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文
一、東南亞地區(qū)的新形勢
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實施六年來,中國已經成為大多數(shù)東南亞國家的主要貿易伙伴和最大外商投資來源地,在東南亞地區(qū)影響力不斷增加。東盟各國雖然對“一帶一路”倡議存有爭議,但普遍認為是國家發(fā)展的重要機遇,因此總體響應積極。中國與東盟在旅游和教育等各方面的合作日益緊密,而隨著一批“一帶一路”項目的落實和開展,中國影響還將持續(xù)。2016年“南海仲裁案”后中菲關系的回暖以及2017年中國-東盟外長會議正式通過“南海行為準則”框架,標志著南海局勢趨于緩和。
特朗普上臺后一度降低了奧巴馬時代東盟對于美國的重要性,表現(xiàn)在經濟上宣布退出“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xié)定”(TPP),給東盟經濟形勢帶來負面沖擊;在外交上,特朗普政府叫停了之前美國政府主張的“重返亞太”“亞太再平衡”戰(zhàn)略,而代之以“印太構想”,目前并不涵蓋東盟,同時奉行“美國優(yōu)先”的單邊主義、貿易保護主義,對東盟的多邊合作機制不予認同。但是,受中國因素的影響以及東南亞樂觀的經濟發(fā)展形勢,美國對東南亞的重視不會削弱。
目前,特朗普政府已經把中國列為主要威脅和戰(zhàn)略競爭對手,中美競爭的升級導致東南亞戰(zhàn)略環(huán)境和區(qū)域各國的外交決策復雜化,東盟各國以往周旋于大國之間以謀求最大利益的外交策略恐將發(fā)生改變,將不得不面臨在中美之間做出選擇的兩難局面。
并且,和以往歷史階段不同,當前中美的競爭性質已經超出了經濟層面而具有明顯的意識形態(tài)色彩。特朗普政府將中國定義為“戰(zhàn)略競爭者”和“修正主義國家”,并指出“中國和俄羅斯意圖塑造一個與美國價值觀和利益背道而馳的世界”;美國情報局官員以及一些學者、國際觀察家已經使用“冷戰(zhàn)”或“新冷戰(zhàn)”的概念來描述中美貿易沖突;德國外長馬斯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公開聲稱,“德國代表著自由、民主和自由貿易”而“中國不屬于這個圈子”。①這種意識形態(tài)的斗爭除了政治意識形態(tài)的較量之外,將會全面體現(xiàn)在經濟、軍事、宗教、文化、外交等各個領域。具體到東盟,就體現(xiàn)為中國與西方特別是美國的意識形態(tài)對東盟的影響和爭奪。
除了中美之外,日本、印度、俄羅斯等也更加積極和深入地加入到東南亞的區(qū)域秩序建構中,最明顯的例證就是當美國退出《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xié)定》(TPP)之后,日本取代美國率領11國在2018年3月8日簽訂了《全面且進步的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xié)定》(CPTPP);而印度升級了其“東向政策”,2015年與越南簽署了《2015-2020年印越國防合作共同愿景聲明》,試圖插手南海事務;俄羅斯一直以來以售賣軍火為主要手段顯示自己在東南亞的存在和影響,近年來也不斷深化其“向東看”政策,2018年11月,俄羅斯與東盟從對話伙伴關系升級為戰(zhàn)略伙伴關系?!皷|亞乃至整個亞太區(qū)域已經提前進入多極化格局”,②而東盟為了抵御外部不確定因素日益增加帶來的種種壓力和沖擊,進一步加快了一體化進程的步伐。2015年東盟正式宣布成立東盟經濟共同體并力圖加強東盟在新一輪的亞太區(qū)域經濟一體化浪潮中的中心地位,同時繼續(xù)堅持多邊貿易體系和區(qū)域的開放原則。
二、東盟各國媒體:復雜輿論的呈現(xiàn)與博弈
據(jù)筆者對東盟媒體的觀察,它們既有對中國快速發(fā)展所產生的巨大變化的肯定性報道,有對“一帶一路”倡議相應項目的呼應,但同時也有對“一帶一路”倡議性質的爭議——這究竟“是中國通過改變國際和地區(qū)秩序以獲取自身利益的方案,還是為實現(xiàn)區(qū)域一體化合作提出的新模式”?③如“我們希望推動與中國的關系,但拒絕不平衡的交易”(馬來西亞《新海峽時報》2018年6月21日)、“一帶一路”倡議將“主要惠及中國公司而非外國公司”(印尼《雅加達環(huán)球報》2017年3月9日),以及越南媒體認為“一帶一路”倡議是向越南轉移落后的技術、設備及污染企業(yè),是“中國力圖控制亞太各國經濟的手段”④等等論調,不絕于耳,反映出東盟相當一部分國家對中國的信任并未隨著經濟合作的緊密而增加。
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各個國家竭力發(fā)揮自身在東南亞地區(qū)影響力的體現(xiàn)。特別是美國,自“重返亞太”“亞太再平衡”戰(zhàn)略實施以來,一直對整個東南亞保持全面而強大的影響。其最近推出的“印太構想”更是“旨在構建一個單獨由美國主導并對中國進行排斥的亞太新秩序”,與此相呼應的是近年來美國戰(zhàn)略界拋出的針對中國的“銳實力”理論,包含有一整套話語體系,如“修昔底德陷阱”、所謂的中國“海外干涉”、“間諜行動”、“中國政治滲透論”、“中國版馬歇爾計劃”等等,在其對東南亞傳播的話語中不時被提及;日本在向東南亞提供大量經濟援助和政治支持的同時,早在2006年就提出“價值觀外交”,并輔之以全方位的公共外交手段,將媒體、學術界、政治智囊、在日留學生作為重點影響對象,通過當?shù)孛襟w、雙方意見領袖以大眾、組織、人際等各種傳播方式,從政治制度和意識形態(tài)等方面強調日本與東南亞的“同質性”,同時“將中國在東南亞的經濟活動扭曲為一種獲取資源、能源而不顧自然環(huán)境的‘經濟外交,貶低中國的發(fā)展模式,已經侵蝕了中國與東南亞國家之間的信任關系”。⑤
另一方面應該看到的是多元輿論并存也是出自東盟自身的考量,是其長期以來奉行的大國平衡外交戰(zhàn)略的結果。權力不對稱關系下東盟各國對中國的快速崛起充滿擔憂和疑慮,加之東盟一些國家仍然與中國存在南海主權爭議,它們認為中國不斷增長的國力使得南海問題的解決更具有不確定因素,因此引入?yún)^(qū)域外大國以尋求某種平衡及自身利益的最大化。
近年來我國對東盟的傳播不斷增強并取得了成效。特別是在媒體合作平臺建設、影視作品出口等方面都有較大進展,東南亞各國的官方媒體對于中國“一帶一路”倡議也多有正面和積極的響應。中國問題專家、美國華盛頓大學政治學和國際關系學教授沈大偉就不無擔憂地指出,雖然美國對東南亞的影響強大,但“美國的這種存在并未得到東南亞媒體的深刻認識或報道。相反,中國的存在與影響力卻顯得無處不在”;⑥就信源而言,從英文通訊社、媒體的總體數(shù)量、發(fā)展歷史以及影響力看,中國不占優(yōu)勢是自然的。但目前這種狀態(tài)正在得到改變,我國新華社、《中國日報》以及中新社正在成為越來越多東盟媒體的信息來源。⑦
但在紛紜嘈雜的輿論場中,中國的聲音尚不夠響亮和堅定。筆者認為目前最突出的問題有二:一是傳播中整體處于守勢甚至是“失語”狀態(tài)。無論是對西方信源中日趨增多的對中國的誤讀、誤判,乃至有意的歪曲和不實的指責,還是東盟對中國的種種擔憂和不信任,我們都缺少態(tài)度鮮明針鋒相對的回應和反駁,缺少及時的闡釋和說明以及對話題的主動設置和引導;二是對東盟各國的情況了解不夠深入,使得傳播的有效性和針對性不強。如對東盟國家的歷史與現(xiàn)狀、各國價值觀的形成與發(fā)展,政治權力結構和運行模式、政府與社會的關系,以及“一帶一路”項目的開展與落實后給當?shù)厣鐣淼母鞣N影響等等都缺乏深入了解,因此使我們的傳播對象主要面向政府,其余則較為模糊,內容籠統(tǒng)和流于表面,缺乏說服力。
三、新形勢下對東盟傳播的再思考
對于中國來說,東南亞是“一帶一路”倡議實施的重要通道,有著重要的地緣戰(zhàn)略價值。因此,及時調整我們對東盟傳播的做法,主動回應新的形勢變化,顯得必要和緊迫。
1.直面挑戰(zhàn),積極應對西方意識形態(tài)的沖擊
隨著中美競爭的加劇,雙方在東盟的意識形態(tài)交鋒與博弈也日益明顯。上文所提到的中國問題專家、美國華盛頓大學教授沈大偉認為,“美國與中國對該區(qū)域競爭的成敗可能在于信息傳播領域”,“美國應當對東南亞開展一場重大的公共外交活動,向東南亞公眾宣傳美國對該區(qū)域的價值觀,使其理解和接受。最終,美國需要更努力地講好自己的故事——而東南亞各國政府和媒體需要更好地認識到美國對于保持該區(qū)域持續(xù)的活力、增長、安全、穩(wěn)定的重要性”。⑧而日本多年來就明確提出“價值觀外交”已經在東南亞地區(qū)付諸實踐,“試圖從存在意義上否定中國發(fā)展方式、發(fā)展成果和發(fā)展價值”。
對待西方陣營對中國在意識形態(tài)領域的圍堵,筆者認為,必須改變過去較為保守的做法,以更為主動和鮮明的態(tài)度直面挑戰(zhàn)。對于一些惡意的歪曲和指責,要勇于亮明觀點,進行回應和反駁。以中國提出的“人類命運共同體”這一當今中國意識形態(tài)創(chuàng)新代表性概念為核心,進一步完善自己的話語體系,以“新型大國關系”“共商、共建、共享”“親誠惠容”“互利共贏”“管控分歧”等一整套“中國提法”和“中國概念”,應對西方話語體系及其背后的意識形態(tài)在東盟的影響。
2.傳播中國與東盟的共識,破解東盟擔憂
一要彰顯價值觀共識。價值觀的沖突與較量是意識形態(tài)斗爭和沖突的焦點,在這方面,中國與東盟有著良好共識基礎。中國儒家精神、“和合精神”與李光耀等東盟領導人提出的“亞洲價值觀”有重合和相近之處;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推動建設相互尊重、公平正義、合作共贏的新型國際關系”以及“尊重世界文明多樣性”“尊重各國人民自主選擇發(fā)展道路的權利”,強調“求同存異”“和而不同”的人類國際交往價值觀與“協(xié)商、包容、開放”的東盟精神和東盟方式,無論是內在的價值觀還是外在的表述都高度相近甚至相融。因此在傳播的過程當中,應繼續(xù)堅持彰顯這些共同理念,努力尋求雙方價值觀念的最大公約數(shù)。
二要夯實經濟共識。即繼續(xù)加強雙方由經濟合作和共同利益所帶來的共識,使之成為深化中國-東盟關系的堅實基礎和強大動力。在全球貿易保護主義抬頭、美國在全球“壓制性回縮”政策以及退出TPP的背景下,傳播中國繼續(xù)堅持全球化以及多元合作、多邊貿易的“一帶一路”倡議發(fā)展思路和“開放共享”“互利共贏”的理念,以及雙方在經濟上的共同利益和相互依賴,特別是互聯(lián)互通給雙方帶來的利益,同時,就東盟所擔心的所謂“債務陷阱”“中國獲利多過本國”等言論進行有針對性的解釋,并就“一帶一路”的政策、項目以及相關情況提供盡可能多的信息,減少東盟的疑慮。
三要構建安全共識。盡管“中國威脅論”在東盟地區(qū)仍有市場,東盟對中國崛起的擔憂,以及中國與東盟相關國家的南海主權爭議等等使得雙方互信不足,然而可以肯定的是,中國和東盟都有共同維護地區(qū)(包括南海)安全、秩序與穩(wěn)定的共同需求,也都愿意為此積極協(xié)商和付出努力,近年來南海局勢的“由亂向好”就有力地證明了這一點。因此應以2018年5月習近平主席提出的“共同、綜合、合作、可持續(xù)”的新亞洲安全觀為指導,多傳播雙方對安全機制的建設、協(xié)商、合作以及所取得的成效,管控爭議,增信減疑,為“努力走出一條共建、共享、共贏的亞洲安全之路”構建安全共識。
四要加強文化共識。東盟很多國家受中華文化影響較深,其文化中有大量中國元素,東南亞地區(qū)還有大量的華人華僑,語言和生活方式,甚至宗教信仰的相同相近,使得中國與東南亞兩國民眾在心理和情感上都更為親近,這也是中國的文化產品更容易被東南亞各國接受的原因。目前雙方的文化交流日益頻繁,我們應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提升文化產品的針對性,使之更契合東盟各國文化的審美與接受方式,同時還可借鑒美、日、韓等國文化生產和輸出方式,使我國的文化產品更具現(xiàn)代性、創(chuàng)新性,講好中國故事,擴大中國文化在東盟的影響。通過文化的傳播與交流促進“民心相通”,增進文化共識,更好地推動經濟的發(fā)展和地區(qū)的和平與穩(wěn)定。
3.進一步開展對東盟國家的研究,提高傳播的針對性和有效性
東盟內部國家眾多,政治制度、經濟發(fā)展階段以及宗教文化各不相同,與中、美、日、俄等大國的關系以及東盟內部各國間的關系和利益訴求點各不相同,同時東盟又在進行一體化建設,在區(qū)別了解個體的同時還要考慮東盟作為整體的利益訴求和維護其成員國之間的團結,這些都大大增加了構建對東盟傳播策略的難度和復雜程度。
目前我國對東盟的傳播在官方層面已經取得可見的成效,下一步應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深入了解和研究東盟情況,了解各對象國話語權主體(如學者、社會組織、民眾)的構成,以及其不同的思維方式和利益訴求點,提高傳播的針對性;在傳播主體中多引入包括國內專家、智庫、外交人員,東盟以及西方對我國友好人士等意見領袖的觀點和看法,提供具有不同視角、有深度的意見,這樣既可以淡化傳播中“自我中心”的官方色彩,使之更符合東盟民眾的接受方式,又能有效設置議程,引導輿論,進一步提升中國在東盟的話語權和影響力。
「注釋」
①《德國外長稱“中國不屬于這個圈子”》,《環(huán)球時報》2018 年 8 月 21 日。
②曹云華:《中國-東盟合作與亞太區(qū)域秩序的構建》,《當代世界》2018年第12期。
③趙洪:《“一帶一路”倡議與中國-東盟關系》,《邊疆與海洋研究》,2019年第4卷,第1期。
④馮超:《越南媒體對“一帶一路”倡議的認知與輿情分析》,《新絲路學刊》2018年第4期。
⑤戴明:《海外華文和英文媒體的中國報道——基于新加坡<聯(lián)合早報>網(wǎng)站和The Strait Times (<海峽時報>) 網(wǎng)站的比較分析》,《東南亞縱橫》2018年第2期。
⑥沈大偉:《2018 年美國與東南亞的關系:延續(xù)多于改變》,《南洋問題研究》2018年第 3 期。
⑦黃宏:《中國在東南亞國家軟實力建設的拓展空間》,《公共外交季刊》2018年第2期夏季號。
⑧同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