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東

特殊的尋人啟事

朱云翔是安源市電視臺熱線訪談欄目的記者。這天，他剛結束一個成功商人的專訪回到臺里，就接到領導臨時派下來的一個緊急任務——讓他去采訪安源市一中一個叫許小天的男孩，這個男孩是本省今年的高考文科狀元。高考成績剛剛發(fā)布，這一類話題照例都是最吸引眼球的，安源市電視臺當然不會放過這么好的新聞素材。

朱云翔馬不停蹄地趕到安源市一中，找到返校填報高考志愿的許小天。這個大男孩面對著鏡頭一開始還有點羞澀，可是在富有采訪經(jīng)驗的朱云翔的引導下，他很快敞開心扉談了很多。朱云翔很順利地完成了采訪任務。當他正準備告辭時，許小天叫住他，問可不可以請他幫個忙，在電視臺刊登一條尋人啟事。

“沒問題，你把要尋找人的姓名、年齡、外貌特征及走失時的穿著打扮寫給我，我順手幫你給辦了?！毕氲皆S小天這么配合自己的采訪，朱云翔一口就答應了。

許小天撓撓頭：“可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只記得她大概的模樣?！敝煸葡枰荒樸等?，一時沒弄懂許小天的意思。于是許小天把事情經(jīng)過詳細說了一遍。

許小天是安源市市郊附近一個小鎮(zhèn)上的人，自從考上省重點高中安源市一中后，一直住校，只有每個周末才回一趟家。兩年前初夏一個周末的傍晚，許小天的爸爸從務工的工廠下班，順道來接許小天回家。許小天坐上父親的摩托車，在靠近市郊的當陽路口，父子二人被一輛風馳電掣的摩托車從后面撞倒。許小天和父親都倒在血泊中，而肇事者卻當場逃逸了。

當陽路是一條通往鄉(xiāng)鎮(zhèn)的三級公路，比較偏僻，往來的都是公路盡頭唯一一個小鎮(zhèn)的居民。這幾年，因為很多人都外出務工了，小鎮(zhèn)的人少了起來。這樣一來，來往當陽路的車輛就更寥寥可數(shù)。加上當時已是傍晚，所以人煙稀少。許小天的父親先醒過來，他掙扎著爬到許小天身邊，叫著兒子的名字。可許小天完全沒有知覺。許小天的父親從口袋里掏出手機，準備撥打120時，才發(fā)現(xiàn)由于受到強烈的撞擊，手機已經(jīng)無法使用了。他拼命爬起來，在當陽路路口來回跑著，希望能看到一個人或一輛車經(jīng)過，求他們幫自己一把。只是，天色越來越暗，當陽路上根本看不到一個人，更別說車了。

許小天父親見求救無望，又跑到許小天身邊，正準備抱著他徒步往醫(yī)院跑時，一輛白色小汽車停在他的身邊。

“怎么了？出交通事故了嗎？”一個女人搖下車窗問。“我們被飛車黨的摩托車撞了，我兒子昏迷不醒，請您幫幫忙，送我們?nèi)メt(yī)院吧！救救我的兒子，他才十六歲?。　痹S父生怕這個開著豪車、干凈漂亮的女人不同意，差一點就跪下懇求了。

也許是許父哀求的眼神感動了她，那女人忙下車，打開車門，幫著許小天爸爸把許小天拾上車。身子躺在車座上的瞬間，許小天蘇醒過來，朦朧中他只看到一個女人焦急的臉，父親在他面前大聲叫著：“小天，你要挺住，一定要挺住?。　痹诟赣H的叫喊聲中他又昏死過去。

當許小天再次蘇醒，已是七天后。這七天中，他經(jīng)歷了數(shù)次手術，連主治醫(yī)生都替他捏了一把汗，生怕他挺不過來?？墒?，許小天竟然奇跡般醒過來了。

許小天在醫(yī)院躺了一年后，終于康復，回到了校園，回到了闊別許久的同學中間。這一年當中，除了配合治療，堅持康復訓練，他也在咬牙堅持學習。在老師和同學們的幫助下，他努力補上了落下的功課。他的頑強堅持，讓他得以跟著班級順利升入高二，順利完成學業(yè)。許小天知道這一切都要感謝一個人，就是那個把自己送到醫(yī)院的陌生女人。他始終記著父親的話：“要不是那個好心人，你恐怕早不在了，還談什么讀書，更別說考出個狀元來?！彼?，他一定要找到她，一定要當面對她說一聲謝謝。

“剛才你怎么沒說起這些？”朱云翔興奮起來，這個新聞點太好了，職業(yè)的敏感讓朱云翔一下子來了興趣。他決定把這條尋人啟事放到自己對許小天的采訪中，讓它成為整個節(jié)目的主線，貫穿始終。于是他給這次采訪取了一個名字：特殊的尋人啟事。

尋找白色凱迪拉克轎車

朱云翔這次的訪談節(jié)目做得很成功，因為事件本身就很感人，加上主角又是今年的全省文科高考狀元，就更加吸引人了。節(jié)目播出以后，很多觀眾在微博平臺和電視臺官網(wǎng)跟帖或是打電話提供線索。為了跟蹤報道，朱云翔整理了部分線索，陪著許小天一起去核實。

他們首先去了交警隊。在路上，許小天告訴朱云翔，父親事后回憶，那個好心人開著一輛白色的凱迪拉克小轎車，車子是嶄新的，沒有牌照，在前擋風玻璃上貼著一張臨時車牌。當時，父親擔心他的傷勢，根本沒有想到去記下車牌。等在醫(yī)院安頓好自己，再想去找那位好心人時，她卻早已離開了。

許小天從包里取出一個農(nóng)行的取款袋：“這是后來醫(yī)院交給我父親的，說是有人替他交了動手術的費用。根據(jù)收款處工作人員的描述，那個人應該就是開白色凱迪拉克車的女人。她把我們父子送到醫(yī)院后，又匆匆趕到附近的銀行，取了五萬塊錢，替我們交了手術押金，然后就悄悄離開了?！闭f到這里，許小天有點淡淡的憂傷：“如果不是她的及時出現(xiàn)，又替我交了那五萬塊錢押金，恐怕我早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更不會以高考文科狀元的身份出現(xiàn)在你面前了！”

許小天的話深深震撼著朱云翔。作為一名記者，他比普通人更知道做這些是多么不容易?，F(xiàn)如今在大街上扶個摔倒的老人都要提前自拍留下證據(jù)，更何況這樣默默地付出！這不就是真正的雷鋒精神嗎？朱云翔暗下決心，無論如何也要幫許小天找到這個好心人。

在交警部門的協(xié)助下，他們查到了當年白色凱迪拉克新車的入戶資料?？墒擒囍骼餂]有一個是當年的那個女人。朱云翔不死心，既然當年那個女人不愿意留下姓名，肯定是做好事不圖回報的。也許，她是這些車主中某一位的親人、同學或者同事。他不辭辛苦，多次帶著許小天一次次上門，一次次苦口婆心地談，甚至像查戶口一樣，把這些凱迪拉克車主的家屬、親人、朋友、同事都找了一遍，卻根本沒有找到當年那個好心的中年女人。

負責協(xié)助他們調(diào)查的沈警官告訴朱云翔，兩年前，許小天父子被撞后急著去醫(yī)院急救，直到第二天才想起來報警。他們接到報警趕到現(xiàn)場勘查，可是當陽路是鄉(xiāng)鎮(zhèn)公路，路基本身就是簡易的土方路，加上被撞當晚又下了一場暴雨，現(xiàn)場什么痕跡都沒留下。別說好心人的車輪痕跡，就連肇事的摩托車痕跡和事故中他們父子受傷后的血跡都被;中刷得干干凈凈。

“那電子眼呢，還有附近的監(jiān)控攝像頭呢？也調(diào)不出來嗎？”

“朱記者，你不知道，當陽路向東是一條三級鄉(xiāng)鎮(zhèn)公路，本來就沒有多少車輛經(jīng)過，所以根本就沒有這些設施。無論是肇事者還是做好事的人，只要從東邊離開，我們就沒辦法找到他們?！?/p>

“可是那輛白色凱迪拉克不是開到市區(qū)的醫(yī)院了嗎？”

“是的，但它并沒有掛牌，只在車窗前貼著一張臨時牌照，本身就小，加上那天一路上路燈都檢修，根本看不清。而且，從它離開的路徑看，它最后應該也是從當陽路東邊開走的?！?/p>

看來真的是無望了，難道這個跟蹤報道的新聞訪談欄目就這樣半途夭折了嗎？這樣充滿正能量的好人好事，經(jīng)過兩年時間才被發(fā)掘出來，難道要讓當年受到恩惠的人無望而返，讓一顆報恩的心再次冷卻下去嗎？朱云翔選擇了不放棄，只要有一絲線索，他就要追蹤到底。

這天他剛剛回到電視臺，打開電腦，就發(fā)現(xiàn)熱線訪談欄目的微信平臺上又多出了許多帖子，都是在問許小天尋找當年的救命恩人的結果怎么樣了，究竟找到了沒有？朱云翔苦笑了一下，發(fā)帖把尋找的結果告訴微信平臺上的粉絲：毫無進展！

經(jīng)過這么多天的廣泛宣傳，不僅本省觀眾，連臨近省份的觀眾都知道了這件事，根據(jù)他們所提供的線索，他一個個排查卻沒有任何進展。朱云翔快要絕望了，就在這時，一個帖子從微信平臺上冒出來：我記得當年在當陽路東南有一家汽修廠，汽修廠兼營汽車銷售業(yè)務。那輛白色凱迪拉克轎車也許是從那里開出來的。如果是從汽修廠開出來，也許駕車的人就是車主或者車主的熟人?？吹竭@個帖子，朱云翔眼前一亮，他立馬叫上許小天又跑到交警隊。

看到他們又來了，沈警官也不禁關心地問：“找到新線索了？”朱云翔亮出殺手锏，說微信平臺上一個觀眾提供線索，在當陽路東南有一個汽修廠，那輛白色凱迪拉克轎車有可能是從那里開出來的。沈警官搖頭苦笑：“這一點，我們當時就想到了，而且立刻去做了調(diào)查。那家叫鑫速的汽修廠確實是本市凱迪拉克車輛的專門維修點，可是老板接到我們反映的情況后，立刻配合我們查驗了所有在廠內(nèi)的車子和員工出入記錄，甚至對每一個員工問了話，可是沒有一個人承認或知道曾經(jīng)有白色凱迪拉克轎車開出去過。你想，這是做好事，又不是肇事逃逸，怎么會沒人承認呢？所以我們確認那輛白色凱迪拉克新車很可能與鑫速汽修廠無關?！?/p>

想不到辛辛苦苦篩選出的新線索又斷了，朱云翔和許小天失望地離開了交警隊。

尋找我的恩人

許小天似乎早已預知了這個結果，反而沒有朱云翔那么沮喪。自從自己出事以來，兩年時間里，他和家人早已嘗試了無數(shù)的方法去尋找這個不知名的恩人，可是偏偏造化弄人，從那以后自己和她之間再沒有機會相見。望著車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他心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

“朱大哥，你認識刑警嗎？”

“怎么了？”

“我以前在網(wǎng)上看過，刑警有一項技術，可以根據(jù)當事人的描述模擬畫出人像？”

“對，是有這項技術，叫模擬畫像?！?/p>

“我想請你幫我聯(lián)系個模擬畫像的專家，為我畫一張恩人的畫像?！?/p>

“可是，你根本沒有見過她?。俊?/p>

“我只在昏迷前見過她一眼，而且那一眼也是模糊的?？墒?，我的父親見過她，還有醫(yī)院交款處的工作人員也見過。請你幫忙聯(lián)系他們，幫我畫一張畫像吧。即使不是非常準確，也沒關系，我只是想記住我心中天使的模樣?！?/p>

“好吧，不過你不要抱太大希望，畢竟已經(jīng)過去兩年了，當事人可能也記不清楚了?！?/p>

朱云翔找到市刑警隊，聯(lián)系了安源市美院的王教授，請他為許小天畫一張模擬畫像。而他自己則從那個農(nóng)行的取款袋入手，查詢新的線索。

農(nóng)行營業(yè)部的解主任一聽到朱云翔的來意，便直截了當?shù)馗嬖V他，當年警方也曾經(jīng)調(diào)查過，可是銀行的取款袋數(shù)量很大，有時客戶在柜面上要幾個，柜員也會給他。如果想從這方面調(diào)查，恐怕根本不會查出什么。

“老弟，不瞞你說，當初警方來調(diào)查，我們不僅給他們調(diào)閱了前后三個月的取款記錄，查了取款數(shù)額相近的客戶資料，甚至還讓警方調(diào)走了前后一個月的營業(yè)廳監(jiān)控視頻。但最后什么都沒查出來。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朱云翔灰心地回到王教授工作室。

在許小天父親和醫(yī)院收款員的回憶下，一張畫像基本完成。但是時隔多年，誰又能確認這畫像中的人就是當年的好心人呢？但許小天看著畫像，一臉欣喜。也許，對于他來說，這幅畫像就已經(jīng)足夠了，就像他自己說過的，那就是他心目中天使的模樣。

一周后的某個中午，朱云翔開著臺里的采訪車出去采訪。當他拐到臨近當陽路的沿淮路時，目光一瞥，發(fā)現(xiàn)一張畫像貼在拐彎處的行道樹上。畫像上用大字寫著：尋找恩人，請你現(xiàn)身吧，我想當面說聲謝謝你！

看來，這是許小天的杰作了。朱云翔放慢車速，沿著畫像一路緩緩向前，果然，前面不遠處，一輛自行車停在路旁，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往墻上張貼尋人啟事。

“許小天！干嗎呢？”許小天回過頭，看見車子里的朱云翔：“朱大哥，是你啊。我想最后再試試?！?/p>

“你就不怕畫像不太準，找錯了人嗎？”

“不怕，我早想過了，哪怕永遠也找不到我的恩人，我也要繼續(xù)找下去。希望她的善行能感動這座城市中每一個人，成為每一個人的榜樣。這就足夠了！”

朱云翔開車上路，他的目光落在倒車鏡上久久不能離開。那上面，有一個執(zhí)著的男孩，正一張一張貼著恩人的畫像?？粗哪?，朱云翔突然覺得這個男孩和這個城市變得可愛起來。

意外發(fā)現(xiàn)

朱云翔這次去沿淮路采訪鑫速汽貿(mào)的董事長馬玉梅。上一次采訪安源市最大的汽車銷售公司馳越汽車銷售公司老總時，他對馬玉梅的商業(yè)才能贊不絕口。盡管他們是商場上最大的對手，也根本不影響他對馬玉梅的欣賞。這讓朱云翔非常好奇，這個馬玉梅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物。當然工作之外，他還是有一點私心的，希望通過這次采訪能和鑫速的馬總搞好關系，以后也許還可以幫著許小天尋找那位開白色凱迪拉克轎車的女車主。因為，在朱云翔心中，始終認為那位好心人既然在這個地方出現(xiàn)，很有可能與鑫速汽修廠有著某種關系。

縱橫商場二十多年的馬玉梅果然精明強干，第一眼就讓朱云翔感受到了商場女強人的氣場。采訪快結束時，一個電話打了進來。盡管采訪前，馬玉梅就吩咐過其他人不要打攪她和記者的談話，可是當她看到手機上顯示的號碼時，卻破例抓起手機：“對不起，我接個電話?！?/p>

“喂，是小亮嗎，你在哪兒？怎么昨天晚上又沒有回家，你知不知道媽媽擔心得一夜都沒睡？”

一瞬間，朱云翔發(fā)現(xiàn)自己眼前的女強人仿佛變了個模樣，從她的語氣中，聽得出來那個電話是她的兒子打來的?？粗樕辖箲]的模樣，朱云翔突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那神情、那張臉有點熟悉的味道，只是想不起來自己在哪兒見過。

“對不起，是我兒子的電話。我們的談話是不是可以結束了，我家里還有點急事?！?/p>

“哦，可以。馬總，那我們就談到這兒吧。”馬玉梅和朱云翔一起走出辦公室，馬玉梅上了一輛老舊的白色凱迪拉克轎車。朱云翔半開玩笑地問：“馬總，以您的身份還開這么舊的車？”

“當然了，誰叫我是凱迪拉克的經(jīng)銷商呢！”

聽著她的回答，朱云翔突然打了一個激靈：自己為什么沒想到這一點？馬玉梅既開著修理廠，是凱迪拉克車的定點維修點，又是凱迪拉克的經(jīng)銷商，怎么會有這么多巧合碰到了一起？他突然知道了自己剛才為什么會在馬玉梅通電話時產(chǎn)生那種錯覺了。那時候的馬玉梅和許小天貼的尋人啟事中的畫像有幾分相似。他興奮得立刻撥通了許小天的電話。

聽說朱云翔可能找到了自己的恩人，許小天騎著自行車飛馳而來。兩個人在汽修廠門口碰了面。朱云翔把自己采訪馬玉梅的事情告訴了他，并說出自己的發(fā)現(xiàn)：“你看，你父親當時見到的是那個女人焦急的樣子，因為她關心你的傷勢;而在醫(yī)院交款時，收款員描述的她也是一臉焦急的模樣，他還以為她是你的母親。我剛才看到她打電話時那種焦慮的神情，就發(fā)現(xiàn)她眉宇間和畫像中的人有幾分相似。而且，她開著一家汽車銷售公司，專門代理銷售凱迪拉克車。她自己的座駕也是一輛老舊的白色凱迪拉克轎車。而當陽路東南面的鑫速汽修廠也是她開的?！?/p>

“就是她，肯定就是她！”聽完朱云翔的分析，許小天興奮得跳了起來。他和朱云翔約定，明天一早就來汽修廠等候，看馬玉梅是否是自己的恩人。

一個母親的悲劇

第二天一早，許小天一家早早就守在汽修廠門前。朱云翔也帶著攝像機趕到，他要為這次節(jié)目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他要讓這座城市里所有人都知道，這里有一個如此可敬的人存在。

不多時，一輛老舊的白色凱迪拉克轎車匆匆而來。車門打開，一個女人下了車。“像，太像了。沒錯，就是她！”許小天父親喃喃道，許小天和朱云翔早沖了上去。

“請問，您是兩年前救我的那個阿姨嗎？”

馬玉梅抬頭望望許小天，又轉向朱云翔手中的攝像機，眼中突然冒出恐慌的神色，她突然把手一揮擋住攝像機說：“不，不，你們認錯了，我根本不認識你們，也沒有做過你們說的那些事情?！闭f著，便逃一般又返回車中，駕車走了。許小天父子和朱云翔愣在當場。

“奇怪，你發(fā)現(xiàn)沒有，她的臉色很憔悴，而且臉上還有淚痕?！敝煸葡璋欀碱^說，“我還真沒有見過這樣的人。做好事不留名也就算了，為什么驚慌失措的，仿佛害怕許小天一樣。剛才許小天站到她面前的那一剎那，她的眼神分明透露出她是認識許小天的?！?/p>

朱云翔的疑惑沒持續(xù)多久，第二天他就接到了市刑警隊的電話。他和許小天趕到刑警隊時，沈警官讓許小天隔著審訊室的玻璃認人。審訊室內(nèi)是一個和許小天差不多大的男孩，沉默地坐在威嚴的警察面前。

“馬玉梅昨天來我們這兒投案自首，這是她的供詞，你們聽聽吧！“陳警官按下錄音機開關，馬玉梅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很后悔，作為一個單身母親，我只考慮為兒子創(chuàng)造一個良好的物質(zhì)條件來滿足他的一切需要，卻忘記了讓他擁有一個健康的精神世界和人生觀。如果，那一次不是我?guī)退颜厥绿右莸氖虑檠谏w起來，讓他以為凡事都可以用錢擺平的話，也許他就不會落到今天的地步了。從那以后，他越來越驕橫，做任何事都無所謂，最終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兩年前，馬小亮開著自家汽修廠改裝的大功率摩托車，無照醉駕，剛剛拐出鑫速汽修廠大門，就在當陽路口撞到了許小天父子。他驚慌失措，立刻駕車逃跑返回汽修廠，并把這件事告訴了母親馬玉梅。作為汽車銷售商，馬玉梅知道自己兒子所犯的罪過有多大，數(shù)罪并罰，恐怕要被判勞教好幾年。自己找人改裝摩托車，本來只是為了哄兒子開心，沒想到卻落了這樣的結局。那時候，她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相依為命的兒子進看守所。她左思右想，想出個主意，返回幾步之隔的汽車銷售公司停車場，開了一輛新車出來，裝作路過當陽路口，把許小天父子送去醫(yī)院，又從汽修廠的營業(yè)款中拿出五萬元，替他們墊付了手術押金。這樣，她的心里也好過一點。

而那輛摩托車，她事后吩咐手下工人，拆開分解掉了。之后的事情果然如她所料，當陽路口特殊的地理位置，再加上那一場及時大雨，幫兒子掩蓋住了一切，也幫她掩蓋了一次大錯。

知道許家人在尋找恩人，這讓她既痛恨兒子犯下的過錯，又整天提心吊膽。可兒子小亮經(jīng)此一事后，卻認識到了錢的魅力，他認為錢是萬能的，錢可以幫助自己逃脫法律的制裁。于是，他越走越遠，直到前天晚上，在酒吧持刀傷人進了看守所。

馬玉梅嗚咽起來：“……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我寧愿重新做一次選擇，送許小天父子入院后，回來帶著兒子去投案自首。那樣，他也不會走到今天這步了。作為一個商人，我是成功的?？墒?，作為一個母親，我太失敗了。是我釀成了小亮和自己的悲劇……”

我的恩人是天使

聽到這里，朱云翔的心不禁沉重起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費盡心思做的這期尋找恩人的節(jié)目，竟然會是這種結果。現(xiàn)在，他真的不知道這期節(jié)目該怎樣結束。

他望望身邊的許小天，這個質(zhì)樸的大男孩，那雙純真的眼睛中流露的情感色彩，比以前要復雜多了。他拍拍許小天的肩膀，輕輕嘆了一口氣，什么也沒說。他也不知道該和許小天說些什么了。

不知道什么時候，許小天又拾起了頭：“警察叔叔，我能見見馬阿姨，和她說幾句話嗎？”

看著他渴望的眼神，陳警官點點頭。

這是一場特殊的見面。許小天走進看守所的接待室，當他看見一臉憔悴的馬玉梅走進來時，立刻站了起來，眼睛直直地望著她。馬玉梅走到他身前，就深深鞠了一躬：“對不起，對不起！”

許小天伸出手，想扶住她，可是伸出的雙手被隔著的桌子擋住了。“馬阿姨，我今天來就是想跟你說一聲謝謝！”

馬玉梅拾起頭，露出驚訝的目光，仿佛不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馬阿姨，我是真心的。當年，無論是誰撞了我，我都忘記了。我只知道，是你及時出現(xiàn)，把我送到了醫(yī)院，并為我墊付了手術費。如果沒有你，就沒有我，更沒有我的今天了。所以，我只想真心地對你說一聲謝謝！在我心中，只會記得，也永遠記得，您就是我的恩人！您就是我生命中的天使！”

桌子那一邊，馬玉梅已經(jīng)泣不成聲了。也許此刻，沒有人比她的心情更復雜了，個中滋味只有她自己才能體會到吧。

接待室門口，朱云翔抬起頭，輕輕抹去眼角的淚水。他蓋上攝像機的蓋子，輕輕關上了為了偷拍而虛掩的房門。在他的心中，已經(jīng)為這個尋找恩人的節(jié)目找到了最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