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舞劇《永不消逝的電波》在5月20日作為第十二屆中國藝術節(jié)開幕大戲上演,并最終榮獲第十六屆文華大獎。在上海歌舞團的支持下,兩位“80后”編導韓真、周莉亞和舞劇的主創(chuàng)團隊一起,賦予了諜戰(zhàn)題材和革命歷史題材以全新的藝術呈現。這部劇還吸引了眾多平時不了解舞劇的觀眾走進劇場觀看,演出更是場場爆滿,成為了名副其實的“紅色爆款”。這部紅色題材舞劇為何能激起如此強烈的反響?來聽聽兩位青年編導的創(chuàng)作感想。
問:《永不消逝的電波》很受關注,還吸引了許多原來沒接觸過舞劇的觀眾,對此你們有什么感想?
韓真:很開心,對于一個舞劇完全沒有概念的觀眾對這個行業(yè)能產生興趣,會對這個藝術門類產生興趣,我覺得這個應該是一件大好事。我希望整個舞劇行業(yè)能發(fā)展得更好,只有整體的行業(yè)發(fā)展到某一點時,觀眾對它的認同和尊重才會是自然而然的,而不只是對某一部戲。
問:《永不消逝的電波》呈現出鮮明的上海特色,在表現紅色文化的同時,也呈現了海派文化,那你們是如何精準捕捉上海的內核、上海的氣質的呢?
韓真:提到某一個特定時期的東方文化和東方文化中的女性,身著旗袍的上海女性毫無疑問是典型代表。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旗袍已經被風塵氣、百樂門、舞廳、舞女等角色和形象給包裹起來了。但我們想要還原的是老上海那些真正具有生活味道的女性形象,體面、優(yōu)雅和干凈,這就是我們理解的上海氣質,我想這也應該是那個時代具有代表性的、可以喚起所有觀眾回味的真正的老上海的氣質。
我們的視覺造型設計賈雷老師在為人物設計形象時,就一直在思考怎樣在既有的情況下,突破大眾對既有傳統上海女性的形象認知。我們查閱了大量的資料,尋找那段時期最流行的打扮,看當時領時代風氣的黃柳霜、胡蝶、甚至林徽因,看這些女性是如何詮釋東方審美的。
此外,上海天氣潮濕,每年都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下雨,我們在這個劇中把雨的氣質也放了進去,一語三關:第一,它表現出這座城市的天氣,陰雨綿綿。第二,表達解放前夕籠罩在上海上空的那種壓抑氣氛,很難見到陽光的危機感、焦慮感。第三,更突出男女主角在陰雨中傳遞的是心中充滿光明的堅毅決心、一種信仰的力量。在不同的片段中,折射出多種層面的意味,全劇主題的呈現才不會成為孤立的存在。
周莉亞:我們在旗袍舞這段選擇了《漁光曲》這首老歌,也是想讓觀眾知道,不是只有《夜上海》《玫瑰玫瑰我愛你》才能代表上海。我覺得,所有定義都是后期貼上的標簽。當你真正進入到人物和故事時,感受到的是人文和情感。標簽是多年形成的,但其實還有許多能夠代表上海的事物沒有被充分發(fā)現和挖掘。
無論是創(chuàng)作,還是造型,都不能平庸,不能“熟”。熟的根源就是平庸。舞臺上的所有東西,不管是舞蹈的編排還是審美、聽覺、視覺,都需要講究?!爸v究”是創(chuàng)作藝術作品時最基本的要求。但現在太多作品太不講究了,一不講究審美,二不講究歷史,三不講究追求。作為年輕人來說,我們不喜歡口號式或者標簽式的作品,一個作品里是不是有溫度,創(chuàng)作者是否真正用心去創(chuàng)作,真心去感受,觀眾是能夠感受到的。
問:城市的氣質和風情,可以通過采風去感受。“電波”的人物和故事又是怎樣打動你們的呢?對這些紅色題材和革命題材,你們又是如何體驗和感受的呢?
韓真:紅色文化就像上海被百樂門、大波浪標簽了一樣,也被標簽化了。當你真正去了解那些人,了解他們當時懷抱信仰的樣子時,你就會感到真實。創(chuàng)作者在挖掘人物時不夠真誠,大量的作品才顯得誠意不足。這部劇我們講的是信念,對于自由和理想的追求,那一代人的信念一定是最最純真和最最發(fā)自內心的。這也是我們想要完成的一個人性的傳遞,他們的斗爭,其實就為了讓親人能夠過上他認為的理想生活。這在漫漫的歷史中只是一個微小的點,而剩下的展開需要我們無限的想象。
問:如何讓現在的觀眾在紅色革命故事的敘事中找到情感認同呢?
周莉亞:一個作品要有故事邏輯和情感邏輯。故事邏輯,就是故事編得是否合理。情感邏輯,就是你在每一個情感的處理上,觀眾看了是否舒服、不尷尬。不跟情感走,就會讓人難受。在這部劇中,沒有一個人的死是沒有情感根基的口號式犧牲。包括李俠和蘭芬離別的最后那段,從前的表達中,我們一般都會這樣處理,一個人說,“我不能走?!薄安恍??!薄澳阕?,這是黨給你的命令?!薄昂??!本妥吡?。如果在從前,大家是認同這個邏輯的。但放在現在,創(chuàng)作者要理解曾經的標簽底下埋藏的人性,才能讓觀眾信服。
韓真:作為導演,你必須先把這些人物在你心里頭長出來,這些人物才能夠有血有肉立在舞臺上,你要站在不同人的角度去思考問題,這是一種感性的狀態(tài)。那一輩人為什么拋頭顱,灑熱血?為的就是孩子那一代。孩子是誰?孩子就是我們這一代,當觀眾看到這一刻時,其實已經在潛意識里換位思考:他其實就是我們,我們是新中國的孩子。(采訪/王曦、金瑩,整理/金瑩,攝影/祖忠人)
編劇的話
羅懷臻:從《朱鹮》到《永不消逝的電波》,我從一個編劇的角度,從一個文學工作者的角度,能夠提供的就是一種立意,一種內心和意志的沖突,讓舞蹈跳得有意義。《永不消逝的電波》關注的是人生,紅色題材也是一種人生,能讓大家感動,就是因為每個人能在其中產生生命的聯想,因為你可能遭遇過有些情境和有些感情。戲劇文學、劇作家提供的是價值觀和體現這種價值觀的故事和人物。這部劇我主要把握三點:第一,價值觀。我堅持,他們的信念不能動搖,敵我分明、意志堅定,所有的苦難、痛苦是在人物自身的堅守中發(fā)生。第二,樣式感?!队啦幌诺碾姴ā肥呛E傻?、上海的,又是諜戰(zhàn)的、緊張的,這個樣式感不能改變。第三,人物關系的復雜性。這個舞劇,我設計了九個人,每個人都有雙重身份,人物之間的關系很復雜,但是要讓觀眾看清楚。兩個小時多一點的時間里把九個人物和人物關系講清楚,這對舞劇來說是很了不起的成果。
這三點中最重要的就是價值觀以及其中傳達的情感。讓英雄回到一個普通的家庭,丈夫、妻子、孩子,最后難分難舍,他回到了普通人的情感。普通人為了一個壯麗的事業(yè),在日常生活中,每天經歷著可怕的壓抑,卻還是在堅守。這就是我想要表達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