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陳續(xù) 陳鵬
王守仁(1472—1529年),字伯安,浙江余姚人,因常講學于會稽山陽明洞,自號陽明子,學者稱他為陽明先生。在浙江余姚的王陽明故居正門,懸掛著一塊“真三不朽”的匾額。所謂“三不朽”,出自《左傳》:“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三不朽?!闭嫒恍?,即后人稱贊王陽明在三個方面都做到了極致。
立志學為圣賢
陽明十歲那年,他的父親王華考中進士第一甲第一人,也就是中了狀元。陽明也就跟著父親來到京師,從師問學。讀書是學圣賢的前提。那時讀書主要是讀儒家的經(jīng)典,四書五經(jīng)與北宋以來理學家的著作。理學是北宋發(fā)展起來的一種儒學形態(tài),主要學者包括周敦頤、二程、張載、朱熹等。尤其是二程和朱熹,是理學的大宗,他們的學問被稱為程朱理學,是官方的正統(tǒng)學問,讀書人必須修習。
青年時期的王陽明,一方面認同程朱所提倡的人生境界和修養(yǎng)目標,另一方面對于程朱的修養(yǎng)功夫則無法契入。成圣成賢的為學目的和如何成圣成賢的功夫修養(yǎng)之間,存在著巨大的矛盾,這個矛盾及其解決,開啟了陽明后來的整個思想學術生涯。
希做圣賢而無望,陽明難免轉向其他途徑。根據(jù)同時代大儒湛若水所著《陽明先生墓志銘》所說,這一時期的陽明經(jīng)歷了“五溺”,即:初溺于任俠之習,再溺于騎射之習,三溺于辭章之習,四溺于神仙之習,五溺于佛氏之習。
在正統(tǒng)儒家看來,這五種學問都不是關于身心性命的根本學問。但需要指出的是,從成賢無望后轉向習佛可以看出,王陽明對人生根本價值、如何安頓身心性命等重要問題的思考顯然是積極而且迫切的?!拔迥纭彪A段實際上醞釀著后來巨大的哲學突破。這一突破,就發(fā)生在貴州龍場。
貴州龍場悟道
正德元年(1506年),時任兵部武選清吏司主事的王陽明,上疏批評武宗堵塞言路,被捕入獄,隨即被貶貴州龍場驛任驛丞。陽明的父親也遭到了牽連,被迫辭去官職。
在流放途中,陽明曾被宦官劉瑾派出的刺客追殺,家人也可能遭到未知的迫害,這些都不斷刺激陽明去思考生死大問題。他不斷地自問:“圣人處此,更有何道?”——圣賢該如何面對這樣的艱難困苦,安頓自己的身心性命呢?于是他收攝精神,日夜作息,群居獨處,都力求澄清雜念,不肯妄言妄行,通過這樣的方式來追求內(nèi)心的寧靜與專一。
這樣的自我鍛煉產(chǎn)生了一定的效果,使他參透了“格物致知”之旨。陽明終于打通了長期橫阻在為學目的和修養(yǎng)功夫之間的關隘,悟通了“物之理”與‘叭之心”之間的關系。這一悟,史稱“龍場悟道”,又叫作“龍場頓悟”。陽明在龍場通過“澄默靜一”的修習而超脫了生死之念,同時還悟出了“格物致知”之旨。次年,陽明又推進了自己的思想,提出了“知行合一”的說法。
陽明認為,圣賢經(jīng)傳當中有時偏重說知,有時側重說行,實際上是針對不同的人來說的。在根本意義上,知與行就是一回事。但是,程朱理學尤其是朱子之學,在修養(yǎng)功夫上是主張先致知、后涵養(yǎng)的,也就是主張知先行后的。陽明認為,程朱實際上將知和行割裂開來,造成后來學者離行而求知,所得不是真知,所行不是真行。因此,他的知行合一之說,也是針對程朱理學功夫論的偏失,以及明代士風墮落的現(xiàn)實情況而產(chǎn)生的。
在龍場期間,陽明建造了龍岡書院、寅賓堂、何陋軒、君子亭,聚徒講學,培植后進,弦歌不輟。陽明在貴州不只是悟道、講學,他與這里各民族、各階層的人相處,播撒中國文化的種子,以仁德感化四方。陽明認為,天下沒有不能被感化之人,并應邀寫了《象祠記》來闡述其理。他尊重少數(shù)民族,尊重其上層人士,又堅持原則。
“龍場悟道”在陽明學發(fā)展史上乃至整個儒學思想史上,都有著無可估量的意義。陽明肯定孔子的“為政以德”,他認為做事在得人,事業(yè)必靠有德之人去積極推行。他下力氣在基層興教化,美風俗。他批評當時的風俗,“爭功利而薄忠信,貴進取而賤廉潔”,認為長此下去,必釀成禍患。
陽明堅持儒家的寬政主張,以佚道使民,強調官員要從老百姓的利益出發(fā),雖勞不怨。他勤政守職,視民如傷,治廬陵時,辟城中火巷,絕鎮(zhèn)守橫征,制定了一系列規(guī)章制度。
整頓吏治,是他治理地方的措施之一。關于權力,他認為,權為天下利害所系,小人竊之以成其惡,君子用之以濟其善。君子欲濟天下之難,不能不操之以權,但君子用權,必由其道。那就是:以至誠之心立德,扶植愛護良善;昭示不可奪去的氣節(jié)操守,引導下屬走正路。慎重地對待權,用好權,在用人上;在心態(tài)上,“坦然為之,下以上之;退然為之,后以先之。是以功蓋天下而莫之嫉,善利萬物而莫與爭”。
陽明有書生本色,同時又是馬上英雄,是曠世罕見的大豪杰。真正的儒家都是內(nèi)圣修己與外王事功兩方面并重的。陽明一生的事功,被譽為“三百年事功第一”,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是他的“三征”,即征南贛、征寧王、征思田。終日勞累誘發(fā)了王陽明的肺病頑疾,遺言留下:“此心光明,亦復何言!”此心,就是良知。陽明終年57歲。
王陽明思想要旨
陽明一生的活動,實際上是圍繞講學和社會教化為中心而展開的。陽明講學究竟講些什么內(nèi)容呢?
“心即理” 陽明心學的根本觀點是“心即理”?!秱髁曚洝酚涊d了陽明與弟子徐愛對“心即理”命題的探討。意思是:父母身上并沒有蘊藏著孝的道理,君王身上也沒有蘊藏著忠的道理,同樣,朋友、老百姓身上也沒有蘊藏著信和仁的道理。一個人要講究孝、忠、信、仁,總歸不是向別人身上去求。那么這些道理都在哪里呢?陽明認為,就在你我和每一個人的心中!我們的心本來就具有敬老孝親、忠于職守、言而有信、仁民愛物等道理,才能事父母以孝,事朝廷以忠,交友以信,治民以仁。
這個心,就是天性,就是天理,就是天賦予人的善性。為了和一般意義上的心區(qū)別開來,我們稱這個心為“本心”。既然心即是理,人可以在道德實踐中將心之理賦予行為和事物,因此也就無需求理于外,到外在的事物上去求一個道理。陽明所說的“物”,是與心即理的“心”關聯(lián)著的,“物之理”實際上也就是指“心之理”在物上的落實,也就是道德原理與道德法則,而不是指客觀知識性的理。這些道德原理和法則,只能來自繼承了天性、蘊含了天理的本心,而不在物的自身。心之理落實到事物上而得其宜,也就是恰好、剛剛好,這種情形就叫作“義”。因此,求義或者求理,就只能在本心上求,而不能在外事外物上求。按照心外無物的說法,外界事物是否獨立于吾心,還有沒有客觀實在性呢?一直以來我們由此而對陽明心學有一些誤解。陽明的回答真的否認了事物的客觀實在性嗎?答案是否定的!山中的花,只有你來看時,此花才與你的心發(fā)生關聯(lián),心賦予了花以意義與價值。陽明在講“心外無物”時,并不是針對外界事物是否獨立于“吾心”而存在這類問題而發(fā)的,而是與他對“物”的特殊規(guī)定以及他的整個思想系統(tǒng)密切關聯(lián)著的。存在是客觀的,但存在的意義與價值,則由人來賦予。這才是陽明所講的“心外無物”的根本意義,也是心學體系中心物之間的根本關系。
“知行合一”從《傳習錄》看,陽明在論及知行關系時,有一個反復申明的觀點,叫作“知行本體,原來如此”。他本人有時候又將“知行本體”稱為“知行之體”“知行體段”。究竟什么是“知行本體”呢?這四個字包含了兩層意思。第一層意思,如陽明所說:“知行如何分得開?此便是知行的本體。”這里的“本體”,就是本來面貌的意思,“知行本體”也就是指知與行互相聯(lián)系、互相包含、本來一體;知行分離,也就背離了知行的本來意義、違背了知行本體。第二層意思,陽明又說:“‘知行二字亦是就用功上說;若是知行本體,即是良知良能?!边@里的“知行本體”,就是指良知良能。后一種“知行本體”的含義無疑更為根本。
陽明完全是從道德出發(fā)來討論知行功夫的,故在他看來,知必須表現(xiàn)為行,能知必然能行。知與行相即不離,兩者是同一功夫過程的不同方面。
一般來說,“明覺精察”是形容知的,“真切篤實”是形容行的,但陽明要求,人在知的過程中要抱有“真切篤實”的態(tài)度,在行的過程中要保持“明覺精察”,知不離行,行不離知,且知且行,即知即行,這樣的知才是真知,這樣的行才是真行。這是知行合一的功夫論含義。我們今天講的“知行合一”,已不是道德范疇的,而是社會實踐意義上的,這是我們與王陽明的根本不同。
“致良知” 陽明在去世前曾說:“吾平生講學,只是‘致良知三字?!薄爸铝贾笔顷柮饕簧枷氲目偨Y。
王陽明認為,良知是一個貫通天人的概念。其次,陽明所講的良知,又指“隨時知是知非”的道德認知與判斷能力,是一個貫通體用的概念??傊?,“致良知”實際上是在早年“心即理”和“知行合一”的基礎上發(fā)展出來的,也蘊含了“心即理”和“知行合一”的主要理論內(nèi)容。
正是在兼具“心即理”和“知行合一”的基礎上,陽明將良知視作是天地之心、宇宙之心。良知賦予了天地鬼神萬物以存在的價值和意義,是價值意義的創(chuàng)造本源和主宰力量,具有絕對性和根源性。人因為有此良知,就可以和天地宇宙會通,可以充當宇宙天地之心,從而肩負起協(xié)理宇宙天地萬物的責任。正因為良知如此重要,所以陽明斷定:“‘致良知是學問大頭腦,是圣人教人第一義。”
良知既是“性與天理”,又是道德認知與判斷。因此所謂“致良知”,也就包括兩層意思:一是不斷地向至善的道德本體復歸,以達到極致;二是以道德認知和判斷為依據(jù),加以實行?!矫?,良知本體的至善性、絕對性和普遍性為人們的道德踐履和成圣成賢的追求提供了內(nèi)在根據(jù)和根本保證。“人胸中各有個圣人”“人人皆可成堯舜”的道德洞見,能有效促使道德主體,激發(fā)道德理想追求。另一方面,又要對良知本體在現(xiàn)實環(huán)境中作用流行的相對性、具體性以及致良知過程的無限性保持清醒認識,以防道德主體的自我膨脹、猖狂及虛無。
致良知的第二層基本意思是“依良知而行”?!爸隆弊衷谶@里相當于“行”字,致良知即“行良知”,即依良知而實行。陽明更為強調這一面,他說:“爾那一點良知,是爾自家底準則。爾意念著處,他是便知是,非便知非,更瞞他一些不得。爾只不要欺他,實實落落依著他做去。”
良知是主宰,是準則。“致良知”簡易直接又內(nèi)涵豐富,將陽明的整體哲學思想完滿地表述出來了,標志著陽明哲學建構的最終完成。(資料來源:《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