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樹下旋轉起來,鵝黃色的裙子散開,形成一扇不完美的圓,起啊伏啊……
我聽誰說,趁年輕啊要多跳舞,別問為什么。
齊花墨,人稱小花,偶爾文藝,偶爾抽風,多數(shù)時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喜歡跳舞和轉圈圈。
編輯推薦:小花啊小花,要怎么樣才能看起來不那么孤獨。
總會有追趕公交車的時候,也總會有追不上的時候。像現(xiàn)在。
我喘著粗氣,看著那輛揚長而去的1路車,狠狠跺了一下腳。剛從被窩里鉆出來,我的頭發(fā)還亂蓬著,隨意用手指理順頭發(fā),踏上站臺。那里還有一個人坐在凳子上等著,戴著耳機,白色的耳機線順著他略微弓起的身子蜿蜒,消失在黑色外套的兜里。他低著頭,短發(fā)服帖,些許揚起,淺淺地垂著眼。在車來車往的喧囂嘈雜里,格外安靜。
時間和空間在我眼里有時會悄然靜止。
我們分別坐在公交站臺兩邊,面前的車開來開去,也有人走來走去,吵得像一個世界。站臺兩邊是綠化帶,種著矮小而葉子厚實的樹。背后是一個公園,樹的根節(jié)掙出泥土大喇喇地暴露在空氣中。樹影重重地撲下來,沉郁得讓人喘不過氣。
我們兩個就這樣坐著。已經(jīng)下午5點,這條偏僻的街和偏僻的公交站臺,已無人駐足,也無人等候。7路來了,他走了。1路停在7路之后,在紅綠燈路口相遇,然后背道而馳。
我想,那時的他,是心事重重,或是如云朵般輕盈,漂浮在云端,輕輕一躍,就飛上云霄。
我還猜不到以后發(fā)生的故事。人生最好最壞都是未知。如果能夠預知,有的人不如不遇,也就不會有后來的事,但如果預知,有的事情或許能夠挽回。
第二周的星期天,下午4點23分,我沒有在站臺上看見他。只有我一個人。
等過四五分鐘,1路來了,我上車。難得很快就等到了車。
我卻希望它來得晚一些?;蛟S晚那么幾分鐘,就會看到那個少年。
電視劇里總是愛這樣,差那么一兩分鐘,彼此就錯過。一個人留在原地慌亂張望,一個人隨車漸遠不再回頭。
我們不是這樣。
也或許,等到華燈初上,繁華殆盡,一切都變得沉寂,也不會等到。
我們一生只有一次見面。從此以后都是錯過。
有緣的人,會恰好在某時某分某地遇見,笑著寒暄。而沒有緣分的人,縱擦肩而過千萬次,也不會遇見。
我不知道我們之間有沒有緣分。窗外的繁花晃了眼,我閉上眼。
最后一站,是我的歸宿。
錯過一輛公交車或許是好事。在那個女孩沿著馬路急匆匆地跑來時,我這樣想。7路在站臺前停了30秒。我低下頭,假裝沒看到。雖然下一輛要15分鐘。
只需要15分鐘。
公交車或許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等的東西,它會告訴你何時來,何時走。人、事或物,都沒有那么簡單。
錯過一個人或許就是一輩子。
即使我并不知道,我們以后會不會有故事。我只是想等她。
兩個人的孤獨好過一個人的。
世人都是如此。
1路緊隨著7路而來,一前一后停在站臺上,讓我有一種莫名的安心感。她上了1路,我上了7路。在紅綠燈路口背道而馳。像相交線,有過交點后漸行漸遠。
第二周的星期天,下午4點37分,我沒有在站臺上看見她。是否她今天不會來了,又或許她早就已經(jīng)走了。還是,再過幾分鐘,她會和上次一樣,踏上這里,坐在另一邊。我們以這樣無言的默契沉默著。
等到夜幕將垂,春風暖,背后的紫薇花香似酒濃醇,二者混雜撲向整個城市。7路來了,我走了。
我坐到1路的終點,那里很荒蕪也很美好,在城市的邊緣,不染喧囂浮華。站臺廣告牌上生長著一大簇野玫瑰,沒有人管,熱烈地生長著。有幾縷枝條垂下,懸在空中,有人經(jīng)過時碰到,枝葉便悠悠閑閑地晃上一會兒。
不過似乎很少人從這里經(jīng)過。
到了站臺往前幾百米,是純潔的白,白得讓人目眩。從我上車的地方到這,大概需要48分鐘?;蚨嗷蛏?。
那時候是秋天,風呼啦啦地吹過,吹起全世界的落葉,鋪天蓋地一場盛大的枯萎,像是自然在張揚這春去秋來轟轟烈烈的死亡。
那一瞬間所有都靜止了,狠狠捂住城市的聲音,連嗚咽都吞沒。有什么像筆一樣,在空中揮舞飄灑,揚起又重重落下,觸碰到大地時如雷貫耳。
其實,什么聲音都沒有。是我假想。
我突然想去找一個能看到紅葉的地方。那樣的地方,在這個季節(jié),能看到狂風吹起滿地紅葉,漫天飛舞,像血飛灑在天空,美得讓人心痛。我喜歡這樣觸目驚心,才顯得自己活在這世上,才顯得這個世界如此真實。
建筑的白色和天空的灰色都讓我覺得如此虛無。
這個城市多少人在哭啊……
聽不到聽不到聽不到。
我在樹下旋轉起來,鵝黃色的裙子散開,形成一扇不完美的圓,起啊伏啊……
我聽誰說,趁年輕啊要多跳舞,別問為什么。
此時此刻,我很想要陽光,那樣它就會透過樹縫,落在我散開的裙子上,像點點明亮金黃的星辰,也像希望。單薄卻溫暖。
這世界哪有那么多為什么啊,快樂就夠了。
時間過了很久,我知道她很多事情。
有一天,她剪了齊耳朵的短發(fā)。
有一天,她手里的奶茶換成了牛奶。
有一天,她的駝色圍巾變成了紅格子。
深秋要入冬,天很冷,她漸漸換上了厚衣服。她似乎很怕冷,所有的保暖設備都往身上戴,耳朵上駝色的耳罩,圍著駝絨的圍巾,有時候捧一杯熱飲,有時候雙手搭在膝頭,平時蒼白的臉被風吹得微紅。風一吹,黃葉落下來,她抬頭看,像一頭被驚擾的小鹿。很快又低頭。
我仿佛在等一個人,我也不知道在等誰。等他說一句,噢,好巧,你也在這里。
沒有。
有一天我鬼使神差坐上了7路。再熟悉不過,第八站的站名是曾經(jīng)的學校,依舊是那模樣?;覊衣坊覚跅U。其實不是這樣的顏色,只是在我眼里,一切都褪了色。
有人說想起以前,是彩色的,滿天彩虹泡泡飛舞。陽光正好,歲月不吵,他們在那里張開手臂擁抱天空,在灑滿陽光的道路上旋轉。
其實不是?;貞浨皦m過往,都是灰白,或已泛黃。
記憶是一個房間,在被老鼠刨出木屑的櫥柜里,掀動老舊的木板,浮起陣陣灰塵。那里的時間永遠是黃昏,暖黃色的光灑滿了整個房間,往事靜靜躺在那里。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中,我老去好幾十歲,步履蹣跚,艱難翻找出想找的事,再慢慢走出房間。門悄無聲息地掩上。
剩余的往事在夕陽中靜默,等待它們會被翻找出來、或被永遠遺忘的那一天。
人們把所有他們未知的東西都歸結為不正常。
花開了。
伸手拂過白墻邊那些垂落的花枝,陽光很好,把欄桿的影子都映下來,斜斜長長的一道,跳著步伐過去,會有音符響起來。
我已經(jīng)遺忘了以前那些擦肩而過的人,有的或許從沒記住。只是站在站臺上看著與1路相似的7路開過去時,會忽地冒出:哦,我坐過這個。但是回想不起來原因。萍水相逢,擦肩而過,我們的緣分已經(jīng)盡了。
我開始喜歡去天臺,趴在欄桿上。從高處俯瞰城市,密集的建筑,一樣的窗和玻璃,堆疊起來有不一樣的感覺。往遠處蔓延,逐漸變得灰蒙不可見。
建筑之間穿插街道,道路之間穿插人和車。人們無時無刻不在遇見,卻無法窺見其中的緣分。
夜更美。
我考上了城市另一邊的大學,不再坐7路。什么都沒有變,只是時間在推著我慢慢往前。
像那句話說的,即使我們不往前,時間的洪流也會把我們席卷,裹挾著我們往前。
后來我們沒有再遇見。
我曾經(jīng)回到過那個站臺上,也試著坐過1路。
我沿著她走過的路線往前走。但我只知道是1路,不知道她下車的站臺是哪一個。所以每一站停車的時候我都會認真地看著窗外,那或許就是她走過的地方。一直到終點站。這樣讓我覺得,仿佛陪她走過了人生的一段旅程。
我發(fā)現(xiàn),一路的盡頭很荒蕪,也有世人不曾覺察的美好。站臺上的花大喇喇地開著,走過時會無意被花枝觸碰。等你抬頭看,它又那樣無辜地搖晃著,仿佛是你驚擾了它。像極了站臺上的那個姑娘。
所以她才會來到這里是嗎?看我從未看過的風景。
往前幾百米是醫(yī)院,心理醫(yī)院。白得讓人目眩,好在是春天,繁花盛放,熱烈地掙扎開所有的顏色,張揚著手臂朝天空伸展。想要掩蓋,卻難以掩蓋。
也許,這樣的旅程只有一次,也或許會有很多。變成記憶活在腦子里。
十七歲的時候,我遇見一個很神奇的女孩。我們都沉默如海底,心中的火山不曾為誰爆發(fā)過。
我們都是死火山。永遠沉睡,不會蘇醒。
是的。我聽到她也如是說道。
編輯/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