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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馬爾克斯訪談錄》

2019-07-19 02:06許志強
書城 2019年7期
關鍵詞:馬爾克斯作家創(chuàng)作

許志強

已故的加西亞·馬爾克斯是拉丁美洲頗具傳奇色彩的小說家。要了解這位作家的生平,獲得一幅其經(jīng)歷和思想的地圖,閱讀相關傳記資料是合適的途徑。除了通常的自傳和評傳,還包括作家參與的各種訪談,收入這本《馬爾克斯訪談錄》的各種對話文本,就是很有價值的第一手研究資料。

傳記寫作方面,巴爾加斯·略薩的《弒神者的故事》、達索·薩爾迪瓦爾的《回歸本源》等,圍繞《百年孤獨》的神話作了頗為有效的挖掘,而馬爾克斯晚年的自傳《活著為了講述》,將已經(jīng)發(fā)掘過多次的考古現(xiàn)場又細細地爬梳了一遍,他的童年,他的外公外婆,他的冰塊,他的妓院,他的卡夫卡和??思{……這些最初是在訪談中披露的內(nèi)容,被傳記和評論文章所吸收,而且被反復征用,構成固定的標配。某些耳熟能詳?shù)臉蚨危T如初讀卡夫卡《變形記》時驚呼“居然可以這么寫”,無疑是適合傳播的諸多軼事之一,不流行幾乎是不可能的。馬爾克斯在這個方面的本事似乎無人能及,他以合乎自身氣質(zhì)的方式處理軼事,使之兼有古老的口傳文學和后現(xiàn)代邪典的特點。

馬爾克斯的自傳性陳述首先是在其訪談中確立的。在《百年孤獨》持續(xù)走紅的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他接受了一系列采訪,描畫出他的生平和思想的輪廓。如果我們把他的創(chuàng)作視為一種深刻的自我表達,那么他的訪談是以另一種方式在挖掘自我了。這是作家和采訪人合作構建的一種表達,有著口頭交流的種種好處和局限。訪談不同于創(chuàng)作,它純?nèi)皇墙忉屝缘模珜︸R爾克斯來說,它也是敘述性的。不同的作家有不同的傾向,索爾·貝婁的訪談總是在談抽象觀念,馬爾克斯的訪談總是在講趣聞軼事。切莫以為后者是一種智性不足的表現(xiàn)。

《馬爾克斯訪談錄》顯示了作家和采訪人是如何合作構建一種陳述的?!稄s神者的故事》前半部分即有關傳主生平部分,也是這種合作的一個案例,巴爾加斯·略薩基本上是在馬爾克斯框定的形式中講述后者的生平故事。不是限定講述內(nèi)容,而是在同化的基礎上制定講述的趣味和視角。這方面?zhèn)饔涀髡吆痛蟛糠肿x者、評論家一樣,難以避免《百年孤獨》綜合征的影響,這自然是由于馬爾克斯的氣場過于強大之故,接近他而不受其影響幾乎是不可能的,人們會不自覺地沾染他的語氣、他的眼光、他的思維方式,甚至沾染他的遺忘和謊言。我們從訪談集里看到,采訪人會帶上一盒松露巧克力去見作家,好像這是讓馬孔多神父騰空而起的巧克力,或是以神話化的目光打量作家的妻子,像是在探究俏姑娘雷梅苔絲升天時的模樣;采訪結束后還不忘記觀察馬爾克斯兩個兒子的臀部,看看褲子后面是否長著豬尾巴;這些都是《百年孤獨》綜合征的表現(xiàn)。讓全社會都沉浸在其創(chuàng)作的精神氣氛中,在此之前大概只有像托爾斯泰這樣的人才辦得到吧。馬爾克斯無疑是達到此種境界的少數(shù)作家之一。他創(chuàng)造了一種新的美洲身份,激起全社會的興趣和熱情。作家的精神能量和藝術個性在訪談中也有著突出表現(xiàn)。

雖然本書的主要內(nèi)容是被傳記寫作消化吸收了,而且和作家其他的訪談作品(《番石榴飄香》等)有交叉重疊之處,卻仍有出版的價值。主要有以下幾點理由。首先,這是有關馬爾克斯訪談的較為系統(tǒng)的匯編,埃內(nèi)斯托·貝梅霍、麗塔·吉伯特、《花花公子》《宣言》等重要訪談都收錄在內(nèi)了,采訪內(nèi)容延伸至《迷宮中的將軍》《綁架的消息》等中晚期創(chuàng)作,而流行的評傳及作家的自傳都未涉及晚期創(chuàng)作,從這一點講它也是不可取代的。

其次,訪談也記錄了馬爾克斯的即興創(chuàng)作,可供研究保存。例如,他對記者細述《族長的秋天》的情節(jié),而關于“孩子和彩票”的插曲和后來出版的小說不完全相符,這里所講的就變成另一個版本,這個版本的講述好像是更加感人一些。再如,他重述了早年發(fā)表的一篇新聞報道,題為《遺失的信件的墓地》,既像虛構也像紀實,表達了他對體裁分類的看法,別處很難讀到這篇東西。關鍵在于此處蘊含著馬爾克斯的一個較為極端的想法,即他認為用口頭講述代替書面寫作是一種更好的文學選擇。這種說法未必需要認真對待,但從他口述的小說《淹死在燈光中的孩子們》(收入《陌異香客》時題為《燈光似水》)來看,口述和書寫的臨界效應有時似乎差別不大,口頭敘述也能將核心的東西有效傳遞出來。歌手埃斯卡洛納說,“《百年孤獨》就是一首三百五十頁的巴耶納托歌曲”,大致包含這個意思。不妨認為,訪談的自傳性陳述,其效應也未必弱于任何精心結撰的陳述。

再次,對話所提供的材料未必都已被傳記寫作吸收,有些細節(jié)還是要從訪談中去了解的。例如,馬爾克斯推崇的“完美結構”的典范,人們通常只知道是《俄狄浦斯王》,不知道還有英國作家威廉·雅各布斯的《猴爪》。再如,馬爾克斯說他不知道妻子的年齡,雖說他們是青梅竹馬的戀人,每次填寫入境申報單,在妻子年齡這一欄都空著讓她自己去寫,他們倆遵守著這種有點古怪的默契。另外,巴爾加斯·略薩和薩爾迪瓦爾的評傳都未提到“剽竊”事件,即有人舉報《百年孤獨》剽竊了巴爾扎克的《絕對之探求》,作家本人對此作了一番辯解。細節(jié)還有不少,這里就不展開了。

總之,文學、電影、音樂、政治、婚姻、教育、童年等,不同的話題自由切換,思維和情緒的火花四濺,讀起來是過癮的。作家聲稱,這個世界上他最感興趣是“滾石樂隊、古巴革命和四位友人”。他說,“如果讓作家選擇生活在天堂還是地獄,那他是會選擇地獄的……那兒有更多的文學素材”。

集家長的尊嚴、搖滾明星的氣場、說書人的魅力和求道者的精神于一身,作家在訪談中找到了極佳的角色感,即便是自相矛盾也不妨礙暢所欲言。他是拉美文學的代言人。出版于一九七五年的《族長的秋天》,迄今無人超越??梢哉f,在二十世紀后半期的世界文壇,他的一言一行都是最受矚目的。

馬爾克斯研究中有幾個核心論題,諸如《百年孤獨》的創(chuàng)作歷程、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定義、加勒比文化和神話化寫作的關系、新聞和文學的關系等,涉及創(chuàng)作意識、創(chuàng)作特性、寫實和虛構等文藝學議題,格外引起關注,也是早期訪談的主要內(nèi)容。其中談論得最多的還是《百年孤獨》的魔幻現(xiàn)實主義。

《花花公子》的導語給魔幻現(xiàn)實主義下了一個精確的定義:“魔幻現(xiàn)實主義是一種將幻想和現(xiàn)實融合為一個獨特‘新天地的說書形式。”作為一種創(chuàng)作方法,它在阿斯圖里亞斯、胡安·魯爾福等前輩作家手中已臻成熟,何以在馬爾克斯這里激起如此巨大的反響呢?通常的解釋是《百年孤獨》的圣經(jīng)風格和史詩敘述具有非同凡響的感染力?;煜孟牒同F(xiàn)實的界線并使兩者得以融合的手法,是其中的關鍵,無疑有著某種爆炸性能量。薩爾曼·拉什迪、托妮·莫里森、伊莎貝爾·阿連德、莫言等人的創(chuàng)作都受惠于《百年孤獨》,其影響是怎么估計都不過分的。據(jù)尹承東一九八四年的不完全統(tǒng)計,全世界各種文字的《百年孤獨》版本有一百種左右,研究專著不下四百種?,F(xiàn)在當然是遠不止這個數(shù)字了。雖然研究的角度五花八門,觀點和詮釋卻時見重復(而且高度依賴訪談提供的線索),由于馬爾克斯對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標簽有時承認有時否認,研究中也出現(xiàn)了“挺魔派”和“倒魔派”,對這個標簽是否恰當進行了爭論。

馬爾克斯本人的認同,首先可見于貝梅霍的訪談中,作家提出了“準現(xiàn)實”(parareality)的概念,認為拉丁美洲人的預兆、療法、迷信是日常現(xiàn)實的組成部分,應該與其他的組成成分等量齊觀,這與巴西電影導演格勞貝爾·羅沙(Glauber Rocha)等人的觀念和實踐是契合的,和卡彭鐵爾的“神奇的現(xiàn)實”的概念也如出一轍?!痘ɑü印酚浾邌柕溃朗澜绲降资悄囊稽c促使作家以這種現(xiàn)實和超現(xiàn)實的奇異混合來進行創(chuàng)作的?馬爾克斯從民俗學的角度作答,用加勒比地區(qū)混合文化的開放性為其創(chuàng)作辯護,不僅承認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標簽,而且認為這是他“政治成熟”的標志。為什么說是“政治成熟”?提倡神話化的詩學觀而不感到自卑了,簡單地講就是如此。從前覺得神話化寫作是對現(xiàn)實的逃避,現(xiàn)在不這樣看問題了。觀念的轉(zhuǎn)變對《百年孤獨》的創(chuàng)作是很重要的。作家把創(chuàng)作承諾從現(xiàn)實擴大到“準現(xiàn)實”而毫無違和感,于是湯鍋會自己從桌上移動并掉下來,神父喝了巧克力汁會騰空而起,死者的鮮血會像長了眼睛一樣曲曲折折地流向母親的廚房,這種讓人驚異的寫法像是一種公開的沖撞和冒險,竟使得現(xiàn)代主義實驗也像紙糊的帽子一樣顯得孱弱了。魔幻現(xiàn)實主義從此風行起來,其實是二十世紀后半期唯一成規(guī)模的跨國文學流派。

然而,作家并不總是贊成以這個標簽來解釋他的創(chuàng)作。他說:“我所有的作品都是契合于某種地理和歷史的現(xiàn)實?!彼Mx者和批評家更多地看到他作品中“那種紀實的、歷史的、地理的根基”。也就是說,在其神話化寫作的重負之下,看到一個從事“驅(qū)魔”的意識形態(tài)分析師。

這種表述是并不矛盾的。只有當我們把作家的言論割裂開來并且各執(zhí)一詞時,才會出現(xiàn)“挺魔”和“倒魔”的無謂爭論??梢哉f,在阿根廷作家努力寫得像歐洲作家那樣時尚的時候,馬爾克斯對種族無意識的表達投以關注。他以自身的方式思考拉美的社會、文化和歷史。正如批評家指出,在胡里奧·科塔薩爾的《跳房子》、萊薩馬·利馬的《天堂》、卡洛斯·富恩特斯的《換皮》、卡夫列拉·因凡特的《三只憂傷的老虎》所主宰的拉美文學實驗室里,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可以說是讀起來最不費力,從語言到結構實驗性最少的小說,而其構思和變形的手法卻是如此不同凡響。那種表現(xiàn)模式的顯而易見的“天真”和犀利的觀察構成一種張力;其“為所欲為”的敘述所包含的拉美文化身份認同,是先鋒派文學進入民族和大眾潛意識的一個范例。

有趣的是,世界其他地方的讀者對馬爾克斯所提供的表現(xiàn)模式似乎并不存疑,以為拉美就是小說中寫的那樣神神叨叨,牛頭馬面,是盛產(chǎn)“金葫蘆”和“白鱷魚”的“神奇的現(xiàn)實”,倒是本土記者提出質(zhì)疑,認為作家的系列報道《拉西埃爾佩的小侯爵夫人》涉及的是“看上去完全不真實的國度里的一個地區(qū)”,對此作家回答道:

……我當然沒有見過“金葫蘆”或“白鱷魚”了,但那是活在大眾意識中的一種現(xiàn)實?!@在一定程度上就是《百年孤獨》的方法。

魔術師坦然亮出他的底牌。其實并沒有秘密可言。也就是說,為什么不能換一種寫法來寫呢?可以找到一種既非寫實主義也非實驗主義的“綜合事物的方式”,以一種看似天真的調(diào)子講述怪誕事物,包括存在于人們意識中的事物。這其實是卡夫卡的方法。這是卡夫卡和加勒比民俗意識的一種結合。走到這一步花了作家二十年時間。魔幻現(xiàn)實主義是個恰當?shù)臉撕?。在作家“綜合事物的方式”中,真實與虛幻得以共存。也許問題只有一個,作家是否有權利用歡快、嬉戲、夸張的調(diào)子來敘述拉美人的悲???正如記者對馬爾克斯說:“你在罷工和屠殺的場景敘述中保持著某種輕快的調(diào)子……”

馬爾克斯認為加勒比文化的特點就是反對一本正經(jīng)的嚴肅。當然,這個問題是可以進一步討論的。作家所說的“歷史和地理的根基”其實是限于加勒比地區(qū),這在訪談中講得清清楚楚。我們不應該忽視這一點。從《枯枝敗葉》《百年孤獨》到《霍亂時期的愛情》《迷宮中的將軍》,作家傾向于用一個獨立的地理概念來闡釋哥倫比亞或拉丁美洲,將加勒比地區(qū)和哥倫比亞內(nèi)地尤其是波哥大地區(qū)對立起來。這種限定在創(chuàng)作上也許是必要的,就社會現(xiàn)實及文化的反映而言,不能不說也是有所簡化的。擴大的現(xiàn)實概念是否一定意味著是擴大對現(xiàn)實的表現(xiàn),這似乎也值得斟酌。作家本人的看法比較審慎:“《百年孤獨》不是拉丁美洲的歷史,而是拉丁美洲的一個隱喻?!?/p>

薩爾迪瓦爾的評傳(以及相當一部分專業(yè)學位論文),其立論的線索是來自波哥大《宣言》雜志一九七七年的訪談,即所謂的“回歸本源”的理念。如何理解這個理念,如何看待相關的自傳性陳述,值得再思考。這恐怕需要一段觀察問題的距離,而不能只是基于同化的趣味和視角。

在本書收入的訪談中,最尖銳的當屬《宣言》雜志的訪談,來自于作家感到不太親切的波哥大知識圈。它不像威廉·肯尼迪的文章(《巴塞羅那的黃色電車》),是用馬爾克斯的思維方式寫馬爾克斯,它是以常規(guī)的社會學意識和笛卡兒式的理性思維來看問題。它指出:

總的說來,在你的作品中通常有著像是充滿每一部作品的面目清晰的人物,可在那些作品中,老百姓卻顯得稀淡,充滿著作品,卻是處在次要的層面上,像是附加物。

這一點在《枯枝敗葉》中尤其明顯。馬爾克斯的作品寫到家族,寫的不是平民百姓之家;從布局上看,也有一個明顯的內(nèi)外價值區(qū)分,人民群眾如果不是被視為庸眾,至少也都不處在前景位置。從存在主義的思想脈絡看,這不算是什么奇怪的現(xiàn)象。但鑒于作家一貫高調(diào)的左翼立場,《宣言》雜志的這個問題就提得很尖銳了。

作家回答說:

是的,民眾會需要他們的作家,會需要把他們的人物創(chuàng)作出來的作家。我是一個小資產(chǎn)階級作家,我的觀點始終是小資產(chǎn)階級的觀點。這就是我的層次、我的視角,即便我的關于團結的態(tài)度可能是有所不同的。但我并不了解那種觀點。我根據(jù)我自己的觀點寫作,從我碰巧所在的那個視域?qū)懽鳌jP于民眾,我知道的不比我說的和我寫的多。我知道的可能是要多一些的,但這純粹是理論上的了解。這個觀點是絕對真誠的。我決不試圖強求什么。我說過一句話,連我爸爸都為之煩惱,他覺得那是一種貶低:“說到底,我是什么人呢?我是阿拉卡塔卡的報務員的兒子?!蔽野职终J為是很貶損的東西,對我來說,相比之下簡直就像是那個社會中的精英了。因為那位報務員自以為是小鎮(zhèn)上的首席知識分子呢。他們通常是些不及格的學生,是些輟了學、最后干了那種工作的家伙。阿拉卡塔卡是一個滿是勞工的小鎮(zhèn)。

這段話包含著一些總結性的觀點,卻鮮少被引用,大概是被當作尖刻的牢騷而未受到足夠重視吧。馬爾克斯說他自己是小資產(chǎn)階級,這自然是正確的。從身份屬性和思想趣味來講是這樣。在將該詞污名化的特定政治語境中,這個常規(guī)的社會學標簽總顯得有損名譽,用在作家和知識分子身上應該是恰當?shù)?。不排除有為大資產(chǎn)階級或無產(chǎn)階級代言的文學,也不排除有巨富或赤貧的作家,但畢竟是所謂的小資產(chǎn)階級占據(jù)主流。這一點本來是用不著強調(diào)的。說作家其實都屬于小資產(chǎn)階級,這又能說明什么呢?只是向來很重視其左翼社會主義立場的馬爾克斯,在此一反常態(tài),大談其小資產(chǎn)階級的創(chuàng)作屬性,多少會有些讓人吃驚。

讓人吃驚的還有后半段的尖刻嘲諷。對報務員父親的嘲諷是夠刻薄的,歸根結底是對他自己的出身表示不滿。這一點他也像是在復制??思{,貶低父親、頌揚祖父。像福克納一樣,對自己那塊傾注了詩意和想象的飛地也加以奚落,斥之為鄉(xiāng)巴佬的聚集地。約克納帕塔法或馬孔多,終究是被上帝和命運遺棄的地方?!栋倌旯陋殹返慕Y尾判決馬孔多不會有在地球上再次存在的機會,說的就是這個意思。這種末世論的裁決,基督教神學的成分少,文化意識形態(tài)批判的色彩濃。

作家的思想與其說是左翼社會主義,不如說是存在主義。他以鄙棄的口吻談論馬孔多的原型、他的故鄉(xiāng)阿拉卡塔卡時,他就是一個仿效巴黎風格的才子,抑郁疏離,簡慢不遜,這是他身上很真實的東西,也是他構建馬孔多的一種材料。他是不會因為貧窮落后而自戀的,更不會因為國族主義或鄉(xiāng)土情結的教育而進行自我的精神閹割。他是小資產(chǎn)階級的波西米亞作家,對小資產(chǎn)階級的沉淪有深刻體驗?!兑辽惱隈R孔多觀雨時的獨白》《蒙鐵爾寡婦》等篇所表達的沉淪鄉(xiāng)土的愁苦和絕望,在他創(chuàng)作中其實是一以貫之。這種創(chuàng)作對“階級性”問題并不敏感,對主體性的境況則關注有加,其思想的基調(diào)屬于存在論的范疇。那么到底什么叫“回歸本源”?換言之,是否應該有限度地看待“尋根”“大地和神話的創(chuàng)作方法”等詮釋之于馬爾克斯的意義?

這方面的問題總不那么簡單。美國《綜藝》雜志的安德魯·帕克斯曼,將《百年孤獨》定義為“通過個體的哥倫比亞人的生活探索拉丁美洲的社會歷史”。他強調(diào)的是國族寓言中的個體。米蘭·昆德拉的看法不同,他認為“《百年孤獨》注意力的中心不再是單個個體,而是一整列個體”,因為“他們每一個都把未來對自己的遺忘帶在身上”,“每一個人的名字都彼此相似”。他強調(diào)的是個人主義的斷裂或變質(zhì)。這兩種看法都有道理。對一個問題有不同的觀察和強調(diào),純屬正常。但認為這些“片面”可以(像立體主義那樣)綜合協(xié)調(diào),也就是說,認為帕克斯曼的觀點和米蘭·昆德拉的觀點可以兼容,那從邏輯上講就有些可疑了。在馬爾克斯這一代拉美作家的創(chuàng)作中,這種文化多元主義的兼容或曖昧的綜合幾乎就是一種常態(tài)。米蘭·昆德拉當然會有所質(zhì)疑了。他覺得奇怪,《百年孤獨》既然不屬于“歐洲個人主義的時代”,那是屬于什么時代?“是回溯到美洲印第安人的過去的時代”?“或是未來的時代,人類的個體混同在密麻如蟻的人群中”?

大體而言,這些問號也適用于其他拉美先鋒小說。不妨問一下博爾赫斯,他筆下的布宜諾斯艾利斯的街角、殘月和血案是屬于什么時代?不妨問一下胡安·魯爾福,他的科馬拉村的無時間的時間,問一下卡彭鐵爾,他的“溯源之旅”的花園和宅邸,問一下科塔薩爾,他的“被占領的宅子”的幽閉恐懼癥,這些都是屬于什么時代?

西語美洲和其宗主國西班牙一樣,并沒有經(jīng)歷文藝復興時代。所謂的“現(xiàn)代性啟蒙”也總是滯后、隔離、不充分的,正如馬爾克斯對記者所說:“在我們?nèi)匀辉O法進入二十世紀時,你怎么會相信我們是能夠考慮二十一世紀的呢?”話雖然說得憤激,那種啟蒙的觀察意識卻是冷靜清醒的。耐人尋味的是,這種認識并未阻礙他們在藝術上融入歐美現(xiàn)代主義。這一點很重要。對《百年孤獨》來說,南美外省的鄉(xiāng)村場景和巴黎的象征主義詩學非但可以兼容,甚至必須兼容。這就形成了一種獨特的文化意識形態(tài),一種絕不能說是折中的拉美世界觀:非存在的存在,無時間的時間。闡明這些命題不是本文能做到的,只需指出這種非笛卡兒式的思維不是一種文字游戲就可以了。

正如記者所言,“魔幻現(xiàn)實主義與其說是超現(xiàn)實的東西,不如說是一雙更銳利的眼睛看到的日常世界”。是的,它體現(xiàn)了一種很強的觀察意識和綜合事物的企圖。“超現(xiàn)實”的視覺呈現(xiàn)不能說是一種虛幻,它植根于歷史的觀念和文化意識形態(tài)的訴求。

《百年孤獨》的激進的世俗觀點是有其背景和針對性的。作家在訪談中說:“我成長的那個環(huán)境是非常壓抑的?!彼f他的兒子在讀《一樁事先張揚的兇殺案》時,覺得像是在讀科幻小說,因為新娘子不是處女就要殺人問罪,這在他們看來是一個很遙遠的世代了。盡管馬爾克斯的創(chuàng)作(如評論家所言)拉開了全球化序幕,他的前半生卻是在物質(zhì)匱乏、狹隘保守的環(huán)境中度過的。其作品中的恍惚如夢、宿命無力的感覺,表明作家從未和他的來源分離;那種左翼波西米亞的立場,也應該從這份鄉(xiāng)愁中得到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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