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蠟人

2019-07-08 07:49王大進
作家 2019年3期
關鍵詞:黃總黃藥師胖女人

王大進

王大進 1965年生于江蘇蘇北農村,出版長篇小說《欲望之路》《我的浪漫婚姻生涯》《這不是真的》《地獄天堂》《虹》《春暖花開》等多部,另有中短篇小說三百余萬字。現(xiàn)在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從事專業(yè)創(chuàng)作。

1

這條小街的居民區(qū)住進來一個藥劑師。

藥劑師姓黃,剛搬來西街這邊時大家只知道他姓黃,在市第二醫(yī)院的藥房里。藥劑師并不能算是醫(yī)生,這是大家一開始就知道的。所以大家開始就抱定了對他不必像對醫(yī)生一樣客氣、謙遜的想法。直到搬家那天,那正好是個星期天,上午十點多。天氣好得不得了,陽光燦爛,碧空如洗。一輛草綠色的軍用卡車呼呼地駛來,很威風地停下,然后從車上齊刷刷跳下來十多個年輕戰(zhàn)士,三下五除二就把車上的各種家什搬到位了。藥劑師只是定定地站著,看著戰(zhàn)士們忙碌著。在他的身后,站著他的妻子和孩子。那些年輕戰(zhàn)士搬起家具來就像打仗一樣,速戰(zhàn)速決,毫不拖泥帶水。幾乎是眨眼工夫就全部搬整到位,也不休息,連水也不喝一口,就迅速地又跳上卡車急駛而去。

軍車不見了影子,藥劑師這才領著妻子和孩子進了他家的那個房子。這里的房子都是連排的,一家挨著一家。鄰居間只是一堵墻壁隔著。藥劑師家就住在院里的第四排房子的最西邊,一明一暗的兩間。

“到底是醫(yī)生,不一樣的?!庇腥烁袊@說。

“三把刀嘛。醫(yī)院里的人到底是不一樣的,神通廣,門路多?!庇腥烁胶汀?/p>

“那是呢,誰也不好得罪醫(yī)生的?!边@話除了對前面別人的說法表示贊同,其實還有些警告的意思。雖然大家都知道藥劑師不算是真正的醫(yī)生,但到底和普通人不一樣,有許多人所不及的能耐。他們曾經聽說過有人得罪過一個外科醫(yī)生,結果那人開刀剖肚子,剖到一半,醫(yī)生要休息去了。誰知道真假呢,可這種事是寧愿信其有,不愿信其無。大家還是小心為妙,輕易不要得罪殺豬的或是醫(yī)生,包括醫(yī)院里的藥劑師。

區(qū)別是明顯的,這里住的居民大多是工廠里的。西街上的不少人開始冷眼觀察著黃藥劑師。藥劑師是個瘦高個子,在人群里顯得格外地扎眼。那時他的年紀也就是三十來歲,頭頂卻已經謝了,明晃晃的頭皮上只有后腦勺上還飄著一片黑色的毛發(fā),倒像是用膠水粘上去的。他不多話,臉上也沒什么笑容,但是看到周圍的每個鄰居都很客氣地打著招呼,像是因為自家的到來引發(fā)大家的關注感到歉意。后來人們就知道他那樣謙遜的原因了,于是內心的某種優(yōu)越得到了迅猛的滋生,對他的客氣享用起來也就格外地心安理得。

和他相反,藥劑師的女人是個小個子,小到看上去差不多像個沒有發(fā)育好的初中生。她看人怯怯的,像是有意地回避與人接觸。不期然撞見了,也不主動和人招呼。她瘦小,一頭枯黃的頭發(fā)。她有一張蒼白的小臉,笑容是時刻掛在臉上的,可是人們卻難得一見。聽說她是一個工廠里的工人,經常早出晚歸的。事實上那條街上的人大多也都是在工廠里上班,和她并無身份或是時間上的不同。她卻不像一個正當上班的工人,倒像是一只偷偷摸摸的老鼠,小心地有意避開人們的目光。

也就是他們搬過來后半年多的時間,人們經常半夜里突然聽到這家里小女人的哭叫聲,非常凄厲。哪有這樣打女人的呢?以藥劑師那樣高大的個頭兒這樣打女人,早晚有一天要打壞的。他們有些擔心。他們不明白藥劑師為何下如此重手。事后兩三天看到那女人果然是病懨懨的,但臉上卻沒有任何的傷痕。

“高手,高手。打人不留傷的?!?/p>

他們在心底里服氣。

這對夫妻家里的男孩也是瘦瘦的,個頭兒應該是像藥劑師,但眉眼卻格外地像他的媽媽。男孩不愛說話,可是身子卻機靈得像一只猴子。他和街上認識的人要是遇見了,打招呼的聲音還在呢,人卻早沒影子了。他是快樂的,仿佛抓住一切機會就要去溜滑板。那是他自己改造的滑板,很簡陋,一塊木板下裝了四只滾珠軸承,卻溜得賊快,簡直就像箭一樣地射出去。顯然這個家庭里發(fā)生的任何事,在他的心里都沒有落下陰影。到底是小孩子,他們想。

藥劑師每天上下班都很刻板,他差不多是這條街上最守時的人了。每天總是固定時間出門,分毫不差。他從家里騎著自行車到市二醫(yī)差不多也就是二十分鐘,下班也是準時出現(xiàn)在回來的路上。沒人知道他是如何做到這樣精確的。他做什么事情都很守時,這是他與這條街上的男人最大的區(qū)別。他雖然不能算是一個真正的醫(yī)生,不像外科醫(yī)生做手術那樣講究精準,但他的確是個很自律的人?;氐郊依锼透鞣N忙,忙家務。人們看到他對家庭似乎比他的小個子女人更用心,各種洗洗涮涮,還到菜市場里買菜做飯。這樣的男人,簡直就是模范得不能再模范了。

但時間長了,西街上的人慢慢聽到了另外的一些說法:藥劑師并非如表面上那樣刻板自律,對家庭更不是外面看上去那樣忠心。他在醫(yī)院里有相好,據說也是一個藥劑師。那個女藥劑師是個大齡老姑娘,也很刻板。西街上的人怎么也想不出來,兩個都很刻板的藥劑師怎么就會搞在一起做那種事,這未免有些古怪?;蛟S那個醫(yī)院里就只有這兩個藥劑師,整天在一起,日久生情也是可能的。這種事怎么著也比和那個小女人做,要更有趣些。甚至有人好奇,想見識一下那個老姑娘。再老的姑娘也是姑娘,所以他們多少有些妒忌和羨慕。

既然他在外面有了女人,所以他痛揍自己的小女人也就不足為怪了。他們只是有些不服——小女人難道是無力干預他的婚外奸情的,他就不應該對她下這樣的重手。難道他是想逼迫小女人和他離婚,以達到和那個女藥劑師結婚的目的?

這也太陰險了!

2

夜里時不時地還會有哭叫聲,鄰居們除了在心里詛咒他,卻也別無辦法。畢竟,這是他家的私事。人們看到他時,在表面上還維持著客氣。

他們叫他“黃藥師”。

沒人知道是誰最先發(fā)明了“黃藥師”這樣的叫法,反正覺得這樣的叫法格外方便有趣。他們已經知道了,黃藥劑師姓黃,名軍??芍苯咏悬S軍,未免太不尊重。叫黃藥劑師,又有點拗口。那時候大家都喜歡過武俠小說,有人記住了金庸小說里那個邪老頭兒的名字。用在黃藥劑師的身上,打趣的同時又不失尊重,真是一個妙稱。他們隱隱地盼望著黃藥師出點事,出事才有趣。他們不滿足傳聞中的那個老姑娘和這個小女人相安無事,希望她們有一天能鬧起來。不管是東風壓倒西風,還是西風壓倒東風,總要刮起來才好。

他們在等待。

小女人是應該反抗的。她反抗不了自己的男人,難道還不能去找那個女人算賬?否則這口氣怎么能忍?

時間不長,人們又聽說其實并不是藥劑師在打他的女人,而是他的小女人有病。癔癥,羊癲瘋,每隔十天半月地發(fā)作一次。發(fā)作起來很嚇人的,哭鬧中突然就暈倒在地,牙關緊閉,人事不醒。有時還會自己咬到舌根,鮮血直流。

這樣大概也就是一年多的光景,小女人就不再上班了,后來甚至是連門也不出了。她躺倒了。人們看到的只有黃藥師進進出出,還有那個不知不覺中開始長高的孩子。這個家一下子變得特別安靜了,靜得幾乎聽不到什么聲音。小女人的哭叫聲沒有了,她反倒躺倒了。

藥劑師的社會關系大概并不多,至少不是人們當初想象的那樣,他的小女人更是。從她閉門不出后,很少看到有什么人來探視,連她廠里的人也很少來。

偶爾,倒是有位穿著和藥劑師一樣白大褂的女人會來探視。那個女人也是細高的個子,披著烏黑的長發(fā),白凈的臉上架著一副金邊的近視眼鏡。大家直覺她就是那個傳說中的老姑娘,只是一時不方便當面問清。她來的時候,都會給小女人打一針,然后就匆匆離開。大家當時不由得有點隱隱的擔心,懷疑這一針也許會要了小女人的命。奸夫淫婦害人性命這種事,并不少見。

然而,一切都很平靜。許多針打過了,也并不見有什么死亡發(fā)生。

家里家外都很平靜,說明小女人還活得好好的,只是躺倒了罷了。他們看到藥劑師照常上班下班,家里家外地張羅。他幾乎沒有什么應酬,于是人們不得不懷疑關于他的艷事傳聞的真實性。

白衣女人不常來,誰也說不清她會在什么時間出現(xiàn)。她居然還真的就是黃藥師的同事,還真是老姑娘。人們細看她,還真的挺好看的,眉清目秀。身材也好,高挑的。如果不是會走路,她就像是一個蠟像。太干凈了,干凈得有點假。如果一定要說相配,那她和黃藥師還真是合適的。當然,這只是他們悶在心里的想法。

鄰居們對藥劑師的感覺開始發(fā)生了改變,尤其是那些婦女們。她們常常把自己的丈夫和他進行對比,想不明白為何那個小女人如此命好。他不抽煙,不喝酒,卻有一手好廚藝。他燒的菜,色香味極佳,不知道超過多少主婦。他還自己動手做蘿卜條,腌菜,然后裝在玻璃瓶里。藥劑室里有各種大小不一的玻璃瓶,圓口的,大肚子的,各式各樣。他還做風雞、熏魚、臘肉、香腸。他燒出來的肥腸,半條街都能聞到那種香味。女人們都感嘆,這個瘦高男人,手藝怎么就那樣巧,自己怎么就沒嫁給像他這樣的男人呢?

越來越多的人向藥劑師取經,而藥劑師也毫無保留,非常細心地教授他的秘法。他告訴大家什么東西是能吃的,什么東西其實是有毒的。什么樣的蔬菜在什么樣的季節(jié)腌制,使用什么樣的鹽巴,他都會教給大家。他知道市場上許多鹽巴和作料是有毒的。大家相信他,跟著他買,跟著他一起做。甚至連附近飯店里的一些廚師,都會向他請教呢??墒牵蠹颐髅魇前凑账牟襟E和要求進行的,還是不如他的口味。

“怎么會呢?不會的?!彼f。

“真的,千真萬確?!?/p>

這就沒辦法了,藥劑師微笑著,同情地看著對方,表示了他的無奈與自得。

“你要是開個飯店,那是不得了?!彼麄兣宸f。

藥劑師其實是個矜持的人,對自己的職業(yè)還是蠻驕傲的。他熟悉各種化學分子式。在他的腦子里,充斥著各種藥劑配方。他每天在醫(yī)院干的,就是自配各種藥劑和藥膏,然后通過藥房流入到患者的床前。除了按照既定的標準配制各種藥劑,有時他還自己悄悄地自作主張地試驗,讓他得到許多小小的樂趣。當然,這事他是不會對外人說的。

這是他的秘密。

藥劑師和這里的人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然而,他的人緣卻越來越好了。或者說,是這條街上的人習慣了他。畢竟是藥劑師嘛,也是有身份的人,怎么能和普通的市民一樣呢。尤其是鄰居們,真是實實在在地得到他的好處的。身體有點什么不舒服,都喜歡向他咨詢。不管是誰傷風感冒,還是小孩子咳嗽了,喝了他調劑的一小瓶藥水,當天見效。誰有皮膚病,涂上他配制的黃色藥膏,三天里必定消除癥狀。

“比在醫(yī)院的藥房里拿的管用多了?!?/p>

這是大家最稱奇的。

“藥房里的藥,能和黃藥師的這個比嗎?這是他親自做的配方,效果肯定是不一樣的。”說的人仿佛是很懂的樣子,也不無拍馬溜須的意味。

黃藥師當然聽得出別人的恭維。他是滿足的。這些藥水或藥膏的確是他的“私人訂制”。所有的這些都不能算是正式的藥物,所以他很樂意免費饋贈這條街上的人。那年春天,城里突然鬧起了“二號病”,引起不小的恐慌。說那種病是一種“瘟疫”,傳染上就完蛋,沒有特效藥。不知道黃藥師從哪搞來了一種草,一大捆,讓附近棉織廠食堂的人熬了一大鍋水,分發(fā)給這里的每家每戶。果然這里的人,之后什么事也沒有。

他除了不能治療他的妻子,似乎能治療這里所有的人。

這是多么奇怪的一件事啊。

當然,病和病是不一樣的,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墒?,人們還是覺得他這樣的人對付自己小女人的病情,應該是有方法的。畢竟這只是“羊癲瘋”,又不是絕癥。

大家感覺真是幸運,和黃藥師這樣的人做鄰居真是不錯。他們開始以他為傲,尤其是他對生活上的一些健康指導,簡直成了大家信奉的金科玉律。他們向別人推薦自己的做法,也口口聲聲說是黃藥師說的。他們認為他們和他,是一種非常親近的關系。而且,他們不希望這樣的親近關系被別人所分享。

他們在藥劑師的面前,在親近的同時也依然保持著自己的那份優(yōu)越,就是自己的家人都是健康的,活蹦亂跳的。而小女人的病情卻似乎一天比一天嚴重,完全不見好轉的跡象。

天氣好的時候,有時人們也能看到小女人出來曬一會兒太陽。出來的時間很短,二十分鐘或半小時。她的一張臉好白,眼睛在陽光下瞇成一條細線。她坐在椅子里,膝蓋上永遠搭著一條薄薄的羊毛毯。那是紫紅色的毛毯,上面印著張牙舞爪的大麗菊。她很安靜,安靜得就像是一只貓。

有婦人不甘心,向她打聽曾經來探視過她的那個女藥劑師的近況,并且暗示那個老姑娘其實和黃藥師是“有一腿”的。這種情況,她怎么能忍受得了呢?那個老姑娘來時,她就應該痛罵她,甚至是痛打她一頓。當然,考慮她的身體情況,好心的婦人說:“只要你喊一嗓子,我們大家全上,不需要你動手,生生就能把這個不要臉的撕了?!?/p>

小女人聽了,臉上卻特別平靜,像是完全沒有聽見一樣。

“男人還是要盯得牢點兒,”多嘴的婦人說,“貓一不留神就要偷腥的。偷習慣了,那還得了。我家的男人,那是絕對不敢的?!?/p>

小女人像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也許沒嘆,只是一陣風刮過。如果她連氣也沒嘆,那就是說她依然什么反應都沒有。她平靜得像是臉盆里的剛打好的洗臉水。她的表現(xiàn)讓許多人不能理解,她怎么就這樣地能忍?再弱的女人也要反抗的。她連一點反抗的動作也沒有?她們忽然想到,她其實在晚上已經很久不哭鬧了。

一點聲音也沒有。

可是,她的病情卻并沒有好。

3

黃藥師發(fā)財了,成了一個有錢人。

西街上的人發(fā)現(xiàn)這點時,他事實上已經從醫(yī)院里跳槽出來三年多了,而之前他們卻一無所知??梢娝媸莻€沉得住氣的人,外表聲色不動,內里卻很有城府。事實上在這里的最后兩三年,他特別忙??偸怯腥苏宜瑥乃稚线M貨。據說他在蔬菜、水果販子那里特別受歡迎,因為那些人從他手里買一些藥劑喂魚,魚就特別鮮活,賣相好。不止是內河魚,連海鮮經過他的藥劑浸泡后,都特別好看。水果和蔬菜噴上他調配的藥水,看上去就格外地新鮮,就像剛從樹上采摘下來,地里剛拔出來的一樣。

“你們在菜場上不要隨意買,寧愿買一些看相不太好的?!秉S藥師曾經這樣勸過鄰居們。據他說,這一帶的菜市場都還相對好,但也保不準會流入。

“有毒嗎?”鄰居們問。

“有的還好,有的就不好說了?!秉S藥師說。

“那些人從你這里買的呢?”

“我這里的沒問題,只是讓賣相好看,但別的人用的,我就不敢保證了。”

對他這樣的話,大家有時半信半疑。但大家都是羨慕他的,發(fā)財了。

“我要不教導他們,有些商販不知要添加多少有害的東西。我是制止他們胡來的。有的有毒,非常有害?!秉S藥師有時真的訓斥來人。

慢慢地,來找他的人少了,甚至完全不來了。

黃藥師辭職了,從醫(yī)院里出來和人開起了公司。具體做什么樣的生意,這里的人并不清楚。按理說,應該和他的職業(yè)是有點關系的。但也有人說,他做的是外貿生意。人們看到過他和一個肥胖的中年女人在一起,據傳那就是他的合伙人。

人們開始還有點不太相信黃藥師能發(fā)大財,但事實卻不容他們懷疑。因為黃藥師很多時間是在家的,并不怎么外出。一個發(fā)大財的人,不是應該滿世界地跑嗎?

顯然,那個胖女人有著異乎尋常的能力,她一個人運轉著整個公司,把公司經營得風生水起。當然,也許黃藥師是起拍板作用的。男人在大局的掌握上是杰出的。她需要他。公司從開始時只有他們倆,迅速發(fā)展到在市里的中心區(qū)租了商貿大廈其中的一層,雇用了二十多個員工。一段時間外面的業(yè)務全是那個胖女人在開展,黃藥師卻依然像過去在醫(yī)院里一樣,正常上班下班。有人說,事實上這個公司完全就是胖女人的,至于她為什么肯和黃藥師搭伙,而且他還是真正的法人,外人大概是沒法弄清的。難道這個胖女人才是他的相好?

這一切讓人們頗費了一番思量。

小女人卻還堅強地活著,看上去像是隨時會離開的樣子,但她卻就像風中的一根飄揚的蛛絲,扯不斷那最后的一點牽連。好幾次,她被急救。每次都讓大家以為她這次一定是挺不過來了,可是過了幾天她卻又被白色的面包車送回來。這條街上許多身體很好,上了年紀的人,說沒就沒了。甚至有一些年輕力壯的,好端端的說沒就沒了。

世上蕓蕓眾生像是過江之鯽。它們逆水而上,有些突然潑喇喇地躥到前面去了,有些則落了隊。不少是在掙扎前行,更多的則是隨著大流。在這樣龐大的隊伍里,人們看到黃藥師沖到前面去了,成了有錢人。雖說他原來就和普通市民有點區(qū)別,但他畢竟還是屬于大多數人群里的。然而,只有短短的幾年時間他就發(fā)跡了,和絕大多數人拉開了距離,而且還可能會越拉越大。

富裕后的黃藥師,就不可能再和他們長期做鄰居了,他們想。他們不免有些憂慮。他們后來明白了,黃藥師所以還住在這里,而且也不出差,只是為了更多地照顧小女人和他的兒子。由于身體原因,小女人顯然不適合住在樓房里。而兒子上的也是附近的一所中學,步行過去只要十多分鐘。大家相信黃藥師對自己的小女人一定是怨恨的,不耐煩的。事實上他們沒看到,只是在心里推想出來的,因為換了自己一定是這樣。她把他拴住了,拴得牢牢的,就像一只風箏線下面吊著一坨鐵塊。

錢這東西,就像埋在泥土里的小蟲,到了春天就要往外鉆,藏是藏不住的。黃藥師是個低調的人,并不愿意張揚??墒?,人們在他兒子身上的衣著和他們家的伙食上都看出來了,有錢。黃藥師先是開了一輛二手的大眾,但很快就又新買了一輛黑色的奔馳,全進口。他往往都把車停在和這條小街一路之隔的一個商廈的地下停車場。

黃藥師的身份地位不一樣了,病懨懨的小女人配不上他。

胖女人露面了,甚至和黃藥師還有點出雙入對的意思。他倆在一起時的表現(xiàn)很親熱,簡直讓外人看不下去。她一定比黃藥師更盼望小女人早死。那個老姑娘沒有一針把小女人打死,這個胖女人卻能直接把她掐死。

大家相信這一天早晚都會到來的。

人們在胖女人的身上,看到了更多的財富??瓷先ニ囊轮⒉幻F,然而在她的右手卻戴著一枚很大的鉆石戒指。那枚鉆石閃耀著漂亮的光芒。她的財富簡直就像她的胸脯一樣豐滿。但有人說那女人的乳房是假的,在韓國動過手術。她對黃藥師的兒子表現(xiàn)得格外地巴結,這不得不讓這里的人保持了某種警惕。很明顯,她是想要介入到這個家庭當中來。小女人肯定是不長久的,而她那樣子是打定主意要成為新的女主人。這事就讓這里的人不舒服了,他們在心里不接受呢。

“這個女人一看就是有心機的,她是吃定了黃藥師?!?/p>

“看她那樣子,就假得很。你看她那奶子,雙眼皮,說不定連屁股也是假的?!?/p>

“黃藥師就算要再娶,想娶什么樣的女人沒有?娶個黃花大閨女也是大把的,娶她做什么。她真是太會想了?!?/p>

胖女人的年紀當然比黃藥師小,但應該也是結過婚的,說不定還有孩子。他們所以覺得那個胖女人配不上黃藥師,還是因為這個胖女人和他們不親近。如果黃藥師將來一定要找人,可以由他們來幫著張羅啊,比如說這條街上就有一個老姑娘,長得不好看,但她不胖啊,為人低調親和,而且和大家都很熟悉。如果他看不上這個老姑娘,還有一個離婚不久的少婦,工作也不錯,在商場里當營業(yè)員,年輕貌美。據說她離婚是因為出軌,和商場的一個領導搞在一起了。這足以說明她是風騷的,同時又是喜歡物質好處的。黃藥師能滿足她的愿望。這是兩全其美的事啊。她們中不管誰嫁給黃藥師,說不定還能再生一個孩子呢。剩下的問題,就是小女人了。黃藥師要是娶這兩位當中的任何一位,小女人要是突然死掉,他們不會感到意外。但如果要是他想娶那個胖女人,他們就希望這個小女人活得久一些,甚至長命百歲,拖死他們。

但黃藥師卻是不受他們控制的。

黃藥師慢慢地高調起來了,人們開始習慣地叫他“黃總”。家里新增了一個人,是個保姆,高價請來的,照顧小女人的生活。

黃藥師被解放了,不要說經常晚歸了,有時甚至十天半月地不回來。

保姆的歲數不大,看上去倒是個干凈利索的人,手腳也很勤快。人們努力地想從她嘴里探聽到一些關于黃老板和胖女人的消息,她卻像是什么也不知道的樣子?;蛘咚褪枪室獠徽f,他們想。這是一個懂規(guī)矩的保姆,但卻不是大家喜歡的保姆。

大家需要八卦。

4

發(fā)達后的黃總其實對大家還是相當的友善。

黃總不是一般的發(fā)達,而是發(fā)大了。逢年過節(jié),他時不時地弄點大米、蘋果,甚至是青菜、活魚,三文不值兩文地分給大家。他運來的東西不僅是價格便宜,而且質量好,也不知他是從哪弄來的。

這幾年里,城市里一天天地在變化,唯獨這一片沒有動靜。許多地方被拆遷,許多道路兩邊的圍墻上被白堊刷上“拆”字,有時還會用紅漆描個大大的“×”。要拆掉的地方迅速就被夷為平地,然后就看到各種機械開進來施工,轟隆隆的,挖土、打樁,塵土飛揚。用不了多少日子,人們在原來的地方就看到了一幢幢建筑慢慢地往上長,尤其是市中心的商業(yè)圈那里的大廈,一幢比一幢高。許多原來很高的舊建筑和新建起的大廈比起來,顯得又矮又舊。最讓這里人眼熱的其實還是居民小區(qū)的拆遷,許多人家告別了原來的平房搬進了漂亮干凈的樓房,面積也比原來大了許多。

他們也都期盼著這里能有改變,然而等得是那樣令人心焦。他們覺得如果搬遷,將再一次和黃總處于同一個水平上。他們的面積基本一樣,獲得的補償也一定是一樣。也許這樣的房子對黃總來說不算什么,但對他們來說卻是唯一的期盼。他們希望將來不管拆遷到哪,還能和黃總住一起。毫無疑問,和他住在一個小區(qū)還是有實際好處的。

每過一陣子,就會有一個“言之鑿鑿”的傳說,拆遷近在眼前。大家很興奮,仿佛很快就要住進新樓房了。新樓房的面積大,又有種種的便利。想到這些,他們的心里就很高興。然而一天天地過去,卻又是風平浪靜。為什么會這樣?各種說法都有。

人們真的有些急了,卻又無奈得很。

“應該找找區(qū)長,反映情況?!?/p>

他們希望黃總反映這里的心聲。畢竟他在場面上跑的,人頭熟。不要說區(qū)長了,甚至和市長都是熟悉的。這里所以一推再推,是因為有一塊地方牽扯到好幾個單位。幾個單位互相扯皮,而且矛盾弄得越來越尖銳。

黃總嘴上是答應了,可是他卻一直忙,顧不上。

那年秋天的一個下午,也正是一個休息天,大家看著那個保姆把小女人推到外面去曬太陽。附近有一個小公園,里面有跳舞的中老年男女,也有一些打拳練劍的。音樂聲震天。黃總對保姆有交代,希望她每天把她推出去逛逛。她的腿腳并沒有毛病,但不知道為什么她就是不肯走路而要坐在輪椅里。他相信新鮮的空氣和陽光,對她的健康有好處。

保姆本質上或許是個急性子,一個人時走路風風火火的,兩只胳膊會大幅地擺動,形態(tài)夸張,簡直就像是一只在逃跑的鴨子。但她只要一看護女主人,立即就很安靜,也很盡心。人們感覺她經驗老到。她每天差不多是在固定的時間推小女人出去,再在固定的時間回來。準得就像鐘點一樣。最讓人稱奇的是,人們發(fā)現(xiàn)在小女人的臉上,有了些許紅暈。有時她看到人,還會主動地在嘴角笑一下。也許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好起來,誰知道呢。

事后據保姆說,她那天把女主人推到公園里坐了一會兒,因為風有點大,所以她們很快就決定回家。公園里的音樂聲很吵,不甘寂寞的老頭兒和身體臃腫的婦人在林間空地上跳舞,很是投入。

保姆推著小女人從那個公園出來,公園的出口是一條回字形的馬路,車來車往。但她是在綠燈時過馬路的,一輛小貨車突然朝她沖撞了過來。之后的監(jiān)控錄像也證明了她的這一說法,她和小女人是無辜的。巨大的撞擊力把保姆推出去三米多,重重地跌倒在路邊,右腿受傷。而輪椅上的小女人則沒有那樣幸運,嘴里不斷地吐著血沫。等警察趕到的時候,她已經沒了呼吸。而那個時候的黃總,正在歐洲的某個地方。這邊陽光燦爛,下午的太陽把這個小公園和城市里的一切,都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黃。馬路上發(fā)生的這一切,一點也沒有影響到小公園里歡樂的中老年男女。

歐洲那邊卻正是黑夜。

黃總三天后才趕回來處理后事。人們在他的臉上看不出多少悲傷,更多的卻是疲憊。他謝絕了這里所有人的幫助,悄無聲息地就全部處理好了。人們知道,這下子他算是徹底地解脫了,換句話說,是保姆成全了他,也可以說是那個肇事司機幫助了他。

讓人們憤憤不平的是黃總居然沒有向那個司機索賠。據說司機家里很窮,附近農村的。可是,至少保險公司要進行賠付嘛。對于黃藥師的這一行為,大家完全無法理解。有些長舌婦甚至懷著一種邪惡的想法傳播不實消息,說黃總其實是巴不得小女人早死了,甚至那個司機有可能是他雇來的。證據呢?當然完全是瞎想的,連捕風捉影都算不上。唯一能向大家提供八卦的保姆,卻在事后的第二天就被黃總打發(fā)回老家了。

沒人知道她的老家在哪里,就像她根本就不存在一樣。

接下來還會發(fā)生什么呢?其實大家心里早已經有了答案。

他們在等待著,驗證。

5

小女人一死,黃藥師就基本不再回來住了。

黃藥師在城東有一個別墅,兩層的獨棟,面湖靠山。湖不算大,但卻是極清澈的。別墅就隱在幾座小山的中間,極幽靜。到處都是樹木,郁郁蔥蔥。那一片是高檔的別墅區(qū),住著的都是有錢人。沒人知道他是什么時候買下的,也不知道小女人住過沒有。大家推論,她應該是一天也沒住過,是否知道有那樣的一個地方也未可知。所以,人的命很重要。她是沒福消受呢,他們想。

當年玩滑輪的小子現(xiàn)在已經長大了,長高了。他的個頭兒真的遺傳了黃藥師,而他的眉眼也越來越像他的媽媽。據說這小子的成績極好,考進了市里最好的中學。為了更好地學習,滑輪小子主動提出住校。所以黃藥師是一身的輕松,全心全意地做生意。他要做的就是:掙錢!掙錢!掙錢!

錢就像流水一樣地“嘩嘩”地流入他的口袋。

對小街上的那些人來說,尤其是原來熟悉的鄰居,黃藥師只剩下一個名字以及伴隨他的許多傳說。不在一起,就生分了,差距也就越拉越大。終將有一天他們會成為路人。他的房子還空在那里,成天地緊關著,死氣沉沉的。他們終于明白,他們不是一路人。他們無從想象他現(xiàn)在的別墅豪華到怎樣的程度,只是聽人描述是極度的奢侈。他那么有錢,自然不會再在乎這里的舊房子了,拆也好,不拆也好,他都是無所謂的。他就像是筐里最大、最強壯的那只螃蟹,掙脫了后面許多螃蟹的拉扯,獨自越籠而去。

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呢?那是不用多想的。他會再婚。

人們等著聽到這樣的消息。

這個其實是不需要他們驗證的,但他們還是想知道他在何時結婚,又是娶的什么樣的女人。人們這時對于他會不會與胖女人結婚,開始有了懷疑。是的,以他現(xiàn)在的實力,他干嗎要和那樣的一個女人結婚呢?而且后來他們不知道從哪打聽來的消息,胖女人是有家庭的。而且,她的男人是一個機關里的干部,處長呢。

有人曾經在街上見到過黃藥師,說他現(xiàn)在變了,變胖了。不用說,那是他心情爽了。過去不管怎么說,家里有個病懨懨的老婆,總是心累。而他現(xiàn)在簡直比年輕小伙子都更走俏,尤其是對于年輕少婦來說,他是最有吸引力的鉆石王老五了。他的謝頂發(fā)出的光亮,就是一顆巨大的鉆石在閃光?。?/p>

不管怎么說,黃總是遠離了他們,也許是永遠地離開,他們想。他不再關心這里了,這里的拆遷就越發(fā)地遙遙無期了。有一陣子他們看到了前面那條街上有一段圍墻上,刷上了“拆”字,興奮了一陣子。有跡象了!但那字一直存在著,卻并不見拆。

時光就這樣,不知不覺又幾年過去了,悄無聲息。人們差不多慢慢忘記了黃藥師,因為他已經不在他們的生活圈子里了。他們生活在社會最龐大也最穩(wěn)定的基座,而黃藥師則是在金字塔尖上的。不消說,他的生活肯定是越發(fā)地精彩。他又掙了多少錢,或者是否又娶了年輕的新太太,沒人知道。他們能想到的是,雖然不能說他的身邊美女如云,但一定不缺漂亮女人。光生意場上,他就應付不過來。各種夜總會的KTV、桑拿,更不要說富人們自己的秘密會所了。

這一年又一年,其實這里發(fā)生了許多的變化。這變化主要體現(xiàn)在日常生活里,生老病死,各種男男女女的人生波折,演繹著不同的命運故事。

就在人們對這里的開發(fā)已經不再懷有夢想的時候,他們聽說黃藥師買下了這里原本已經破產了的一個藥廠。人們不明白他為什么要做這種事,花錢去買一個爛攤子的所有權。又過了不久,說他又把原來汽修廠的地盤買了。事實上汽修廠早沒了,連地盤都沒了,哪來的地盤?黃藥師是不是糊涂了?之后的消息是他把這一片的土地全買下來。當然,只是傳說罷了。

然而有一天黃總突然出現(xiàn)在小區(qū)里了,他高興地向大家宣布:他要開發(fā)這里,讓大家都有一個漂亮的家。他要把這里建成高檔小區(qū),花園式的小區(qū)。

他對這里有感情。

大家真是高興極了。

黃總也去看了他的舊居。也還是老樣子,只是在他的眼里越發(fā)地破敗。里面的一切都沒變,只是蒙了一層灰。他看了一眼就又迅速地關上了門。大家擁著他,詢問他現(xiàn)在的生活情況,他說挺好的,孩子也大了。人們問他的家庭情況,他卻避而不答。大家看得出來他現(xiàn)在真的和過去大不一樣了,爽朗了,愛笑,很親切,也更大度。他的衣著考究,舉手投足,都是大老板的氣派。

“扯皮扯了這么多年,現(xiàn)在終于解決了,滿足大家的愿望?!秉S總說,“前面多少開發(fā)商都放棄了,談不下來?!?/p>

“是啊,是啊。”

大家知道的就至少有三四家開發(fā)商來這里看過,這個地塊還是相當好的。區(qū)政府也一直有意把這塊地賣出去,畢竟這一片太陳舊了。然而問題的確也很多,不僅要和居民談,還涉及到一些企業(yè)。尤其是后面還有一條緊靠著啤酒廠的河道,一旦開發(fā)了,政府就需要對河道進行改造。黃藥師把所有的都協(xié)調好了,剩下的就是居民的安置和補償了。這方面,他有十足的信心。過去他在這里聽到了太多的埋怨與咒罵,現(xiàn)在他終于可以為這里的人改變一下面貌了。他是費了力氣了,做了太多太多的工作,只是他不愛說。做生意,各種煩心事都得自己扛。扛過來就好了,一片坦途。他早習以為常了。

這一帶路邊的圍墻上,刷上了越來越多的“拆”字。

大家都覺得有了盼頭。

6

事情終于開始了。

有些地方開始一點點地被拆遷。有人是愿意得到補償,去別處購置;有人卻更愿意要在原地安置。每家每戶都要簽合同,一切都照著合同來。很快那里就變成了廢墟,一點點地擴大。

黃藥師有一陣子經常出現(xiàn)在這一帶,胖女人也會偶爾出現(xiàn),還有一些陌生人。有人在居委會那里看過關于這里的規(guī)劃圖,綠地面積不小,不僅有一個網球場,而且還建有一個超市和幼兒園。

“還有一個健身娛樂中心,一個衛(wèi)生室。到時候老人啊,小孩子啊,頭疼腦熱的,就近解決,方便啊?!秉S藥師信心滿滿。他想要把這里打造成最好的小區(qū),至少是生活上最便捷的一個小區(qū)。他甚至笑著說,等將來建好了,他也要搬回到這里來住。

“好啊,大家都是熟悉的人了?;貋砹藷狒[啊?!?/p>

大家明明知道黃總只是在說笑,但他們還是表示了歡迎。黃總是他們的驕傲,他們多么希望他能回來和大家住在一起啊。如果真能那樣,他們必然可以跟著享受到更多的益處。

一些地方被拆了,但一些地方仍然豎著。那些豎著的房子,看上去是那樣地刺眼。它們孤獨地站立著,顯示著某種不和諧。時間就是金錢。有些地方已經開工,挖掘機開進來,一車車地向外運送著泥土。周邊都被圍擋了起來,涂上了許多漂亮的廣告和宣傳用語。

工地上很忙,機器聲轟鳴。夜晚,工地上都是亮的,亮如白晝。

不知道是誰探聽來據說是非??煽康南ⅲ@個項目的開發(fā)也牽扯了好幾方面的人馬。黃總只是其中的一方面。這樣一說,大家也就想通了,他本不是做這行當的人。

還是有一些人不同意拆遷,對抗著。有幾戶是大家非常熟悉的,也是黃藥師所熟悉的。其中有一戶姓趙的居然就是黃藥師過去的鄰居,只有一墻之隔,兩家曾經還要好得很。老趙長得又矮又胖,是一個機關里的后勤工作人員。他的女人是個高個子,長得白凈水嫩。尤其是她胸前的那兩坨肉肉,不知道吸引住了多少男人的眼球。每到冬天,黃藥師腌菜,都會幫他家做一份。他家兒子上中學時,也是黃藥師幫忙聯(lián)系的。有長舌婦甚至暗示黃藥師是在心里愛上了那個女人。而黃藥師的小女人犯病時,老趙和他的婦人也幫著往救護車上抬。這樣好的關系,居然就是不肯搬遷。

黃藥師原來一直以為老趙會積極簽合同的,結果別人家基本都簽了,他家卻是一直拖延著。每天他找老趙,老趙都是支支吾吾的,而他的高個子女人則會挺著她的兩坨肉肉笑著對黃藥師說:“喲,黃總你急什么呢?我們這樣的關系,你還怕什么?肯定簽的?!?/p>

釘子戶從最初的二十多戶,后來減少到十多戶,再后來,又減少到四五戶。老趙家始終是最頑強的一家。黃藥師做了無數次的工作,但他就是不肯搬。最初還有些笑臉,后來就完全是吵架了,甚至要動武。他的條件簡直高得離譜,不僅要經濟上的補償,還要安置他兩套房。他的理由是可笑的,完全是胡攪蠻纏。

黃藥師最后感覺真是煩透了。

他對這里的人已經很照顧了,給了最大程度的優(yōu)惠。他不是一心賺錢的開發(fā)商。他好不容易聯(lián)合了另外的朋友來做這事,自己幾乎是不賺錢??墒菦]有人相信他這樣的說法。做生意的人,無利不奔忙。天下哪有不賺錢的生意呢?如果做生意不賺錢,他是如何成為富人的?

無商不奸!

工程建設在緩慢地推進,而越來越多的人找他,包括前面已經簽了合同搬出去的。他們聽到了越來越多的說法,覺得自己簽訂的合同是不同的,吃虧了。他們突然發(fā)覺黃藥師原來是那樣狡詐。越來越多的人相信老趙和他的女人,他們這樣地堅持是有道理的。老趙不怎么說話,倒是他的女人說得振振有詞,一套一套的理由。大家相信他們這樣堅持,一定是清楚其中的隱情。要說誰更了解黃藥師,那肯定是他們這對夫妻。

“他當時對我們是有承諾的?!崩馅w的女人說,“你們不知道的?!?/p>

什么承諾呢?她卻不肯說。

她只是挺著身子,雙手叉腰,胸前的肉球像探照燈一樣地直視著人們,讓人發(fā)慌,理虧,感覺有必要和她站在一條戰(zhàn)壕里。

“你們太軟弱了。人家別的地方拆遷,家家賺大了。你們自己是三文不值兩文,就輕易把合同簽了?!?/p>

眾人默默。

“你們必須要去找他,要求補償。”老趙的女人說,“你們不爭,那就自己吃虧。我反正是堅決不拆的。推土機來了,我也不讓。我就這一條命,敢推,就要從我的臉上軋過去!”

聽著的男人們,感覺臉上火辣辣的。

的確有人在后來去找了黃藥師,越來越多的人找上門去,甚至有人找到他在城東的別墅。黃藥師開始還很耐心地接待,后來就不太容易找著他了。

人們知道他在躲避。

他又一次從人們的視線里淡去了。

7

工程停了下來,沒人說得清原因。

一停就是大半年。

大半年后,工地上又忙碌了起來。

黃藥師后來又出現(xiàn)過幾次,在工地上,后來就又消失了。

他最后一次出現(xiàn)在工地上不久,也就是三個月后,工地又一次停工了。最顯眼的是老趙家這一片,雖然許多的墻壁上被石灰刷上了“拆”字,但這幾排房子卻是完好無損。

也不知是誰傳來的消息,說黃藥師遇上了麻煩,資金鏈斷了。于是,這里只能停下來。這一停,就沒人知道會停多久了。

舊房子現(xiàn)在顯得更舊,而空地上和廢墟處,長起了青草。

青草越長越高。

青草枯了又青,青了又枯。

有些地方,青草長了有半人高。

一切都很安靜。

8

人們看到黃藥師搬回來了。

他又成了過去的老樣子。

人的命運不好說。誰能想到黃藥師又搬回來了呢?他失去了一切,公司、東郊的別墅、小汽車,都沒了。他一人默默地收拾了舊屋子,過起了生活。簡單,儉樸。兒子在英國讀書,對現(xiàn)在的他來說,應該是不小的壓力。

人們看到他,很大度的樣子,和他打著招呼。他們心里釋然了,原來以為他會在他們身上賺太多的好處,可是現(xiàn)在沒能實現(xiàn)。他重新回到了他們的生活里,境遇甚至還不如現(xiàn)在的他們。黃藥師則是淡淡的,甚至是有些冷。人們想:或許他是有些尷尬,畢竟他是從人生的高峰滑落下來的。

老趙和他的女人看到黃藥師有好多天不打招呼,這樣僵持了有兩個多月,才又搭起話。秋天了,天高氣爽的,他們想腌些蘿卜干。黃藥師過去用的那種配方,腌制出來的蘿卜干簡直就是天下一絕,風味獨特。他們以為黃藥師也會腌,但黃藥師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黃藥師有動靜。

老趙的女人后來對人說,她和老趙經常能聽到黃藥師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和人說話,聲音很低。和誰在說?像是和一個女人說話。

這是可能的,他們想。小女人已經去世好些年了,他后來的生活里一定不缺女人。他后來結婚了沒有?誰也不知道。或許是結過,或許沒結。他那時風光得很,只要生活里不缺女人就行了,結婚反是一種羈絆。真正的有錢人,誰會讓婚姻束縛自己的手腳呢?如今他落魄了,偶爾還和一些女人有來往也是可能的。只是他們從沒見過有誰出入。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西街上的人們看到老黃孤獨地生活著。他很少出門,偶爾出門,形單影只。他的腰似乎有些佝僂,原本不多的像貼在腦后的那一片毛發(fā),也花白了,就像是花喜鵲的白尾巴。

沒有人知道老黃將來的生活會是怎樣的,也許他就將這樣慘淡地過下去。他失去了老總的身份,現(xiàn)在連藥劑師都不再是了。人們很想和他談談過去,但他卻并不愿意和這里的人多交流。不少人已經從這里搬走了,有一些人又回來了。人們不免有些氣餒,看上去這里的工程是沒有轉機了。他們也到區(qū)政府門前上訪過,但卻沒有任何的結果。

老黃慢慢地,卻又有些動靜了。每到夜晚,經常有人來敲他的門。有消息靈通的人探聽到,老黃現(xiàn)在重新做些藥劑,供應給菜市場上的一些商販。據說他調兌出來的藥劑,走俏得不行。不僅有適用于海鮮生禽的,還有用于瓜果蔬菜的。同樣的西瓜催熟劑,他調配的催熟劑要比一些小作坊里的好很多,結出的西瓜又甜又大。他在地下商販的嘴里,成了神一樣的存在。在這一帶的菜市場里,小商小販幾乎無人不認識黃藥師。

他們巴結他,給他送自家地里長的蔬菜。那些蔬菜據說是不打農藥的,更別說在上市前噴灑別的保鮮藥劑了。老黃識得。老黃甚至哪些魚、肉,是否用過藥水都識得。他高價供應給他們各種自己調配出來的藥水,也坦然地接受他們的巴結。

老黃表面上很清閑。

他的那些客戶都是悄悄地從他這里拿藥。他在自己的小屋里調配,深夜里乒乒乓乓的。黑色的小塑料桶,或者就是小的塑料袋,一包包的。他們悄悄地拿走。他從不在家里堆積太多,很謹慎。

清閑的老黃,有時很積極主動地和這里的人打招呼,尤其是看到那些從菜市場上拎著籃子或是塑料袋回來的人。

“呀,回來了?。抠I了什么好吃的?”

“沒什么沒什么?!睂Ψ节s緊說。

“看看哎,買了什么嘛?!?/p>

“沒有,沒有,沒什么好吃的?!睂Ψ交帕?,恨不得要把籃子或塑料袋蓋起來。他們不想讓他看到,怕他在心里笑話。他們知道,現(xiàn)在每天吃的,正是黃藥師造出來的毒。但他們卻無奈得很,不能不吃飯啊。他們在背地里咒他,真的不應該讓他回來這樣禍害大家。

“他現(xiàn)在窮光蛋了,兒子在國外要供的,這是昧心錢也照賺了。”他們說。

“生意好,據說連外省的都來找他?!?/p>

“是啊,這個殺千刀的。”

“據說現(xiàn)在這些添加劑,毒大的。”

“是啊,可是有什么辦法?有毒也得吃,總不能餓死啊?!?/p>

然而,除了咒罵,他們再沒有別的辦法了。

9

這一年的春天,外面的機械又隆隆地開進來了。

這里要真正動工了。

一家很有名的地產公司巨資拍下了這個地方,要進行開發(fā)。區(qū)政府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當人們把這個消息告訴老黃時,老黃居然一聲也沒吭。

“老黃你搬不搬?”老趙那天頗感興奮地問他。

老黃什么也不回答。

這個晚上,老趙的女人真是嚇得不輕。因為她透過后窗戶的縫隙,終于看清了老黃在和誰說話。是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死去的小女人。

小女人的一張臉好白,眼睛細瞇成一條縫。她正坐在椅子里,膝蓋上搭著一條薄薄的羊毛毯。那是紫紅色的毛毯,上面印著張牙舞爪的大麗菊。她很安靜,安靜得就像是一只貓。她在聽老黃對她說話,說各種各樣的話。

“這里要拆了,”老黃抱著她,說,“我不想搬。我們就一直住在這里。”

“你說什么?一定要搬嗎?我知道你不想搬?!?/p>

“……都變了,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你卻還是原來的樣子?!?/p>

“你放心,萬一有什么,我也會帶你走的,不管我搬到哪里?!?/p>

這是一個蠟像。

逼真得和活人一樣的蠟人。

責任編校 王小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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