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 衣
老張叫張大海,在礦上賣了三十年灌湯包。
老張每天推著一輛四輪車,找一處干凈地兒,把車轱轆掩住,卸下爐火,支開桌凳,坐上蒸籠,灌湯包攤點(diǎn)就算開張了。
老張初始是這些行當(dāng),現(xiàn)在還是這些行當(dāng)。依靠這些行當(dāng),老張把三個兒子送進(jìn)了大學(xué),娶了三個兒媳婦。在市里工作的兒子,要他去市里住,甚至還給他看了一間門面。老張拒絕了。煤礦有街坊鄰居,有親戚朋友,見了面有話說。更重要的是,老張賣灌湯包不再是一種謀生的手段,而成了一種不可或缺的生活。風(fēng)里來雨里去,只要身體允許,都會推著四輪車,在工人村通往廠里的路邊賣灌湯包。
很多人上下班或帶著孩子進(jìn)廠洗澡,都愿意在攤前停留一會兒,花兩塊錢奢侈一次。吃老張的灌湯包,是一種享受。老張的灌湯包不像其它包子,用塑料袋一裝或草紙一包,拿到哪里吃都行。吃老張的灌湯包,得坐下來,慢慢品。有人要了兩個灌湯包。老張支開桌凳,干凈的大碟子盛了包子,又端上兩個精致的小碟子,一個盛有蒜泥,一個盛有吸管。顧客把灌湯包沾上蒜泥,放在空碟里,再把吸管扎進(jìn)包子里,用嘴輕輕一吸,那種鮮香頓時陶醉了舌頭的味蕾。啊,香呀。把失去了汁水的灌湯包,塞進(jìn)嘴里,大口咀嚼,又是一番滋味。包子皮兒勁道,包子餡兒鮮香,讓人滿口生津,贊不絕口。如果是小孩,老張就再三提示,要慢慢吸,慢慢品,不要燙著了。
老李是老張的老顧客。有次,老李說:老張,咱倆關(guān)系咋樣?形同一人。老張說,好啊。老李說:那讓弟妹拜你為師咋樣?老張說,啥時候來都?xì)g迎。老李的愛人還真來觀摩了兩天,回去給老李做了一次,根本不是那個味兒。第二天,老李又坐到了攤前,埋怨老張藏私。老張說:不是我藏私,是弟妹懶得伺候你。之所以這么說,是老張的灌湯包確有獨(dú)到之處。先說制作包子皮兒的面粉,必須得用金粉。金粉,也就是頭道面。多少面,多少水,多少鹽,怎么揉,怎么醒,都有講究。眼看不行,關(guān)鍵得動手操作、感受。其次是包子餡兒。一般人用皮凍、豬肉、大蔥做餡。上籠化皮凍做湯汁。老張做餡兒不用皮凍,用豬肉或羊肉,用絞肉機(jī)絞了,再用刀剁成肉泥。戳一團(tuán)放案板上,用刀一抿,沒有藕斷絲連,才算到了火候。接下來是打肉。打肉是行話。就是往肉餡里兌水。一斤肉兌一斤水。別人兌清水。老張兌的是作料水。這水滾過花椒、香葉,煮過茴香、蔥段。料不能多,更不能少。多了喧賓奪主,少了清湯寡味。這些煮過作料的湯水,濾掉料渣,放涼,兌到肉餡里攪拌。兌水講究分寸,要慢兌快攪;攪拌講究技巧,要順時針攪,邊兌邊攪,直到看不到水為止。然后根據(jù)顧客口味兒,分門別類地配上胡蘿卜、香菇、大蔥。為了出味兒,老張還有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每次打餡都要絞半斤魚肉。魚肉提鮮,勝過味精、雞精和生抽。這樣一來,老張的灌湯包,不僅具備了色、香、味兒,還具備了別人沒有的回味。半晌打個嗝,泛上來的還是鮮香。這讓老張的灌湯包獨(dú)具優(yōu)勢,他的灌湯包賣不完,別人的包子攤休想開張。
起初,老張并不想賣包子,想當(dāng)煤礦工人。早些年,煤礦招工不要他,原因是他得過小兒麻痹癥,一條腿粗,一條腿細(xì)。老張?jiān)诿旱V包工隊(duì)干了三年,回到老家說是在煤礦上班。這讓很多少女忽略了他的腿,爭著搶著要嫁他。老張看上了一位叫巧珍的姑娘,以旅游的名義把人騙到了煤礦。生米煮成了熟飯,老張打算回家務(wù)農(nóng)。巧珍愛面子,死活不允,這才賣起了灌湯包。灌湯包的色香味兒,對于老張而言就是酸甜苦辣。
剛開張那會兒,礦上有賣包子的。他們見老張來搶生意,找地痞砸了他的攤點(diǎn)。老張報案,派出所找不到人,只能不了了之。再出來,老張就發(fā)了狠。有人來鬧騰,掄起剁餡的菜刀就砍。他砍人家,人家砍他。頭上、肩上都是刀口,血流如注。老張說:只要你們砍不死我,我就在這兒賣定了包子!幾場對壘下來,老張站穩(wěn)了腳跟,再也沒人鬧事了。很多人提起這事,都說:老張是條漢子!
老張說:這都是被生活逼的。
誰也不知道,其實(shí)老張那天滿身是傷地回到家,疼得一夜沒有睡著。老張咬著褥角,淚水漣漣。巧珍哭著哀求:咱不賣灌湯包了,咱回家種地吧。老張說:開弓沒有回頭箭,我就是死在這里,也要把灌湯包賣出個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