父親推門進來了,這個因為高血壓而整天顯得紅光滿面的老頭,門也不敲,就直接推門進來了,他的手中端著一盆水果拼盤,有蘋果香蕉和梨。他一進來就蒙了,他看了看床上的我和一個高個子男人,又看了看在拍錄像的小個子男人,當然,他也看到了在邊上情緒激動的劉小瓊,他難以置信地率先問劉小瓊,你是什么時候進來的?劉小瓊有些委屈地說,我一直在這里啊,從來沒有出去過。父親的水果拼盤“叭”地掉在了地上,他張開兩只胳膊,像趕鴨子一樣地撲過去,把毛雨森拖下了床。毛雨森狼狽地將褲子往上提,天哪,他什么時候把長褲脫了?兩條長滿了黑毛的長腿在燈光下特別刺眼。
劉小瓊放聲大笑,可能覺得笑得放肆,她用手擋住了嘴,笑聲從她的指縫間冒出來,有點像打嗝。
父親的怒火還在繼續(xù),顯然,他被震驚了,你們搞什么名堂?這是我的家,你們不通過我就這樣,荒唐,成何體統(tǒng)!太無恥了!你們真是不要臉!他甚至還喊起了我母親的名字,想讓她也進來看一看。我緊張至極,我用恐懼的聲音喊,爸,你干什么呀!
父親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他似乎猶疑起來,他停止了喊叫。苗導一把把父親推出了門外,然后,反鎖上了門。他攪亂我們的劇情了!他嘟噥著。
毛雨森此刻又一次像一條章魚抓住了我,我一點都動彈不得,他的臉泛著青色的光澤,他有些猙獰地嚷,你還磨磨蹭蹭干什么?難道你一點想法都沒有?他把我從被窩里拖出來,我尖叫一聲,這個該死的毛雨森,什么時候把我的褲子都脫了?我死死捂住被子。苗導高興死了,他對著我和毛雨森一陣猛拍,哈,好極了,好極了,很自然,最原始的欲望。
我把毛雨森踢下了床,他哀哀叫著,像只受傷的小獸一樣躲到角落去了。苗導渾然不覺地繼續(xù)拍著,他好像并不受我們及周遭環(huán)境的影響,沉浸在他的拍攝中。我一副余怒未消的樣子。這么隱秘的事情讓我的父親撞破,這總歸是一件令人惱火的事,我在他面前,一直是一個規(guī)規(guī)矩矩的女孩子。
劉小瓊不知什么時候跑到毛雨森身邊去了,她蹲下身,耐心地和毛雨森說著什么,可惜我沒聽到。
過了一會兒,我聽到毛雨森像個瘋子一樣發(fā)著脾氣,方雯雯,你是個小壞蛋,你為什么叫我來呢?來了,什么也不讓干,我難受啊,我難受你知道嗎?
我手足無措,我理解毛雨森需要什么。他哪兒不能去,非要來這里和我玩心跳?跑到我父母這里來撒歡?這個渾球!但我內(nèi)心里確實也是期盼的,這真的很刺激,可這么多人在一起,你讓我怎么辦?當著他們的面?下流無恥!
就在我猶豫不決時,毛雨森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劉小瓊像個成功人士一樣,慢慢地從毛雨森的身邊站起來,她輕輕拍了拍手,手上的那些金器一陣響,她平靜地說,一群傻瓜,這么簡單的事都解決不了,還算是聰明人?,F(xiàn)在好了,我?guī)退鉀Q了,其實他自己也可以解決的。說完,她輕飄飄地撇下我們,顧自打開門出去了,我聽到她和我父母打著招呼。我的眼淚嘩地一下滑了出來,我真笨,我怎么可以把毛雨森拱手相讓,讓給我前夫的嫂子?這太荒唐了。我惱怒地從床上跳起來,并不顧惜自己穿著暴露,我就這么兇神惡煞般沖到將身子平躺在地上的毛雨森面前,我把他拉起來,狠狠地劈了他幾巴掌,你是豬。我罵。
苗導跟隨著我拍攝著,我毫不理會,我氣壞了。
毛雨森木然地看著我,突然幽幽吐出一句,本來是多么美好的事啊,都黃了,都黃了!
醒來后,我咬了咬自己的手指頭,哦,有痛感。這會是夢嗎?我特意去衛(wèi)生間照了照鏡子,居然發(fā)現(xiàn)我滿面笑容,劉小瓊怎么會出現(xiàn)在那里呢?我覺得太不可思議了,這是我最大的疑惑,她突然就出現(xiàn)在了我的小房間里,像個螞蟻一樣,不知從什么地方爬了出來,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我沒有和毛雨森打電話,也沒有和劉小瓊打電話,我只是和我父親打了電話,我裝作不經(jīng)心地問,昨天小瓊來了嗎?父親充滿同情地說,雯雯,你又顛三倒四了,劉小瓊怎么會到這里來?她和我們現(xiàn)在一丁點關(guān)系都沒有了。我吐吐舌頭笑了。好在那只是一個夢境,否則我會耿耿于懷、坐立不安的。
我的心情一下子便好了起來,我破例下樓去,吃了著名的臺灣小吃,把自己都吃撐了,這是多少年都不曾有過的。我還從手機里翻出了一首歌聽,那歌叫《我孤單但不孤獨》,好聽極了。聽著聽著,我都掉下了眼淚。
我比往日提早二十多分鐘到了公司,今天的天氣真是好,冬天里還能有那么舒展的日子真是不多見,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到了我的辦公桌,上面的電腦、裁剪書、版樣、剪刀、劃線、大大小小的直尺、卷尺、軟尺……都經(jīng)受著它的沐浴,我斜躺在沙發(fā)上,馬上又有了一種舒散感,真想再做一回夢啊,我有些歡喜地看著灰塵在陽光里跳舞,平素見不到的微小顆粒在陽光下有多么的活躍,而我們平素居然都不知道,或者說,完全遺忘了它們。
我慵懶了一會兒,開始工作。我把前段時間設計好的一件連衣裙套在一個模特身上,我們搞設計的就是這樣,得跑在時間的前面,現(xiàn)在明明是冬天,我卻在準備明年的夏裝了,這同樣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事情,我們得有超前意識,當然,這是我的一個小訣竅,我比別人更提前一些,也就是說人家在準備春裝,我得準備冬裝了。我明白笨鳥先飛的道理。
我喜歡一個人靜靜地整理公司,現(xiàn)在服裝公司就剩下我一個人了,我也不想要別的幫手,我討厭有人在我工作時,出現(xiàn)在我的左右,離婚后,我已經(jīng)習慣了獨自工作和生活,那會讓我覺得心安。
就在我忙碌時,服裝公司的玻璃門被推開了,一個穿著風衣、涂著猩紅口紅的女人走了進來,她一進門,就把風衣脫了,只穿薄薄的羊絨吊帶衫,從而顯示出她高挑、苗條的好身材,她的大長腿將我的眼睛也晃花了。她孤傲地將雙手抱在胸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面無表情。來人是我前夫的新老婆畫眉。畫眉雖然還是一個大學生,但她休學了,先是一學期,然后又是一學期,她對學習沒什么興趣,卻對做生意充滿了熱誠,周家輝被她迷得七葷八素,她采用欺騙的方式(詐稱懷孕了),也不知道她從哪兒搞來了一張醫(yī)院證明,證明懷孕了。后來西洋景拆穿了。為此,周家對她頗有微詞,認為她人品有問題,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倒在周家輝腳下,我這樣做還不是為了愛你?還不是為了和你在一起?周家輝在哭得如雨后梨花般的畫眉面前,心如刀絞,他把畫眉抱起來,一遍遍地吻她,發(fā)誓說一輩子疼她,愛她,呵護她。周家輝這鳥人就這樣,在漂亮女人面前老是骨頭軟。
周家輝叫我來拿下個星期貨樣的裁剪圖版。她皮笑肉不笑地對我說,那聲音有氣無力的,輕、軟,就像被雨水打濕了。
周家輝為什么不來?通常情況下,每個星期的圖樣都是他親自開著牧馬人越野車來取,然后再由他送往各個制衣廠,我們聯(lián)系了大量的成衣工廠,他們隨時隨地根據(jù)我們的訂單需要及設計圖出貨,且保質(zhì)保量。我們彼此合作得非常愉快。
畫眉輕輕打了個噴嚏,她背轉(zhuǎn)身,在我辦公桌的紙盒里抽了幾張,擦干凈后,用手小心掩住嘴唇,然后悄悄說,這死鬼,重感冒了,瞧,都傳染給我了。叫他晚上不要去釣魚,他偏去,常常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釣魚有什么好呢?誰稀罕他釣上來的那些貓魚?哼,貓都嫌小!
聽得出來,她對周家輝頗有微詞,而且有些不耐煩,我暗暗高興,哈哈,畫眉,你也嘗到苦頭了吧,周家輝壓根兒就是一個頑皮的喜歡惡作劇的小孩,玩性重,瘋起來,不計一切后果,他和我在一起時,迷摩托車,三年里都讓他開壞了四輛。他在這上面花的錢,可以買一套像模像樣的房子了,這著實讓我心疼。
我有那么一點幸災樂禍地看著她,你也跟著去看他釣魚了?
我……哦,雯雯,你太會開玩笑了,我才不去呢,在河邊,這個季節(jié),還不被凍死。畫眉依然皺著眉。其實,她皺眉皺得挺好看的。
那你忙什么呢?我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還是很在意周家輝的生活,他的點滴變化,都會引起我的情緒波動,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我承認到現(xiàn)在我還有點回不過神來。
我?我苦死了。唉,我忙里忙外,他們家總是埋怨我。畫眉的嘴也嘟起來了,很像一朵碩大的花收縮起來。她說了一半,似乎意識到什么不妥,就住了口。她挑釁樣地看著我,你問這個什么意思?想看我的笑話?你是不是喜歡看我出洋相?我的心里樂開了花,我期望看到畫眉的窘相,人都是自私的,我才不愿意看到他們過得比我好,我虛情假意地拍了拍她的肩,我只是隨便問問,哈哈,別放心上。
顯然,畫眉不想在我的公司里久呆,她用腳尖磨蹭著地皮,你快點把圖版給我吧,我還要一家廠一家廠地跑去送呢!煩死人了??!
我打開保險箱,從里面拿出了一沓圖版,然后,我又讓她看電腦上的效果圖,她心不在焉地點著頭,和我說有什么用呢?反正我又看不懂,看見這些圖案,我就頭暈。她囈語一般地說著。我把那些圖版裝在大牛皮信封里,又用塑料袋裝好,然后遞到她手里,小心,千萬別弄丟了,這些紙質(zhì)的圖版里,我還特意加標了一些想法,那些公司都知道的,為了防止仿冒,我故意將電子版和紙質(zhì)稿有所區(qū)別,真正樣版以紙質(zhì)稿為準。這是我和周家輝開輝雯公司的一個約定,也是我和眾多成衣公司的一個約定,我們確實很少發(fā)生過讓人盜冒、盜用的現(xiàn)象。當然,我的潛臺詞可沒有說出口,這些圖版價值不菲,有大幾十萬呢!如果做成成衣產(chǎn)品,那更是以幾百萬計。
你當我是小孩?本來我不想來,讓你把樣版圖樣發(fā)電子版給我,微信上微一下多方便?周家輝非說要來拿紙質(zhì)稿,你們煩不煩!對于我的輕蔑,畫眉適度地作出了反抗,她氣鼓鼓地拿著塑料袋走了,從她重重的關(guān)門聲就可以聽出,她對我不滿,透過玻璃窗,我看到她開著寶馬車飛快地離開了。呵呵,想和我斗,還嫩著哪!
就在畫眉離開后幾個小時,我接到了毛雨森的電話,毛雨森聲音綿軟地約我晚上去泡酒吧。我不解地問,你不是說你去廣州了嗎?這會兒他打這個電話來,我還以為他人在廣州,和我開玩笑,來點浪漫。
我后來因為別的生意絆腳,沒有去成,他有點沮喪地說,事情真多啊,他解釋說打我電話的目的,是希望我能幫他一點小忙,他的資金鏈出現(xiàn)了一點小問題,盼能通過我調(diào)劑一下,廣州那邊的原材料購下了,等著貨款。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一提錢,我就忍不住地心虛氣短,要多少?我牙疼般絲絲問。
也就十六萬多一點。他輕輕說。
見我沉默,他在電話里嘆了一口氣,其實,我現(xiàn)在特別討厭做生意,有什么意思呢?老是錢來錢去,我現(xiàn)在最想的就是和你一起。我想我們是不是可以把關(guān)系定下來了,然后去旅游,到任何我們想去的地方……嗨,我也不想麻煩你,但現(xiàn)在確實為難了,你不妨考慮一下……你知道我現(xiàn)在在干什么?我在看我們上次去錨地的視頻,哈,你的身材真好,我特別喜歡你的皮膚,摸上去,像是摸在綢緞上……
我臉紅心跳,我的腦子里不可避免滑過我們倆在床上的私密,我不想再和他聊下去,我怕自己會一不小心就袒露我的心聲。
放下電話,我的心怦怦直跳,在接下去的時間里,我一直在琢磨這個事。其間,我還給毛雨森發(fā)微信,讓他把賬號告我一下。我想不就是十多萬的貨款嗎?毛雨森畢竟是我喜歡的男人,數(shù)額并不大,權(quán)且調(diào)劑一下。但另一個念頭又浮上來,我和毛雨森還沒到知根知底的程度,最主要的是:他比我年輕,我對這樣的婚姻不是很有信心,我還想看一看。到臨近傍晚的時候,我已經(jīng)作出決定了。
于是我打了毛雨森的電話,笑呵呵地對他說,你的建議真是好,我朝思暮想的事就是想和你結(jié)婚,我們晚上可以找個隱秘一點的茶館,喝喝茶,喝喝咖啡,討論一下我們的結(jié)婚設想。至于那點錢么,我想當著你的面來處理。我和他約定在一家叫靜思的茶樓見面,時間是晚上七點三十八分。
他爽朗地說,好,聽你的,就這么定了。然后,他又緊接著說,雯雯要不,先打點款過去吧,那邊催得緊,就按你下午要的那個賬號,總得給他們一個回復,我說過馬上給他們錢的。
我咬住嘴唇想了一下,說,好。
我給那個賬戶打了5萬元錢,我得表明自己的誠心。畢竟晚上去見毛雨森時,我有充分的理由了。
那天晚上,我還特意提前一點到了靜思茶樓,我把自己打扮得有點像畫眉,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要這樣,我只是想努力讓自己變得青春一些,和毛雨森更接近一些,我一直坐到晚上十一點,還是不見毛雨森出現(xiàn),打他電話,總是在通話中,發(fā)他微信、短消息,他都不回。我要了一杯藍山咖啡,喝光了,又要了一壺安吉白片,都喝見底了,還是不見他的人影。其中,他在微信上發(fā)給我一段視頻,就是上次我們在錨地的瘋狂,你看著辦!他拖了一句。
我坐在那兒,全身陣陣地冷,我又一次打毛雨森的電話,關(guān)機了。我呆坐在那兒,給與不給?我想了很長時間,后來,我對自己說,就當被蛇咬了一口,我把包廂的門打開,我看到一撥接一撥的人從外面進來,又一撥接一撥的人從里面出去,進進出出的人真多啊,可就是看不到我曾經(jīng)望眼欲穿的那個人。我苦澀地咽下了一口口水。
是啊,誰都會猜想,毛雨森可能是個騙子。我再也沒有見過毛雨森,他像是從來沒有在這個城市存在過一樣,我曾經(jīng)試圖去他的家具公司找找,但最終我還是放棄了,那又有什么意思呢?我慶幸自己躲過了一劫,畢竟被人騙財騙色不是那么光彩的事。在我遭遇劫難的時候,我的前夫周家輝倒霉了,畫眉卷了周家輝的近500萬貨款失蹤了,同時失蹤的還有她從我那里拿走的那些裁剪圖版,我不知道她拿它們換了多少錢。我猜測不出她是不是就是那個晚上開溜的,她和毛雨森異曲同工。后來經(jīng)公安查實,畫眉用來登記結(jié)婚的證件也是假的,繼而查實,她求學的那所學校壓根兒沒有她這么一個人。
毛雨森消失了,但我的夢還在繼續(xù),但所做的夢大多模糊不清,只有關(guān)于毛雨森的那個,卻清晰如痣。一俟空下來,我會發(fā)呆,我想不明白毛雨森是不是在我的生活中出現(xiàn)過,或許,他純粹只是一個夢中人物,是我把他臆想出來的,完全是個虛設物,但有時候,我并不這么想,或許,一開始的時候,毛雨森是真的,但慢慢地,他就離開了,來的是一個仿品,我卻一直把它當作了毛雨森。
責任編輯:段玉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