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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迷離

2019-08-06 03:09楊國志
今古傳奇·單月號 2019年4期
關(guān)鍵詞:石井

楊國志

開發(fā)閑置古樓,牽出萬縷情絲。英俊干部,熱心指導(dǎo);嬌媚寡婦,感激生情。怪木匠無償修樓,俏老板經(jīng)營有方;舊情郎官運亨通,癡情女如影隨形。暗戀無果,報復(fù)行兇;自焚贖罪,人去樓空!

林月媚知道蕭遠民出事時,正駕著那輛二手微型小貨車,從縣城返回石井鎮(zhèn)。

其實,林月媚也察覺到蕭遠民這段時間的異常了:半個多月前的一天,多年未曾踏入望月樓的蕭遠民,突然走進了林月媚的屋子,猶豫半晌后,對她道:“我要去看看望月樓?!?/p>

“望月樓”這三個字,自從十五年前,林月媚怒砸了一只玻璃杯后,蕭家就再也沒有誰敢在她面前提起過。然而,林月媚卻是因為這棟樓才嫁給蕭遠民的。

知道石井鎮(zhèn)的人都知道望月樓,甚至是不知道石井鎮(zhèn)的人也知道望月樓。

那年,當李媒婆走進林家,大講特講這座望月樓如何如何風光氣派時,剛從南方打工回來的林月媚,從涂抹得紅潤動人的雙唇中吐出一片瓜子殼,一撇嘴,道:“它再好,還不是座老木樓,現(xiàn)在的人愛的是小洋房!”

這話顯然刺了李媒婆一下,但她只微微一愣后,望著描眉畫目的林月媚笑道:“姑娘,你這話也不錯,但如今建一棟小洋房的錢,建得起一座望月樓么?望月樓的金貴,就是在它的老舊上。再說,它還在石井鎮(zhèn)上呢,那么大一棟樓,要么自己經(jīng)營,要么租給別人,那不都是財源滾滾?蕭家就靠著它,那日子,嘿嘿,一個石井鎮(zhèn),有幾家比得上?姑娘,蕭家就蕭遠民一個兒子,你嫁過去了,就是這棟人人羨慕的望月樓的女主人。蕭遠民和他雙親都說了,只要你愿意,望月樓交給你打理,不,是整個家都交給你。他們說,你見過大世面,有能力有本事,交給你,放心!”

林月媚話是這樣說,望月樓的價值她心里還是清楚的,再聽李媒婆這么一說,心就熱了起來。其實這次回來,她就是嘗盡了打工的苦,不愿再出去了。按說,以她的美貌,完全可以在外面尋個有錢人傍著,但聰明的她知道,如花美眷也抵不過似水流年,那樣的選擇,終歸會落個凄凄涼涼被拋棄的下場。所以,她不求大富大貴,只想找個家境殷實的男人,踏踏實實過日子。況且石井鎮(zhèn)雖比不了外面的花花世界,但在這里也是一個繁華的好所在了。

一番思量后,林月媚雖覺得蕭遠民尖嘴猴腮,猥猥瑣瑣,跟她這個石井鎮(zhèn)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美女著實不配,但還是一咬牙,答應(yīng)了。

但婚后不久,她發(fā)覺自己上了當。

這晚,蕭遠民脫光衣服,火急火燎來抱她時,被她猛一腳踹下了床。她面若冰霜,一雙嫵媚的眼中射出的盡是寒光閃閃的針芒。

她道:“望月樓是咋回事?你老老實實跟我說,要不然別碰我……”

蕭遠民這才知道被踹的原因,耷拉下腦袋,囁嚅半天,終于說出隱情來。

望月樓并不直接臨街,而是在蕭家三間木板鋪面后的一個占地十余畝的大園子里。蕭遠民的父母也曾張羅著經(jīng)營過它,但不僅賺不了錢,還倒貼老本;出租給別人呢,也是一樣。如此幾次,大家都說望月樓不生財。蕭家不信,找了個風水先生。風水先生看了,說望月樓建在死地之上,不能經(jīng)商!因此,這望月樓就空了下來。由于樓很大,顯得空蕩陰森,很是瘆人,所以大家都不愿意住進去。

林月媚又氣又怒地盯著蕭遠民,道:“這些李媒婆為啥不說?還吹噓你家靠著望月樓財源滾滾,日子好得流油。騙人!李媒婆是騙子,你們一家也是騙子!”

蕭遠民低著頭,連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狂風暴雨般的怒罵一頓后,還不解氣的林月媚抓起一只玻璃杯,狠狠地砸在地上,恨恨地罵道:“你們騙得我好苦!我……這個家,我呆不下去了,我要跟你離婚!”說完悲悲切切地痛哭起來。

林月媚沒有離婚,因為她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況且在公婆、小姑子的道歉下和丈夫的苦苦哀求中,她也狠不下心。

生下兒子后,她跟蕭遠民分開住,不讓他碰自己。她也記恨著公婆,對他們冷冷淡淡的。她的憎恨還捎帶上了蕭家所有的東西:即便是那三間臨街的鋪面,她也不愿去經(jīng)營,她發(fā)誓要自己打拼出一片天地。

一番觀察思量后,她發(fā)覺石井鎮(zhèn)周邊盛產(chǎn)早熟蔬菜,收購了販到縣城是個好門道。于是,她獨自一人做起了販賣蔬菜的營生。自此她忘記了從前的描眉畫目,也忘記了自己如花似玉的容顏,每天風里來雨里去,和買菜賣菜的為一分分一厘厘的菜價,算計、爭吵。

一幕幕往事在腦中浮現(xiàn),林月媚一邊回憶著,一邊加緊往家里趕去。

林月媚回到家時,蕭遠民的尸體已放在了一張門板上。十四歲的兒子蕭騰和公公婆婆圍在一旁哀哀哭泣。

見她進來,蕭騰喊了一聲“媽”,抽噎著說:“爸沒了!”

公婆沒有作聲,抹淚望著她。公婆眼里除了哀戚悲痛外,還透著對她深深的責怨——她跟蕭遠民形同路人的夫妻關(guān)系,是他們心中不愿言說的痛。

林月媚走上去,目光落在蕭遠民身上。蕭遠民的衣服除了沾些灰塵外,還很齊整,尖瘦的臉則有些扭曲變形。

這時,公公蕭敬堂道:“遠民可能是從臺階上踩空了,跌下來,頭撞著石頭出的事!”說完指指蕭遠民的后腦勺,“那里撞了好大一個包?!?/p>

林月媚望著蕭遠民的尸體,問:“這么些年,他難得進一回園子,這段時間天天樓上樓下地爬,是為了什么?”

公公茫然地搖搖頭,婆婆也搖搖頭,但她邊搖頭邊道:“我以為你們又吵架了!”

這話像一把刀刺了林月媚一下,但林月媚仿佛沒聽見。

蕭敬堂道:“三四天前,我也問過他,他說好像望月樓里有什么古怪?!?/p>

林月媚道:“望月樓里有古怪?”說完訝然抬頭向望月樓望去。

蕭敬堂道:“就在你來之前,我和蕭騰從一樓到三樓,仔仔細細查看了一遍,但什么古怪也沒看出來?!?/p>

婆婆接過話茬,言語里的責怨已明顯掩飾不住了,她道:“不是這樓有什么古怪,是遠民心里苦啊!”

林月媚依然不理會婆婆,對蕭敬堂道:“爸,棺材、道士、幫忙的街坊都安排了嗎?”她邊說邊向園子大門口望去。

門口的一塊空地上,當頭撐起了一大塊彩條布篷,下面擺放著許多桌凳,一大群前來探望和幫忙的男女老少或站或坐,聚在那里。林月媚還沒聽到公公的回答,目光突然和另一道目光碰在了一起。這道目光陰沉里透著絲兇狠,又夾雜著些凄怨、無奈、癡狂……

林月媚吃了一驚,目光一頓,在驚愕稍定,要再去細看時,這目光卻消失了。她在人群里尋找著,然而眼前所見,一張張都是平時熟悉的臉孔,想不出誰會有那樣奇特詭異的目光。她疑惑起來,暗道:“莫非是我眼花了?”

一大堆事情等著她去處理,她無暇再去細究,定定心神,理理頭緒,正準備要做點兒什么,卻見人群里擠出一個人來。這個人叫顧承文,也住在這條望月街上。

顧承文絕對算得上石井鎮(zhèn)的一大怪人。

他跟林月媚同歲,然而三十六歲的他卻活得像一個古董:一年四季都是一身舊式對襟衣服,顏色只有青、灰、藍三種。腳上呢,總穿一雙千層底布鞋,頜下蓄著寸余黑須,奇怪地留著一個锃亮的光頭。其實他五官很端正:橢圓臉、臥蠶眉、一雙眼睛很秀氣,身材也頎長勻稱。

顧承文有一手精湛的祖?zhèn)髂竟な炙?,這手藝讓他對古舊建筑癡愛成迷。據(jù)說,他曾多次透露過要買下望月樓,但不知為什么,在林月媚嫁入蕭家后,他就再也不提了。

然而令人費解的是,在有人出大價錢請他去修繕古廟古屋,甚至邀他到城里合伙開公司,專營仿古風格的設(shè)計裝修時,他卻一口回絕,只守著望月街上那間收購舊木件兼出售棺材的小店鋪,絲毫不在意生意的清淡。

雖然同住一條街上,但顧承文經(jīng)年鉆在店中,絕少與人往來,林月媚又是每天早出晚歸,一年之中兩人實在是難得見上一面。

對于他的到來,林月媚很是意外,正要跟他打招呼,卻聽身后的公公已搶先道:“承文,你來了,遠民的板子好了嗎?”

顧承文幾乎是面無表情地道:“蕭二叔,遠民哥走得突然,店里備的材料用完了,趕不及,我把我自己的那副板子抬來了。”說著向后一指,只見園門口四個人抬進來一口棺材。

這是一口獨特的棺材。

這口棺材是顧承文在二十一歲時,自己給自己做的。他的這一匪夷所思的舉動,曾經(jīng)是石井鎮(zhèn)上茶余飯后熱議的一件奇聞怪事。而他做成的這口棺材,更是讓鎮(zhèn)上的人驚為異物。首先是材料,那是難以尋覓、價值昂貴的楠木。其次是棺材上的雕刻:山川日月、祥云瑞鶴、奇花異草……看到這口棺材的人都感嘆:這哪是口棺材,這完全是件精美絕倫的工藝品!

眼下,乍聽他說出這話,所有的人都意外至極。蕭敬堂夫婦更不用說了——能讓猝死的兒子有這么一口棺材,對于悲痛的親人來說,多少也是一種慰藉。好半晌,蕭敬堂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承文,這……這要多少錢?”

顧承文回頭掃了一眼棺材,神情平淡地道:“就跟平常的一個價吧?!?/p>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又發(fā)出一陣驚嘆。

蕭敬堂夫婦大為感激,一時不知怎么說好,但林月媚卻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奇怪感覺。

這時,幾個本家的長輩拿來了孝帕和麻線,讓她跟蕭騰披麻戴孝。道士也說到了入殮的時辰,于是人群中就有人上來,將換了衣服的蕭遠民抬進棺材。蕭騰看著,悲聲呼喊:“爸、爸、爸……”蕭敬堂夫婦也齊聲哀哭。

林月媚望著蕭遠民的尸體沒入棺材之中,心里忽然就一空——那個堵在心中十多年,煩他、恨他,怨他的人終于永遠地離她而去了,然而這一去,卻又讓她空了的心難以言說的難受。

她淚水滾滾而下。淚眼模糊中,她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裝進棺材的好像是自己,那個在望月樓下從青春年少,空空虛度到枯萎凋零的自己!

因為蕭遠民的猝死,用了十來年才把望月樓慢慢從心中放下的林月媚,這段時間又不得不天天面對它。懷著復(fù)雜的情感,林月媚漸漸生出了一個想法——拆了望月樓!

這些年來,石井鎮(zhèn)發(fā)展迅速,市鎮(zhèn)的熱鬧早從以望月街為中心的老街,遷移到了樓房林立的新區(qū)。望月樓前的三間鋪面,無論蕭遠民生前怎樣折騰,都是生意慘淡。若靠它,一家人怕糊口都難。倒是林月媚的販菜營生,不僅維持了一家人的生活,還攢下了一筆十來萬元的存款。

時間過得飛快,轉(zhuǎn)眼深秋就到了。

望月樓下園子里那兩棵楓樹紅得火一般熱烈。樓宇蒼黑的飛檐翹角,在紅葉的掩映下,映在高遠的藍天上,美得讓人心醉。偶一側(cè)目,終日忙于生計、沒了閑情逸致的林月媚也不由緩下車速,多望了幾眼,也在這時才記起了要向公婆提出拆掉望月樓的想法,可又猶豫了。

躊躇難定間,林月媚在心底嘆了一聲,然而她這一口氣才嘆出,卻聽見身旁有同樣的一嘆鉆入了耳中。她詫異地舉目望去,只見右前方六七米處,一個男人拿著一部相機,正癡然凝望著望月樓。

待林月媚正要細看時,男人卻舉起了相機,對著望月樓“咔嚓咔嚓”地拍起照來。那人面目雖然看不清楚,但從身形上看得出是一個非常年輕的人。這人身材勻稱挺拔,舉手投足間透著瀟灑利落,給人一種青春勃發(fā)、玉樹臨風之感。林月媚心中好奇更甚,暗想:“這樣的一個人,怎么會對著望月樓,發(fā)出這樣的嘆息?”

正疑惑間,放學(xué)回家的蕭騰從后面跑來,叫道:“媽,你回來啦!”

待林月媚答應(yīng)著停車下來后,那陌生的年輕人已經(jīng)離去了。

華燈初上時,林月媚走進了蕭敬堂老兩口的房間。十多年來,林月媚除了禮節(jié)性地問候他們外,從不跟他們多說一句話,更不用說主動到他倆的房間了。

對于她的突然造訪,正在看電視的老兩口顯得十分意外,忙不迭地站起身來招呼她。對這個兒媳婦,他們有愧疚,有責怨,更有一種難以言明的畏懼。

見到公婆這種神情,再看他們滿臉的皺紋和一頭白發(fā),想到這些年跟他們的關(guān)系,林月媚心中生出些歉意來。她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道:“爸、媽,你們在看電視呀?”

難得見到她的這種笑容和問候,蕭敬堂跟妻子受寵若驚之余有些惶惑不安,不知道突然造訪的兒媳,到底有什么事?自從兒子去世后,他們一直疑惑著這個年輕漂亮的兒媳的去留。

林月媚挨著婆婆坐下來,本想再講幾句閑話,但長久的隔閡,讓她找不到更多的話來說。頓了頓,她道:“爸、媽,我有個事,想跟你們商量商量?!?/p>

老兩口極快地對視了一眼,才回過頭,忐忑地望著她。

林月媚吸了口氣,慢慢地道:“爸、媽,我想把望月樓拆了!”

聽到這句話,蕭敬堂和妻子直愣愣地望著林月媚,半天說不出話來。

林月媚也預(yù)想過他們聽了這話后的反應(yīng),但反應(yīng)如此強烈,還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皺皺眉頭,道:“這座樓既不能發(fā)家,又不能居住,每年還要花不少錢去維修,留著它,實在是個累贅??!拆了蓋棟鐵皮房租出去,多少還有租金呢?!?/p>

蕭敬堂和妻子這時好像才回過神來。略一猶豫,蕭敬堂道:“月媚,按說,你這想法很在理,只是,這樓是祖屋,傳這么多年了,在我們手上拆了……”

林月媚心中生出一絲不滿,聲音硬硬地道:“在我們手上拆了又怎么樣?”

蕭敬堂道:“月媚,你媽和我都知道,遠民配不上你,從你嫁進我們蕭家,你心里有委屈,有苦……”

林月媚心里煩亂,擺擺手,打斷公公的話,道:“爸,不說這些了,你們的意思是不拆?”

蕭敬堂夫婦對視一眼,然后苦著臉,難為之極地望著她,不知該怎么回答。

林月媚本欲再把話說得強硬一點兒,但公婆那蒼老無助的模樣,再次刺痛了她的心,涌到喉嚨的話就忍了回去。她心里的悲戚和無奈在彌漫,但她強忍著,緩緩道:“那就……不拆了吧!”

林月媚懷著亂糟糟的心情回到臥室,看了一會兒電視,脫衣準備休息。偶然一瞥,她看見對面梳妝臺上大大的橢圓形鏡子里,自己脫去了衣服的身子凹凸有致。她回過身,走近鏡子,看見雙腿依然修長勻稱,腰和腹部也沒有贅肉,雙乳飽滿挺拔,富有彈性。她抬起雙手,輕輕在身上撫動,白嫩的肌膚像凝脂一般。她解散頭發(fā),鏡子里青絲如瀑。她揚揚頭,長發(fā)飄逸,一如豆蔻年華時。她悵然輕嘆道:“這一生,我就這么老去嗎?”

悵然中,白天那個挎著相機的陌生年輕男子玉樹臨風的身影驀然跳入了她的心中。

林月媚一點一點地回想著那短暫且模糊的一望,仿佛在細細地咀嚼一枚回味無窮的青橄欖。等她猝然驚醒時,臉不由紅了。她暗中啐了自己一口,但與此同時,心底卻發(fā)出了一聲幽幽的嘆息。

不能拆除望月樓,林月媚更是連這個家都不想回了。若不是看著公婆年邁,她真想帶兒子到外面租房住。她每天都盡量早早出門,很晚才回來,以此逃避這個埋葬她青春的地方。

這天,她的車子剛停在縣城菜市場里,就接到了公公的電話。公公一般是不給她打電話的,林月媚心里不由一陣緊張,趕緊接通。電話里蕭敬堂的聲音有點兒生澀,他道:“月媚,這些人是你叫來的吧?”

這話沒頭沒腦,讓林月媚一頭霧水,她微微不滿,道:“爸,你說什么呀?哪些人?。俊?/p>

蕭敬堂道:“哪些人?這會兒圍在望月樓園子外的人呀!”

林月媚道:“圍在望月樓園子外?是些什么人?他們要干什么?”

似乎聽出她確不知情,蕭敬堂哦哦兩聲后,聲音里的生澀猜忌消失了,道:“你不知道呀?好,那你忙你的吧,回來了再跟你講。”

掛斷電話,林月媚心里奇怪起來,暗想:“聽他這口氣,看來是以為我又對望月樓起什么心了……那是些什么人?他們要干什么?”

賣完菜,她懷著疑惑的心情,急匆匆地趕回石井鎮(zhèn)。一到望月街,她就看到了一副跟平時大不一樣的情景——她家那三間店鋪前圍著一大群人。這群人或提或挎,長槍短炮,盡是各式各樣的相機,有幾個還扛著攝影機,拿著話筒。大半個望月街的街坊都圍著看稀奇。

這情景大大出乎林月媚的意料。

看見林月媚回來,公公急忙擠開人群,滿頭大汗地迎向林月媚,不等林月媚開口就急匆匆地道:“月媚,也不知是咋回事,突然就來了這么多人,說是要拍望月樓,電視臺和報社的還要采訪我。我不讓,他們軟磨硬纏,這都兩個多小時了。月媚,你說這咋辦?”

以林月媚的想法,采訪拍攝也沒什么,但她知道公婆素來膽小,怕張揚。她還沒回答公公的話,那一大群人已經(jīng)圍攏上來,攝像機對著她,話筒伸到了面前,七嘴八舌道:“你是望月樓的女主人吧?我們是市電視臺……”

“我們是市報社的,把門打開吧,讓我們進去看看……”

一片聲浪把林月媚給淹沒了。

“夠了!”林月媚惱了,“不管你們是什么記者,你們要尊重我們的意見,理解我們的心情吧?怎么能這樣圍堵我們呢?你們要拍要照,我們也不反對,但你們就不能在這外面安安靜靜地拍么?”

她此言一出,眾人一時無語,好一會兒之后,那個手持話筒的年輕女記者才率先道:“是這樣的,大姐,我們事先沒跟你們溝通,這是我們工作的失誤。大姐,這座樓非常漂亮,非常少見,極具價值,只是以前知道它的人不多。我們電視臺和這些報社、攝影協(xié)會的朋友,想借這次機會,為你們大力宣傳……”

沒等她把話說完,林月媚冷冷地道:“我們平常百姓不需要啥宣傳,只想安安靜靜地過日子?!闭f完冷著臉,擠開眾人,往店鋪里走去。

那位美女記者被她戧得滿臉通紅,但仍不甘心,還待要說什么,突然,一個憤怒的聲音從人群后傳來:“喂喂喂,你們這些人,臉皮也實在太厚了!不要你們采訪就不要采訪,不要你們進去就不要進去,難道老百姓連這點兒權(quán)利都沒有?走走走,都趕緊走開!”

眾人齊齊回頭,愕然望去,只見后面立著一人,赤脖紅臉地攥著把尺余長的鐵鑿子,右手提著把寒光閃閃的斧頭,怒目瞪著眾人。

原來是石井鎮(zhèn)上的怪人顧承文。

林月媚見是他,心中掠過一絲感激,但又大感詫異,暗想:“這個怪人怎么跳出來幫我們?他平時可是鉆在店里,雷都打不出來的???看他這副模樣,好像要跟這些人拼命似的,比我們的反應(yīng)還要強烈?!毕氲竭@里,她就想起那天他送棺材到望月樓下,盯著望月樓癡然神醉看的模樣?!岸颊f他癡愛望月樓,看來真是不假?!?/p>

這一大群人顯然被顧承文給驚嚇住了,盯著他手中寒光閃閃的斧鑿,一時間再不敢言語。

好一陣之后,才有人低語道:“走吧,走吧!”

“難道他們沒跟主人家溝通過嗎?”

“去問問他們,怎么把我們請來了,卻是這個樣子?”

“就是,去問問,要不這大老遠的,白跑了!”

聽到后面這兩句話,林月媚一挑眉毛,問道:“他們,他們是誰?是誰讓你們來的?”聲音里透著憤怒。

那個女記者正要說話,一個人急匆匆擠了進來,對一眾記者團團一揖,嘴里一迭聲道:“對不起,對不起,剛才有點兒事情給耽擱了,還請多多海涵,多多海涵?!?/p>

見這人一來,先不理會自己一家正主兒,只顧著給這群人賠禮道歉,林月媚不由心頭火起,搶上前去,一把揪住這人的胳膊,猛力一扯,大聲叱道:“你是誰?你憑什么不經(jīng)過我們的允許,就讓人……”

這人在她的一扯之下,轉(zhuǎn)過身來。

猛一見這張轉(zhuǎn)過來的臉,林月媚正怒叱著的話仿佛被什么東西一下堵在了喉嚨里。

這是一張年輕男人俊美的臉,但俊美中隱隱透著一種無法排解的憂傷。有那么幾秒鐘,林月媚愣愣地盯著這張臉。

這個俊美的年輕男人一邊輕輕掙扎著,一邊滿是歉疚地道:“大嫂,實在是對不起,這都怪我事先沒有和你們溝通,還請你們多多見諒!”

在他一迭聲的道歉中,林月媚才猝然驚醒般松開了手,臉微微一紅。但她很快鎮(zhèn)靜下來,繃著臉道:“你是誰?怎么沒有經(jīng)過我們的允許,就把這些人叫來采訪我們?”

年輕人尷尬地一笑,唇紅齒白,更添一種瀟灑俊朗之氣。林月媚的心又莫名地一跳。

“哪里來的野小子,滾一邊去,不管你是哪個,快把人帶走,趕緊走!”顧承文突兀地沖過來,橫在林月媚和年輕人中間,一邊惡狠狠地揮舞著手中的鑿子和斧頭,一邊粗聲粗氣地喝罵著。

年輕人驚惶地后退兩步,通紅著臉,緊張地望望顧承文,又望望林月媚。

林月媚見狀,心下不由一軟,便向顧承文道:“顧大哥,你……等他把話說完吧?!?/p>

顧承文梗著脖頸,凸起的喉結(jié)動了動,才慢慢放下?lián)]舞的雙手,狠狠瞪了年輕人一眼,悻悻退到一邊。奇怪的是,他自始至終,連一眼也沒看林月媚。

圍著的人這時沒了驚恐和緊張,反倒有些興致地望著他們。

林月媚看了公公一眼,對年輕人道:“到屋里去說吧?!?/p>

年輕人跟著蕭敬堂和林月媚走進店鋪的時候,顧承文垂著的光頭,才在陽光下一晃,抬起頭,眼神復(fù)雜地望了他們一眼。

這個年輕人叫許望漁,是石井鎮(zhèn)上的干部。石井鎮(zhèn)擬對保存完好的古鎮(zhèn)進行旅游開發(fā),安排許望漁做前期圖片資料的收集。精美的望月樓首先吸引了他,他拍了許多望月樓的照片,除寄給報社外,還將它們曬在了網(wǎng)上。照片一經(jīng)貼出,就引起了相關(guān)媒體極大的關(guān)注,于是就有了今天這一幕。

簡要地把事情經(jīng)過講了,許望漁又站起來鞠躬道歉,這倒弄得林月媚他們有些不好意思了,對讓不讓這些人進樓采訪躊躇不定起來。許望漁看著猶豫不決的蕭敬堂,道:“蕭老伯,鎮(zhèn)上正打算把望月樓申報為文物保護單位,申報成功了,應(yīng)該會給一定的保護修繕資金。我想,以望月樓的精美和原貌的完整,這個應(yīng)該問題不大?!?/p>

蕭敬堂搓著手,哦哦應(yīng)著,望著林月媚。

林月媚略一沉吟,道:“照你這種說法,估計從今往后,來望月樓觀賞的人肯定少不了,這對我們家的影響可不小?。 ?/p>

許望漁趕忙道:“領(lǐng)導(dǎo)說了,由此發(fā)生的管理費用,鎮(zhèn)上可先墊著?!?/p>

林月媚道:“是么?”她說這話的目的,就是要得到這樣的答復(fù),但她臉色卻依然淡漠,繼續(xù)道,“真有這管理費什么的,我想也不是一百兩百就可以解決的吧?”

許望漁點著頭道:“你提出的這個問題,我一定向領(lǐng)導(dǎo)匯報。”

蕭敬堂皺紋遍布的臉上漾起笑意,但還是不敢自己就把決定下了,一雙眼睛直瞅著林月媚。林月媚明白到了這個份上,該是做決定的時候了,就道:“爸,我的意見是鎮(zhèn)上先跟我們簽個協(xié)議,你看行不行?”

蕭敬堂立即答道:“行行行,就這樣?!?/p>

許望漁望著林月媚,眼里透著說不出的驚訝,心想:“這個女人,實在是太精明了!”不由向她細看。只見這女人雖衣裳敝舊,頭發(fā)松散,似懶于收拾妝扮,但雪膚明眸,豐胸細腰,青絲若云,實在是個風韻十足的美人。

“許干部,你看如何?”

在蕭敬堂的詢問聲中,許望漁趕緊收回目光,連連點頭道:“行行行?!逼鋵嵾@一點,鎮(zhèn)上領(lǐng)導(dǎo)在討論時也考慮到了,只是提醒他,在交涉時,樓主人不提,就先不要講出來,因為相關(guān)經(jīng)費還有待爭取。

談妥后,許望漁便轉(zhuǎn)身過去告訴等候在一旁的媒體記者。林月媚望著他瀟灑的背影,心中忽有所動,脫口道:“是你?”

許望漁愕然止步,回過頭,滿眼迷惑地望著她。

林月媚道:“你是不是在不久前的一個下午,來拍過望月樓?”

許望漁先有些迷茫,跟著似乎記了起來,道:“是是是……你看見了?”

林月媚微微一笑,眼前浮現(xiàn)起他那天玉樹臨風般的身影,心中忽有一絲異樣的感覺漾起,嘴里道:“是啊,那天恰巧碰見了。”

許望漁點頭一笑,便又去忙了。

經(jīng)媒體宣傳,各地游客蜂擁望月樓,石井鎮(zhèn)的老街舊巷,因此又重新熱鬧起來,蕭家的三間瓦房木板鋪面也就火了起來。

在林月媚的建議下,蕭敬堂將那三間鋪面打通,開了家小超市。白天,蕭敬堂要看管望月樓,小超市里婆婆一個人應(yīng)付不過來,蕭敬堂思量著要林月媚來店里幫忙。婆婆一聽,橫他一眼,道:“我看你是個榆木腦袋,她那份性情,那個能干,一回來,這店不就是她掌手了,哪還有我們的份?你還真想靠她養(yǎng)我們兩個的老?哪天她找個男人,一抬腿走了,我們靠誰去?再說,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從進了蕭家門,她對我們一家是啥態(tài)度?她要不是那樣對遠民,遠民也不會……”說著哽咽起來。

蕭敬堂本想反駁,但轉(zhuǎn)念一想,也有幾分道理,便嘆口氣,道:“那你說咋辦?”

婆婆道:“我看,把遠晴喊回來幫忙?!?/p>

蕭敬堂皺著眉頭,道:“就怕月媚多心?!?/p>

婆婆哼了一聲,道:“多心就多心!”

林月媚早看出如今這個小超市的生意已趕得上自己販運蔬菜了,也動了回來的念頭。公公婆婆經(jīng)營刻板,要是她,早在店里賣一些利潤高的旅游紀念品了。但她也從一開始就看出了婆婆對她進店的忌憚和排斥。

林月媚如何不懂公婆的心思,可自己哪有那樣的心???蕭遠民在時,雖跟自己形同路人,但自己也從沒生過要另找男人的異心;現(xiàn)在他去了,半年多來,林月媚一樣沒動過再嫁的念頭,心中想的只是撐起這個家,照顧公婆,把蕭騰養(yǎng)成人,可……林月媚心中既是悲憤又是氣苦,含著淚想:“我若真想掌管這個店子,就憑你們,排擠得了我?哼哼,笑話!”

這天,林月媚心情不好,也覺著身子不怎么舒服,就窩在床上沒起來。

隔著一堵墻,婆婆和小姑子的說笑聲清晰可聞。她們做好早飯,不知是忘了還是有意,沒有招呼林月媚起來吃。

林月媚躺在床上,淚水在眼眶中打著轉(zhuǎn),想道:你們這樣對我,我還巴不得帶著蕭騰離開呢!

但氣苦歸氣苦,林月媚也知道事情哪有這么簡單。她爬起來,梳洗后,“嘩”的一聲打開房門,冷著臉,也不理睬婆婆母女,徑直走出了店門。

窩著一口氣,林月媚來到街上。剛走了兩步,就見一輛黑色轎車停在望月樓園子的門口。車門打開,下來一行人。當中一人身材頎長,舉止瀟灑,正是許望漁。

許望漁也看見了她,沖著她微微點頭一笑。正是乍暖還寒的初春季節(jié),今天早上又陰沉沉的,讓人感到絲絲寒意,但許望漁這一笑,給人陽光燦爛的感覺,林月媚陰郁煩悶的心里不由一暖,也報之以淺淺一笑。

許望漁悄悄一指前面幾人,攤攤手,意思是很無奈,要陪著這些人參觀望月樓。

林月媚點點頭,示意他趕快跟進去。

因這一笑,林月媚心中的煩悶消散了不少,一絲餓意襲上心來,就想進屋吃飯,但一轉(zhuǎn)念,走到了自家超市正對著的米粉店里,要了碗米粉,靠門口坐了,吃給婆婆和小姑子看。

吃完米粉,林月媚懷著一絲報復(fù)后的快意,昂頭挺胸,哼著小曲兒走出米粉店,卻迎面碰著了從園子里出來的許望漁。

顯然,許望漁是偷偷溜出來的。他一看見林月媚,長長地吐口氣,道:“天天陪這陪那,都煩膩了?!币浑p清亮有神的眼睛落在林月媚身上,“林姐,難得見你在家啊,今天休息?”

林月媚揶揄道:“是難得在家啊,得忙生活呢,哪像你們,輕輕松松陪客人玩耍,還嫌累。”

許望漁略略有些尷尬,臉微微一紅,一身青澀之氣倒更顯可愛。林月媚意識到自己嘴太利了,正要說些什么,許望漁先開了口,道:“林姐,現(xiàn)在石井鎮(zhèn)的旅游已經(jīng)熱了起來,但外來游客住宿的賓館旅店卻跟不上,我看你呀,就在這老街上開個賓館。要我說,這望月樓就最好。園子里建棟房子做賓館,望月樓呢,下面兩層做餐飲,三樓開個咖啡館或茶樓什么的……”說著他飛快地瞟了一眼林月媚,“嘿嘿,我也是外行,信口說的,也不知對不對?”

那絲淡淡的笑已從林月媚臉上褪去,她鄭重地點著頭,道:“你說得很對呢。哎,我們啊,眼光真是不如你們!”

許望漁沒話找話,原本只想跟她套套近乎,見這話居然得到林月媚的鄭重認可,倒意外起來,不由凝神細看她。

林月媚穿了一件淡黃色防寒服,頸項間圍了條顏色鮮艷的絲巾,長長的一頭黑發(fā)松松地綰著,映得一張臉愈發(fā)白嫩,站在街頭,一種嬌媚艷麗,似乎讓這陰晦的早晨都明媚起來。

林月媚道:“小許啊,謝謝你的建議,真的!”

她這句話,讓許望漁從呆看中回過神來,不由微紅了臉,忙收回目光,有些忙亂地回應(yīng)道:“哪里,這……”

婆婆母女早看見了這一幕。小姑子撇撇嘴,婆婆黑著臉,使勁咳嗽了幾聲。

林月媚當然聽見了,卻毫不理會,臉上反而露出更加歡然的笑。

因許望漁的這個建議,林月媚一夜都沒有合眼。

反反復(fù)復(fù)地思量權(quán)衡后,她終于做出了決定:為望月樓再搏一次!

當林月媚向公公婆婆宣布她要再次經(jīng)營望月樓時,立即遭到了他們強烈的反對。蕭敬堂雖知道她販運蔬菜辛苦,也贊成她改行,但一來,過去的教訓(xùn)太慘痛,二來,如今他看管望月樓,每月可領(lǐng)到政府八百元的補助,倘若林月媚來搞什么經(jīng)營了,這補助還能有嗎?

林月媚對他們這個態(tài)度并不意外,她慢慢地說:“這兩年蔬菜販運也不好做了,我是下決心改行的。超市不是缺人手么?我來也合適……”

一聽她這話,公婆對視一眼,霎時無語。

半晌,婆婆才道:“月媚,這個望月樓……你也知道,早年請風水先生……”

林月媚一擺手止住她,道:“經(jīng)營望月樓的投資,我自己想辦法,不花你們二老一分錢,如果虧了,也和你們無關(guān)?!?/p>

蕭敬堂道:“月媚,你媽和我也就是怕你再吃虧,你如果真的想好了,我們也不反對?!?/p>

林月媚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你們?yōu)槲液?,但我是下了決心的?!?/p>

決心下了,但真正要著手,卻又是千頭萬緒,困難重重,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就是拼得頭破血流,也要搏它一回。經(jīng)過一番思量后,林月媚意識到,這一搏要想成功,得尋求政府的幫助,所以她還得去找建議的提出者——許望漁。

石井鎮(zhèn)鎮(zhèn)政府幾年前從老街搬到了新城區(qū)。五層高的仿古辦公樓,樓下寬大的草坪,氣勢不凡,彰顯著石井鎮(zhèn)這些年來翻天覆地的變化。

許望漁對林月媚的突然來訪十分意外。

林月媚沖著一臉愕然的他淺淺一笑,大大方方走進去坐了。

許望漁這才收起愕然,擠出一絲笑來,道:“林姐,我這里只有綠茶,你平時喝……”

林月媚也不客氣,道:“就綠茶吧?!?/p>

許望漁沏著茶,心里惴惴不安:這個漂亮精明的女人找到辦公室來,肯定有事,而且不會是一般的事。他遲疑著問:“林姐,你來……有事?”

林月媚喲了一聲,道:“怎么,沒事就不能來坐坐?”說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直直地瞅著他。

許望漁被她瞅得微紅了臉,結(jié)結(jié)巴巴道:“能能能,當然能。”

看著他的慌亂局促,林月媚笑得更嫵媚了,但她知道火候的拿捏,輕笑幾聲,便直直身子,正色道:“跟你開玩笑呢……還真有點兒事找你?!?/p>

許望漁心里怦地一跳,暗道:“果然有事!”

林月媚說得很直率:她要打造經(jīng)營望月樓,希望得到政府的資金支持,并且希望政府同意她在樓下的園子里建一座小賓館。

只聽了一半,許望漁就在心中后悔不迭罵起自己來:“我真是蠢到家了,明知她是那么精明,咋還對她說那些話呢?這不是自找麻煩么?”后悔自責之中,也不得不嘆服這個女人的敏銳與魄力。

林月媚說完,故意對掩不住一臉苦相的許望漁道:“還是你們這些領(lǐng)導(dǎo)看得遠。要不是你那天提醒,我們鄉(xiāng)下女人哪有這個眼光?。 ?/p>

許望漁一時作聲不得。

林月媚早預(yù)料到了他這反應(yīng),笑道:“小許啊,你和鎮(zhèn)上的領(lǐng)導(dǎo)可要給我大力支持呀,我當初也是積極支持過你們的工作喲!我說呀,望月樓現(xiàn)在這個又舊又破的樣子,開門迎接八方游客,丟人!不改變,還不如關(guān)門算了!”

許望漁當然聽得出她這話的用意和分量,趕緊笑著道:“林姐,你知道,望月樓的事,關(guān)系著咱們石井古鎮(zhèn)旅游業(yè)的全局。這樣,這個事,等我專門給領(lǐng)導(dǎo)匯報了,再答復(fù)你,好嗎?”嘴里應(yīng)付著,眼望她盈盈笑臉,心中道:“這么漂亮的女人,咋會有這么厲害的心機呢?”

林月媚很善解人意地一笑,道:“那當然了。小許啊,你幫了忙,我可是記得的喲?!?/p>

她這一笑,眼波閃閃,嫵媚撩人。許望漁年輕的心禁不住一蕩,但就在這一蕩中,另一個人的笑臉突然浮現(xiàn)在了他的腦中,一絲痛苦就在他眼中一閃。

這一絲痛苦卻沒有逃過林月媚的眼睛,她一愣,難道這個請求真的讓他很為難嗎?她心里有些不忍,但略一思量,還是硬起心腸,把下面這句話講了出來。她道:“時間不等人,明天我就把望月樓關(guān)了,把暫不接待游客的告示貼出來?!?/p>

許望漁一聽,頭頓時大了,忙道:“林姐,你別著急。請你放心,我馬上給領(lǐng)導(dǎo)匯報?!?/p>

林月媚很干脆地一點頭,道:“好!聽你的!”

望著林月媚窈窕的身影走出門外,許望漁簡直有種想哭的感覺。他很清楚,林月媚提出的要求,領(lǐng)導(dǎo)根本不可能同意。他惶恐不安地想:“她達不到目的,會不會向領(lǐng)導(dǎo)反映這是我對她提出的建議呢?”

糾結(jié)煩亂了半天,他想出了個主意:先到網(wǎng)上去查閱資料,然后以林月媚的名義,寫個依托文物古跡做旅游經(jīng)營的報告。直熬到深夜,他才把這個報告寫出來。

第二天上班時,他把報告交給了鎮(zhèn)長,并簡要向鎮(zhèn)長匯報了林月媚想以關(guān)停望月樓的方式要挾政府答應(yīng)她要求的意思。

鎮(zhèn)長瞟了一眼十幾頁厚的報告,皺起眉頭,道:“照這個說法,這個林月媚是達不到目的,就要把望月樓關(guān)了?”

許望漁小心地回答:“當初媒體來采訪望月樓時,她就反對過的。”

鎮(zhèn)長點點頭,道:“這事我知道。重新打造開發(fā)望月樓,可不是件簡單的事。望月樓在我們鎮(zhèn)的旅游業(yè)中,舉足輕重……這個女人怎么會冒出這樣的想法?好吧,我看了她的報告再說?!?/p>

許望漁惴惴不安地出門了。

兩天后,許望漁就被通知去鎮(zhèn)長辦公室。一路上,他耷拉著腦袋,忐忑不安。

辦公室里,滿滿當當坐了包括鎮(zhèn)黨委書記、鎮(zhèn)長等在內(nèi)的領(lǐng)導(dǎo)班子成員,氣氛十分嚴肅。然而出乎許望漁意料的是,領(lǐng)導(dǎo)班子居然同意了這個以林月媚名義寫的報告。

書記道:“這個林月媚不簡單嘛!這個報告真是她寫的?她這個報告,倒是給我們石井鎮(zhèn)的旅游發(fā)展提供了新的思路。這個,小許,你去告訴她,鎮(zhèn)上經(jīng)過研究,原則上同意她的這個報告。至于怎么支持,我們上報了上級再回復(fù)……”

許望漁見到林月媚時,林月媚正坐在小超市的門口嗑瓜子。她并不去幫小姑子和婆婆,還故意把這一份悠閑顯擺給她們看。

看見許望漁瀟灑的身影出現(xiàn)在望月街時,林月媚懶懶地把身子朝后面的門框上靠了靠,微瞇著眼,看似閉目養(yǎng)神,實則是把目光長久地落在許望漁身上。

許望漁近了。林月媚輕輕吐口氣,收回目光,暗道:“哪個女人有福氣做他的老婆呢?”

“林姐?!痹S望漁站在她面前,聲音清亮爽朗,透著磁性。

林月媚張大微瞇的雙眼,道:“哦,小許呀。來,請坐。”她不急不緩地站起來,把凳子讓給他。

許望漁當然不會去坐,他臉上洋溢著陽光般燦爛的笑容,道:“林姐,給你報個喜!”

林月媚早從他的步履和神情中看出了自己所求之事的結(jié)果,她用一種非常信任和贊賞的口吻道:“我就說嘛,你是個既能干又熱心的人,沒你辦不好的事?!?/p>

這話讓許望漁很高興,他道:“領(lǐng)導(dǎo)讓我來告訴你,你這個想法給了鎮(zhèn)上進一步發(fā)展旅游業(yè)的新思路,鎮(zhèn)上很支持?!?/p>

林月媚雖然猜測到了結(jié)果,但親耳聽聞后,還是非常激動,但她克制著,似笑非笑地問:“這是真的?那么……領(lǐng)導(dǎo)們打算怎樣支持我呢?”

這話問到了點子上,許望漁頓時記起前來時領(lǐng)導(dǎo)的叮囑,意識到自己不夠沉穩(wěn),忙斂了笑,道:“領(lǐng)導(dǎo)說請你放心,支持是一定的,不過這事很復(fù)雜,比如,還得請專家做了設(shè)計后……”

聽他說到這里,林月媚打斷他的話,道:“給望月樓做設(shè)計,還找什么專家啊,咱們這條街上就有一個高人?!备杨櫝形牡那闆r簡要說了。

許望漁沉吟著道:“好,我給領(lǐng)導(dǎo)匯報匯報,看他們怎么決定?!?/p>

許望漁走后,店里偷聽的婆婆抬起頭,瞅瞅望月樓,又瞅瞅許望漁的背影,長長地嘆息一聲。

林月媚當然懂得她這一嘆的意味,沒理她,轉(zhuǎn)身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離開林月媚,許望漁并沒有馬上回到鎮(zhèn)上,他來到了老鎮(zhèn)北街的那口古井旁。

石井鎮(zhèn)就是因這口古井而得名。事實上,古井又因緊傍著它的大榕樹而聲名遠播。許望漁第一次閑逛至此,就愛上了這一處風景。沒事時,他總喜歡來樹陰下坐坐,望著橫穿古鎮(zhèn)而過的青石板老街,冥想在漫漫歲月的風煙里,就在自己坐的地方,一定有過一撥又一撥旅人,在這里乘涼歇息,取水解渴。他們在這里駐足后,又將走向哪里呢?

每在這個時候,許望漁的心中就充滿了孤獨和惆悵,他覺得自己就像這些旅人,這個美麗的古鎮(zhèn)也只是他人生旅途中的一個停駐點,但這些旅人還有清晰前往的目的地,他呢?他卻是從省城悄然逃避到這里,不知所終的孤雁。

許望漁是因為一個人,逃避到這里的。這個人叫秦白靈。

秦白靈是他在師范大學(xué)就讀時的同學(xué),清純美麗。他們相戀了四年,但由于富家子弟乾鑫昊的介入,讓自卑而又驕傲的許望漁選擇放棄,忍痛逃避到了石井鎮(zhèn)。

就在許望漁痛苦地思念秦白靈的時候,林月媚去找了顧承文。

如今的望月街雖然又重新熱鬧了起來,但顧承文的店子卻依舊冷清。按說,他鼓搗的那些雕刻精美的老舊木件,正是如今游客追捧的東西,但是他那棺材店的招牌卻讓所有人望而止步。有好心人提醒他,他卻不以為然;社區(qū)領(lǐng)導(dǎo)認為他這招牌店面影響了石井鎮(zhèn)的旅游形象,可話才出口,他就赤脖紅臉,一副要拼命的樣子,大家也只好作罷。

林月媚當然也不愿進去,站在店門口高聲喊:“顧大哥,顧大哥!”

然而喊了半天,店里一點兒動靜也沒有。林月媚頗為意外,瞅著洞開的店門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很不情愿地走了進去。

一步跨入,撲面就是一股陳年木頭的氣味,又因為到處堆放著各種舊木器的緣故,店里光線幽暗。林月媚避讓著凌亂堆放著的東西,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著。走了一段,看見最里面的一間屋子里亮著燈光,林月媚沖著里面喊:“顧大哥,你在家嗎?”

還是沒回應(yīng)。

“難道沒在?”林月媚就想退出去,但剛要舉步,卻聽到里面?zhèn)鱽硪魂嚫O窸窣窣的聲音。林月媚奇怪起來。她素來膽子大,稍一猶豫,就慢慢走過去,邊走邊探頭往里面張望。近了,她一眼望見屋里的人,呼出一口氣,心中不滿地道:“這個家伙原來在啊,怎么就不答應(yīng)一聲呢?”正待要大喊一嗓子,卻見他俯身執(zhí)筆,正全神貫注地在一張紙上畫著什么,好奇心不由大起。

林月媚輕輕走過去,要看他畫的到底是什么東西。然而才走出兩步,顧承文卻突然抬起了頭,向她望來。

一望之下,顧承文先是一愣,跟著眼里露出一種極其古怪的神情,但林月媚沒有察覺到。見他發(fā)現(xiàn)了自己,林月媚便笑道:“顧大哥,你這是在畫什么?。课以谕饷娲舐暫傲税胩?,你也沒聽到嗎?”說著伸著脖子向他畫的紙上望去。燈光下,那張紙上紅紅綠綠,煞是鮮艷。

她這一問一望,仿佛一顆火星猝然灼痛了顧承文。他身子輕輕一顫,隨即手腳忙亂地把那張紙卷了起來,邊卷邊語無倫次地道:“哦,你叫我么?我……我沒聽見。沒……沒畫什么,你……你……”

林月媚這才感覺到了他此時舉止神情的怪異,心下大奇,但知他本就是個怪人,也就不再追問,只道:“顧大哥,我找你有事,咱們到外面去說吧?”說完就向店外走去。

林月媚本以為以顧承文對望月樓的癡愛,請他設(shè)計修繕望月樓應(yīng)該是一件他很樂意的事情,沒想到,一聽之下,顧承文皺起黑漆漆的兩道長眉,顫抖著頜下一縷黑須,粗聲粗氣地道:“好好的一座樓,去打造裝修做什么?這不是糟蹋老祖宗留下的財富嗎?”

林月媚爭辯道:“你這個說法不對,我又不是去破壞它,我是要把它修繕好。再說,它是好東西,就要發(fā)揮它的價值呀。我把它保護好,又讓它發(fā)揮出應(yīng)有的價值,那不是兩全其美的事情么?”

顧承文眉頭一挑,臉漲得通紅,似想發(fā)怒一般,但望望林月媚,終還是平息了下去。他呼呼喘了幾口氣,搖著頭道:“這個我愛莫能助!”說完轉(zhuǎn)身走回了店里。

林月媚不惱反笑,道:“人家鎮(zhèn)政府都說他們找專家了,我真是自討沒趣!”

然而讓她沒想到的是,她剛回家坐下,顧承文卻急匆匆追了上來。一見林月媚,不等詫異的她開口,顧承文就道:“你說修繕望月樓,聽說還要找別人?你不要去找別人,我來!還有,施工的人,你也不要另外去找,我來安排。”

林月媚哦了一聲,直愣愣瞅著他,心想:“這又是發(fā)哪股大水把他沖轉(zhuǎn)了?怪人,真是個怪人!”

顧承文的修繕設(shè)計圖,兩天后就拿了出來。

林月媚雖然不懂,但其中的那張平面圖就似一幅樓臺亭榭的工筆畫,她一看之下,夸贊道:“顧大哥,你這畫畫得好漂亮啊!”

顧承文見她喜歡,平素陰沉乖僻的臉上現(xiàn)出一絲微笑來。

林月媚在心里嘆息一聲:“這么個人,居然有這樣一副古怪的性情,可惜了!”

她把一大沓圖紙卷起來,一句憋了半天的話,再三思量后,還是說了出來:“顧大哥,這個工程,政府要參與,你這圖得給他們看,用與不用,最后得他們定奪,但不管結(jié)果怎樣,我先謝謝你!”

顧承文臉上的微笑倏然褪去,嘴唇動了動,最終卻什么也沒有說,皺著眉頭轉(zhuǎn)身走了。但好在他的設(shè)計圖很快得到了鎮(zhèn)上領(lǐng)導(dǎo)和相關(guān)專家的認可。與此同時,政府打造整個古鎮(zhèn)的方案也確定了,方案中還專門明確了對望月樓的資金扶助政策。林月媚長長地舒了口氣,不過她依然不敢草率行動,打算等到政府的資金到位后再動工。

沒想到顧承文在兩天后的一個早晨用一板鞭炮打破了望月街的寧靜,也打亂了她的計劃。

林月媚一家聽到鞭炮在門口炸得震天響,紛紛驚詫而出。

門口,顧承文滿面春風地站在鞭炮燃放后的一片青煙里。見他們出來,他笑嘻嘻地道:“今天是開工的黃道吉日!”說著向后一指,“人手都齊了。”

他身后有老老少少七八個男人,背背挎挎,盡是鋸子、斧頭、鑿子、刻刀、墨斗等木工用具。修繕的事,他竟比林月媚都上心。

事實上,他不僅比林月媚上心,還讓林月媚很省心。經(jīng)歷了百年的風雨,望月樓的門窗戶壁、雕梁畫棟多有損壞。按修舊如舊的原則,需要許多相同材質(zhì)的舊木料來修補,而這些木料極其難尋,但這些東西,顧承文的店里居然都有,仿佛他多年來收集的這些舊物件,就是為了望月樓今天的修繕。

這些物件曾是鎮(zhèn)上和林月媚最為發(fā)愁的,誰也沒有想到居然如此輕易就解決了。林月媚感激之余,對顧承文道:“顧大哥,真是太感謝你了,只是這價格……”

林月媚清楚,這些都是價值不菲的古董,自己傾其所有和貸款投入的十幾萬元,怕是買這些東西都不夠,更別說再去做其他的了。問清價格,好向政府提出來。政府不分擔,那就只好用仿制品了。

正從手推車上卸著這些舊物件的顧承文看了她一眼,道:“完工了再說?!钡S即似乎意識到了林月媚的疑慮,略略一頓后,道,“你放心,這個錢,你一定付得起的。”

他這話讓林月媚想到了他給蕭遠民的那副棺材,就放下心來,然而放下的心中卻又升起一種說不明道不清的疑問。

許望漁是鎮(zhèn)上安排來專門協(xié)助這項工程的,他知道后非常高興,再看到顧承文這一手修繕絕活,更是贊不絕口。沒想到顧承文卻并不買他的賬,只要見他站在一旁,就把手中的工具重重一頓,惡聲惡氣地道:“小娃娃,沒事就走開,別在這里打擾人干活!”

許望漁知道他性情古怪,也不以為意,吐一吐舌頭,趕緊走到別處去了。

按顧承文的設(shè)計方案,不僅要對望月樓進行全面修繕,重新改造園子,還要根據(jù)林月媚的要求,修建一棟小型賓館,賓館兩層高,也是仿古風格。

這天,許望漁來到園中,見林月媚正在看三四個工人照著圖紙堆砌一座假山,他走過去道:“林姐,這園子和樓改造完后,真就成神仙府第了?!?/p>

林月媚身上系著一條紅色格子圍裙,一頭烏黑的長發(fā)綰在腦后,精干利落中顯出一派別樣的嫵媚。她淺淺一笑,臉上百媚生,道:“是啊,小許,到時,你干脆就搬到這里來辦公。你現(xiàn)在不是鎮(zhèn)上專門負責文化旅游的么?在這里辦公,就是……那怎么說來著……對,接地氣?!?/p>

在她這嫵媚一笑中,許望漁心里莫名一蕩,不敢與她對視,側(cè)過目光道:“那好啊,就是鎮(zhèn)上付不起在你這兒辦公的租金。”

他這一絲躲閃的目光,沒逃過林月媚的眼睛??粗柟馇嗍[的模樣,忽然想起那天他挎著相機,對望月樓滿是傷感的一嘆,就忍不住問:“小許,你那天給望月樓拍照時,怎么會嘆氣呢?”

許望漁略略一愣后,明白了她問的是什么,就有些尷尬,但尷尬之下,一抹痛楚襲上心頭——那聲忘情的嘆息是因秦白靈發(fā)出的。秦白靈喜歡美景,喜歡旅游。當時他想,要是那一刻能和她在一起欣賞這一幅難得的人間美景,該有多好……

許望漁遲疑著,不知答與不答。

正遲疑間,顧承文忽然出現(xiàn)在了兩人身后。

顧承文從許望漁身邊擠過去,走出兩步,回過頭來,眼里盡是憎惡之色,道:“喂,你這個娃娃,咋臉皮這么厚?你們吃國家皇糧的,就是這樣正事不干,到處閑逛嗎?”

他往日呵斥,許望漁也沒放在心上,這時臉上卻掛不住了。林月媚及時拉拉他的衣袖,他才悻悻地退到一邊。

林月媚道:“顧大哥,小許是鎮(zhèn)上派來協(xié)助望月樓修繕的,你別誤會了?!?/p>

顧承文冷冷哼了一聲,道:“協(xié)助?用得了他們協(xié)助嗎?除了吃喝,他們懂什么?”他氣呼呼地扭過光頭,沖著那幾個工人大聲訓(xùn)斥道,“看不懂圖嗎?左邊右邊都分不清楚?”

在他的訓(xùn)斥聲中,林月媚和許望漁對望一眼,心里都奇怪地想:“他咋這么大的火氣?真是個怪人!”

許望漁當然還是天天來。相處久了,他發(fā)現(xiàn)林月媚雖精明得透著凌厲,但對人其實很好。這一天,他抑制不住心中的愁苦,主動向林月媚講述了他與秦白靈之間的情感糾葛。

林月媚聽罷,沉默半晌,道:“秦白靈,好美的名兒?。 比缓笕缢哪抗饴湓谠S望漁臉上,“小許,好事多磨,說不準哪天你們又再續(xù)前緣呢!”說著想到自己的后半輩子,林月媚幽幽一嘆。

然而,第二天許望漁卻突然在她面前消失了。

許望漁每天到望月樓的時間是在早上九點半左右。每天一到這個時候,林月媚就習(xí)慣地向街頭望去,眼里就會出現(xiàn)一個青年翩翩的身影??匆娺@個身影,她就會有一種陽光燦爛般的感覺。其實這種感覺,之前她并不是很清楚,直到這天早上,她一直張望到十點半后,也沒有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心中不覺沉郁煩躁起來。當然,煩郁歸煩郁,她還是沒有在臉上表露出一絲一毫。她想,他可能是另有工作去辦了。然而,第二天、第三天……直到十天以后,許望漁都沒有再出現(xiàn)。

這十天,林月媚過得無滋無味,心里空空落落的,好像丟失了什么東西,林月媚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喜歡上了這個小自己十來歲的大男孩!

林月媚在心中啐了自己一口,暗道:“我這是怎么啦?不行,這絕對不行……”所以,雖然日日對許望漁牽腸掛肚,但她以極大的毅力克制著,不去給許望漁打電話,也不去打聽他的去向行蹤,然而分明又豎著耳朵,隨時隨地想聽到這個人一絲半點兒的消息,不過,許望漁好像就此從石井鎮(zhèn)消失了一般。

一個月不到,林月媚就瘦了一圈,大家都以為她是因為操勞望月樓所致。

小姑子用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語氣道:“媽,你看,她都累瘦了!”

婆婆瞟了一眼進進出出的林月媚,鼻孔里哼了一聲:“好好的,偏生就要折騰,往后還有得操勞!”

蕭敬堂瞪了她倆一眼,道:“幫不了人家就算了,還說風涼話!”

顧承文卻像換了一個人。自從進入望月樓,他臉上就沒有了平時的冷澀和乖僻。他像一位指揮若定的將軍,把他畫在圖上的,一樣樣、一件件,一天一天,變成了實實在在的東西—— 一座荒廢的園子,一棟褪色的老樓,漸漸變得生動明艷起來。

顧承文和那幾個工匠吃住都在望月樓里,每天干活都要干到晚上十點以后。對于顧承文,林月媚并不奇怪,她奇怪的是另外幾個人居然也跟顧承文一樣近乎癡迷地工作著。她心里感嘆道:“他是從哪里找了這幾個跟他一樣古怪的人?”

林月媚雖也希望工程盡早結(jié)束,但見他們?nèi)绱速u力,還是過意不去,便勸他們多休息一下。顧承文極快地瞟她一眼,就轉(zhuǎn)過頭,道:“這個你不用管?!?/p>

林月媚提出要支付他一部分工錢,他一揮手,很不耐煩地道:“工程完了一起結(jié)。他們的你不用操心,我早已經(jīng)墊付了?!?/p>

林月媚瞅著他,以她的精明,居然一絲一毫也看不懂顧承文的想法。

時間過得飛快,三個半月過去了,望月樓和園子的所有修繕改造工程都已結(jié)束,剩下的只是清理打掃,這些原本不該顧承文做的,他卻主動攬了過來。

這天,林月媚來到清理完畢的三樓。梁柱、欄桿都用朱紅的漆重新漆過,屋頂更換了琉璃瓦,頂棚、梁柱上的彩繪也都修復(fù)后重新上彩……整個樓煥然一新、光彩四射。林月媚登上樓梯口的一瞬間就呆住了。

她終于體會到了什么叫金碧輝煌。

她輕輕走到正中間,徑直坐在了地板上,仰著頭,目光一寸一寸地望過去。望著望著,她眼里流出了淚——這才是她青春年少時嫁入蕭家,希望擁有的望月樓??!可如今,千帆過盡,她容顏漸老,這個望月樓才真正地展現(xiàn)在她的眼前……

不知這么坐了多久,也不知流了多久的淚,她才站起來。剛一起身,忽覺身后有些異樣,忙抹一抹淚,轉(zhuǎn)過頭去。

身后的樓梯口處,悄然站著個人:對襟青衣,光頭黑須,正是顧承文。林月媚不禁有些慌亂尷尬,道:“顧大哥,你……你……”

顧承文望著她的目光一閃之后,斂了回去,道:“我……我來檢查他們清掃整理得怎么樣了……”說罷轉(zhuǎn)身下樓去了。

林月媚還沒有從慌亂尷尬中恢復(fù)過來,兜里的電話突然響了。她拿出,一眼瞟見手機屏幕上的名字,心突地一跳。

許望漁!

消失了三個多月,她已經(jīng)漸漸淡忘了的許望漁,在這時突然給她打來了電話。

林月媚接通,許望漁喂了一聲,卻半天沒有說話。林月媚也沒說話,她的心跳得厲害。其實,她胸間涌動著許多話,要說,要問,但她咬著嘴唇,把這千言萬語忍了下去,只靜靜地等候著許望漁那邊的下文。

好一陣,許望漁才道:“林姐,望月樓的工程完工了吧?”

林月媚語氣淡淡地道:“嗯,弄完了?!?/p>

許望漁哦了一聲,道:“那好啊。”

林月媚察覺出了許望漁的聲音不似先前的明朗清亮,透著低落和頹喪。她心中陡地泛起了一絲嫉意,暗想:“難道這段時間,他是去找那個秦白靈了?”

這時,許望漁終于猶豫著道:“林姐,你有空嗎?”

林月媚等這句話已久,心中激動得厲害,但她說出來的話,連她自己都驚訝語氣居然如此平淡,甚至,她還故意停頓了一下,才道:“這會兒不忙。”

放下電話后,林月媚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換了一身衣服,去見許望漁。

她剛走出園門,就碰見了顧承文。顧承文乍一見她這身打扮,似乎頗為驚異。林月媚確實很少這樣打扮:一頭如云的青絲綰在腦后,露出一截白嫩的脖頸。粉紅色低領(lǐng)緊身裙,半隱半現(xiàn)著雪白豐滿的酥胸,裙子包裹著渾圓的翹臀,恰到好處地露出雪白修長的雙腿,淡描眉,薄施粉,紅唇玉潤,眼波似水。

顧承文呆了一呆,不敢直視般移開目光,但跟著卻問:“你要出去?去哪里?”

后面這一問,有些唐突了,但林月媚知道他的古怪,不以為意地淺淺一笑,道:“出去見個朋友。顧大哥,你有事?”

顧承文目光閃爍游移,道:“我想跟你商量點兒事情?!?/p>

林月媚很干脆地道:“這樣吧,我回來后再跟你商量,到時候我聯(lián)系你?!?/p>

顧承文好像很不情愿,沒點頭,也沒搖頭。林月媚也不理會他,擺擺手走了,留下一陣香風和兀自呆立的顧承文。

許望漁約林月媚在石井鎮(zhèn)新城區(qū)一家叫“夜雨綠洲”的咖啡館見面。

神秘消失了三個多月的許望漁坐在林月媚面前。林月媚望著他,他依然俊氣瀟灑,但眉宇間難掩一抹落寞與頹喪。

在薩克斯反復(fù)演奏的《回家》中,許望漁向林月媚講述了他這三個多月的經(jīng)歷。

原來,因為許望漁在石井鎮(zhèn)旅游工作中表現(xiàn)突出,鎮(zhèn)上選派他去縣里參加優(yōu)秀青年預(yù)備干部培訓(xùn)班。培訓(xùn)班集中封閉學(xué)習(xí)三個月。學(xué)習(xí)回到鎮(zhèn)上沒幾天,組織部門就下來,對他進行了擬提拔干部的民主測評。但讓他沒有想到的是,測評結(jié)果,他居然沒有通過。據(jù)說,很多代表認為他太年輕,還要再磨煉磨煉,但實際情況是:鎮(zhèn)上一個三十來歲的本地人,事先給許多代表打了招呼。

許望漁說著說著,又憤憤不平起來,但氣憤之后,又萬般沮喪消沉,道:“林姐,我算是看透了,沒錢沒關(guān)系,什么都是白說!”

林月媚安慰他道:“你還年輕,不要灰心,一定還有機會的?!?/p>

許望漁看她一眼,搖搖頭道:“機會?我哪還有什么機會?”

他垂下目光,感嘆道:“林姐,想想,還是你們好,自由自在的?!?/p>

林月媚有些嘲諷地笑了笑,種種艱辛在心中閃過。她正色道:“小許,你可別這么想啊。我們的日子辛苦著呢。你的心情我理解,人一輩子要經(jīng)歷很多事情。不是有句古話說,三起三落不到頭嘛。你這一次失敗也不算什么,對自己要有信心?!?/p>

許望漁搖著頭,道:“可不如意的事,怎么總落在我身上呢!”

林月媚望著他年輕的臉龐,心里纏繞著一絲憐憫,道:“要我說,你是老天爺?shù)男疫\兒呢。你看,你長得這么帥氣,又是名牌大學(xué)畢業(yè),還有這么好一份工作,多少人羨慕你還來不及呢……好啦,不要去想這些了,你去看看重新打造好的望月樓吧,那也有你的一份心血呢。走,去瞧瞧吧?!?/p>

美人如玉,溫言軟語,許望漁心里升起一陣溫暖,他點點頭道:“好啊,我正想去瞧瞧呢?!?/p>

當一步跨進樓下的園子時,許望漁忍不住打心底贊嘆道:“真是座神仙府第,沒想到顧承文真把他畫上的全變成了現(xiàn)實,他真是個了不起的大師?。 ?/p>

他一步步走過園子,再一層層登上望月樓。走完看完,站在三樓時,先前低落的情緒早已煙消云散。他興奮地道:“林姐,我敢肯定,一旦開張營業(yè),必定火爆!”想了想,又道,“林姐,我要為望月樓專門建個網(wǎng)站。”

“網(wǎng)站?”

“對。網(wǎng)站!這對宣傳望月樓很有幫助。有了網(wǎng)站,就算是遠在重洋之外,也會知道這座望月樓的?!?/p>

“那好啊。小許,這就拜托你了……只是,這要許多錢嗎?如果花的錢多,只有以后再說了。眼下我不僅花光了所有的積蓄,還在銀行貸了一大筆款呢!”林月媚什么時候都清醒著。

許望漁道:“這要不了什么錢,你不用管?!?/p>

林月媚道:“是么?不過,錢多錢少,這總是為著望月樓,該我給的就得我給啊?!?/p>

許望漁笑笑,正要再說什么,就聽樓梯口處忽然傳來一個人冷冷的聲音:“林老板,這會兒你總該有時間了吧?”

這聲音十分的突兀,兩人嚇了一跳,驚愕地回頭,卻是顧承文。

許望漁乍見他,本想跟他打招呼,但看他陰沉著臉,目光冷冷的,想到他以前對自己的態(tài)度,就默默站在一旁。沒想到,顧承文還是譏諷道:“小娃娃,沒你天天來‘協(xié)助,這活兒還是做得不錯吧?”

許望漁克制著心中的不滿,強擠出笑來,道:“我剛剛還在跟林姐說,你是大師,這活做得漂亮得很呢!”

顧承文冷冷一哼,道:“不用你拍馬屁,好不好,你一個小屁孩能懂得么?”

許望漁終于掛不住,臉沉了下來。林月媚趕忙上前一步,對顧承文道:“顧大哥,我這會兒不忙了,你找我是什么事呢?”

顧承文不知為什么,對她也沒好臉色,冷冷瞟她一眼,聲音澀澀地道:“你以前不是問過我,修補替換的舊物件嗎?找你就為這事?!?/p>

見他臉色難看,雖說有他先前的承諾,但林月媚心中還是咯噔一沉:他這模樣,像是很不高興,莫不是變卦了?

林月媚忙賠著笑道:“好啊,那咱們出去談吧?!?/p>

顧承文聽罷,也不作聲,沉著臉轉(zhuǎn)身向樓下走去。

林月媚心中奇怪:他今天是怎么了,他對許望漁,怎么像有仇一樣呢?

林月媚疑惑著跟他下了樓。在園子里的幾棵桂花樹下,顧承文站住了。林月媚臉上賠著笑,討好地望著他。

顧承文站在那里,只瞟了她一眼,就把目光投射到望月樓上。他陰沉的目光一落在望月樓上,就變得神采奕奕,十分癡迷。

林月媚靜靜地等著他說話。

好一會兒后,顧承文才收回目光,但并沒有去看林月媚,而是落在一片樹葉上。他道:“那些舊物件,我不要錢?!?/p>

“什……什么?不要錢?”林月媚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顧承文道:“對,我一分錢不要。另外,工錢我也不要?!?/p>

林月媚“這”了好半天,總算從驚訝意外中平靜下來。她腦中念頭疾速轉(zhuǎn)動,想,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他作出這樣的決定,一定另有所求。

林月媚道:“不行,顧大哥,這絕對不行!”

顧承文這才把目光落在林月媚身上。林月媚粉紅的裙裳在綠意盎然的園子里,像一朵嬌媚艷麗的花兒。顧承文道:“林老板,我一分錢不要,可是另有要求的。”

林月媚搶先道:“顧大哥,你的要求別太高了啊,高了我做不到!”

顧承文又把目光投向望月樓,緩緩道:“林老板,我這個要求一點兒也不高?!?/p>

這確實是一個一點也不高的要求,但也是一個出人意料的古怪要求……

重新打造后的望月樓終于開業(yè)了。

雖然獲得了政府的大力支持,但畢竟是傾其所有,投入了那么多錢,又因著有十多年前的那次失敗和風水先生的話,林月媚心中還是沒底,然而事情的順利,大大超出了她的預(yù)期。

招商廣告一貼出,立馬就有商家上門,最后一個來自縣城的陸姓老板以大價錢獲得了一、二樓三年的餐飲經(jīng)營權(quán),賓館的招租也十分順利,三樓卻因顧承文出了一點兒小插曲。

顧承文那天對林月媚提出的要求既離奇又簡單:他的要求是望月樓開業(yè)后,他每天要到三樓去彈奏一首曲子。如果有人喜歡聽,他就在有客人的時候彈,如果不喜歡,他就在沒有客人的時候去。

這個要求果真不虛他的古怪之名,如果沒有之前親眼目睹他低價給蕭遠民的那口棺材的經(jīng)歷,林月媚是無法相信的,就是相信了,也感覺太不可思議。盡管顧承文始終沒有告訴她那些舊物件到底值多少錢,然而林月媚覺得那一定價值不菲。但她卻絲毫不敢高興,搖著頭,道:“這不行,你這么值錢的東西,一分不收,叫我怎么安心。不行,絕對不行!”

顧承文皺皺漆黑的眉毛,似乎有些不耐煩了,但他還是克制著,沉聲道:“這些舊東西,你說它值錢,它就值錢;說它不值錢,堆在那里就是堆廢物,是望月樓給了它們新的生機,沒有望月樓,它們就是一堆爛木頭?!?/p>

林月媚沒想到他居然講出這一番道理,反倒像是他占了便宜。她呆了呆,道:“那工錢呢?工錢我總該付吧?”

顧承文似乎終于按捺不住骨子里的那一股古怪性情了,皺眉瞇眼,望著煥然一新的望月樓,沉聲道:“你實在要給,那我就把那些東西取下來,收回去!”

林月媚嚇得嘴一張,什么話也不敢再說了。

但他這個要求,讓前來承租的老板犯難了,老板說:“彈琴沒問題,但要是沒人愿意聽,他說在沒客人的時候來,那什么時候才沒客人呢?我是在晚上也要經(jīng)營的?!?/p>

林月媚一想也是,這才意識到顧承文的這個要求并沒那么簡單,但能反悔嗎?三樓的招商也就因此擱淺下來。林月媚有些郁悶,但又想,一二樓和賓館的情況已經(jīng)大大超出了自己的預(yù)想,不僅把打造望月樓和園子的投入收了回來,還有豐厚的結(jié)余,干脆就把三樓留著自己經(jīng)營吧。

顧承文聽到這個消息后,林月媚看到他臉上放出一種少見的光彩。這光彩讓林月媚心中不由犯了疑惑,真不知他這股子勁兒是為了什么。

古怪的顧承文跟著又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意外。

顧承文的琴,不是彈得沒人聽,而是彈得想聽的人去遲了,沒座位。聽了他彈奏,游客中有看似行家的人說:“有了他的琴聲,望月樓就有了魂了?!?/p>

林月媚雖不是太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但也知道這是在贊譽顧承文的琴技,但一個“魂”字,讓她一下想到了蕭遠民的死,就有些不舒服。不過不舒服歸不舒服,三樓的茶樓卻因為顧承文的演奏生意火爆。尤其是滿月之夜,在望月樓上喝茶、聽琴、望月,成為了許多人的習(xí)慣。

顧承文的怪異在這時又顯現(xiàn)出來了:無論客人怎么要求,他就只彈一曲。一曲終了,拂袖而去。他這怪異之舉,非但沒有讓客人不滿,反成了追捧的由頭。

許望漁為望月樓建的網(wǎng)站也做成了。

隨著望月樓蜚聲海內(nèi)外,林月媚也成了名人,富了起來。一年左右的時間里,各種榮譽和頭銜戴在了林月媚頭上:縣政協(xié)委員、三八紅旗手……

又是一個春天。

許望漁因工作,一周總有一兩天要來望月樓,但他今天來的心情,和以往任何一天都不一樣。他今天是專門來找林月媚的。

事實上,他雖常來,但見著林月媚的時候并不多:林月媚忙呢。

其實并不盡然,林月媚是有意在避著他,不過今天在接到他的電話后,林月媚很爽快地答應(yīng)道:“我在家,你來吧?!?/p>

林月媚倚著三樓朱漆的欄桿,時不時望一眼望月街街口,貌似懶懶的,心卻似一池漣漪。她知道許望漁為什么來找她。當許望漁坐在她面前時,她心中的漣漪絲毫未止,但她努力斂去了迷離的目光。

許望漁臉上現(xiàn)著掩飾不住的喜悅和興奮,剛一坐下,就道:“林姐,我被推薦為鎮(zhèn)長候選人了,民主測評也搞了,這一次高票通過!”

林月媚臉上笑意盈盈,道:“好啊!望漁,恭喜你啦!我早跟你說過,你一定還有機會的?!彼巡辉俜Q他小許了。

許望漁微笑的臉上忽然變得十分鄭重,他直直地望著林月媚道:“林姐,我知道,這其實并不是我的什么機會,一切都是你暗中幫忙的結(jié)果!”

林月媚沒有否認。

許望漁能被推薦為石井鎮(zhèn)鎮(zhèn)長人選,確實是她利用自己政協(xié)委員的身份和成了名人后的人脈關(guān)系,為他爭取到的。她微笑著道:“望漁,其實這一切主要還是靠你,你沒這個能力本事,我再幫也沒有用??!”

許望漁真誠地道:“不,沒你的幫助,這一切都不可能。林姐,我一定要好好報答你!”

林月媚凝望著他俊朗的臉龐,心里又再一陣蕩漾。

這幾句話講完后,許望漁站起來,說手里還有一堆事情等著要處理。林月媚知道他巴巴趕來,就是要把這句感激的話面對面地向她說??粗颐Φ臉幼樱睦镙p嘆:他倒真是個有情有義的人!胸口一熱,有一種沖動似乎要脫韁而出,但緊緊咬著嘴唇,到底強生生忍住了。忍住了,心里卻有一縷惆悵。

許望漁走到了樓梯口,又轉(zhuǎn)過身,要再道一聲別。一轉(zhuǎn)身,卻仿佛在這一瞬間突然忘記到了嘴邊的話。

身后的女人柔媚地倚在朱漆欄桿上,眉目如畫,膚如凝脂,彩衣若云,兩道秋水般的目光正顫悠悠、迷迷離離地停駐在他身上。林月媚的美艷嬌媚,許望漁當然是知道的,但媚得如此讓人心動,他仿佛這時才發(fā)覺。

不等他說話,林月媚淺淺一笑,梨渦隱現(xiàn),紅唇玉齒,更是風情萬般,百媚叢生。她輕輕揮一揮手,道:“快去吧,別耽誤了工作?!甭曇糨p柔如絲,纏纏繞繞,揮之不去。

許望漁心中忽地一蕩。

在兩個月后的換屆選舉中,許望漁順利當選石井鎮(zhèn)鎮(zhèn)長,創(chuàng)下了該縣最年輕鎮(zhèn)長的紀錄。不過讓他沒有想到的是,當了鎮(zhèn)長,不僅難以兌現(xiàn)報答林月媚的承諾,許多事,反而更加依賴于她了。

石井鎮(zhèn)是本縣旅游業(yè)的龍頭,而望月樓又是石井鎮(zhèn)旅游業(yè)的抓手。從這個角度來講,林月媚對望月樓經(jīng)營的好壞,直接關(guān)系著他這個一鎮(zhèn)之長工作的優(yōu)劣。更重要的是,出了名、任了縣政協(xié)委員的林月媚,展示出了出色的社交能力:政商兩界的許多頭面人物成了望月樓的座上賓。在許多工作中,許望漁找這找那,跑上跑下,往往不及她的一個電話。許望漁清楚地意識到,他要想在仕途上走下去,就離不開林月媚。

在一個值班的周末,許望漁想請林月媚吃飯,但就在摸出手機時,卻又猶豫了:一個鎮(zhèn)長,一個年輕漂亮而富有的寡婦,兩個人在一起吃飯,別人看了會怎么說呢?

許望漁煩悶地坐回椅中,點燃了一支煙。煙霧繚繞中,他眼前浮現(xiàn)起林月媚那天在望月樓上倚了欄桿,望著他淺淺一笑的模樣。幾個月過去了,那神態(tài)依然讓他怦然心動。他用力搖搖頭,想搖落這紛繁的雜念,但林月媚的盈盈眼波、雪膚豐乳,于此時牢牢地占據(jù)在他腦中,揮之不去。

“我居然對她有這種想法,我怎么面對白靈?呵,還用去面對她嗎?她跟乾鑫昊怕早就結(jié)婚了……”

許望漁站起來,走幾步又忍不住想:“林姐好像對我若即若離的,在她的心中,我算什么?”

思緒紛亂間,許望漁聽到跟他一起值班的幾個人正陸續(xù)走出辦公樓,準備去街上吃飯。他凝思片刻,仰頭吐出一口氣,好像下了決心,從窗內(nèi)探出頭,沖著辦公室秘書喊:“小穎。”

小穎和其他幾人抬頭向窗口望來。

許望漁道:“你們都不用出去吃飯了,今天中午我請客,去望月樓?!?/p>

“望月樓!”樓下幾個人先一聲驚嘆,跟著就齊聲歡呼,“好啊,好??!許鎮(zhèn)長今天真好!”望月樓的餐廳,那是星級酒店的檔次。

許望漁淡淡一笑,摸出手機,給林月媚打了個電話,然后拉開抽屜,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放進包中。這是他不久前回省城看望父親時給林月媚買的。一方真絲絲巾,價格不菲。臨出門時,許望漁特意站在書柜前照了照。玻璃櫥窗中,現(xiàn)出一個西裝革履、英俊挺拔的身影。

到了望月樓,安排好小穎他們幾個后,許望漁一個人去了林月媚的辦公室。

林月媚的辦公室設(shè)在園子里新建的賓館內(nèi)。見他來了,林月媚從寬大辦公桌后的真皮轉(zhuǎn)椅上站起來,跟他打招呼。許望漁客套了幾句,從包中拿出絲巾,道:“林姐,這次回家逛商場時看到了,覺得配你挺合適的,就……呵呵,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币贿呎f著,一邊忐忑地遞了過去。

林月媚如水的眼波一閃,笑盈盈地接過來,道:“好漂亮,一定很貴吧?”

許望漁趕緊道:“不貴不貴,打折的?!?/p>

林月媚看了一會兒,抬起頭來,望著許望漁道:“打折?真的嗎?”

許望漁見她喜歡,心中的忐忑消失了,高興地連連點頭,道:“真的真的。”

林月媚把絲巾圍在頸中,凝脂般的肌膚被這色彩艷麗的絲巾一襯,整個人更是嫵媚艷麗。

許望漁不由贊嘆一聲:“好美!”

林月媚笑臉上笑意更歡,輕掠鬢發(fā),道:“美什么呀?都人老珠黃了!”

許望漁道:“林姐,都說女人這個年齡正好呢!”

林月媚停下,望著許望漁,紅唇一動,要說什么,卻又忍住了,臉上的笑慢慢隱退,然后輕輕嘆了口氣,道:“許鎮(zhèn)長,謝謝你的禮物?!?/p>

這一聲輕嘆,讓許望漁心中有一陣灰冷失望。他咽了咽口水,道:“林姐,你別鎮(zhèn)長鎮(zhèn)長的叫,我……”

不等他“我”出來,林月媚搶著道:“哦,你們的菜要上齊了吧,別讓你那些同事等久了,走,吃飯去?!?/p>

這一夜,林月媚捉摸不透的神情言語,讓許望漁難以入睡。他煩躁地摁亮了燈,起身找煙。煙沒找著,床頭的手機卻響了。

這一陣猝然的手機鈴聲,讓他一愣之下,心中一緊,這已是凌晨一點多了,鄉(xiāng)鎮(zhèn)干部最怕的就是深夜電話,怕是哪里出了什么突發(fā)事件。

許望漁忙強打起精神,接通了電話。

電話里的聲音熟悉而又陌生:“許望漁,聽出我是誰了嗎?”

許望漁疾速地在腦中搜尋著這個聲音,但一時之間卻無法想起這個聲音到底是誰的。

電話里那個聲音笑了幾聲,道:“望漁,這一做了領(lǐng)導(dǎo),居然連我是誰都記不起來了?真是貴人多忘事??!”

一個人的影子就在這時突然從記憶深處跳了出來,許望漁驚訝道:“是你?!”反問聲里,既吃驚又飽含著難以道清的復(fù)雜情感。

這個人居然是乾鑫昊。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道:“望漁,白靈沒有和我在一起,一直都沒有!”

許望漁在心中極意外地“啊”了一聲,握著手機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一種疼痛幾乎讓他痙攣得要蜷縮成一團。疼痛中,秦白靈清麗脫俗的模樣浮現(xiàn)在他腦中。

但他沉默著。

乾鑫昊清了清嗓子繼續(xù)道:“隔了近四年的時間,我才告訴你,是因為我以為時間會讓她慢慢把你忘了,可是沒有……望漁,四年啊,她居然就沒有把你忘掉,一絲一毫也沒有!”

許望漁緊緊咬著嘴唇,淚水無聲地滑落。

乾鑫昊道:“望漁,我知道你恨我,但你知道嗎,我也恨你!我不如你嗎?不比你優(yōu)秀嗎?我怎么就得不了白靈的心!而你這個懦夫,你辜負了她!”

好像有一把刀在許望漁的心中攪動著,深深吸了口氣,他才道:“鑫昊,白靈她……她……”

乾鑫昊冷冷哼了一聲,聲音里透著憤怒,道:“白靈她一直在找你,你知道嗎?”

許望漁驚訝道:“她在找我?”

乾鑫昊道:“是的,她也終于找到了你。你當官了,那個富婆挺不錯啊!想不到你小子原來是這么個人!”

許望漁更奇怪了,問:“你在說什么?我……”

電話那邊傳來乾鑫昊粗粗的喘息聲,好一會兒后似乎才恢復(fù)了平靜,他道:“許望漁,明天你在辦公室等著我,一切見了面再說?!?/p>

第二天,乾鑫昊果然來了辦公室找許望漁,說出了事情的經(jīng)過。

秦白靈其實在一年多前就找到了許望漁。

她是通過許望漁為望月樓建的網(wǎng)站找到的。第二天,她就從省城趕到了石井鎮(zhèn)。不巧的是,許望漁下村去了。在等候中,秦白靈看到了鎮(zhèn)上公示欄中,石井鎮(zhèn)小學(xué)要招聘教師的公告。這個公告讓她突然產(chǎn)生了一個想法:她要參加應(yīng)聘,要在石井鎮(zhèn)扎下根來。她很單純地認為,這樣就能打消許望漁對她的疑慮,就能永遠地跟許望漁在一起了。

主意一定,她不再猶豫,匆匆趕到縣城報了名。她知道,雖說是個偏遠地區(qū)的小學(xué)教師,但現(xiàn)在競爭也非常激烈。為了能考上,她生生抑制住了要和許望漁相見的強烈沖動,回到省城認真?zhèn)淇?。功夫不負有心人,她果真以高分考中。就在她懷著激動興奮的心情重到石井鎮(zhèn),想見許望漁的時候,卻看到了許望漁和一個美艷的女人在一起,說說笑笑地走出了鎮(zhèn)政府的大門。她悄悄跟著他們,一直跟到他們肩并肩地走進了望月樓。

一路跟著,秦白靈的心一路飄灑著冰冷的雪花,直到后來,一顆心完全被冰雪覆蓋。她忍著心痛,她要把這一切搞清楚:許望漁和這個女人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

于是她就留了下來,到了距石井鎮(zhèn)二十來公里的一個偏遠村小去任教。她邊教書,邊悄悄地打聽著許望漁的一切。她從一個丈夫在鎮(zhèn)上工作的女教師口中,得知了許望漁能當上鎮(zhèn)長,全是因林月媚。

她的心碎了。她想悄然離開,但幾個月下來,她已經(jīng)愛上了教書,愛上了她所教的這群孩子。

秦白靈悄悄地留在了石井鎮(zhèn)。

秦白靈的這個舉動,乾鑫昊知道后,既嫉憤又痛苦,同時也十分無奈,他非常清楚秦白靈的性格:表面柔弱,內(nèi)心執(zhí)著。

許望漁聽完了乾鑫昊的講述,內(nèi)心波濤洶涌,但歷練官場的他,已經(jīng)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緒了。他沒有作聲,而是摸出煙,向乾鑫昊遞過一支。

乾鑫昊雖已講完,但心中的激動猶自未平,瞪著他氣呼呼地道:“我不抽煙!”

許望漁默然縮回手,自己點燃了,深吸一口噴出,一片煙霧在他和乾鑫昊之間繚繞升騰。煙霧繚繞中,他緩緩地對乾鑫昊道:“第一,我和望月樓的老板娘只是工作上的往來,絕沒有你們想的那回事;第二,我和白靈的今天,還不是拜你所賜!”

“我……”乾鑫昊吐出這個字,雖然激情洶涌,但卻詞窮了,半晌才勉強道,“那你當時怎么不勇敢一些,你完全可以和我爭嘛!”

許望漁吐出一口煙霧,道:“和你爭?我拿什么和你爭?錢?地位?家世?只是我真沒想到白靈這么癡情!”

沉默了好一會兒,許望漁才道:“我們一起去看看白靈吧!”

“一起去?”乾鑫昊有些意外,盯著許望漁臉上不冷不熱,滿臉捉摸不透的神情。

乾鑫昊的車里,氣氛沉悶。

昨夜,接完乾鑫昊那個電話后,許望漁就無法入睡了。他滿腦子盡是秦白靈的樣子,悔恨和痛苦噬咬著他的心,那一刻,他真想立時就見到她,但慢慢的,林月媚的身影出現(xiàn)了,兩個女人在他心中交織重疊著,讓他煩亂起來。

終于到了。

那是一座略顯陳舊的校園,但校園里綠樹成蔭,整潔軒敞。由于是周末,校園里十分安靜。

車停在了一排白墻黑瓦的宿舍前。

許望漁望著那幾道漆成淡綠色的宿舍門,心怦怦直跳。她還是讀大學(xué)時的那一副模樣嗎?留了長發(fā)還是短發(fā)?瘦了還是胖了……

正想著,就見當中的一道門一晃,輕輕打開了。

一個人出現(xiàn)在門口,輕衫素面,一雙澄澈如水的眼睛輕輕一轉(zhuǎn),目光落到哪兒,哪兒就似被清泉滌蕩,被春風吹拂。她靜靜地站在那里,宛若一朵空谷幽蘭,又似一輪靜夜明月。

乾鑫昊咬著腮幫,看了一眼許望漁,許望漁猶自呆望著坐在車上。乾鑫昊用一種飽含著復(fù)雜情感的聲音,沖他吼道:“發(fā)什么呆?還不下車!”

許望漁這才哆嗦著手,打開了車門。

秦白靈以為來的只是乾鑫昊,心里奇怪:既然來了,怎么還磨磨蹭蹭不下車?待見另一扇車門打開,才知另有其人,就有些好奇地注目望去。一看清來人,她清澈的雙眸眼波愕然一閃,身子一陣顫抖。

這一剎那間,許望漁深埋在心底的情感像猝然噴發(fā)的巖漿。他忘卻了所有的紛繁雜念,喊了一聲:“白靈!”幾步?jīng)_上去,張開雙臂,不顧一切地把秦白靈擁抱入懷。

乾鑫昊痛苦地轉(zhuǎn)開頭,長長嘆息一聲,悄然離去。

重逢的激動之后,許望漁把自己這幾年的經(jīng)歷詳詳細細對秦白靈講了。講到林月媚時,他遲疑了下,還是把自己怎樣幫她策劃望月樓的開發(fā),她又怎樣幫自己選上鎮(zhèn)長,原原本本地說了。

秦白靈將靠在他胸口的頭抬起來,凝望著他的臉,道:“知道啦,是我不對,我誤會你們了?!辈坏仍S望漁說話,她又接著說道,“其實,當時我就在想,她雖然有錢,但你那么孤傲,能輕輕易易就會和一個……”

她話雖沒說完,但還是像一根刺,刺了許望漁一下,不過他臉上沒有表露出來,抱著秦白靈的手緊了一緊,道:“當然,她哪里比得了你?”但腦子里卻不由浮現(xiàn)起林月媚美艷干練的模樣。

秦白靈道:“你這話可不對呢。她比我能干一百倍,她能把望月樓經(jīng)營得那么好,不要說一個女人,就是男人,又有幾個做得到?她又那么漂亮。要我是一個男人,沒準也會喜歡上她的。”

許望漁心中忽地一亂,道:“白靈,不說她了吧?!?/p>

由于明天就是周一,兩人都要上班,相距也不近,不得不戀戀不舍地分別了。許望漁道:“白靈,我回去后就找你們鎮(zhèn)中心校的校長,把你調(diào)到鎮(zhèn)上學(xué)校去?!?/p>

秦白靈臉上綻出一縷欣然的笑,但跟著卻猶豫著道:“望漁,我舍不得這里的孩子呢!”

許望漁伸出手指刮了她的鼻梁一下,道:“那你就舍得我嗎?”

秦白靈現(xiàn)出兩難的神情,稍停,她幽幽一嘆道:“聽你的吧!”

但許望漁卻在這時,后悔把這話說急了。

許望漁回到石井鎮(zhèn)上,天已經(jīng)黑了。他剛走到鎮(zhèn)政府大門口,就見一個人從樹影的黑暗中走了出來。橘黃的路燈下,那人彩裙若云,青絲似霧,眉目轉(zhuǎn)動間,兩汪秋水般目光,動人心魄。許望漁一見,訝然之下,高聲問道:“林姐,這么晚了,你怎么在這里?”

林月媚立住身子,但搖搖晃晃,似乎站立不穩(wěn),兩道水汪汪的目光在許望漁身上滾動著,欲言又止。許望漁兩步跨上去扶住她,奇怪地問:“林姐,怎么,你喝酒了?”

林月媚任由他扶著,直視著他,問:“你到哪里去了?打你電話,老打不通!”

秦白靈的身影一下在許望漁腦中跳了出來,他趕緊松開手,然后裝作摸手機,邊摸邊夸張地道:“哎喲,沒電了。”

林月媚依然直視著他,目光里透著一抹探究之色。

許望漁不等她說話,就道:“林姐,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吧?”

林月媚目光有些怪怪地盯著他,但沒作聲。許望漁將車開了過來??磥碚媸怯袔追肿砹?,她連著兩次都沒跨上車。許望漁飛快地四下掃了一眼,一把將她拉上了車。林月媚軟軟地靠在座位上,斜著頭,一雙眼睛仍舊盯著許望漁。她這神情,跟平常大不一樣。

許望漁心中奇怪,就問:“林姐,你找我有事?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喝酒了?!?/p>

林月媚這才回過頭,望著正前方,閉了眼,道:“狗屁好日子!”

她突出此言,許望漁一愕,車速一緩,問道:“怎么了?”

林月媚啐了一口,道:“花主席來望月樓過周末,這酒能不喝嗎?”

“政協(xié)花主席……”許望漁只說出了這幾個字,就住了口,因為他已經(jīng)猜到了這一頓酒宴的一切。

林月媚忽然輕笑兩聲,道:“老家伙酒量不小,可他忘了我是望月樓的老板。嘻嘻,喝了幾杯后,我讓服務(wù)員悄悄給我換成了礦泉水。哈哈,終于,老家伙趴在了桌上?!?/p>

許望漁心里很堵,他吐出一口濁氣,道:“林姐,難為你了,你……這都是因為我!”

林月媚又側(cè)過頭,望著他,目光幽幽的。好一會兒后,她才道:“我喝酒的時候,你在哪里?”

許望漁直直地盯著車燈照射下的前路,像是專注于開車,又像是在思考,一時沒有回答。

林月媚嘴角泛起一絲說不清意味的笑,也回過頭,望著前方。這一段還沒有路燈,車燈的明亮更顯出夜的漆黑。這時,許望漁突然將車停了下來,側(cè)過頭,直視著林月媚,道:“林姐,你還記得我給你講過的那個秦白靈嗎?”

林月媚略略頓了一下,然后輕輕“哦”了一聲,就沉默了。

許望漁字斟句酌地道:“她在我們鎮(zhèn)上一所小學(xué)當教師,幾個月前考來的?!?/p>

林月媚又“哦”了一聲,眼睛依舊直視前方。稍頃,她道:“望漁,就送到這里吧?這幾步路,我走過去?!闭f著打開了車門。

許望漁喊道:“林姐!”

林月媚下車,揮揮手,道:“沒事,你回去吧!”

回到家中,林月媚只把包一扔,就和衣躺在了床上。她的酒早醒了。她想:“都說酒能亂性,真是不假。這么些年了,今天這一場酒喝下來,咋就忍不住了,跑去找他了呢?”她想笑,但眼中卻撲簌簌滾下淚水來。

許望漁能當上石井鎮(zhèn)鎮(zhèn)長,是林月媚走了縣政協(xié)主席花祥云的路子。林月媚知道花祥云好色,但為著許望漁能擠上官途,她一咬牙,主動去接近花祥云。美女與金錢面前,花祥云自然答應(yīng)了幫忙。今天來望月樓,與林月媚兩人獨處一個包間,就是想一親芳澤。怎奈林月媚十分機警圓滑,難以得手。

席間,林月媚為了許望漁的前程,忍受著花祥云鉤子一樣的目光和勾肩搭背的騷擾,她用礦泉水把他喝趴在了桌上,自己也醉得暈暈乎乎的,但心里有一種勝利的喜悅。她忽然想傾訴,向許望漁傾訴,于是就不由自主地來到了鎮(zhèn)政府。

現(xiàn)在,她默默地流著淚,淚水中,她腦子里盡是許望漁的影子,還有那個叫秦白靈的名字揮之不去。就這么躺著,也不知流了多久的淚。忽然,她聽到了一縷琴聲。

這琴聲是顧承文的。

林月媚是不懂琴的。顧承文的琴聲,哪怕被慕名而來的人奉為仙曲,在她耳中也只不過叮叮咚咚,悅耳好聽罷了,沒有更多的感覺,但在這一刻,這飄入她耳中的琴聲聽起來卻和往日大不一樣。它從耳中鉆入,像絲絲縷縷的線,纏繞住了整個心,又把一顆心牽扯出絲絲縷縷來,剪不斷,理還亂。

林月媚不禁坐起身來,側(cè)耳傾聽。那琴聲悠悠遠遠,仿佛來自天際。這不過就在三樓啊,怎么有這樣的感覺呢?她站起來,草草洗了把臉,走出臥室,向望月樓而去。

這時不過晚上十點,一二樓餐廳依然賓客滿座,熱鬧喧囂。林月媚探頭一望,浩浩天際高懸著一輪冰盤似的圓月兒。她慢慢走著,一步一步登上了三樓。

三樓果然坐滿了人,但燈卻熄著。斜斜一片月光灑進來,半樓清輝半樓幽暗。樓下紅塵喧囂,樓上卻風清月白。靠東首的欄桿處,一襲青衣的顧承文正沐著月光,心無旁騖地彈著琴。

林月媚悄悄來到西首最邊沿處,隱在幽暗的夜色中,倚欄靠了,微仰頭望著浩浩茫茫的天宇,去聽琴聲。聽著聽著,竟生出無盡的孤寂、疼痛、凄涼、迷茫、悵惘……已經(jīng)收起的淚,又溢了出來。

忽聽一陣熱烈的掌聲響起,林月媚猝然張開眼,頭頂?shù)臒艄饬亮?,原來演奏已?jīng)結(jié)束。她趕緊低下頭抹抹眼淚。這時聽樓上聽琴的人紛紛說,顧承文今晚不知為什么破例彈了兩曲。

林月媚搖搖頭,道:“這個怪人今天又出什么古怪了?”目光越過擠擠簇簇的人頭,向顧承文望去。

今天的顧承文真是古怪。他沒有像往日一樣,一彈罷,揚長而去,而是立著,仰了頭,呆呆凝望那一輪月兒,渾不理會好奇地打量他的人。

林月媚回到房間,顧承文所彈奏的琴聲似乎還一直在耳際回蕩,她心中雖一般的傷感哀戚,但沒了煩亂,躺在床上,很快就入睡了。

許望漁和秦白靈是在第二天下午來到望月樓的。

他們會來,林月媚是預(yù)料到了的,只是這么快就來,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吹皆S望漁和秦白靈肩并著肩出現(xiàn)在望月樓下花木扶疏的園子里時,她臉上平靜得不起一絲波瀾,但心卻緊緊地一縮,像被一只手狠狠一揪。這一刻,她是如此清晰地感覺到了她和許望漁之間的距離。

看著他們倆,林月媚心中雖然有一絲錐心的痛,但她也不得不承認,許望漁與秦白靈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她吐出一口氣,迎上來。

許望漁忐忑地看了她臉上的神情一眼,然后指指秦白靈。沒等他開口介紹,林月媚擺擺手,搶先道:“你是白靈?”

秦白靈大大方方一笑,親親熱熱喊了聲:“林姐!”

相互招呼之后,兩個女人就一起笑了起來。兩人這一笑,許望漁忐忑糾結(jié)的心稍稍放了下來。他字斟句酌地道:“白靈,我在石井鎮(zhèn)人生地不熟的,全靠林姐幫我呢。”

經(jīng)過許望漁的解釋,秦白靈對林月媚的芥蒂已經(jīng)完全消除了。她上前拉著林月媚的手,真誠地道:“林姐,謝謝你照顧了望漁這么多年!”跟著,很是欽佩地道,“林姐,你真了不起,這么美貌又這么能干!”

她這話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但頭一句落在林月媚耳中,感覺她以妻子自居了,后面的話也就變成了暗帶譏諷,心中就陡生了要一爭長短的意氣。她摟著秦白靈的纖腰,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道:“妹子,姐姐哪里漂亮???姐姐都人老珠黃了,你才漂亮得跟天仙一樣呢。你看,那些男游客盯著你,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呢!”

秦白靈哪里體會得到她話里有話的九曲十八彎,以為她是在真心夸贊自己,玉脂般的臉上綻放出微微淺笑。林月媚看在眼里,看到的卻又是驕矜自傲了。

見兩人說說笑笑,許望漁終于放下心來。

從林月媚忍辱跟花祥云喝酒,到她依著酒意去鎮(zhèn)政府找他,再到她在車上的問話和神態(tài),許望漁終于讀出了林月媚對自己的情感,但秦白靈卻在這時出現(xiàn)了?,F(xiàn)在,他該如何面對這兩段感情呢?

事實上,他也明白,他愛的是秦白靈,該愛的也應(yīng)該是秦白靈。林月媚,她跟自己隔著的不僅僅是十來歲的差距,更隔著一個寡婦和一個鎮(zhèn)長的世俗鴻溝,但他更明白,如今的自己已難以離開林月媚了。

許望漁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但如今的許望漁,畢竟已不是四年前的那個大學(xué)生了。最后,他咬咬牙:不如就將自己和白靈的關(guān)系公開,一來消除眼下市井中的一些流言,以正自己一鎮(zhèn)之長的形象;二來……盤算著,他也不禁為自己的這個念頭感到卑鄙,但又覺很是無奈。

各懷鬼胎地吃完一頓飯,送走許望漁和秦白靈之后,林月媚覺得好像掉了一樣什么東西,寢食難安,情難自已,這東西其實就是許望漁。她才發(fā)覺,原來她對許望漁是如此的難以割舍,她心里裝滿了嫉憤、幽怨、悵惘、無奈……但她又能如何呢?

苦痛煩郁無排遣處,她居然喜歡上了去聽顧承文彈琴。

這個怪人也真就是怪,這段時間以來,他不再恪守一天只彈一次的規(guī)矩,居然白天一次,晚上一次。林月媚也就白天去聽,晚上也去聽。

煩煩郁郁,十來天過去了。這晚,林月媚依舊下意識地摸出手機。秦白靈出現(xiàn)之前,許望漁隔三岔五都要在這個時候給她通電話的。盯著靜悄悄的手機屏幕,她幽幽嘆了口氣,將手機放回了床頭。剛一放下,屏幕卻陡然亮了起來,清清楚楚現(xiàn)出三個字:許望漁。

林月媚呼吸驟然一緊,手迅速伸向手機,但在要觸到時,卻又停了下來。鈴聲固執(zhí)地響著。猶豫中的林月媚最終還是沒控制住自己,抓了起來。

“林姐?!痹S望漁的聲音有些沉郁。

林月媚應(yīng)了一聲,稍一停頓,道:“有事嗎?”

許望漁嗯了一聲,道:“林姐,你還好吧?”

林月媚鼻孔一酸,但強忍著道:“好啊!”語調(diào)聲音竟然平靜得出奇,可她又恨自己怎么就不在他面前流露出一點點的心緒。

許望漁略略一沉默后,道:“林姐,有個到南方考察旅游產(chǎn)業(yè)的活動,縣里旅游局指定要你參加,后天出發(fā)。”

連林月媚也說不清楚,她突然就沒控制住自己,脫口說道:“我不去!”

隔著電話,她也感覺得到許望漁似被她這句話噎住了,好半天沒聲音。

林月媚有種快意。好一會兒,許望漁幾乎是央求地道:“林姐,這次考察,是縣委唐書記親自帶隊,參加的人也是他親自選定的。”

“我不舒服,不去!”林月媚很干脆,說罷還立即掛斷了電話,但眼睛卻緊緊盯著手機屏幕。她以為許望漁會再來求她,然而手機卻就此沉默了。

林月媚后悔了,后悔中又嫉憤氣苦起來。她狠狠地把手機扔在床上,從床上站起來,走幾步又坐下。氣惱半晌后,林月媚打算上樓去聽顧承文彈琴,這時,手機卻響了。一看,是許望漁。她本欲賭氣不接,但還是忍不住抓起來。

“林姐,我在望月街街口等著你?!痹S望漁的聲音低低的,但透著執(zhí)拗。

林月媚的心禁不住一陣顫抖,道:“你……”

“林姐,你不來,我就一直等著!”

聽得出,許望漁是豁出去了。她咬著嘴唇,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道:“好吧,我這就出來?!?/p>

但她并沒有馬上就去,略一遲疑后,她迅速打扮起來:換上了一件蟬翼般輕薄的藕色絲質(zhì)連衣裙,領(lǐng)口隱隱現(xiàn)出引人遐想的乳溝,寬窄合身的裙身,恰如其分地勾勒出豐滿誘人的身段。穿戴好后,她又迅速且精心地抹了口紅,擦了擦臉,在最后照一眼鏡子的時候,她忽然都吃驚自己嬌媚得像一朵艷麗的花。

望月樓此時正喧囂熱鬧,園里樓上,燈火通明,璀璨華美。林月媚悄悄開了門,盡量走在燈光暗影下,避著小超市里的公婆,悄悄出了園門。

當她一走到車旁時,車門倏然打開,許望漁一把將她拉上,然后疾速離開。

林月媚沒有想到許望漁帶她來的地方,居然是百年古井旁的大榕樹下。

許望漁把車停到一塊種滿了三角梅的小花臺后。廣場的太陽能燈照到這里已是昏蒙暗淡。上車后,兩人就沒說話,現(xiàn)在也沒有誰作聲。然而,就在某一個時候,兩個人幾乎是同時轉(zhuǎn)過了身子。沒有眼神的交流,沒有言語,兩人就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這一抱,是如此的猝然,又是如此的自然。他們彼此用著力,似乎都要把彼此擁抱進自己的身體。擁抱中,他們又彼此尋找著對方的嘴唇,緊緊地吻在了一起。

激吻中,許望漁騰出了一只手,從林月媚的衣領(lǐng)探入,滑向她的胸口。林月媚身子輕輕一顫,她本能地想抗拒,但許望漁的手用起力來,揉搓著,撫動著,林月媚欲罷不能。片刻之后,許望漁放開了摟著林月媚腰的另一只手,掀開林月媚裙子的下擺,探進去,有幾分粗魯和急切……林月媚唔唔地發(fā)出夢囈般的呻吟,想推開他,但雙手是那樣的無力。

一輛夜行車輕捷地從大榕樹下的長街上駛過,一聲鳴笛落在激情中的兩人耳中,似在身側(cè),又宛在天際。大榕樹靜靜地在夜色里蓬勃著,三角梅熱鬧而又安靜地艷麗著。

終于,一切歸于平靜。

林月媚靜靜地微閉著眼靠在許望漁的胸口上。許望漁摟著她,沉默了一會兒,他道:“林姐,一到石井鎮(zhèn),我就喜歡上了這里。你知道嗎?之前我來這里,這條長街,這一棵樹一口井,讓我感到前路迷茫,漂泊無依,但后來,因為你,我覺得我就像這棵樹,有了根,能發(fā)芽成林了。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我們倆的名字很奇妙。我有一個望字,你有一個月字。望月望月,望月樓,你又是望月樓的主人……”

林月媚依偎著他,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她有種迷亂的惶惑,又有種久違的幸福。許望漁這話她喜歡,但她腦中還是隱現(xiàn)著秦白靈的身影……

許望漁也是考察團成員之一。兩人初嘗禁果,不能自已,考察途中,領(lǐng)導(dǎo)在側(cè),熟人不少,兩人不得不盡量克制,但也還是常常情不自禁地眉目傳情。

這日,行程還沒過半,林月媚接到望月樓打來的一個電話,說顧承文失蹤了。電話里解釋,之所以說失蹤,是他已經(jīng)有五天沒到望月樓來彈琴了,到他店鋪里去找,卻是店門緊閉,無人應(yīng)答。

林月媚聽了,眼前就浮現(xiàn)起顧承文那不同尋常的模樣舉止,心里想:“這個怪人,這一次又出什么古怪呢?”但一切也只有回去了再說,然而考察結(jié)束后,她卻把這事給忘了。

石井鎮(zhèn)三面臨青林河。河上飛架一座幾十米長的老石拱橋。青林河一年四季流水淙淙,清澈見底,十分溫順,但一場百年不遇的特大暴雨,在林月媚剛回來的那天晚上,將它變成了一條濁浪滔天的猛獸。在它的肆虐中,那座石拱橋也沒能幸免,整個被卷入了洪水之中。

石井鎮(zhèn)和外面的唯一通道中斷了。

暴雨中,新城、老街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災(zāi)害。望月樓地勢頗高,沒受什么影響,但中斷了交通,沒了游客,承租商著急上火,林月媚卻不在意,率領(lǐng)員工參與搶險救災(zāi)。一忙,就把尋顧承文這事給忘了。

緊緊張張地忙碌了七八天才歇下來。生意清閑著,林月媚的心思自然就落在了許望漁的身上,想著那晚在車上的溫存與激情,明知那是毒藥,一顆心還是禁不住迷醉般悸動起來。她抑制不住心中的思念,就給許望漁打電話,但接連打了幾個,對方都是在通話中。林月媚知道這一場特大暴雨給石井鎮(zhèn)造成的損失巨大,許望漁作為一鎮(zhèn)之長,忙得不可開交。林月媚生出些疼惜來,一時忍不住就朝鎮(zhèn)政府走去。

剛到鎮(zhèn)政府大門口,就和提著個不銹鋼飯盒的秦白靈迎面碰著了。林月媚做賊心虛般慌張起來,但回避已然不及,只得強堆出一臉笑意跟秦白靈打招呼。

秦白靈倒是十分親熱地道:“林姐,好久沒看見你了。這場暴雨,望月樓沒事吧?”

林月媚尷尬地點點頭,道:“沒事,你們學(xué)校呢?”

秦白靈道:“我們學(xué)校也沒事,就是下面好些學(xué)生的家中受災(zāi)了,這不,還停著課呢?!币娏衷旅亩⒅种械暮凶涌?,笑笑道,“望漁這些天忙得夠戧,我在學(xué)校那邊給他買了只土雞燉了,帶過來。林姐吃飯了嗎?咱們一起吃吧,你也嘗嘗我的手藝?!?/p>

秦白靈柔柔地笑著,那種自心底溢出的幸福,浸在笑意里,讓她愈發(fā)顯露出一種女性的溫柔可愛,這讓林月媚心中泛起一陣難以言說的滋味。林月媚正不知怎么回答她,就見許望漁一邊打著電話一邊急匆匆地走了出來。

許望漁一眼看見她們兩個,顯得極為意外,意外之下則是難堪了。好在他迅速掩飾了這份難堪,裝作非常意外的樣子問:“你們怎么都來了?”望了秦白靈一眼,卻先對林月媚道,“林姐,你那邊沒事吧?”

林月媚有些慌張地道:“我沒事,我過來是……望月樓下一步怎么經(jīng)營,來跟你們領(lǐng)導(dǎo)匯報匯報?!?/p>

秦白靈看他們倆一眼,笑道:“都是工作狂啊,談工作也要進屋去談呀。走,林姐,咱們進去?!彼H親熱熱地挽了林月媚的手臂,往里走去。

許望漁趕緊讓開,遲疑了下,跟在后面。看著兩個女人的背影,他心情復(fù)雜,忐忑不安。

許望漁的宿舍是個小小的套間。秦白靈進去放下盒子,就收拾起來,全然是一個賢惠妻子的模樣。

許望漁看著她忙碌的身影,再看一眼桌上的飯盒,心里涌上一陣溫暖,忍不住道:“你們那條路有塌方,很不安全,都叫你別來了,你還來!”

秦白靈一邊收拾一邊道:“不來行嗎?你看,你這屋子都要成豬窩了。”

看著兩人小夫妻的模樣,林月媚心中像有一條蟲在蠕動得難受。她正準備離開,秦白靈看看時間,道:“林姐,你坐著,我到食堂打幾個菜來。”也不等林月媚說話,匆匆就出去了。

林月媚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外,略略猶豫,就站起來要走。一起身,許望漁也站了起來,親熱地低喊了一聲:“月媚!”

林月媚身子微微一顫,突然就轉(zhuǎn)過身,猛地抱住了他。許望漁顯然吃了一驚,本能地用力推開她,但推不開。林月媚身子使勁貼著他,把他擠向門外看不到的死角處。她一邊推擠著,一邊瘋狂地去親吻他。許望漁推了兩下,推不開,也抱住了她,迎接著她的狂吻,另一只手探進她的衣服……

兩人仿佛都有奇特的預(yù)知力,就在秦白靈將要回來之際停下了近乎瘋狂的親熱,理好衣衫。許望漁望了屋外一眼,道:“我明天要開會,你在玫瑰大酒店等我?!?/p>

林月媚眼波流動,雙頰桃紅,道:“不要明天,今晚就去!”言罷一步三回頭,戀戀不舍地出去了。

秦白靈回來,見林月媚走了,對許望漁道:“我看林姐好像有心事。”

許望漁心突地一跳,緊張中不無慌亂地看著她,秦白靈瞥見許望漁的這個樣子,有些奇怪,問:“怎么用這種眼神看我?你沒看出來嗎?你們男人啊,就是粗心。”

許望漁心下一松,悄悄舒口氣,道:“橋沖毀了,一時半會兒建不起來,沒有了游客,望月樓生意冷清,她怎么輕松得起來?”

秦白靈輕輕一嘆,道:“這個林姐啊,表面一副精明能干的樣子,其實她也不容易呢。唉,她這么年輕,就一個人撐持這么大個攤子,也沒個幫她的人!”說完同情地搖搖頭。

許望漁望著她一臉的憐憫,心像被針狠狠一扎,上前擁住她道:“你啊,真是善良……”

秦白靈倚在他懷中,幸福地微閉著眼,道:“所以啊,你要好好珍惜自己的身體,咱們相依相伴,牽手一生!”

許望漁心中愧疚難言,緊緊抱著她,說不出話來。

半晌,秦白靈道:“望漁,我得走了,明天學(xué)校要復(fù)課?!?/p>

許望漁抱著她,愧疚地道:“你這匆匆忙忙地來,還沒好好休息呢!”

秦白靈甜甜地笑著,望著他道:“我也不想走啊,可我不能不去上課呀?這幾個月下來,我真舍不得那些學(xué)生呢??赡闳粽嬉业芥?zhèn)里來,我……還是來吧!望漁,那些孩子真的好純真可愛的!”

許望漁那句“你別走,我讓中心校明天就把你調(diào)來”的話差點兒沖口而出,但他終還是忍住了——林月媚臨走時的那個約定在他耳中縈繞著。其實,秦白靈調(diào)動這件事,在他心中糾結(jié)了許久,每一次都點開了鎮(zhèn)中心校校長的電話,他又退了出來。

看著秦白靈收拾東西要回學(xué)校,許望漁心中煩亂,最后說要親自開車送她。秦白靈說災(zāi)后工作忙,況且動用公車也不好。許望漁心中糾結(jié)猶豫著,秦白靈親了他一下,道:“好啦,你就聽聽秦老師的話吧?!?/p>

許望漁澀然一笑,牽著秦白靈的手來到街上,親自尋了一輛微型面包車,叮囑師傅將秦白靈送到學(xué)校。

秦白靈見他叮囑得仔細,嬌嗔道:“好啦,我的許大鎮(zhèn)長,嘮嘮叨叨的,像個小老頭!”說罷輕盈地一轉(zhuǎn)身上了車。她今天穿了一條牛仔短裙,烏黑的秀發(fā)扎成個馬尾辮,明眸皓齒,雙頰白嫩中透著淺淺的胭脂紅暈,巧笑嫣然,說不出的青春靚麗。

許望漁望著,心里既是憐愛又是愧疚自責,揚著手叫了聲:“白靈……”就聲音發(fā)澀,說不出話了。

下午五點,林月媚撥通了許望漁的電話,道:“望漁,你來了嗎?”

許望漁此時剛剛把秦白靈為他燉的雞湯喝完,想著她這么大老遠的專為自己送來一鍋湯,心中一陣感動又一陣愧疚??纯磿r間,她應(yīng)該到學(xué)校了,正等她報平安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一看,卻是林月媚的。他有些意外,略略一頓后,才道:“還沒呢,手里還有點兒事。你動身了?”

林月媚道:“我先去了,你忙完后就趕緊來!”柔柔媚媚的聲音中,許望漁仿佛看到了她媚眼如絲,嬌艷迷人的模樣,心里一蕩,不由答道:“我跟著就來!”

林月媚開著她那輛奧迪越野行駛在路上。初上路時的渴望和沖動,在一段時間后,慢慢冷卻了下來。這時,秦白靈的影子就在腦中冒了出來,想拋開,卻怎么也拋不開,她在心中糾結(jié)道:“我和望漁能這樣一輩子嗎?我們這樣,對得起秦白靈么?還有,我以后怎樣面對蕭騰……”

糾結(jié)煩亂中,林月媚有了猶豫退卻的想法,可許望漁俊朗的臉龐、燦爛的笑容在她眼前浮現(xiàn)著,讓她無法割舍。她無可奈何地嘆口氣,繼續(xù)前行。

許望漁是半個小時后到的。

在許望漁進門后,兩個人只對視一眼,一句話沒說,就緊緊抱在了一起,激吻起來。激吻中,兩人都有些迫不及待地相互脫著衣服……

激情之后,林月媚沒有像往常一樣纏綿在許望漁的懷里,她默默起身穿衣。許望漁有些意外地望著她。

這個身子許望漁雖然已撫摸多次,但每次看了,都會讓他怦然心動。他從床上跳下來,抱住林月媚半掩在衣裙中的身子,使勁親吻著,喃喃念道:“你真美,真迷人,你迷死我了……”

林月媚任由他抱著,看著他的眼中有憐愛……

許望漁感覺到了林月媚今天似乎和往日不一樣,抬起頭,望著她,眼里露著疑問:“月媚,你今天怎么了?”

林月媚迎著這雙眼睛,抬了抬手,本想抱住他的頭攬在懷中,但又停下了。她閉上雙眼,點點頭,又搖搖頭,但最終,還是遲疑著道:“望漁,我們能這樣一直下去么?我們……對得起秦白靈么?”

“秦白靈”這三個字,是他們往來中極力去回避的。然而,這三個字,這個人,他們終究回避不掉。

許望漁抱著林月媚的手變得有些僵硬。他垂下頭,但很快,忽一揚頭,目光閃閃地盯著林月媚,道:“月媚,我讓白靈回省城,回到乾鑫昊身邊去!”

林月媚的身子輕輕一顫,她迅速低下頭,望著許望漁,嘴唇動了動,但沒發(fā)出聲音來。許望漁固執(zhí)地望著她,等候著她把話說出來。

林月媚說了出來,道:“望漁,別再犯錯了,我們……終究是不合適的!”

許望漁大聲道:“怎么不合適?”但這話林月媚也聽出來了,雖然響亮,卻透著蒼白。

林月媚幽幽一嘆,輕輕推開他,站起身,繼續(xù)穿衣。許望漁呆呆看著她,一時僵坐無言。

在返回石井鎮(zhèn)時,林月媚心情一點兒也不好。車子向前行駛著,她卻有種不知要去往哪里的迷茫。

回到望月樓,將車停好走出來,不經(jīng)意一抬頭,正碰著一雙閃爍窺視她的眼睛。這雙眼睛不待和她交鋒,就趕緊移開了。

這自然是婆婆了。林月媚心中陡地涌上一股怒氣,就故意揚起頭,挺著胸,心想:“你把眼珠子瞪出來又怎樣?除了這樣賊兮兮地偷看,你還能把我怎么樣?”想雖這樣想,一絲苦澀卻在心中泛起。她本是要進屋放包的,干脆一轉(zhuǎn)身走上了望月街。

在街上一舉目,望到了顧承文的店鋪,這才想起了說他失蹤的事,便走了過去。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顧承文的店鋪門大開著。

林月媚站在門口喊了幾聲,沒人應(yīng)答,心想:“莫不是又在畫什么東西畫入迷了?”略略猶豫了下,她邁步走了進去。里面的小隔間果然亮著燈光。林月媚搖搖頭,也沒再叫他,徑直朝里面走去。然而這次卻是她猜錯了:顧承文并沒有在里面。

燈光下的小屋里,桌上、椅上、床上、墻壁上,到處是紙張,每一張紙上無不涂抹得紅紅綠綠的。林月媚好奇地一張張望過去,只見每一張上都畫著一個置身樓內(nèi)的古裝女子。女子或巧笑嫣然,或蹙眉凝目;或站或坐,或倚或靠,姿態(tài)各異,栩栩如生。樓呢,古色古香、雕梁畫棟,極盡精美。畫雖然多,但畫中女子都是一個面孔,林月媚看著,漸漸覺得這古裝女子和樓十分的眼熟,像在哪兒見過,她凝神回憶起來。

驀然,她腦中嗡的一聲,心底一聲驚呼:“這人是我!這樓是望月樓!”她瞪大眼睛,再望。不錯,這畫中人就是她,而樓就是望月樓!

“他……他為什么要畫我?”驚奇中,顧承文的身影浮現(xiàn)在她眼前。

印象中,顧承文似乎從來就沒有正眼看過她,但此時,她卻清清楚楚地感覺到,其實,他無時無刻不在注意著她。林月媚忽然記起了蕭遠民死時,恍惚中看見的那雙眼睛。那雙眼睛沉郁、凄怨……更夾雜著其他難以言明的神情,十分的奇特詭異。此時,她心中一片雪亮——這雙眼睛,其實就是顧承文的!

一經(jīng)想明,一陣驚悸伴隨著寒意倏然襲上心頭。她猛然轉(zhuǎn)身,慌慌張張地跑了出去。

就在她跑到店門口時,差點兒撞在了一個人身上。她在驚慌中抬起頭來,卻見這人正是顧承文。一段時間不見,他似乎蒼老憔悴了不少。一瞬間,林月媚瞪著他,說不出話來。

顧承文陡然見到她,也先是一愕,繼而望望店內(nèi),立時明白她看見了那些畫,面色頓時大變,顯得十分的慌張。他張張嘴,想說什么,但還沒等他說出來,林月媚一側(cè)身,從他身邊跑了出去。

顧承文呆呆立在當場,直直地望著林月媚的背影。

林月媚幾乎是一路小跑著回到了家中。她腦子里全是顧承文的那些畫和他那雙詭異可怖的眼睛。過了許久,等心情漸漸平靜后,她才凝神前后細思起來。

顧承文出人意料地把他那口價值不菲的棺材低價讓給蕭遠民、對許望漁充滿了莫名其妙的仇恨;一分錢不要修繕望月樓,每天到樓上彈琴……這一切,原來都是因為她林月媚!

這應(yīng)該有許多年了。許多年來,她竟全然不知這個怪人在暗中癡戀著她!

憎厭、吃驚、迷惑、感嘆、悵然……各種情感在林月媚心中糾結(jié)纏繞著,她煩躁地站起來走幾步,又坐下去。煩躁中,她心里忽然冒出一個念頭:“秦白靈來了,我心情不好,他就一天彈兩次琴;我和許望漁出去考察,他跟著就失蹤了……莫非他一直都在偷偷跟蹤我?那么,我和許望漁的一切,他都知道了……他……他會做什么呢?還有,我剛剛撞破了他的秘密……以他的古怪……”

她心中不由一陣發(fā)緊,背心滲出一層冷汗,一把抓起手機,撥通后急切地道:“望漁,你在哪里?我現(xiàn)在有件要緊的事,必須馬上對你說!”

這時的許望漁心中,正籠罩著巨大的不安——秦白靈從昨天下午到現(xiàn)在都沒有和他通過電話,他打過去,也始終是無法接通。憂急中,他撥打秦白靈那所學(xué)校的電話,但都是占線。他去街上尋找那位面包車司機,也沒尋到。

接到林月媚這個電話,許望漁更是心煩意亂,但聽到林月媚急促的聲音里帶著恐懼時,他有些驚異,顧不得多想,答道:“我馬上就過來?!?/p>

因?qū)η匕嘴`的憂急,許望漁俊朗的臉上掛著一絲憔悴。林月媚見了,以為是昨晚在玫瑰大酒店幽會后自己提及秦白靈讓他煩惱了,心中倒有些不忍,又有幾分憐愛和歡喜——他終究還是把自己放在心上的。這么一想,望著許望漁的眼中就滿是柔情。

許望漁一碰見這目光,心中煩惱更甚。他盡量控制著自己的情緒,道:“月媚,怎么了?”

林月媚并沒有馬上回答他,而是極快地瞟了一眼屋外,拉起他,退在了墻后,紅唇在他嘴上親了一口。許望漁敷衍地抱住她。擁抱了一會兒,林月媚這才放開了他。

坐定,林月媚道:“望漁,我覺得我們倆的事,怕是被那個怪人顧承文知道了!”

許望漁一驚,去端茶的手僵在半空,道:“他怎么會知道?”

林月媚就把顧承文對他的莫名仇視,他們外出考察的同時,顧承文也突然在石井鎮(zhèn)消失等等講給了他聽。當然,講述中,她隱去了棺材鋪中發(fā)現(xiàn)顧承文的畫的那一段。言罷,她道:“我認為他一直在跟蹤我們!”

聽完林月媚的講述,許望漁頓時明白了顧承文對林月媚的癡迷暗戀,想到他乖張怪僻,再懷有這樣的情感,做出這樣的行為,便不足為奇了。跟著又想到他曾經(jīng)對自己的言行態(tài)度,心中不由慌亂起來,暗道:“他會怎樣?檢舉揭發(fā)我,還是……”

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絲從未有過的恐懼:因了他和林月媚的這段情感,他們正在走向一個充滿了不可預(yù)知的危險未來。

見他有些驚愣,林月媚安慰道:“這只是我的推測,你往后提高警惕就行了。”說到這里,她下意識地舉頭往窗外一望,目光所及處,好像有個人影恍恍惚惚地一閃,待要再細看,就聽許望漁故作鎮(zhèn)定地道:“我會注意的,你放心!”

林月媚回過頭,正要說什么,卻見許望漁遲疑著似還有什么話想說,便問:“望漁,你……”

許望漁緊緊一皺眉頭,猶豫了下,還是道:“月媚,白靈從昨天走后到現(xiàn)在,一直聯(lián)系不上……”

林月媚啊了一聲:“什么?聯(lián)系不上?”

許望漁焦急地點點頭,道:“月媚,她不會出什么事吧……”

林月媚見他這副樣子,心里生起一絲嫉妒,但也還是有些擔憂,道:“應(yīng)該不會吧?你聯(lián)系她們學(xué)校沒有?”

許望漁焦躁地站起來道:“聯(lián)系了,一直沒聯(lián)系上。月媚,我……”

林月媚點點頭,道:“你快去聯(lián)系吧,實在聯(lián)系不上,親自去他們學(xué)校一趟。哦,你那車跑她們學(xué)校的路不行,開我的去吧?”

許望漁感激地看她一眼,略一沉吟后,道:“那好,就開你的車去?!蹦昧髓€匙,急匆匆向停車處走去。

林月媚的車停在賓館前的臺階下。從林月媚的辦公室望過去,一叢翠竹遮擋住了視線。許望漁兩步并一步,急匆匆下了臺階,身子很快就隱沒在翠竹之后。

林月媚站在辦公室門口,心中一片空白。但就在這時,她忽聽到許望漁猝然發(fā)出一聲大叫,隨即聽到了一聲沉悶的倒地聲。

林月媚急忙從辦公室內(nèi)沖了出來。轉(zhuǎn)過那叢翠竹,車旁赫然橫躺著許望漁,而另有一人正從車前往一條花木中的小道上跑去,那小道直通望月樓。這人跑得極快,背影只在林月媚的眼中晃了兩晃,就消失在了望月樓里,竟未認出是誰。

林月媚一邊蹲下去,一邊大聲呼喊:“站??!站??!來人啦!來人啦!”

喊了好幾聲,才有人跑出來。

林月媚指著望月樓道:“兇手逃進去了!快追!”說罷,抓住許望漁的雙肩,要把他扶起來,卻看見他后腦勺有汩汩的鮮血流出,觸目驚心。

林月媚驚惶地大聲呼喊道:“望漁……”

許望漁緊閉著雙眼,一動不動。那張剛剛還紅潤的臉龐此時灰白青暗。林月媚一顆心不住地往下沉去,眼淚疾速涌了出來,她繼續(xù)高聲呼喊:“望漁、望漁……”

許望漁并無生命危險。送到醫(yī)院后,經(jīng)診斷,后腦勺那一擊只是造成輕微腦震蕩。醒來的許望漁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地望著林月媚,嘴唇動了動,想要說什么。

林月媚擺擺手止住了他,安慰道:“你安心躺著,白靈那邊,我已經(jīng)打電話給他們的校長了。校長在縣城學(xué)習(xí),說馬上向其他老師核實……”說到這里,她心如針扎般一痛,其實,校長已經(jīng)證實:秦白靈從昨天離校后,一直就沒有回去。而據(jù)警方說,她搭乘的那輛面包車也無影無蹤。她頓了一下,強擠出一絲笑來,“白靈天使一樣的人兒,不會出什么事的!”這話也是在對她自己說,更是一種祈禱。

許望漁略略放心,忍痛笑了一笑,道:“謝謝你了!”

林月媚張張嘴,滿腔的話卻說不出來,最后只說:“你好好休息。明天,就都……都會好起來了!”眼前浮現(xiàn)起秦白靈挽了她的手,柔柔地笑著的模樣,心里像有把刀在攪動著,又像有一只毒蟲在噬咬。

然而關(guān)于兇手一事,卻大大出乎林月媚的意料:望月樓里數(shù)十個工作人員,守門的守門,進去搜查的搜查,但尋遍了所有的角落,連一個人影也沒有發(fā)現(xiàn),隨后趕到的警察也一樣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蹤跡。警察隨即調(diào)取了園里和樓內(nèi)的所有監(jiān)控,但還是查找不出任何可疑之人。

從醫(yī)院出來,坐在派出所里做筆錄的林月媚奇怪地想:“我明明看見那個人跑進望月樓的啊……”正疑惑間,一個干警匆匆跑進辦公室,道:“望月街上發(fā)生火災(zāi)了!”

林月媚啊了一聲,忙問:“望月街?望月街的哪個地方?”

那個干警看了她一眼,道:“聽說是從棺材鋪起的火?!?/p>

林月媚匆匆趕到望月街時,火勢已經(jīng)基本上得到了控制。除了顧承文的店鋪外,相鄰兩戶受損不大,但不幸的是,消防隊員在顧承文的店鋪內(nèi)發(fā)現(xiàn)了一具燒焦的尸體。

一天之間,石井鎮(zhèn)先是鎮(zhèn)長離奇被襲,再是棺材鋪失火燒死了人。一時間,滿鎮(zhèn)議論紛紛,人心惶惶。警察封鎖了被燒成廢墟的棺材鋪,并再次對望月樓進行地毯式搜查。

第三天一早,林月媚被通知到了鎮(zhèn)上派出所。接待她的是所長和另一個穿便衣的陌生男人,二人表情嚴肅。林月媚一夜未眠,心緒煩亂,見了兩人這副模樣,心中愈發(fā)不安。

所長跟她寒暄兩句后,指著陌生男人道:“林總,這是市局刑偵隊的張隊長,他有些問題要請教你?!?/p>

張隊長點點頭,道:“林總,望月樓的修繕工程是顧承文做的嗎?”

林月媚點點頭。

張隊長在筆記本上記了一下,道:“經(jīng)調(diào)查,我們初步判斷,棺材鋪里被燒焦的尸體就是顧承文的,當然,最終結(jié)論還要等DNA鑒定。”說到這里,他頓了一下,盯著林月媚的眼里透著一絲別樣的意味,“林總,你知道許鎮(zhèn)長和顧承文之間有什么私人恩怨嗎?”

雖然那具燒焦的尸體,幾乎所有人都認為就是顧承文的,但從警察口中得到了證實,還是讓林月媚心下一陣顫動。她努力掩飾著內(nèi)心的波瀾,道:“他和許鎮(zhèn)長有什么恩怨,我倒不知道,不過這個不知算不算?”

張隊長眼中亮光一閃,道:“哪一個?”

林月媚便把許望漁建議開發(fā)望月樓和顧承文曾經(jīng)對此極其反感的經(jīng)過講了一遍。對林月媚避重就輕的講述,張隊長顯然并不滿意,他蹙眉沉吟片刻后,道:“襲擊許鎮(zhèn)長的就是顧承文。”說著從身畔的包中取出一個塑料袋,袋子里是一把木匠專用的尺余長的鐵錘。他解釋道,“鐵錘是在棺材鋪里找到的,經(jīng)鑒定,上面的血跡是許鎮(zhèn)長的?!?/p>

林月媚啊的一聲驚呼出來。她這一聲驚呼倒不是做作,雖然在張隊長的詢問中,聯(lián)想到近日對顧承文秘密的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隱隱猜測到襲擊許望漁的是顧承文了,但在警察的證實下和帶血的鐵錘前,她還是禁不住一陣驚悸,然而讓她更為驚駭?shù)氖菑堦犻L隨后的話。

“林總,四年前,你丈夫是不是猝死在望月樓下?”

“是的……”驀然,她腦中閃過一個可怕念頭,脫口道,“蕭遠民的死,難道是他……你們……你們發(fā)現(xiàn)什么證據(jù)了嗎?”

張隊長望著滿臉驚駭?shù)牧衷旅?,道:“在他的棺材鋪里,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條通往望月樓的地道?!?/p>

“什么?一條地道?他……他挖一條地道到望月樓做啥?”林月媚驚奇地問道。

張隊長沒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又從包中取出一樣?xùn)|西。那是幾片燒得焦黑殘破的紙片。紙片雖然殘破,但其上所畫還是依稀可見:一位古裝美女,一棟美輪美奐的古樓。誰都看得出來——美女是林月媚,古樓是望月樓。

乍見之下,林月媚嘴唇動了動,卻寂然無聲。

所長和張隊長望著她,一時也沒言語。好一會兒后,張隊長才說:“據(jù)調(diào)查,顧承文性情乖張怪癖,從犯罪心理學(xué)來說,這樣的人,極易因某些執(zhí)念做出極端行為。”

林月媚知道他說的“某些執(zhí)念”指的是什么,苦苦一笑。

張隊長繼續(xù)說道:“林總,根據(jù)這些線索,我們推測,很可能是因你丈夫發(fā)現(xiàn)了顧承文挖的地道,顧承文怕機密敗露,所以暗害了他。而前天,顧承文襲擊許鎮(zhèn)長后,神秘消失在望月樓里,也是因為這條地道。至于,他因棺材鋪失火而亡,那是畏罪自殺。我們通過法醫(yī)解剖,在他胃里發(fā)現(xiàn)了毒性極強的農(nóng)藥。”

林月媚記起蕭遠民出事前,曾說過在望月樓里發(fā)現(xiàn)古怪的話,她在心里哀嘆一聲:“一條地道,兩死一傷,都是為了我和這座望月樓嗎?”

哀嘆間,她仿佛看到顧承文在他那間小小的屋子里,點燃了火。他最先點著的是那一幅幅畫了林月媚和望月樓的畫?;鸸庵?,他光頭锃亮,頜下胡須黝黑,但容顏憔悴。一雙盯著那些畫的眼里:陰郁、瘋狂、癡迷而又凄怨、哀傷、絕望……

這夜,一輪圓圓的月兒掛在天上。

林月媚站在望月樓的三樓上。樓上的燈熄了,只有半樓月光,半樓夜色。

林月媚坐到了她往日聽顧承文彈琴時的那個位子上,仰頭去望夜空中圓圓的月兒,耳中仿佛又聽到了那一縷來自天際般的琴聲。琴聲像絲絲縷縷的線,纏繞住了心,然后,牽扯著,又把一顆心牽扯出絲絲縷縷來。但此時,她分明覺得,這牽扯出的絲絲縷縷,都帶著淋漓的鮮血,把一顆心牽扯得生痛。她想:“世人都想像這月兒一般圓滿美好,可這圓滿與美好,怎么才能遂得了人愿?又怎樣才能一步也不出差錯地得到……”

月色迷離。淚,不知何時已沾滿了她的臉龐。

秦白靈坐的那輛面包車終于找到了。

那天,一次道路的塌方,讓她坐的車不幸掉進了路邊的滔滔洪水之中。一位青春善良的美麗女子,竟此殞命洪魔!

十天后,辭職的許望漁陪同秦白靈的父母,帶著她的骨灰回省城。他緊緊抱著那只盒子。盒子很輕很輕,卻山一樣重重地壓在他的心頭。

他最后回望了一眼石井鎮(zhèn),回望了一眼望月樓。

那一天,風雨如晦。

而林月媚獨自一人跪在望月樓上,正一張一張地焚燒著紙錢?;癁榛覡a的紙錢,如蝶般翻飛一陣,終又飄落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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