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寒[棗莊學(xué)院文學(xué)院,山東 棗莊 277160]
《傷逝》是魯迅唯一一部以青年男女婚戀生活為題材的小說,小說寫的是受新思潮影響的年輕一代知識分子涓生與子君對自由戀愛婚姻的追求過程及最終失敗的故事。我們通常說這部小說體現(xiàn)了魯迅對女性命運的持續(xù)關(guān)注,同時也是魯迅對“娜拉走后怎樣”的形象化回答。但是如果轉(zhuǎn)換分析的角度,我們也可以說《傷逝》為讀者提供了一個精神分析的絕佳文本,文本中的男主角涓生是一個典型的白日夢者。弗洛伊德說過,白日夢是“每個幻想包含著一個愿望的實現(xiàn),并且使令人不滿意的現(xiàn)實好轉(zhuǎn)。這些驅(qū)動著人的愿望,依愿望者的性別性格以及所處環(huán)境而變化”。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們主要分析貫穿這一愛情悲劇的三對悖論關(guān)系,即啟蒙與欲望、語言與行動及懺悔與狡辯。在每對關(guān)系中,前者是顯性的,而后者是隱性的。
《傷逝》這部小說在啟蒙話語之下潛隱著一條欲望的暗流。首先,我們來分析一下它的啟蒙立場,這也是評論家甚至讀者耳熟能詳?shù)慕嵌?。小說中的涓生和子君作為“五四”之后成長起來的年輕一代知識分子受到西方啟蒙主義的影響,產(chǎn)生了婚戀自由的要求,并進(jìn)行了一場現(xiàn)代自主婚姻的嘗試。在這場現(xiàn)代戀愛中,涓生是啟蒙者,他熱衷于“談家庭專制,談打破舊習(xí)慣,談男女平等,談易卜生,談泰戈爾,談雪萊”,而這些使子君“兩眼里彌漫著稚氣的好奇的光澤”,不住“微笑點頭”。在涓生的諄諄教導(dǎo)下,被啟蒙者子君終于喊出了振聾發(fā)聵的女性宣言:“我是我自己的,他們誰也沒有干涉我的權(quán)利!”這種大無畏的言論表明涓生的啟蒙工作初獲成效,當(dāng)然也同時表明,子君接受了西方“個性”“自我”等觀念,成長為一位現(xiàn)代“新女性”。在子君這里,她對個性主義的理解是有偏差的,她誤以為女性解放就是個性解放,因此她的出走并不是作為一個獨立個體的解放,她只是從父親家走到了丈夫家,把對父系家庭的人身依賴轉(zhuǎn)化為對丈夫涓生的感情依戀。男性作為啟蒙者與女性作為被啟蒙者的信息不對等模式已經(jīng)隱含著最終的悲劇結(jié)局。
當(dāng)時女性解放的口號在整個社會氛圍中可謂甚囂塵上,甚至魯迅也毫不含糊地說過這樣的話:“你要是愛誰,便沒命的去愛他;你要是誰也不愛,也可以沒命的去自己死掉?!笨梢哉f,對于中國當(dāng)時的啟蒙運動,情感的解放是社會啟蒙的前提和基礎(chǔ),所以陳獨秀把“執(zhí)行意志,滿足欲望”作為他標(biāo)舉的“人生真義”之一。同樣,在涓生和子君的愛情故事里,啟蒙立場的表象之下還有一條隱含的線索,那就是情感的解放、欲望的生成。小說里有一個很明顯的例證,在涓生向子君求婚的現(xiàn)場,他倉皇中借用了西方文明男性向女性求婚的模式,“一條腿跪了下去”。這本沒有什么可大驚小怪的,不過是一個現(xiàn)代啟蒙者借用西方文明的形式求婚,令人可疑的是,此后涓生“一想到,就很愧恧”,這說明后來的涓生在寫作手記時,清楚地意識到自己作為男性的欲望的在場。換言之,涓生之所以會愧恧,就是因為他意識到這個西方化的求婚儀式只是一個欲望的顯性表達(dá),即為了得到子君他可以放棄自己啟蒙者的“高大上”地位,而選擇下跪的方式。
重新梳理《傷逝》愛情故事的文本,我們把它劃分為四個敘事單元,即戀愛、同居、失業(yè)、分手。根據(jù)安德魯·本尼特的觀點,“欲望具有悖論性,即欲望具有與滿足相矛盾的特點;欲望具有易變性”。在戀愛單元中,涓生和子君相識之初,“子君帶著笑窩的蒼白的圓臉,蒼白的瘦的臂膊,布的有條紋的衫子,玄色的裙”,無疑,這個女性特征極其豐富的身體對涓生是充滿性的誘惑力的,由之,涓生愛上子君,對子君萌生了強(qiáng)烈的占有欲。在同居單元中,文本中的描述如下:“我也漸漸清醒地讀遍了她的身體,她的靈魂,不過三星期,我似乎于她已經(jīng)更加了解,揭去許多先前以為了解而現(xiàn)在看來卻是隔膜,即所謂真的隔膜了?!闭堊⒁?,這里表明了男性欲望的特點,首先是“讀身體”,其次才是讀“靈魂”。對男性來說,欲望的滿足是第一位的,靈魂只不過是買一送一的附屬品。當(dāng)初“我愛子君,仗著她逃出這寂靜和空虛”,而隨著欲望的滿足,涓生感受到的卻依然是隔膜和空虛,這是充分體現(xiàn)了欲望的易變性和悖論性的。欲望的滿足不過如此,尤其是當(dāng)這欲望成為唾手可得的東西時,所以涓生很快厭煩了。寫作《傷逝》時,魯迅正和許廣平進(jìn)行熱戀,但魯迅是比較理性的,他選擇分開一段時間,表面上為將來的生活謀基礎(chǔ),但實在是基于對欲望的清醒考慮,以及身為男性的責(zé)任和擔(dān)當(dāng),而涓生卻不是這樣。在隨后的失業(yè)單元中,因著生計的艱難,涓生發(fā)現(xiàn)子君已經(jīng)成為自己的拖累,潛意識的“本我”又一次“抬頭”。他希望子君離開,然后又一次運用啟蒙話語:“我和她閑談……稱揚諾拉的果決……也還是去年在會館的破屋里講過的那些話,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空虛,從我的嘴傳入自己的耳中,時時疑心有一個隱形的壞孩子,在背后惡意地刻毒地學(xué)舌。”這真是刻毒的嘲諷,同樣的啟蒙女性解放的話語,此時的意義卻已完全不同,去年說的目的是希望子君和自己同居,而今年的卻是希望子君離開。故事的發(fā)展到了最后的分手單元,如涓生所愿,子君被父親接回了家,很快死去。這也就實現(xiàn)了啟蒙者涓生的“白日夢”的幻想。
通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子君在涓生的啟蒙話語下,走進(jìn)了一個由男權(quán)話語精心設(shè)下的情感陷阱,女人想要男人的愛情,而男性想要的卻是可以自由愛女人的權(quán)利,或者是在“自由”名義下的欲望的消費。一旦女人的愛情妨礙了男性所要的自由,那么女人的婚戀自主的夢想也就破滅了。這正如托馬斯·懷特的十四行詩《誰愿意出獵》中的表述,這個獵人認(rèn)為自己的行為徒勞,因為他發(fā)現(xiàn)的獵物是一匹屬于愷撒的母鹿。我們可以這么設(shè)想,假設(shè)他找到一種恰當(dāng)?shù)姆绞?,這匹愷撒的母鹿未必不會屬于他。正如《傷逝》中的子君,在涓生沒發(fā)現(xiàn)她之前,她是歸屬于封建家庭的,至少是從屬于父權(quán)的,而涓生運用了最好的獵術(shù),即所謂的自由啟蒙的話語,打開了子君身上的枷鎖,成功地“獵取”并牢牢地控制了她的情感世界。女性想當(dāng)然地以為從“五四”的個性啟蒙中收獲了自由的戀愛,可轉(zhuǎn)瞬這種戀愛又被男性啟蒙者破壞掉??梢钥闯?,在當(dāng)時的語境下,魯迅看到了愛情雙方中男女地位的不對等,從而揭示出啟蒙的權(quán)利話語的立場和虛偽本質(zhì)——自由是男性的專利,女性只能淪為男性啟蒙者的精神狂歡的欲望對象。
從根本上說,這是魯迅對男權(quán)啟蒙話語的調(diào)侃與否定,甚至是對啟蒙本身的解構(gòu)。我們知道在其小說《藥》中,魯迅曾提出一個啟蒙者被啟蒙對象“吃掉”的深刻命題;那么在《傷逝》中,他又提出了一個啟蒙者“殺死”被啟蒙者的命題。這兩個命題就顯示了魯迅對啟蒙的全面解構(gòu),而這向來是被研究者忽視的重大命題。
《傷逝》中的涓生長于語言,卻疏于行動。首先,涓生是一個善于表達(dá)的啟蒙者,“很善于說一些詩性的甚至是警策性的空話,他對個性的解放、婚姻自由的理解很膚淺,而且是實用主義的”。我們從他婚前對子君的啟蒙可以看到這一點,他熟讀西方文學(xué)經(jīng)典,而且善于講述,在兩人的戀愛過程中,“破屋里充滿我的語聲”,聽得子君直微笑點頭。他不僅講這些大道理,他還講自己,“其時是我已經(jīng)說盡了我的意見,我的身世,我的缺點,很少隱瞞”。涓生很善于說,這是不爭的事實。涓生的努力很快有了回報,子君被“叫醒”了,發(fā)表自己的意見了,“我是我自己的,他們誰也沒有干涉我的權(quán)力”。從中可以看出,涓生用夸夸其談的語言,解放了子君的身體和靈魂,從而為自己欲望的滿足提供了便利條件。兩人同居后,涓生也時有大言論發(fā)表給子君,“愛情必須時時更新,生長,創(chuàng)造”。對此言論的注腳,涓生的行動是從廟會買來兩盆小草花。而子君信服涓生的話語,致力于愛情的更新,買來叭兒狗和油雞并辛苦地飼養(yǎng)。這里產(chǎn)生了一個語言的誤解,涓生喜歡花,這屬于藝術(shù)的情調(diào),而子君喜歡動物,更多是熱衷于俗世生活的一種表現(xiàn),但不能否認(rèn),這兩者都是生活的更新,一個是精神性的,一個是物質(zhì)性的,由此表明兩人之間有了差距。面對子君的忙碌,涓生忠告她“我不吃,倒也罷了;卻萬不可這樣地操勞”。言語是這么虛偽,行動又是如此蒼白。維持一個家庭,總得有人干家務(wù),涓生沒有能力為子君提供優(yōu)越的物質(zhì)生活,且他也沒有替子君包攬所有家務(wù),所以,沒有行動的支撐,語言到底只是空洞的能指。失業(yè)之后,涓生說了一句豪言壯語:“說做,就做罷!來開一條新的路!”但是,甚至還沒做任何努力之前,他就產(chǎn)生了拋棄子君的念頭?!拔业男囊虼烁潄y,忽然有安寧的生活的影像——會館里的破屋的寂靜,在眼前一閃”,而“使她明白了我的作工不能受規(guī)定的吃飯的束縛,就費去五星期”。從十月失業(yè),到冬春之交子君離開,涓生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翻譯了“五萬言”,寫了兩篇小品。他可以用五個星期跟子君長篇大論,但是所做的工作不過爾爾。而且在作品寄出之后,因為久無回音,涓生放棄了努力,每日沉湎于自我的“白日夢”世界,刻意地冷淡著身邊的子君,并且為逃避兩人之間關(guān)系的冷漠,去通俗圖書館尋求溫暖,把子君一個人扔在冰冷的出租房里,因此所謂新路于涓生也只不過是一個托詞、借口。他是一家之主,在危難來臨之際,在對子君漸生怨怒的同時,卻沒有采取切實有效的行動來挽救家庭,而是任由自己沉湎于白日夢式的幻想世界,如“新的路的開辟,新的生活的再造”,最終采用古人用濫了的模式,“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想方設(shè)法打破女性的愛情幻想,妄圖以冰冷的現(xiàn)實逼迫子君主動離開。
因此,筆者以為,涓生就是一個典型的白日夢者,每日沉浸于做夢中,夢想拋棄子君,這個夢可以這樣來描述——“我想你死”。在跟子君“說出真實”之前,“我也突然想到她的死,然而立刻自責(zé),懺悔了”。這充分說明,涓生對自己急切想擺脫的子君,做了一個白日夢,而吊詭的是,在他“說出真實”之后,如他所愿,子君被她父親接回了家,而且很快死了。
但是,擺脫了子君的涓生,“心地有些輕松,舒展了,想到旅費,并且噓一口氣”,但是他依然沒能夠像作者魯迅那樣,“逃異路,走異地,尋求別樣的人們”。小說開頭已經(jīng)表明了這一點:“會館里的被遺忘在偏僻里的破屋是這樣地寂靜和空虛。時光過得真快,我愛子君,仗著她逃出這寂靜和空虛,已經(jīng)滿一年了。事情又這么不湊巧,我重來時,偏偏空著的又只有這一間屋。”這說明涓生沒有走,還是回到了在認(rèn)識子君之前居住的破屋。可以說他仍然在原地踏步,還是沒有找到所謂新路,“有時,仿佛看見那生路就像一條灰白的長蛇,自己蜿蜒地向我奔來,我等著,等著,看看臨近,但忽然便消失在黑暗里了”。通過這些敘述,我們看到,涓生就是一個語言的巨人、行動的矮子,一個長于語言,但是疏于行動的現(xiàn)代“哈姆雷特”。他性格中的延宕,一再誤人誤己,最終斷送了子君的生命,這體現(xiàn)出了男性啟蒙者自私、懦弱、怯于行動的根性。這種性格可以描述為“骨子里的猶豫和憂郁,一種深淵和自毀的傾向,有局外人或走錯了房間式的錯位感,有一種狂人或幻想癥式的精神氣質(zhì)??傊且环N類似哈姆雷特式的詩意而分裂、智慧又錯亂的悲劇性格”。性格決定命運,正是涓生的這種性格最終導(dǎo)致了這場愛情悲劇。
從外在敘述結(jié)構(gòu)上看,《傷逝》表達(dá)的故事非常簡單,它是以第一人稱“我”即涓生的手記的形式,講述了青年知識分子的愛情悲劇,并表達(dá)了對子君之死的懺悔。懺悔同宗教關(guān)系密切,它本是一個佛教用語,后基督教里也采用。所謂“懺悔”,通常意義上是指以告白、坦白為外在形式,以悔過、悔罪為主要內(nèi)容的一種主體行為。換言之,“懺悔”是個人或群體對所犯過錯、罪惡或者是自己脾性弱點的一種承認(rèn),也是一種自我的剖析和坦白?!秱拧啡闹刑岬綉曰陬惖恼Z句一共有五六處,開篇即為“如果我能夠,我要寫下我的悔恨和悲哀,為子君,為自己”。末尾基本上是開篇的重復(fù):“我活著,我總得向著新的生路跨出去,那第一步,——卻不過是寫下我的悔恨和悲哀,為子君,為自己?!边@種首尾一致體現(xiàn)的是一種前后呼應(yīng)的圓形結(jié)構(gòu),具有回環(huán)曲線的美。這個結(jié)構(gòu)有更深層的隱喻意味:在涓生的話語中,子君的人生已經(jīng)無處可逃。另外,在拋棄子君之前和之后,涓生各有懺悔的語句,之前有兩處:“我覺得新的希望就只在我們的分離;她應(yīng)該決然舍去,——我也突然想到她的死,然而立刻自責(zé),懺悔了”;“生活的路還很多,我也還沒有忘卻翅子的扇動,我想。——我突然想到她的死,然而立刻自責(zé),懺悔了”。我們不否認(rèn)涓生是真誠的,但同時這也是可恥的為自我開脫和辯解的行為。
通過細(xì)讀文本,我們發(fā)現(xiàn),《傷逝》的副標(biāo)題是“涓生的手記”,采用的是涓生的視角,而作為愛情對手的子君卻只是一個客體,是一個失語的對象。由之看出,涓生所謂的懺悔只是洗刷罪過的一種策略,當(dāng)然這也是作者的策略,“魯迅為了減少對他的批評的強(qiáng)度,使用了讓他自我懺悔的寫作策略”。如果人生重來,那么涓生的選擇仍然不會有什么不同,這從涓生最終決定離開吉兆胡同搬回會館的原因——為了擺脫阿隨——能看出。
涓生表面的懺悔無法掩蓋其思想深處為自己辯解的意圖。在得知子君死去之后,涓生一方面開始“懺悔”,另一方面向讀者刻畫了一個婚前大無畏的“新女性”在和自己同居之后,變得不思進(jìn)取,不懂愛情真義與人生要義,只埋頭于家務(wù)瑣事,沒有思想、庸俗不堪的家庭主婦的形象。涓生作為高高在上的啟蒙者,掌握話語權(quán),在講述這個故事的時候,擁有優(yōu)于子君的思想境界與話語環(huán)境,所有看似真誠的懺悔,卻掩蓋不住他居高臨下的視角與啟蒙者的語氣:涓生是子君的精神導(dǎo)師,子君是等待被啟蒙的對象,兩人的地位是不平等的,男性是女性的評判者和主宰者。同居前,涓生對子君是啟蒙的姿態(tài);同居后,他對子君譏諷冷漠的論斷充斥在他們的日常交往和共同生活中?!皭矍楸仨殨r時更新,生長,創(chuàng)造”;“子君竟胖了起來,臉色也紅活了”。然后,子君不再看書,每天就是忙著吃飯和做飯,完全忘記了涓生需要精神營養(yǎng),只知道自己大吃大嚼,而在其中,涓生看著子君吃飯的情態(tài),感覺非常厭惡。這說明在這個忙于生存的過程中,兩人的愛情漸漸逝去,涓生有了遠(yuǎn)走高飛的渴望,從而把子君視為人生的拖累了。
于是,涓生“覺得新的希望就只在我們的分離”,自然就順理成章了。涓生的思維方式一面是“懺悔”,一面是對自己的行為百般辯解。這種男主角對女主角的主觀性評判與訓(xùn)導(dǎo),是體現(xiàn)了一種性別政治觀的,他們把女性置于低于男性的附屬地位上,忽視甚至完全無視女性的個體價值。
我們需要厘清的一個問題就是,是不是受個性解放思潮影響最終選擇出走的女性真的如涓生口中表述的這樣呆木、乏味、缺乏思想?同時代與《傷逝》相對照的文本如《愛情的開始》和《喜筵之后》等,表現(xiàn)的問題與《傷逝》中的問題類似,但這些是女作家的作品,所以她們對女性的體察是細(xì)致和真實的,“她們是如此不安分于回到舊有秩序與正常軌道中的生活,她們失望,焦慮,困惑,思索”。所以從女作家文本的對照中,我們能清晰地看出涓生站在男性的立場上所給予子君的“污名化”,說到底,他的懺悔只是一種自我辯解的策略。
總之,《傷逝》這部小說在啟蒙和欲望、語言和行動以及懺悔和辯解三者的悖論關(guān)系中,呈現(xiàn)了一個白日夢者的自白。魯迅對這個愛情故事的呈現(xiàn)和剖析是有他的深意的:所謂啟蒙、語言以及懺悔說到底只是語言的“能指”,而內(nèi)里的欲望的生成、行動的缺失和辯解的企圖才是涓生最終的“所指”。這種真實呈現(xiàn)最終消解了知識分子的啟蒙立場,所以啟蒙的結(jié)果是“反啟蒙”:啟蒙最終成為一場欲望遮蔽下的話語游戲,人生說到底就是一個“無”。這是體現(xiàn)了魯迅的深刻的。
⑤⑦藍(lán)棣之:《現(xiàn)代文學(xué)經(jīng)典:癥候式分析》,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6年版,第19頁。
⑥張清華:《春夢,革命,以及永恒的失敗與虛無——從精神分析的方向論格非》,《當(dāng)代作家評論》2012年第2期。
⑧林丹婭:《“私奔”套中的魯迅:〈傷逝〉之辯疑》,《廈門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07年第2期。
①弗洛伊德:《作家與白晝夢》,見《弗洛伊德美文選(第2卷)》,知識出版社1987年版,第44頁。
②陳獨秀:《人生真義》,《新青年》1918年第4卷第2號。
③魯迅:《愛之神》,《新青年》1918年第4卷第5號。
④〔英〕安德魯·本尼特、〔英〕尼古拉·羅伊爾:《關(guān)鍵詞:文學(xué)、批評與理論導(dǎo)論》,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7年版,第171—17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