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歌
有一種美,總在徐徐綻放。它是隱在內(nèi)心深處的煙花,像拂之不去的紅塵,給回憶穿上了幾件喜氣衣裳。我記得了,它的名字,叫做:元宵獅舞。
正月似乎比其他月份都走得快,一轉(zhuǎn)眼,除夕過了,新年來了,初三溜了,初十到了,元宵在望了。它招手,在十五的日子里,繞著貼滿春聯(lián)的村莊游走,或者倚著大紅燈籠高高掛的門楣吟唱:“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那時候,在我和伙伴們吃膩了平日難得一見的糖果米粑,并狠狠地玩耍了一通之后,我的父輩祖父輩,將在這一天把“年”味推向高潮——舉行聲勢浩大的“獅舞”。盡管窮,歲月艱難,但又有什么能阻攔住鄉(xiāng)村祈福人的心愿呢?挨不到天黑,我們一群小伙伴就早早趕到了生產(chǎn)隊倉庫。威風(fēng)凜凜的獅子,暫時靜默的鑼鼓、竹馬、魚燈、龍燈、象燈、走馬燈,金童玉女,它們團(tuán)聚在幾張方桌上,像一家子人,焦灼地等待那幸福莊重的時刻來臨。幾位晚間要舞獅子的大爺大叔,正細(xì)心擦拭著,一點點,一寸寸,也不放過。有膽大調(diào)皮的伢子,趁著大人高興,就拍拍獅子呀竹馬呀金童玉女呀,突然模仿成人的口氣,一聲吆喝,黃梅小調(diào)奪腔而出,旋而纏纏綿綿:“正月里來是新春,我和妹妹哎去看花燈。人來又人往啊,我的妹子哎,你我快快地行啊,去晚了看不成……”惹得大人和小孩笑得淚花子都綻出來了。
慢慢地,家家戶戶的燈籠亮起來了,夜色上襲。隨著村子西頭的鑼鼓“鏘”“嗵”一敲,大地歡騰,遠(yuǎn)山喧響,鞭炮齊鳴,戲獅活動粉墨登場了。
我們老家的獅舞兼有南北兩派的特色。影響最大的是南派的劉河獅舞和北派的東坪獅舞。于我,最難忘的卻是一場劉河獅舞。他們疊起32張方桌,人穿套于腳,獅肚扎以布帶,顯得小巧玲瓏,利索輕便。只見綢獅翻翻滾滾在呈寶塔形疊起的方桌上,一會兒顯威、尋巢、巢中思伴,一會兒大過五關(guān)、上泰山、翻江倒海、仙人打坐,不久,雄偉的獅子“高山跳架”“榮登大寶”,似喜鵲登枝、黃鶯別樹、果老騎驢,方桌的狹小隙地,表演卻從容不迫,一系列高難度套路一氣呵成,直看得人眼花繚亂,心跳不止。
這時候鑼鼓敲得震天響,高臺雄獅在幾丈高的方桌上連連表演巨蟒翻身、望樓臺、美女梳頭、太公釣魚、天鵝孵蛋、獅子打浴,最后,一個鯉魚打挺,舞獅人齊刷刷落于地上,紋絲不動,引得全場一陣陣爆彩。
現(xiàn)在回到鄉(xiāng)間,舞獅也和其他民間藝術(shù)一樣,日漸式微。偶爾見到一兩個白胡子的舞獅老人,他們無可奈何地嘆息,手藝沒有誰愿意傳承下去。曾紅遍中國大地,“傾座東風(fēng)百媚生,萬紅無語笑逢迎,紅妝起睡蠟煙輕”的元宵獅舞,怕已是一種美好的夢想吧!
(選自《新民晚報》,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