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杰玲

富士山，位于日本東京西南方約八十公里處，海拔高度三千七百七十六米，是日本第一高峰，自古以來被視為日本民族的象征之一。圍繞富士山，文人們留下了許多流傳千古的作品，其中重要的一部分，就是漢詩。

高柳光壽曾為富士山的文學(xué)作品寫了一部文學(xué)史專著《富士的文學(xué)》（東京名著出版1973年版）。高柳光壽（1892—1969），出生于靜岡縣，日本史學(xué)者，曾任教于國學(xué)院大學(xué)和大正大學(xué)。富士山橫跨靜岡縣和山梨縣。高柳光壽自小對富士山十分熟悉?！陡皇康奈膶W(xué)》從與富士山有關(guān)的和歌、狂歌、俳諧、狂句、漢詩到謠曲、俗曲，再到散文，進(jìn)行了較全面的探討。久保田淳的《富士山的文學(xué)》（角川學(xué)藝出版2013年版）循著古今文學(xué)作品——物語、狂歌、俳句、漢詩、小說等——中的富士山的足跡及其與日本人的心靈聯(lián)系娓娓道來。全書選取五十多篇與富士山有關(guān)的文學(xué)作品，從《萬葉集》、《竹取物語》到現(xiàn)代文壇的夏目漱石、太宰治的作品，進(jìn)行解說。被出版社稱為“富士山文學(xué)鑒賞的定本”。

關(guān)于富士山的漢詩，當(dāng)代也有不少著作問世，如《論江戶漢詩中的富士山吟詠的開展》（東京汲古書院2000年版），對富士山漢詩吟詠在江戶時代的盛行進(jìn)行了分析。靜岡縣文化觀光部富士山世界文化遺產(chǎn)科編印的《富士山漢詩百選》（靜岡縣富士山世界文化遺產(chǎn)科2014年版）則不局限于江戶時代的富士山漢詩，而是選錄自中世一直到近代的日本、中國、朝鮮詩人所寫的富士山漢詩進(jìn)行賞析。這部詩選由日本著名學(xué)者石川忠久、上垣外憲一、市川桃子、鷲野正明、宇野直人選定，選錄古今詩人歌詠富士山的漢詩一百首，這本富士山漢詩選從大正天皇（1897—1926）的《望富士山》開始，到中世以前的富士山漢詩，再到江戶時代前期、中期、后期的富士山漢詩，然后是近世以后。詩集的特色是，除了日本人的漢詩之外，還選錄了中國大陸、臺灣地區(qū)、朝鮮的富士山漢詩。同時刊行的還有《富士山百人一首》（和歌）、《富士山百人一句》（俳句）。

石川忠久教授認(rèn)為，到了江戶時代，日本人寫漢詩的水平得到一個階段性的提高，大約到了江戶時代中期，柴野栗山學(xué)著杜甫的《望岳》（詠泰山的詩），創(chuàng)作了格調(diào)較高的五言律詩《詠富士山》。“達(dá)到了（富士山漢詩創(chuàng)作的）頂點?！保ň硎渍Z）從江戶時代中期到明治時代，是漢詩創(chuàng)作的黃金時期，不管是學(xué)者、小說家還是政治家，很多人都寫過《富士山詠》，大正、昭和之后，寫漢詩的日本人慢慢減少，用漢詩寫富士山的，也相應(yīng)少了。

明治時代，小西理兵衛(wèi)編《富岳詩集》（秋田縣：六鄉(xiāng)町，1916年版），內(nèi)含富士山漢詩五言古詩15首、七言古詩18首、五言律15首、七言律59首、五言絕句56首、七言絕句145首。另有海外人所作富士山詩9首。近代，一些期刊專門撰文探討富士山的歷史、文化、漢詩與和歌等，如《國文學(xué)》2月號（第49卷第2號，東京：學(xué)燈社，2004年版）特輯《富士山之網(wǎng)》。其中有兩篇論文討論富士山與詩、歌的關(guān)系，其一為鈴木健一《江戶詩歌所描寫的富士山——神龍、麓之云、若葉》，其二為池澤一郎《漢詩所詠的富士山——從京儒的角度來看》。

江戶時代的富士山漢詩集

江戶時代初期，加藤利正（空山）的《富士百首詩》，又稱“富士百詠”。這部詩集在國會圖書館和信州大學(xué)圖書館等地有收藏。該書成于天和二年（1682），為和刻本，國會圖書館藏本長27.2cm，寬18.3cm，線裝，封面畫有暗紅色圖，內(nèi)封有一幅左邊為日、右邊為月，聳立于大海之中的富士山圖。四周單邊，無欄，半頁八行，行十六字，正文的漢詩有訓(xùn)讀。版心題“富士百詠”，下有頁碼，無魚尾。

國會圖書館藏本與信州大學(xué)藏本略有不同，信州大學(xué)藏本為小林義正藏，書中序跋和內(nèi)容一致。開篇為竹洞野節(jié)作于“延寶丙辰（1676）春三月”的序，并有印章。國會圖書館藏本該序首頁右下角有“高麗藏”長方形雙邊朱印一枚，并有“明治33年9月26日購求”之印。另有林整宇直民甫所作序，弘文學(xué)士院主林叟所作序作于“延寶癸丑（1673）仲冬”、晉軒林章卿的序作于“延寶二年（1674）季春”，另有作者加藤利正寫于“東武草堂”的序。后有加藤利正和整宇先生序言中寫的詩，其子加藤正延、加藤氏節(jié)的和詩，叔仆小心軒藤運的和詩；加藤利正和弘文學(xué)士林先生在序中所作的詩。后還有小心軒藤運所作的《題富士百詠后》、加藤正延所作的《題富士百詠后》、加藤有甫的跋、東武野逸蘭齋阪亨作于延寶丙辰（1676）冬的《書富士百詠后》、旅僧松隱作于天和壬戌（1682）之秋的和詩兩首?！额}富士百詠后》簡單地介紹了加藤利正：“子明藤先生，武江隱士也。素厭利名，塵巷抱煙霞痼疾。偶有富山百首之吟，立窺千丈絕頂，坐發(fā)六義蘊奧矣。其志樂山而不遷者乎?！毙蛑蟹Q其詩者少，言其志者多。

之后，有快庵先生所著《富士紀(jì)行詩》，成于江戶時代后期，天保二年（1831），信州大學(xué)圖書館也有藏本，但認(rèn)為該書成于天保三年（1832）之后?！陡皇考o(jì)行詩》和裝，灰藍(lán)色封面，線裝，刻本長18cm，寬12.1cm，題簽上書“不二紀(jì)行詩”，由于日語中，“不二”與“富士”發(fā)音相同（ふじ），富士山有時又被稱為“不二山”（含獨一無二、舉世無雙之意）。內(nèi)封上題：“天保辛卯秋新鐫，快庵先生 著 不二紀(jì)行詩 詩史園藏”，并有方形藏書朱印?？瘫景腠摪诵校惺俗?，四周單邊，烏絲欄，單魚尾，版心題各卷名稱，下有頁碼，版心下有“詩史園”三字。有詩佛序、五山序、朝川序，有柳灣館題詞、竹谷崧庵題詞，三汝圭所畫富士山圖，另外還有廣瀨沖、二宮督、源亮、廣瀨章、水野行、竹村易、宇佐美明、土橋魯、天野亮、三井惟明、青島純、菅井俊之、松井濤、岡鹿門的題詞（均為漢詩）。有江戶曾繩卿所撰后序、述堂所作跋。

作者自序?？瘫舅闹軉芜?，烏絲欄，細(xì)黑口，單魚尾，版心題：白谷先生芙蓉百律、卷數(shù)、頁碼。半頁十行，行二十字，小字雙行。有句讀標(biāo)點，有訓(xùn)讀。正文部分以《游富岳記》一篇開頭，然后是律詩，正文部分的首頁有方形朱印藏書印一枚，字跡模糊，未辯何印。正文部分于天頭處畫出一欄，寫詩評。后有源恒所作的《題白谷先生芙蓉百詠后》、僧道雅所作的《題白谷先生芙蓉百律》，并有兩篇跋文。如圖3所示。

此外，出身于京都的龍草廬（1714—1793）的詩集中有很多富士山漢詩。而大典禪師（1719—1779）的《北禪詩草》、《北禪遺草》中也散見多首富士山漢詩。烽臺山人原賢畫，大坪君之需模寫的《富士山上真景縮圖》圖文并茂，別具一格。該圖集作成于嘉永五年（1852），彩色手繪本，長27cm，寬19.3cm，封面有題簽，內(nèi)頁右下角有三邊長方形“柳河氏藏書”朱印。第一頁圖左上方有“特許局圖書”方形朱印。每幅圖長34cm，寬24cm。圖集所畫為富士山山麓到山頂?shù)牡巧匠D，圖集不僅畫出了富士山的形貌，山上各神社、泉、石、云霞等景點刻畫也很細(xì)致。末頁有漢詩一首，曰：“不二峰頭景最幽，由來天下自無儔。神奇寫得圖新就，便是使人為臥游。”如圖4所示。

圖集以寫實的筆法刻畫出富士山登山路徑以及沿途富士山的建筑、景觀和居民，從古吉田之圖到上吉田宿、淺間宮社，再到未明之富士、旭日之富士、當(dāng)午之富士、夕暮之富士，還有諏訪森出口、三里原始、父母御胎內(nèi)、中之茶屋、龍馬場、鈴原御馬返、一之岳大日社、二合目一之鳥居、二合目小室淺間社，一直到富士山頂劍鋒，共五十七幅圖。有的圖片還附有漢文介紹，如寫出淺間神社所祭三位大神的名稱，介紹源賴朝在三里元以弓探水，祈求神仙，最后地上涌出名水的傳說。對了解當(dāng)時的富士山登山及民俗信仰無疑很有幫助。

富士山漢詩意象：芙蓉玉立

從眾多的富士山漢詩作品，我們可以捕捉富士山在漢詩當(dāng)中的意象，其中最顯著的一點，就是以芙蓉美之。大正天皇的《望富士山》以“芙蓉”形容富士之美，并寫出了富士山的風(fēng)范：“神州瑞氣鐘，曉日照芙蓉。雪色何明潔，余光披眾峰?！保o岡縣編《富士山漢詩百選》，靜岡縣：富士山文化遺產(chǎn)觀光科，2014年版）大多數(shù)富士山漢詩寫其獨立于眾山之上的高聳和傲岸，如干峰士云（1285—1362）的七言絕句《富士山雪》：“闔國之人俱仰望，高寒獨聳壓天關(guān)?！保ā陡皇可綕h詩百選》，靜岡縣：富士山文化遺產(chǎn)觀光科，2014年版）富士山漢詩的另一個顯著特點就是描寫富士山美麗脫俗的雪景，此時也常以“芙蓉”“雪芙蓉”“玉芙蓉”美之。如中巖圓月（1300—1375）的七言絕句《富士山》：“春風(fēng)泥深行路難，途中借宿待晴干。士山影落茶杯底，吞卻天邊雪一團(tuán)?！保ā陡皇可綕h詩百選》，靜岡縣：富士山文化遺產(chǎn)觀光科，2014年版）這首詩避開直入主題歌頌富士山美景的套路，而是從旅途疲倦間無意的發(fā)現(xiàn)，用一杯淺淺的水折射出富士山頂清涼的雪景。另一些富士山漢詩則兼寫富士雪景之美及其高高在上的雄姿，如古劍妙快的七言絕句《送侍者登富士》：“富士扶桑第一峰，青天兼雪白云重。犀牛扇破時炎熱，絕頂高寒別有冬?！保ā陡皇可綕h詩百選》，靜岡縣：富士山文化遺產(chǎn)觀光科，2014年版）

在江戶時代中期以后，以“芙蓉”或“玉芙蓉”來形容富士山，更是常見。如筱崎小竹（1781—1851）的七言絕句《送小枝默默游江都》：“道中何物豁心胸，唯有芙蓉帶雪峰。平素慣看圖畫里，馬頭明日見真龍。”（《富士山漢詩百選》，靜岡縣：富士山文化遺產(chǎn)觀光科，2014年版）詩中的“芙蓉”就是指富士山。梁川星巖（1789—1858）的《芙蓉三首》也以“芙蓉”稱富士。

《富士紀(jì)行詩》也以“芙蓉”（雪芙蓉、玉芙蓉等）比喻富士山，并常將其譽為蓬萊仙境。不過，還是芙蓉的比喻較多。在卷首題詩中即可看出，如柳灣館題詞：“一枕午窗睡思奇，芙蓉萬仞劈云披。豈言閑夢無佳兆，傳得名山攬勝詩。”三汝圭在卷前附圖時稱：“芙蓉眺望，川口湖為最奇也。余屢游川口，頗盡奇景，今秋復(fù)來游焉，會大森舜民不二紀(jì)行之詩刻成，仍圖其仿佛，以并卷端，天保辛卯九月甲子。”而廣瀨沖的題詩，也以芙蓉比擬富士：“芙蓉勝概入詩來，豪藻瑰奇絕點埃。讀至一聲長嘯句，使人羽化上蓬萊?！倍m督的題詩曰：“閑把詩篇仔細(xì)看，山峰萬壑在毫端。讀至芙蓉白雪句，頓覺茅堂六月寒?！边@首詩在眾多的富士山漢詩中很有典型意義，不僅用芙蓉形容富士山的高潔美麗，同時還突出了其“寒”的特點，由于富士山終年積雪，所以詩人以“冰肌雪骨”比喻富士山，塑造了富士山“高處不勝寒”、不染塵埃的仙境形象，也由此衍生出富士山“清”的特點，清麗、清凈，因此詩人經(jīng)常描寫富士山披雪的山峰。哪怕僅僅讀富士山的詩歌，也能感覺到清風(fēng)拂面，而使人有仙氣飄飄的感覺。

富士山漢詩也有體現(xiàn)其民俗信仰的作品，如“湖蛻名山太古春，春妝鎮(zhèn)見木花神。炎天六月冰消日，雪汁和鞋禱福人?！保ā陡皇考o(jì)行詩》第一頁）詩中所言“木花神”，即木花開耶姬（このはなさくやひめ），傳為富士山女神，富士山上有淺間神社，奉祀的就是“木花神”，等到夏天，登山禱福者絡(luò)繹不絕。

總而言之，富士山漢詩多姿多彩，以寫景為主，涉及民俗信仰，且多與中國傳統(tǒng)思想，如神仙思想等有關(guān)。寫景的富士山漢詩寫作角度獨特，展現(xiàn)了富士山不同時候的不同面貌，如蘭坡景苣（1417—1501）的《扇面富士》、邵庵全雍的《水底富士》、松永尺五（1592—1657）的《富士川》、山崎闇齋（1618—1682）《品川望士峰》、伊藤東涯（1670—1736）的《題富士畫》、梁田蛻崖（1672—1757）的《士峰雪彩》、服部南郭（1683—1759）的《夢游富士二首》等，極盡富士山芙蓉玉立般的清純美麗。

（作者單位：廣東第二師范學(xué)院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