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曉麗
【摘 要】《水滸傳》中有這樣一類女性,她們善于撒潑耍賴,她們擅長出軌訛人。她們本非良善之輩,更是遠離賢良淑德。但最終,她們還是為自己的肆意張揚、為所欲為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關(guān)鍵詞】水滸傳;女性;另類
柔婉的林娘子,暖心的徐娘子,只是《水滸傳》中為數(shù)極少的正面女性形象。可能作者真的對女性有偏見,所以對這些正面形象,作者的塑造相對單薄,相比之下,作者筆下的那些反面的女性形象更加活靈活現(xiàn)。她們鮮活、生動、蓬蓬勃勃、能撒潑會撒嬌,更具有生命的張力與活力。她們雖俱不得善終,卻讓人印象深刻,其中就有兩個“NO ZUO NO DIE——不作死就不會死”的極致人物——閻婆惜、白秀英。
先來說閻婆惜。
閻婆惜一家本是東京人氏,來山東投奔官人不著,流落到鄆城縣,不想閻公害時疫而死,剩下母女倆無錢津送,恰好碰到宋江,得宋江相助(宋江真是及時雨?。?,不僅發(fā)送了亡人,還剩下銀兩可維持生活。閻婆來宋江處答謝,發(fā)現(xiàn)宋江并無娘子,出于報恩,也出于對以后生活的考慮,閻婆央及做媒的王婆說親,愿將女兒嫁與宋江。宋江最終依允,“討了一所樓房,置辦些家火什物,安頓了閻婆惜娘兒兩個,在那里居住。沒半月之間,打扮得閻婆惜滿頭珠翠,遍體綾羅?!薄坝诌^幾日,連那婆子,也有若干頭面衣服,端的養(yǎng)得婆惜豐衣足食。”原本流落無著的母女倆因宋江過上了好日子,想必心里自有一份慶幸。宋江本人“雖于女色上不十分要緊”,但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自然也抵擋不住“花容裊娜,玉質(zhì)聘婷”的閻婆惜的美色,“夜夜與婆惜一處歇臥”。
事情合情合理,人物皆大歡喜,看起來一切都順理成章、和諧安樂,英雄與美女從此可以過上幸福的生活了??墒朗码y料,世情難測,看起來皆大歡喜的背后似乎還隱藏了些故事。
閻婆惜對宋江最初想必也是感恩的,畢竟從流離無著到豐衣足食有著質(zhì)的飛躍,可人心是最難測也最難滿足的,過上了安逸生活的閻婆惜對宋江漸漸有了不滿足,而宋江“向后漸漸來得慢了”,于是就有人趁虛而入——張文遠出現(xiàn)了。
這張文遠算得上宋江的同事,“生得眉清目秀,齒白唇紅。平昔只愛去三瓦兩舍,飄蓬浮蕩,學得一身風流俊俏。更兼品竹調(diào)絲,無有不會?!焙退谓啾?,張文遠俊俏、風流、懂藝術(shù)、有情調(diào),善于揣摩女孩子的心思,擅長投其所好。對于“年方一十八歲,頗有些顏色”,又“會唱諸般耍令”,在東京時還經(jīng)常去“行院人家串”的閻婆惜來說,張文遠顯然更受歡迎。二人第一次見面,便“眉來眼去,十分有情”,自此“打得火塊一般熱”。
閻婆惜也是個決絕之人,自搭上張文遠,便再“無半點兒情分在這宋江身上。宋江但若來時,只把言語傷他,全不兜攬他些個。”好在宋江“是個好漢,不以這女色為念”,本已少去閻婆惜那里,待有些風聲吹在耳朵里,雖有“閻婆累使人來請”,宋江依然幾個月不上門。
日子一天天過去,看起來無波無瀾,宋江、張文遠、閻婆惜相安無事。若無特別事情發(fā)生,這種奇怪的局面想必會一直持續(xù)下去,直至某一天其中的一方厭倦了這種關(guān)系。
當然,特別的事情肯定會有的,否則,世間又怎么會有那么多故事?
事情發(fā)生在一個“月色明朗”的晚上。
那晚宋江推掉了晁蓋送來的金子,辭別了前來送書信及金子的劉唐,“乘著月色滿街,信步自回下處來”——在月色滿街之時信步獨行,本就是一件輕松愜意的事情,再加上此前的大事有了著落,宋江此時的心情想必舒暢怡然,甚至有點小得意,無人處可能還會唱兩句。沒承想好心情被閻婆攪擾了。宋江被生拉硬拽去了閻婆惜處,還遭到閻婆惜夾槍帶棒的數(shù)落和故意的冷落,宋江心內(nèi)不滿,卻只能忍氣吞聲離開(看起來宋江不是一個對女人用狠的人),情緒影響行為,一貫謹慎的宋江犯下了一個致命的錯誤——把裝有梁山書信和金子的招文袋落在了閻婆惜床邊欄干子上了!金子無所謂,可那封書信卻是要命的物件。宋江“慌慌急急,奔回閻婆惜家里來”,可還是晚了一步!閻婆惜已發(fā)現(xiàn)了招文袋的秘密,并且已計劃好要“慢慢地消遣”宋江——閻婆惜的心思不可謂不周密陰狠。很多女人對于自己不愛并且認定他是自己情感道路上絆腳石的男人的確是能狠下心來的,正如作者所言:“若是他有心戀你時,身上便有刀劍水火,也攔他不住,他也不怕。若是他無心戀你時,你便身坐在金銀堆里,他也不睬你?!边@是女人的專情,也是女人的絕情。
宋江好話說盡,無奈閻婆惜“吃定”了宋江,給宋江提出三個極不合情合理的要求。前兩個有關(guān)休書、財物的要求,宋江爽快答應(yīng),但第三個索要一百兩金子的要求,宋江一時無法滿足她。宋江提出三天期限,閻婆惜毫不松口,還威脅宋江“到公廳上”。閻婆惜從東京流落鄆城,生活困窘,以至于父親病死都無錢發(fā)送,幸得宋江相助,所以閻婆惜是經(jīng)歷過世態(tài)炎涼懂得人間疾苦的人,對于金錢,自然有著更多的渴望。再者,拋棄了宋江,也就意味著拋棄了一個可以隨時取用的小金庫,善于算計的閻婆惜此時不多抓取一些金銀在手中,更待何時?更何況,在閻婆惜看來,這一百兩金子本就是宋江的非法所得,自己要來和情郎過上好日子有何不可?閻婆惜志在必得,自以為抓住了宋江的軟肋,但她忘了“兔子急了還咬人”的道理,何況宋江本來也不是兔子!宋江終于被激怒,與閻婆惜撕扯起來,撕扯中“倒拽出那把壓衣刀子”來,并將其搶在手里。
到此為止,宋江應(yīng)該還沒有產(chǎn)生要殺閻婆惜的念頭,但隨著閻婆惜一聲“黑三郎殺人也”的喊叫,宋江的殺人惡念終被鉤拽起來。宋江手起刀落,殺了閻婆惜。
如花似玉的閻婆惜,慘死在宋江為她購置的樓房內(nèi)。想必她臨死之前還心有不甘,還想索取更多,沒想到一向不與她計較的宋江這次卻如此干脆利落地動狠殺人。閻婆惜的感情背叛,對于好漢宋江而言,他可以無視,因為他本就“不以女色為念”;對于“孝義黑三郎”宋江來說,他可以容忍,因為閻婆惜不是“父母匹配的妻室”。但閻婆惜竟然以宋江“和打劫賊通同”為要挾,這就碰觸了了宋江的底線。說到底,當時的宋江還不想離開體制,更不想因為這件事情讓自己和家庭遭殃,所以,閻婆惜被殺就成了必然?;蛟S,閻婆惜后退一步,事件的結(jié)局就會完全轉(zhuǎn)變,至少不會當場被殺。閻婆惜有膽量有算計,但終究高估了自己的能量,低估了宋江的“激情”,悲劇就這樣本可以避免卻最終不可避免地發(fā)生了。
再來看白秀英。
白秀英本是“東京新來打踅的行院,色藝雙絕”(又是一個東京來的!),曾去參拜過雷橫,卻因雷橫公差出外而沒見著,可想而知她也參拜過鄆城縣其他頭面人物——東京來的白秀英很懂江湖規(guī)矩。白秀英之后每日“在勾欄里說唱諸般品調(diào)”,“賺得那人山人海價看”——那么多人愿意捧場,不僅因為她自己的“色藝雙絕”,亦是因為她和新任知縣舊日曾在東京來往——白秀英為何偏來鄆城開勾欄可知矣。
公干歸來的都頭雷橫本不知此事,某一日聽說后,便“徑到”勾欄里去看白秀英的表演——看來雷橫本也不是清心寡欲之人。若換成他的同事朱仝想來必不會去,自然也不會發(fā)生后面的故事。這是否說明,一切偶然實是必然?
雷橫不僅去了,還坐在了“青龍頭上第一位”,那可是貴賓席,不是誰想坐就能坐過去的,而雷橫卻是很直接很自如地坐上那個席位,是否說明雷橫不但是勾欄的貴賓,還是????一個都頭,竟是勾欄里的??停终f明了什么?
白秀英果然不同凡響,一番說唱下來,“眾人喝彩不絕”,雷橫也很欣賞她的“色藝雙絕”。既然表演得好,表演者自然要收看錢,這是規(guī)矩;收錢先從貴賓席開始,這也是規(guī)矩。沒想到貴賓席上的雷橫身上并無一文——雷橫原本就是個出門不帶錢的主兒?
扒一扒雷橫的歷史:雷橫,“原是本縣打鐵匠人出身,后來開張碓房,殺牛放賭;雖然仗義,只有些心地褊窄”。一個“心地褊窄”,隱藏了多少伏筆?
不管怎么說,事情開始變得有些尷尬。若是白秀英與雷橫原本相識,事情或許就會有所不同,可是白秀英當初拜見雷橫時雷橫不在。而白秀英因和鄆城知縣有來往,自認為有靠山,也是個刁蠻任性不好纏的主兒。于是白秀英父女就對雷橫冷嘲熱諷起來。堂堂鄆城縣都頭,哪里受得了這種窩囊氣?他又何曾受過這種窩囊氣?想當年他去晁蓋莊上,身為里正、江湖上有名望的晁蓋尚且慌忙迎接,陪吃陪喝外帶贈送銀兩(雷橫習慣白吃白喝兼白拿?),更何況一個小小的以說唱為主的行院!可他哪知道白秀英不是一般的行院?哪知道她是一個有靠山的行院?于是雙方吵鬧起來,結(jié)果都頭雷橫將白秀英的父親“一拳一腳便打得唇綻齒落”。
白秀英自然咽不下去這口氣,“徑到知縣衙內(nèi),訴告雷橫毆打父親,攪散勾欄,意在欺騙奴家?!敝h聽后大怒,雖有“和雷橫好的,替他去知縣處打關(guān)節(jié)”,無奈敵不過白秀英施展的“撒嬌撒癡”的招數(shù),雷橫最終被“捉拿到官,當廳責打”,并被“枷了,押出去號令示眾”。
事情至此按說可告一段落了。
畢竟雷橫的打人行為受到懲處,白秀英一方已是揚眉吐氣了——一外地行院竟然敢惹本地都頭并且還把都頭“號令示眾”了,以后在鄆城縣誰人敢再惹白秀英?可白秀英還意猶未盡,“要逞好手”顯示自己的能耐,“定要把雷橫號令在勾欄門首”羞辱雷橫。雷橫母親來送飯,受不了自己兒子如此受辱,和白秀英對罵起來,結(jié)果雷母遭到勢頭正盛的白秀英的毆打。
事情開始變得不可收拾起來。
自己母親當眾被辱被打,任何一個人都無法忍受,更何況雷橫還“是個大孝的人”,自然“怒從心發(fā)”,“扯起枷來,望著白秀英腦蓋上打?qū)⑾聛怼?,一下就將白秀英打死了?/p>
一件原本只是幾兩銀子就可解決的事情,卻在雙方當事人的不依不饒中最終演變成一死一傷的慘劇。
事情到此依然沒有停止也無法停止。
死了女兒的白父自然“要知縣斷教雷橫償命”,而知縣本也恨雷橫打死自己的心上人,于是雷橫只有死路一條了。不知此時的雷橫有沒有反思自己的行為,有沒有后悔自己的舉動;更不知已死去的白秀英若地下有知,她對此事的發(fā)生、發(fā)展及結(jié)局又有怎樣的看法。幾兩銀子、幾句嘲諷,非要搭上這么多條性命嗎?
梳理一下整件事情:白秀英來到鄆城,倚仗當?shù)匾话咽謸窝?,賣唱為生。原本可能也只是想賺錢而已,所以她如其他闖江湖的一樣,該拜的碼頭都拜(雷橫也在她的參拜范圍之內(nèi),只是雷橫公差出外沒有拜成而已),該認真表演就認真表演,終用“雙絕”的色藝征服了眾人。若無意外,她極有可能成為當?shù)貖蕵方绲念I(lǐng)軍人物,不僅可賺得盆滿缽滿,還會與當?shù)睾诎變傻赖念^面人物都攀上交情,以此生意更加順風順水。對白秀英來說,這才是生意之道,生財之道。
但是,白秀英過于相信自己的能量了,她恃寵而驕,驕縱任性,恣意妄為,最終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悲哉!
閻婆惜、白秀英兩個如花似玉的人兒,正值妙齡,卻都慘死于本非敵對之人的手上,除了對方的原因,難道不也跟她們自己的驕橫任性有關(guān)嗎?NO ZUO NO DIE,無論現(xiàn)代還是古代,都值得每一個人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