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新艷 丁曉萍
(上海交通大學,上海200240)
1934年是當時諸多期刊中所提到的“雜志年”。據(jù)統(tǒng)計,1933年,全國主要地區(qū)雜志出版數(shù)量為248種,到1935年6月底,數(shù)量上升為1518種[1]。正是在這一年,天津出現(xiàn)了一份大型文學月刊——《當代文學》。該刊物為16開本,彩色封面,設計簡約。雜志于7月1日創(chuàng)刊,只出版了6期即終刊。正如刊物第3期《編后》所言:在“雜志年”里,新刊“誕生的多,死亡的也快”。
《當代文學》的編輯者為“當代文學社”,由天津書局發(fā)行。雖然期刊上的編輯者署名為“當代文學社”,但其實只有王余杞一人負責編輯[2]P486。王余杞是當時的一名青年作家,在天津北寧鐵路局工作,他1905年出生于四川省自貢市自流井區(qū)一個著名的鹽業(yè)世家, 1924年考入北京交通大學,次年經(jīng)陳道彥介紹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1928年與陳道彥、朱大枬、王志之等人自費出版過半月刊《荒島》。據(jù)王余杞回憶,《當代文學》的創(chuàng)辦起源于宋之的的要求:“他要我在天津辦一個刊物,以便刊登在上海登不出去的稿子?!盵2]P483翻開雜志,確實有許多上海方面的作者,而且多為“左聯(lián)”成員,他們是聶紺弩、墨沙(陳白塵)、夏征農(nóng)、葉紫、郁達夫、李輝英、白薇、艾蕪、周鋼鳴、蒲風等。如此一來,則不由讓人聯(lián)想到這份刊物的“夭折”,或許就與它的作者群有關(guān)。
只看目錄,《當代文學》的作者確實比較復雜,就連唐弢在1980年代回憶起《當代文學》時,也特別指出了郁達夫與周作人的隨筆《故都的秋》和《再論吃茶》即發(fā)表在《當代文學》上。其實順著唐弢提供的信息——“人們一眼可以看出,不管編者是誰,這個刊物和上海出版的《北斗》《文藝》《文學月報》,北平出版的《文學雜志》《北國》《文藝月報》,完全是同一個傾向,同一個旨趣,代表著同一個時代特點的刊物。在北平三個期刊相繼被禁之后,天津冒出了《當代文學》,確實是一件很有意思而又頗為惹眼的事情。”[3]——這份刊物不是特例,而是左翼文藝刊物的一種,帶著當時的時代特點。此外,唐弢還認為,《當代文學》故意選登一些不同流派的老作家的作品,目的是為了掩護自己。一份僅由個人編輯的文學雜志,何以具有如此復雜的背景?何以如此“短命”?那么,接下來我們就來詳細考察一下這份刊物的內(nèi)容,以便探究它的性質(zhì)和所處文化環(huán)境,進而了解整個1930年代中國左翼文藝刊物的生存環(huán)境與存在價值,甚至一窺“雜志年”的真相。
《當代文學》總共6期(包括只有目錄預告而未見發(fā)行的第6期),發(fā)文92篇。這些文章分屬三個欄目:文學作品、讀者通訊以及文壇消息。按照編輯人自己的分類,其中小說29篇,論文、評論和書評共18篇,詩歌17首,隨筆9篇,劇本7篇,通訊5篇,文壇消息5篇,小品文2篇,傳記1篇。在第5期上,公布了“曾為本刊撰稿者”54人,第5、6期上還有新作者21人。在這些作者中,最起眼的莫過于一批左翼作家,也有豈明(周作人)、郁達夫、熊佛西、董秋芳等知名作家和翻譯家。但占總?cè)藬?shù)一半的作者并不那么為人所知。下文就將對《當代文學》的作者群及其作品做詳細分析。
在全部74名作者(曼因與王余杞為同一人)中,共查得左翼作家至少36人,其中“左聯(lián)”成員至少24人;介于左翼與非左翼之間的進步作家至少7人;自由主義陣營或“學院派”作者大概12人;一丁原名樓國華(1906-1995),是“左聯(lián)”作家樓適夷的弟弟,是一名“托洛茨基主義者”[4];露石即張春橋,1931至1934年在濟南正誼中學讀書,參加了法西斯特務組織“復興社”所屬外圍組織“華蒂文藝社”[5];其余17人生平不詳,未能考證。 以上分類用表格表示如下:
撰稿人身份人數(shù)成 員左翼作家“左聯(lián)”16紺弩、墨沙(陳白塵)、金丁、許幸之、征農(nóng)、凈子(覃必愉)、韓起、葉紫、李輝英、白薇、林麥(原名孟超)、艾蕪、蔣弼、周鋼鳴、蒲風、陳君涵北方左聯(lián)5徐盈、王余杞、竹舟(俞竹舟、鮮魚羊)、澎島、阜東(梅益)東京左聯(lián)3東平、孟式鈞 、林林南京左聯(lián)1葉琪“劇聯(lián)”5宋之的、洪為濟(吳天)、凝秋(塞克)、韻心(章泯)、魏照風“美聯(lián)”1艾青其他5郁達夫、董秋芳、陳明中、陳湖、閻折梧介于左翼與非左翼之間的進步作家7聞國新、子岡、周楞伽、蘆焚、汪華、陳疆、金曼輝自由主義或“學院派”作家12豈明(周作人)、貝木(于貝木)、番草(鐘鼎文)、熊佛西、羅慕華、張鳴琦、劉任萍、黎晞紫、文殊、張眠月、李象賢(李白鳳)、甘運衡特殊撰稿人2一丁(樓國華)、露石(張春橋)生平不詳?shù)淖迦?7曼谷、吳迪、鄢基瀘、嚴鴻、王悔深、余異、霍克桑、爽仁、一回、王十六、歐露羅、古明、新野、江沖、敏和、楊哲、今及
注:
凈子原名覃必愉,1930年代在上海參加“左聯(lián)” 。
陳君涵即“左聯(lián)”成員陳君冶的哥哥,雖未有明顯資料顯示其加入過“左聯(lián)”,但是在姚辛編著的《左聯(lián)詞典》中,在介紹《春光》月刊時將陳君涵也包括在左聯(lián)盟員作家中。
陳明中(1903-?)與閻折梧都是1920年代末南國社的成員。
陳湖與“北方左聯(lián)”的王西彥、余修等人都曾在北平的中國大學,并共同組織過文藝茶會,從事左翼文學運動。
蘆焚雖一度被視為“京派”作家的重要代表,但其實他創(chuàng)作了大量具有進步色彩的小說,而且他與丁玲、金丁、徐盈等左翼作家都有過密切的來往。1931年“九· 一八”事變后,蘆焚在北京加入了反帝大同盟,1932年與金丁、徐盈合辦進步文學刊物《尖銳》。
汪華,生平不詳,最為人所知的應該就是他對魯迅和張?zhí)煲淼膬善u論文章——《魯迅的短篇小說》(1935)、《評〈畸人集〉》(1936)。不過汪華在1933-1936年的文學創(chuàng)作也不少,幾年間在《時事月報》《中華月報》《華北月刊》《東方雜志》等刊物上發(fā)表過《血腥》《賀縣長》《乞兒們》《兩個送煤伕》等多篇很有左翼傾向的作品。
陳疆在《當代文學》上發(fā)表的是一篇評論文章,《文學批評建立之諸問題》。筆者暫未查得此人生平信息。不過《當代文學》上有另一處地方提及他,即第1期中余異的《文壇雜景》,余異作出說明的是:針對《文學》提出的“文壇往哪里去”這一問題,陳疆寫了《新文學創(chuàng)作變現(xiàn)工具》刊于《庸報》副刊《另外一頁》,對梁宗岱的意見予以反駁。余異在文章中稱梁宗岱為“布爾喬亞作家”,等于間接說明了陳疆的對立身份,但仍然因信息太少無法作過多判斷。
金曼輝,詩人,1934年于上海創(chuàng)刊的《詩歌月報》主要撰稿人,代表作《鐵蹄下》《我們的華北》等作品都是抗戰(zhàn)文藝一類的作品。
《當代文學》的撰稿人包括多個不同陣營、身份各異的人物,不同類型的作家所創(chuàng)作或翻譯的作品也略有不同。
首先是左翼作家,他們當中上?!白舐?lián)”成員最多,此外有北方“左聯(lián)”5人,東京“左聯(lián)”3人,也有南京“左聯(lián)”成員葉琪,另外還有“劇聯(lián)”和“美聯(lián)”等左翼團體的成員。這些作者的作品以小說、詩歌和劇本的創(chuàng)作為主,而且從內(nèi)容上看,最主要的是對底層勞動人民的苦難書寫,對農(nóng)村經(jīng)濟破產(chǎn)、革命工作的描寫以及對資本家、國民政府與軍隊的罪行的揭露,另外還有對日本侵略者和日本侵華戰(zhàn)爭的書寫與指控。不過,除此之外,董秋芳、孟式鈞、韓起、凈子、蒲風、阜東和林林等人的稿件多為翻譯作品,其中有文學評論,也有翻譯小說與詩歌,現(xiàn)實指向性不大。但是像林林所譯的三首日本詩歌,其實也是在描寫底層勞動人民的命運。郁達夫在《當代文學》上發(fā)表的是一篇著名的散文(在《當代文學》上為隨筆)《故都的秋》,文章不具有任何傾向,只是表達了個人的情感。另外艾青的詩歌《ADIEU》是一首抒情詩,始終彌漫著一種淡淡的憂傷。因此總體而言,絕大多數(shù)左翼作家都在作品中表達了他們的現(xiàn)實關(guān)懷,對階級矛盾的關(guān)注,以及對國家和民族命運的憂心,但是如董秋芳與郁達夫這兩位資歷較深的作家的文章其實完全無關(guān)政治。
至于第二類介于左翼與非左翼之間的幾個撰稿人,情況稍有區(qū)別。子岡的文章是一篇隨筆,名為《瘋婦》,文章描寫了一個因為丈夫被日本人殺害而發(fā)瘋的婦人。周楞伽的小說《夜》描寫了一個以捕蝦捕螺螄的三口之家突遭橫禍,在一個夜里,老頭被流彈所傷,兒子洪生去叫人幫忙時被大兵不分青紅皂白抓了起來,剩下一個陷入絕境的老太婆。蘆焚的兩篇小說《啞歌》與《奈何橋》都與日本的侵華戰(zhàn)爭有關(guān),前者訴盡了東北淪陷區(qū)人民的無奈,后者有對抗日士兵的同情,也帶有一定的階級情緒。聞國新的隨筆《大舟塢一宿》描寫的是對貧苦鄉(xiāng)下人的喜愛與同情。金曼輝的詩歌《清晨在香港》是一支含淚的心曲,美景的表象之下,是香港淪為殖民地的悲哀,是勞動人民的嘆息與血淚。只有陳疆的作品,是一篇文學評論,談論的是國內(nèi)當時“文學批評建立之諸問題”。因此,這類作者的作品其實與第一類左翼作家的作品有著很大的共性,集中于對底層勞動人民和侵略戰(zhàn)爭的關(guān)注,但也有個別與政治無關(guān)的作品。
第三類撰稿人由于大多來自北平的各個學校,而且大多屬于自由主義陣營,他們的作品與前兩類作者的作品相比,文學論文(期刊本身的分類)與翻譯作品較多。周作人自不必說,當時他在北京大學擔任教授,他的《再論吃茶》是一篇讀書隨筆。熊佛西、羅慕華、張鳴琦則都是當時活躍于北平的戲劇文藝家,1934年,他們還共同成立了北平戲劇學會[6]。熊佛西與張鳴琦的文章都是戲劇方面的論文。羅慕華的作品《關(guān)于詩歌前途的幾個問題》是一篇“評論”,另外兩首詩歌《春在街上流》與《哽咽的笑》抒情色彩較濃,描寫的對象一個是終究要毀滅的城,一個是含著淚的笑,都呈現(xiàn)出一副慘淡的光景。貝木原名于貝木,著重于文學作品和理論的翻譯,是《綠洲》(北平1936)月刊的撰稿人之一,生平不詳,他在《當代文學》上的兩篇文章分別為翻譯論文和翻譯小說。劉任萍和黎晞紫當時應該是文藝理論和翻譯方面的研究人員①,在《當代文學》上,他們二人依然發(fā)表的是文學評論和翻譯作品。張眠月(1910-2007)原名張榮光,早年曾任安徽萃文中學訓育主任、北平《華北日報》編輯,他的《我們倨傲的詩人》也是一篇“論文”。文殊原名南蓀(1913-?),抗日戰(zhàn)爭初期受教于吳宓先生,半個世紀來從事外語教學與科研工作[7]。他的劇本《國慶之夜》寫的是“九·一八”事變后,學生和無產(chǎn)階級抵制日貨,用武力反抗民國政府的故事。李象賢即李白鳳(1914-1978),詩人,1934年在北平民國學院國文系讀書,老師有現(xiàn)代詩人林庚[8]。他詩歌中的“大?!笔且晃粋ゴ髴?zhàn)士的形象。番草(1914-2012),原名鐘鼎文,本名國藩,后與罩子豪、紀弦并稱臺灣“現(xiàn)代詩壇三元老”。1930年他以“蕃草”的筆名在戴望舒主編的《現(xiàn)代》雜志上發(fā)表詩作,成為現(xiàn)代派的一分子[9]。他的《贊美詩兩首》是對扛夫、纖夫以及鐵工這三類勞動者的刻畫與贊揚。甘運衡,詩人,1935年左右,在武漢創(chuàng)辦了詩歌刊物《詩座》[10],此外,還是武漢《文藝》雜志的作者之一。他的詩歌作品《賣瓜的孩子》也是一個受壓迫的苦難的化身。因此,即使是這一類作者,他們當中也有不少人將對現(xiàn)實的不滿以及戰(zhàn)斗精神、吃苦精神賦予了《當代文學》這個刊物。
另外兩位稍顯特殊的撰稿人,一丁與露石,前者的作品為一首譯詩(未刊出),后者則撰寫了一篇《濟南通訊》,流露出對濟南文化一片消沉的不滿。此外,楊哲和今及這兩位撰稿人生平不詳。其余的15人,他們有的撰寫了通訊及各地的文壇消息,還有些也創(chuàng)作了具有進步色彩的小說、詩歌、隨筆等。
所以,總體來看,這份雜志確實是一個“大雜燴”:它集合了身份各異的作者,從“左聯(lián)”成員到其他進步作家,再從自由主義作家到政治信仰各不相同的青年讀者,構(gòu)成了一個錯綜復雜的作者網(wǎng)。不過,不同身份的作者與作品類型也不是完全對應,左翼作家的作品可能是抒情或?qū)懢暗脑姼琛⑸⑽幕蛘邿o太多現(xiàn)實意義的評論文與翻譯作品,而非左翼的作家們也撰寫了不少揭露時弊、譏諷現(xiàn)實的作品。但是從作品內(nèi)容來看,大部分作品都是以反帝、反戰(zhàn)爭、反階級壓迫為首要主題,具有不同程度的左翼傾向。而每一期中,確實又有一些只談文藝的作品,且總有一篇是在每一期的卷首,或許就是起著“掩護”的作用吧。
據(jù)王余杞回憶:“創(chuàng)刊號上除刊登董秋芳的一篇翻譯論文和徐盈的一篇小說外,全數(shù)采用宋之的寄來的稿子,其中主要有聶紺弩的一篇小說,我把他編列在創(chuàng)作之首?!盵2]P486由于董秋芳、徐盈和聶紺弩的作品類型及排編位置確如他所說,可知王余杞的記憶與事實偏差不大。因此,從創(chuàng)刊號來看,其實由王余杞本人接觸的作者,在第1期中可能只有董秋芳與徐盈兩人。巧合的是,在第1期的所有作者中,除了王余杞、董秋芳與徐盈(以及生平不詳?shù)穆群陀喈?,其他作者確實都活動于上海。而董秋芳1932年去到天津扶輪中學任教,1935年秋才離開天津[11];徐盈則是北方“左聯(lián)”成員,主要活動區(qū)域也是北平、河北等地。如此來看,王余杞身在天津,是完全有可能與董秋芳、徐盈發(fā)生直接接觸的。
而從雜志的第2期開始,從北方以及東京、江蘇、廣州等地的來稿明顯有所增加,這從作者的身份或者作品基本可以判斷。例如北平方面,從第2期的陳疆、蘆焚、熊佛西、謝韻心、羅慕華,到第3期的楊哲、竹舟、貝木、張鳴琦和澎島,再到第4期上除徐盈、蘆焚與王余杞之外的劉任萍、聞國新、黎晞紫和今及,最后到第5期的文殊、阜東、陳湖和魏照風等,逐漸打破了第1期由上海作者主導的局面。造成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之一,就是《當代文學》第1期發(fā)行后,王余杞被孫席珍吸收為北方“左聯(lián)”的成員,《當代文學》也隨之成為北方“左聯(lián)”在天津的機關(guān)刊物[2]P486。
遺憾的是,關(guān)于王余杞具體是如何加入北方“左聯(lián)”、《當代文學》在多大程度上受到北方“左聯(lián)”的影響,除了孫席珍與王余杞簡單的幾句回憶,筆者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其他材料對此有所涉及。我們只能根據(jù)王余杞的回憶性文字,了解到他當時加入北方“左聯(lián)”后,所收到的任務就是繼續(xù)辦好《當代文學》,而且之后仍然只有他一人擔任刊物的編者。個中原因不詳,但是應該離不開北方“左聯(lián)”本身人數(shù)較少、文藝骨干力量相對薄弱這一事實。而且在此之前的1933年,還是北方“左聯(lián)”遭受重大挫折和沉重打擊的一年,北平文總領導下的各個社團成員大大減少,到1933年10月,只剩下不到100人[12]。從《當代文學》上北平這些作者也可以看出,他們的文學創(chuàng)作并不多,提供更多的是文學評論與翻譯作品,而這也是與上海左翼作者的一個區(qū)別。
除了上海方面寄來的稿子,王余杞主要到北平去拉稿,而聞國新、郁達夫,甚至魯迅都是王余杞的約稿對象[2]P486。除了向相識的作家約稿,王余杞也十分重視文學青年的作用。其實,只要稍加注意,就會發(fā)現(xiàn)《當代文學》的大多數(shù)撰稿人都是不太知名甚至初出茅廬的青年作者,而且他們當中有些人還是從《當代文學》的讀者轉(zhuǎn)變而來,例如撰寫了幾篇通訊的余異、爽仁、露石等。這背后正是王余杞從辦刊伊始就確立的辦刊方針與目的在起作用。早在《發(fā)刊詞》中,王余杞即說明:“當代無數(shù)的新作家,我們愿借此得以認識;當代無數(shù)的成功作品,我們愿借此得以發(fā)現(xiàn)。我們將以讀者的意見為方針,以讀者的意見為原則,本刊最大的目的就在成為讀者們一個公開發(fā)表作品的處所?!盵13]在此后每一期的《編后》或讀者通訊中,也可以看到刊物在重視讀者和提拔新作家方面所作的努力與收到的回報——《當代文學》第1期封底所登的代售處只有“南方總代售”、“北平總代售”2個,到第2期時,很快擴展為全國各地總共22個代售處,從中可看出其受歡迎程度。
此外,在上海方面宋之的也為《當代文學》的稿件花費了不少心力,而且得到了不少作家的支持與響應。在唐弢的回憶中,他曾在陳白塵家遇到了宋之的,“之的同志告訴我:有個朋友在天津編《當代文學》,大家決定支持他,要我也寫篇文章,湊湊熱鬧,我如約寫了稿……”[3]雖然后來因為宋之的被捕,唐弢的文章并沒有在《當代文學》上出現(xiàn),但是陳白塵、唐弢等人至少是很支持宋之的與《當代文學》的。另外在周楞伽的回憶錄中,也提到了他第一次聽說《當代文學》的往事。周楞伽(1911-1992)原名周劍簫,江蘇宜興人,1934年前主要在《小學生》《東方雜志》《新中華》《創(chuàng)作》等刊物上發(fā)表文章,多為兒童文學作品,也有一部分作品以貧苦的勞動者為描寫對象,后來成為一名中國古典文學學者。據(jù)周楞伽回憶,1934年春他曾受邀見左翼作家陳君冶,當時陳君冶想為《當代文學》寫一篇關(guān)于上海作家的評論文,其中一個評論對象就是周楞伽[14]。之后,周楞伽也成為《當代文學》的撰稿人,應該離不開這段機緣。1934年宋之的被捕期間,聶紺弩與葉紫開始與王余杞聯(lián)系,繼續(xù)向他供應稿件,而且還鼓勵王余杞一定要堅持下去[2]P485。這些事件就已足夠表明,《當代文學》一直都離不開上海左翼文藝力量的大力支持。因此,《當代文學》其實是南、北左翼文藝家共同澆灌出的精神之花,在王余杞的悉心照料下逐漸成長。
然而,盡管王余杞等人為刊物安排了諸多“掩護”,并選擇了政治形勢復雜的天津作為發(fā)刊地,《當代文學》仍然只出版了6期便無疾而終,成了“雜志年”里的一個“短命鬼”。一份文學刊物的維持為何如此艱難?王余杞曾在談及“雜志年”時給出了幾個原因:一是雜志的生殺予奪都操控于人,也就是為當權(quán)者所嚴格檢查;二是出版者的問題。再聯(lián)系到本文開篇部分所引用的唐弢先生的那段話,可以發(fā)現(xiàn)作為左翼文學刊物的《當代文學》生存環(huán)境比其他普通雜志更為殘酷:一方面,北方地區(qū)的白色恐怖愈演愈烈,左翼文化團體受損,左翼活動危險重重;另一方面,左翼刊物的生存空間實在有限,“天津衛(wèi)雖然沒設書刊檢查機關(guān),藍衣社的耳目到處都有,書刊檢查不能,郵電檢查則可”[2]P487,最后,約稿和稿費發(fā)放都很困難,天津書局只是一個家庭組合,抗壓與抗風險能力都太弱,稿費上沒有保障。
不過,幾個月后,王余杞在天津《庸報》上又創(chuàng)辦了一個文學副刊——《噓》周刊(1935.3~1935.9)?!秶u》在某方面算是《當代文學》的延續(xù),原本計劃在《當代文學》第6期上刊載的周鋼鳴的《在薦頭店》、汪華的《凄惶的影子》和魏照風的《彈簧》等都陸續(xù)轉(zhuǎn)刊在了《噓》上面,而且《噓》周刊的不少撰稿人都曾是《當代文學》的作者?!秶u》之后,1936年5月,北平又出現(xiàn)了一份新的大型文學刊物,《每月文學》。該刊物由王余杞、吳承仕、齊燕銘、張致祥等合作編輯,集合了平津兩地幾個文學社如文史社、當代文學社、北國社、文學雜志社、尖銳社、創(chuàng)作與批評社、噓社的力量而成。同年,評論者周游說:“我從這里洞察到北方文藝界聯(lián)合陣線的初步表現(xiàn)”[15]。由此看來,在《當代文學》被迫??螅跤噼讲]有停止步伐,他利用《庸報》這種合法刊物來開拓自己的陣地,采用聯(lián)合的形式壯大自己的力量,應對國民黨的文化圍剿更加成熟、更有策略。也正是因為有無數(shù)像王余杞這樣不輕易屈服的文藝者,盡管一份份雜志誕生了卻死亡,但它們死亡了又不斷誕生,從而在一個方面成就了所謂的“雜志年”。
因此,《當代文學》雖然由王余杞獨自編輯,但它集合了上海、平津、東京、南京等多個地區(qū)的左翼文化力量,也得到了許多非左翼人士的支持,形成了一個文藝上的大合奏,交織出旋律各異的樂章。但是它也是時代的產(chǎn)物,同樣擺脫不了當時的政治文化環(huán)境,也不可能沒有缺陷。從《當代文學》中可以看到1930年代南、北“左聯(lián)”的相互支持,可以看到中國左翼文化各社團之間的良性互動,也可以看到左翼文化人士的不屈不撓。一個《當代文學》消逝,還有更多的《噓》《每月文學》出現(xiàn),就算在那個禁止言說的年代,它們也要發(fā)出聲音,“集成一聲有力的吶喊”。
[注 釋]
① 筆者只發(fā)現(xiàn)1945年《人間世》第17期上有署名為“劉任萍”的《境界論及其稱謂的來源》一文以及1947年9月1日出刊的北平《知識與生活》第10期上,署名為“黎晞紫”的翻譯了L.拉尼亞的《法蘭西文壇一瞥——戰(zhàn)后歐洲文壇現(xiàn)狀報道之一》一文。再根據(jù)《當代文學》上這二人也是一人發(fā)表了評論文,一人發(fā)表了翻譯小說,綜合推斷出他們的研究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