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璐

吳華奪（1917-1997），河南新縣人，1929年參加中國工農(nóng)紅軍，次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1935年轉(zhuǎn)入中國共產(chǎn)黨。土地革命戰(zhàn)爭時期，歷任鄂東北游擊總指揮部特務(wù)大隊隊長，紅二十五軍交通隊班長、手槍團分隊長、第七十五師二二三團三營連長，參加了長征?？谷諔?zhàn)爭時期，先后任新四軍第四支隊八團三營連長、第五支隊八團一營營長、第二師四旅十一團團長。解放戰(zhàn)爭時期，歷任第三野戰(zhàn)軍二縱四師參謀長、縱隊副參謀長兼六師師長，華東軍政大學校務(wù)部部長。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先后任南京軍事學院院務(wù)部行政管理部部長、隊列部部長、院高級系主任兼函授系主任、速成系主任、參謀系主任、學院教育長，陜西省軍區(qū)副司令員兼省國防工辦主任，蘭州軍區(qū)副司令員、顧問。1955年被授予少將軍銜，榮獲三級八一勛章、二級獨立自由勛章、一級解放勛章和一級紅星勛章。1997年5月23日在蘭州逝世，享年80歲。在他漫長的軍旅生涯中，有無數(shù)值得細書的故事，在此擷取幾個亮點，以饗讀者。

“我跟父親當紅軍”

“我跟父親當紅軍”，是一個曾經(jīng)影響過整整一代人的動人故事，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被選入小學語文課本，后又被翻譯成英文編入了大學英語教材。這篇文章的作者正是開國少將吳華奪，里面少年英雄的故事正是他兒時的真實經(jīng)歷。

吳華奪的老家地處大別山深處，父親名叫吳文保，為人仗義，在當?shù)仡H有威望，黃麻起義后不久就與來合云、朱文煥等幾個思想進步的同鄉(xiāng)辦起了紅槍會，專門打擊土豪惡霸。1928年11月底，在懲辦了當?shù)貛讉€惡貫滿盈的地主后，吳文保等人領(lǐng)導(dǎo)成立了陳店鄉(xiāng)蘇維埃政府，紅槍會改編為紅色補充軍第二團，吳文保任黨代表、吳華奪的大哥吳華高任團長。

二團一成立，就接到攻打李山寨的命令。李山寨位于光山縣東部，地形易守難攻，是地主民團武裝的一個據(jù)點。吳華奪當時才11歲，可他毫不畏懼地跟著部隊出發(fā)了。這年冬天冷得出奇，戰(zhàn)士們行進在風雪交加的崎嶇山道上，一個個凍得直打哆嗦。人小鬼大的吳華奪生怕別人看輕自己，竭力想和大人一樣在雪地里急行，但他的鞋不合腳，一邁開大步跨著走，鞋子就掉了。等吳華奪把鞋穿好后，隊伍早行進到前面了，急得他只能一溜小跑才能跟上大部隊。

吳文保見兒子時不時落后，擔心會影響整個行軍速度，就沖他嚴厲地喊道：“你快給我回去！這么踢踢踏踏地，算什么！”吳華奪裝作沒聽見，把嘴一撇，該怎么走還怎么走。這下惹惱了吳文保，他把臉一沉：“你必須給我回去！”吳華奪眼見父親真的發(fā)火了，知道胳膊扭不過大腿，便嘟囔著往回走，可沒走多遠，他就趁父親沒注意重新鉆進了行軍隊伍。

風吹得更緊了，擔心有人凍傷的吳文保時不時地在隊伍前后奔走巡視，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吳華奪?！翱旎丶胰?！”吳文保再一次嚴肅地命令兒子?！拔也?！凍死在外邊也不回家！”吳華奪倔強地昂著頭。沒想到年紀小、個子矮的兒子居然有如此強烈的革命熱忱，吳文保著實被這個小漢子的倔強感動了，便從身上脫了件單衣包住了吳華奪的頭……

經(jīng)過一天一夜的艱難行軍，部隊終于到達離李山寨3公里遠的李家樓，幾乎沒費什么力氣，就嚇跑了從呼呼大睡中被驚醒的守敵，吳文保等人遂決定就地休整后再上山攻打李山寨。吳華奪沒有叫苦叫累，還主動幫著叔叔吳文謀和堂兄吳華官給戰(zhàn)士們做飯。叔叔見他年小體弱，便讓他生火燒水。吳華奪抱柴火時，忽然發(fā)現(xiàn)柴火堆里有一根“皮帶”，他好奇地往外一拉，竟然是一支長槍，這可把吳華奪樂壞了，心想有了槍就不怕父親不讓自己留在紅軍里了。然而，吳華奪并沒有因槍得“?！保核麨槎F弄到了第一把鋼槍，可他并沒有因此成為槍的主人，嚴厲的父親不僅在第一時間把槍“奪”了過去，還狠狠地批評了兒子沒有及時上交。

更讓吳華奪意想不到的是，沒有因槍得“?！本退懔?，居然還會因槍惹“禍”。1929年春，二團接連繳獲地主民團的9支步槍，上級又給吳文保和吳華高每人配發(fā)了一把手槍。吳華奪看著心直癢癢，便瞅個機會把父親的槍偷偷拿了出來。由于沒有受過專門的訓練，吳華奪不小心扣動了扳機，稀里糊涂地把老百姓的一頭黃牛打死了。紅軍借老鄉(xiāng)東西都要及時歸還，更不用說打死一頭牛?？梢喇敃r的市價，一頭牛至少值14塊大洋，二團后勤保障本來就捉襟見肘，根本拿不出錢來賠償。吳文保得知消息后，大發(fā)雷霆，當場就給吳華奪兩個大耳刮子，強令他馬上離開部隊回家。

吳華奪并不怕挨父親責打，他知道父親不喜歡軟弱的人，所以挨打后一滴眼淚也沒掉。但他害怕的是父親真要派人硬把他送回家，那自己就當不成紅軍了。幸好有哥哥吳華高幫著解圍，吳文保最終打消了念頭，嚴肅地對吳華奪說：“再胡搗蛋，非叫你滾回家去不可！”吳華奪一吐舌頭，連聲說好。

多年以后，大文豪茅盾讀到吳華奪的這件趣聞后，不無幽默地評價道：“那時要把吳華奪攆回家，現(xiàn)在我軍就少了一位將軍嘍！”經(jīng)過這次教訓，吳華奪深刻體會到了學習和紀律的重要性，所以當他被編入少先隊當小兵后，不僅嚴格遵守所有紀律規(guī)定，還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學習上，學政治，學軍事，學文化，他樣樣都學得有模有樣。不久，吳文保接到赴地方工作的命令，他不放心地跑到少先隊找吳華奪，希望兒子能與自己一起到地方，哪知吳華奪一點也不領(lǐng)情：“不，這里人多熱鬧，我們每天也都在學習，哪里的學校也趕不上紅軍這個大學校！”吳文保見兒子很是堅決，又聽說他現(xiàn)在表現(xiàn)很不錯，也就沒有勉強吳華奪，轉(zhuǎn)身離去了。

沒走多久，吳文保帶著一雙新布鞋折了回來，慈愛地給吳華奪穿上，又摸了摸兒子的頭，語重心長地說：“以后千萬要聽同志們的話。”父子離別畢竟是件傷感的事情，吳華奪又是個12歲的孩子，他 “嗯”了一聲，便情不自禁地哭了起來。誰知這一別竟是生死別離！1935年，吳華奪隨部隊在寧夏花馬池與紅四方面軍會師后，方才得知父親已在四川犧牲了，哥哥吳華高也犧牲在了戰(zhàn)場上……

皖東抗日“一把火”

戰(zhàn)爭是軍人天然的教室。14歲的吳華奪第一次見到數(shù)千人廝殺的慘烈場面時，心里直發(fā)怵，眼睛瞪得老大卻又不知道該干啥。一個老兵見狀便向他大喝了一聲：“小子，你愣什么呀！沖??！”吳華奪這才如夢方醒，端著沒有刺刀的小馬槍，奮不顧身地沖向敵群，還把一個大個子敵兵撞了個嘴啃泥。戰(zhàn)斗結(jié)束后，吳華奪因作戰(zhàn)英勇受到表揚。當他羞愧地說出實情后，一個老戰(zhàn)士和藹地說道：“要說怯陣，哪個沒有？你小子才14歲，在家恐怕還穿開襠褲呢，敢拿小馬槍上陣就不簡單了！”吳華奪這才明白戰(zhàn)場上沒有天生英雄的道理，便有意識地在戰(zhàn)場上摔打自己，軍事技能日臻成熟，逐漸成長為有膽有識的軍事指揮員。

1940年5月，時任新四軍五支隊八團一營營長的吳華奪率部駐扎在皖東來安縣城西北的五里廟。28日深夜，吳華奪正在休息，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他。門一開，哨兵就領(lǐng)著一位汗流浹背的老人走了進來。吳華奪就著油燈一看，原來是熟悉的陳洪義老人。一營以前幾次進駐來安，營部都是設(shè)在陳洪義家，這位性情耿直的老房東深受戰(zhàn)士們尊重。吳華奪此次是在新四軍建立淮南根據(jù)地（主要為安徽東部與江蘇交界地帶）后，為保衛(wèi)夏糧收割而悄悄來到來安城郊的，沒想到剛駐下，老人就找上門來。吳華奪剛想和他拉拉家常，老人就急促地說道：“吳營長，可把你找到了，鬼子又在城里添亂了。往常，只要鬼子、漢奸一來，滿城亂糟糟的，總要鬧得家家不安、雞飛狗跳。這回，他們天黑才進城，誰家的門檻也不踩，千把號人的隊伍就跟啞巴一樣，都塞在鼓樓、學堂、廟院里，你說怪不怪？哪有不吃葷的狼！我就趕緊出城找游擊隊報信，沒想到碰見你們了！”

這情報太重要了！吳華奪一邊讓人安頓陳洪義休息，一邊開始分析起眼前的形勢：“夏收還沒開始，鬼子就出動了，可為什么行動如此詭秘？一定是鬼子想趁莊稼還沒收割，先來個突然‘掃蕩，為其日后的搶糧行動掃除障礙。這要是讓鬼子得逞了，群眾哪還敢收割呀，根據(jù)地也要受到影響……”正想著，他就接到了赴支隊司令部開會的通知。支隊領(lǐng)導(dǎo)肯定也得到情報了，想到這里，吳華奪命令各連整裝待命，自己則和營里其他領(lǐng)導(dǎo)策馬向支隊司令部趕去。

支隊司令員羅炳輝一見吳華奪等人，就開門見山地討論起了敵情。吳華奪指出，日軍、漢奸突然增兵來安，且一反常態(tài)地夜不驚民，其背后一定有文章。經(jīng)過一番熱烈的討論，眾人都認同吳華奪對形勢的分析，最后羅炳輝定下決心：趁敵人立足未穩(wěn)，打它個措手不及，3點半發(fā)起戰(zhàn)斗！吳華奪等人飛馬回到駐地，立即在打麥場集合好部隊，傳達了戰(zhàn)斗任務(wù)。

戰(zhàn)士們迎著習習涼風，悄無聲息地向來安城進發(fā)。吳華奪一看時間，已是凌晨1點多了，他的心情不禁緊張了起來，天亮以前能發(fā)起戰(zhàn)斗嗎？他一邊下達了以最快速度行軍的命令，一邊跑到隊伍前面和偵察班一道研究起了入城的行動路線。1個小時的急行軍后，一營將士來到了來安城下。按照羅炳輝的作戰(zhàn)部署，吳華奪率部從城北方向攻擊，二營從東門打，十團從城南下手，地方武裝在城西擔負阻敵任務(wù)。

擔任突擊隊的一連原本打算從上次攻城時拆開的城墻豁口楔入城去，但吳華奪考慮豁口既然還沒被敵人堵上，就說明此處一定會有敵兵把守，便否定了這個計劃，并讓偵察班前去偵察。果然，偵察班帶回了豁口處有敵兵、城東北角沒有敵人但不遠處有一處偽軍駐所的情報。吳華奪果斷下令一連從東北角攻入城中，戰(zhàn)士們敏捷地順次爬上城墻，把駐扎偽軍的小院團團圍住。

時間到了3點半，吳華奪發(fā)出了攻擊信號。一連官兵迅速躍入院中，“繳槍不殺”的喊聲劃破了月夜的寧靜。毫無防備的偽軍叫的叫、逃的逃、降的降，亂作一團，一連很快解決戰(zhàn)斗，并按預(yù)定路線直插西北角的日軍總部而去。日軍總部駐地四合大院的圍墻很高，龜縮在屋里的日軍憑借密集的火力負隅頑抗，使得爬上墻頭的新四軍將士根本無法著地。

新四軍沒有炸墻的重型裝備，吳華奪便決定用火燒的辦法來消滅敵人?？蓱?zhàn)士們每每把炸藥包扔到房頂上，炸藥包就會從瓦上滾落下來在房子周圍爆炸，根本起不到點燃房屋的作用。眼看天就要亮了，戰(zhàn)士姚長貴和另一個魏姓戰(zhàn)士急中生智，把草鞋、木棒等綁在炸藥包上，這樣炸藥包扔到房頂上不再往下滑了，火勢一下子就起來了，火焰從房頂散開后迅速撲向屋檐，轉(zhuǎn)瞬又卷進了窗口，燒得房內(nèi)的日軍哭天喊地。

與此同時，二連、三連分別向鼓樓和城西小學的日偽軍發(fā)起了進攻，二營和十團官兵也分別向指定地域發(fā)起進攻。吳華奪見二連官兵和敵人激烈對峙，便立即把“火攻”的方法告訴了他們，并讓通信員迅速轉(zhuǎn)告其他部隊。不一會兒，所有被新四軍包圍的日偽軍院落都被點著了，一時間城內(nèi)火光四起，烈焰騰空，日偽軍只好沿街挨巷四處亂竄，有的剛一沖出火場就被我軍擊斃。千余名日偽軍在來安還沒有呆上一宿，就在大火中損失慘重，700多人葬身火海，少部分溜出城去的日偽軍又被民兵打得抱頭鼠竄，丟下百十具尸體，向滁縣方向逃去。

將軍領(lǐng)隊逞英姿

吳華奪打仗，向來敢于硬碰硬、善于攻堅，解放戰(zhàn)爭中著名的萊蕪戰(zhàn)役、孟良崮戰(zhàn)役、淮海戰(zhàn)役、渡江戰(zhàn)役中都有他驕人的戰(zhàn)績，可謂是威震敵膽，譽滿全軍。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他又長期在軍事院校任職，為培育我軍革命化、正規(guī)化、現(xiàn)代化建設(shè)人才做出了重要貢獻。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每逢國慶節(jié)，天安門廣場都要舉行隆重的閱兵儀式。與現(xiàn)在國慶閱兵分列式中三軍儀仗隊護衛(wèi)軍旗走在整個受閱隊伍的最前列有所不同，當時首先通過天安門廣場的是閱兵領(lǐng)隊，從1952年起，閱兵分列式走在隊伍最前面的都是南京軍事學院基本系主任、開國少將劉子云，在他身后是八一軍旗，然后依次是軍事學院方隊和各軍兵種方隊。不料，1956年劉子云因腳傷需治療，受閱部隊總指揮部不得不考慮找一個“新人”領(lǐng)隊。

由于閱兵領(lǐng)隊走在整個閱兵隊伍的最前沿，因而對人選的要求異常嚴格，既要有威嚴端莊的颯爽英姿，又要有百戰(zhàn)百勝的戰(zhàn)斗經(jīng)歷，同時年齡還不能太大。閱兵總指揮部查閱了幾乎所有將軍的檔案，左挑右選最終把目光落在了時年39歲的吳華奪身上。吳華奪雖然沒受過正規(guī)的軍事教育，但長年的軍事實踐、1米8的高挑身材、英俊瘦削的臉頰，使得他處處透著軍人特有的剛毅、機智與干練，軍事學院隊列部部長的任職經(jīng)歷又使得他練就了一套標準的軍人動作和穩(wěn)健有力的正步，就連周恩來看過他的履歷、軍容和儀表后，也禁不住連連點頭稱許。

獲悉自己被選為閱兵領(lǐng)隊后，吳華奪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回想自己從一個斗大字不識的窮苦孩子成長為人民解放軍的高級將領(lǐng)的經(jīng)歷，是父親、兄長等無數(shù)先烈用生命和鮮血換來的成果，他暗下決心，一定要把中國人民解放軍的英姿展現(xiàn)給世人。在北京天壇集訓時，他和所有參訓官兵一樣，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側(cè)目、敬禮、正步，一直練到全套動作干凈利落、節(jié)奏簡練;正步行進時用繩子和尺子量腳的高低，按照每分鐘114步的行進速度練到一分不差、一步不差。

劉子云傷好后，閱兵總指揮部便決定由一人改為兩人領(lǐng)隊。于是，吳華奪便和劉子云一道，在雨中邁著標準的步伐，精神抖擻地帶領(lǐng)整個閱兵隊伍通過了天安門廣場，贏得了觀禮臺上黨和國家領(lǐng)導(dǎo)人、民主人士、50多個國家2000 余名代表的陣陣掌聲，也贏得了北京市50多萬人民群眾雷鳴般的掌聲。之后，從1957至1959年，吳華奪又和胡定千少將一道，率隊通過天安門廣場接受檢閱。就這樣，連續(xù)4年，吳華奪用自己的滿腔赤誠，邁著鏗鏘有力的步伐，詮釋并展現(xiàn)了中國人民解放軍的嚴整軍容和威武氣勢，成為我軍閱兵史上的一道亮麗風景線，這一經(jīng)歷也為他的軍旅生涯增添了一抹重彩。

（責任編輯：徐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