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高明
兒子下班了,父親在緊張地數(shù)著兒子的腳步聲。果然兒子“啪的”開了門,然后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像老鼠輕嚙食物,若有若無。父親隔著一扇門就知道,這是兒子與兒媳親嘴的聲音。
這是一套三居室,墻體不隔音。他的心里癢抓抓的,像一道電流劃過,老臉紅了起來,他有點嘴干舌燥,便輕輕咳嗽一聲。
他的咳嗽還真靈,窸窸窣窣的親嘴聲沒了,接著兒子咳嗽了一聲,好像傳染似的,兒媳也跟著咳嗽了一聲。
不大一會兒,兒子在客廳喊,爸,吃飯。兒媳也鸚鵡學(xué)舌似地喊,爸,吃飯。父親只好放下手里的報紙走了出去,兒媳已將飯菜擺滿了一桌子。
三人面對面準(zhǔn)備吃飯。兒子叨了一筷子紅燒里脊放在媳婦的碗里,兒媳也叨了一筷子清蒸魚,放在了兒子的碗里。父親看了想笑,卻笑不出來,他也叨了一筷子紅燒里脊想放在兒子的碗里,又想放在兒媳的碗里,猶豫了半天,結(jié)果放在了自己的碗里。他感嘆地對兒媳說,你過來了,只剩下你媽一個人,孤零零的過日子,也怪可憐的。
沒事,她身體很好。兒媳回說。
身體好也擱不住歲月催人老?。「赣H感慨地問,兒子,元旦放假七天,你們準(zhǔn)備到哪里去旅行?
到東北雪鄉(xiāng)去。兒子嚼著清蒸魚含混不清地說。兒媳也補(bǔ)上一句說,車票已經(jīng)買好了,坐高鐵,就在今晚上八點出發(fā)。父親聽了,心里空落落的,這一輩子,他幾乎跑遍大半個中國,就是沒去過東北,眼下正是大雪紛飛的季節(jié),他也想跟著去,可話到嘴邊,他只跟兒子說了一句,要是你媽活著該多好,她要是還活著,我們也會跟著你們一起去。
可兒子好像沒有聽見似的,吃他的魚,喝他的湯,嚼他的里脊,還在干凈的餐桌上吐了一大堆豬骨頭,魚骨頭。他心里那個氣啊,實在受不了,可受不了也得受,誰讓他攤上這個沒心沒肺的兒子呢,他草草吃了一頓飯之后,便沒滋沒味地回到自己房間里。抽煙,一支兩支三支;看書,一頁兩頁三頁,全看不到心里,只好將書往床上一扔,煙屁股一掐,又心煩意亂地回到客廳,他才發(fā)現(xiàn)一向不大讀書的兒子正坐在沙發(fā)上看書。他感到納悶:兒子出行的時間快到了,咋還不收拾東西呢?他不由自主地嘆了一口氣,說,要是你媽活著,她早就給你們收拾好行李了。
沒想到兒子卻來了一句讓他扎心的話,他說,沒事,有我媳婦照應(yīng)著,你就不用操心了。這有媳婦的日子啊,和沒媳婦的日子就是不一樣。氣得他真想扇兒子一個大耳刮子,可兒媳就在房間里,他吞一口吐沫,忍了,佝僂著進(jìn)自己的房間更衣,心里依然空落落的。兒子不知什么時候進(jìn)來了,手里捧著一套花花綠綠的衣服,不像男人的衣服。父親氣不打一處來,嚷嚷說,我能穿嗎?這不是我的衣服!兒子說,爸,你說的對。這不是你的衣服,這是俺媳婦給她媽買的,是我岳母的。
噓,不許叫岳母,要叫媽。父親糾正說。
是的,叫媽。兒子口里應(yīng)著。
不僅是媽,也應(yīng)和親媽一樣對待。父親再一次糾正說。
是的,和親媽一樣對待。兒子將衣服放在父親的床上,說,麻煩你跑一趟,給我媽送去。父親迷惑地問,你們?yōu)樯恫挥H自送?
來不及了,我們這就要出發(fā)。兒子一再拜托說,務(wù)必今天晚上送到,晚了來不及了。
知道了。父親答應(yīng)著,也不知道兒子說的是啥個意思,等他暈頭暈?zāi)X地回來,一扯衣服,卻掉出兩張車票來。他破口大罵說,娘勒個頭,做事總是雞腳,丟三拉四的,把車票也忘在家里。他從地上撿起來,正要給兒子打手機(jī),卻發(fā)現(xiàn)是從省城到三亞的飛機(jī)票,一張打印著自己的名字,一張打印著一個熟悉的名字。頓時他的臉紅了,心里潮濕濕的,口里卻不依不饒地罵著說,娘勒個頭,你們到雪鄉(xiāng)去滑雪找樂子,卻讓我們到三亞海灘上曬日頭,我們真是白養(yǎng)了你們!
在北去的列車上,兒媳正要朦朧地睡去,兒子輕輕撞了她一下,忐忑不安地問,你說這事能成嗎?
我爸可是一個老古板,封建得很。兒媳笑著說,放心吧,準(zhǔn)成。我媽說了,你爸他還是我媽少女時代的初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