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木
方 調(diào)
幾個陌生的外鄉(xiāng)人商量著,
想和本地人建一座原汁原味的小鎮(zhèn)。
這份令人無法拒絕的魅力在于
需要一場置換生活的探險。
倘若用活語言,敘述彼此熱衷的故事,
這片土地上的塵埃便會沾染我們,
直至我能夠毫無障礙地,趟入
方圓幾里地中頂泥濘的塘子。
采摘一茬兒任意節(jié)氣的收成,
并慢慢等待氤氳散去,好看到對方
清澈眸子中的眼仙人。
在我們都略加躲閃的語調(diào)中,我確信,
我們都將一部分的秘密晾曬在了外面。
竅門也許不在于想象,而是去做一個
中規(guī)中矩的畫家。天地間廣博的神跡,
總是透過一種偉大的共識
降臨在身邊熟稔的低語中。
我們放棄和隱秘的含義捉迷藏,
不如就此坐在一片不必避諱的市井中練習
聽音和發(fā)聲。花數(shù)天讓自己的眉毛
可以隨著上揚的尾音一起微微顫動。
手指輕敲桌板的節(jié)奏
終于和搭檔說話的習慣暗暗相合,
就像一種歡愉悄悄向你走來。
木人坐
傍晚恒星衰落,仿佛是
從倦意闌珊的車廂里下來的最后一位旅客。
玫瑰色的河面漾著燈,
看守著一年中最寂寥的天際。
我來陳述一種過節(jié)的方式:用火爐熱騰的力,
吸引幾人偏安地圍在一起,
彼此瞧不見對面陌生人的臉。
偏一下頭就有刺在面上劃拉,有一種
向頭皮束緊的塌縮。
在我身后,另一個星球的表面孕育了濕氣,
不合時令的一頓刮擦。
想見內(nèi)心中被屏蔽的尖利呻吟,
身體會自覺潛入明亮而干脆的噼啪聲中。
野性的木柴邊角通紅,瓷盆中上演著迷你舞蹈。
漆色紋皮,那種實際
比燒紅炭火更熾熱的結(jié)構(gòu),熨帖皮下
隱匿而深邃的癢意。微微缺氧而造成暈眩,猶如
高明的麻醉師,
將我固定在癡狂和淡漠的兩可之間。
片理化的身軀輕托上方略有扭曲的空氣,
縱向的酥麻催化,仿佛有凇從我的皮膚上綻開,
晶體析出,被微汗溶解,再繼續(xù)有向生長。
我不敢挪動身體,
就像在害怕將存未存的枝丫割傷喉嚨。
十年,短崗嶺歌
它是一堵上了年紀的墻,有半截露在
常年鉛灰色的世界中。
墻是插在地里的,界線上下
滿是異向生長的痕跡。
泥土里分明有著能夠貯藏記憶的能力。
野狗耷拉著耳朵踱步,
崗上的老爺子沉默地抽著煙
衣上的褶子和他手上的紋一樣多。
他坐在那里,一天就從他跟前經(jīng)過
就像風穿過雜草,沒有驚擾
在其中酣睡的生靈。
走近一個巨大的建筑,
四周突然被抽空。目視一個漏斗狀的頂棚,
大小正好能夠接住
這一片區(qū)域內(nèi)所有的水汽。偶爾邊緣處
有一顆久積的水珠落入水面,
于是就有很多發(fā)光的珠子升起。
這里沒有什么多余的人,一切仿佛有著
駭人的精確。一個賣花的女孩兒向我望來,
我停住了。陌生的排斥感涌來,
仿佛自己不應該置身在這片空間中。
倏忽間,起了一陣風。
接過女孩遞來的短柄黃花,并感到消解。
姑娘說,我今年十歲。
我張嘴,剛想說些什么。她突然比了一個
安靜的手勢,指了指已經(jīng)趴在那邊睡熟的狗,
它的耳朵微微顫動。
他們將一直在這片山崗中安睡。
燈
發(fā)呆時,我喜歡凝視天花板上
下垂的燈。
我總能從中感覺到一些事物的膽量。
比如它細微擺動,平時難以察見的
暗流。只要時日夠長,
當他們終于擺向同一處:
重力改換方向、光影掙脫空間。
又或者,夏幕墜落,寧靜的頂棚下
棲息著被光曬過的痕跡。
看它緩緩穿過那些完成
或未完成的事件,
開始向后跑、裹挾著一個季節(jié)
和那一大片還俯在原地的人。
入不敷出的勇氣并僅不存于容器。
每個在燈下酣睡的人,
都不約而同地夢到了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