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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毛

2019-08-16 03:10李世斌
海外文摘·文學(xué)版 2019年8期
關(guān)鍵詞:黃毛張偉

1

黃毛如果活著,今晚的高中同學(xué)聚會,他肯定在場,而且還一定會張開大嘴大聲說話,大口喝酒。我看看坐在我斜對面的雅琴。雅琴似乎沒有感覺到我的存在,埋著頭與旁邊的女同學(xué)不停地說著話。我將一杯啤酒灌進(jìn)喉嚨里,起身到房間外的陽臺上點了根煙抽著。

我跟黃毛是發(fā)小兒。從小學(xué)一年級開始就在一個班級一直讀到高中畢業(yè)。雅琴讀初一的時候,因父親從鄉(xiāng)里調(diào)到縣機(jī)關(guān)工作,全家遷到縣城,便和我、黃毛成了一個巷子里的近鄰,互相喊叫一聲就能聽見。雅琴坐在我前排。初中畢業(yè)后,我、黃毛和雅琴被編到一個班級,因此,我們又成了高中同學(xué)。黃毛性情頑劣,好打架,讀書成績遠(yuǎn)在我之下,而我的讀書成績卻在雅琴之下。

炎熱的夏天,我和黃毛到溪灘里游泳。溪灘的水不深,清洌見底,可見到一種叫“白閃鬼”的小魚在水里閃動。溪岸上和水底都是大大小小的鵝卵石。那天雅琴也跟著去了。雅琴坐到一塊圓石上,將裙下雙腳伸進(jìn)溪水里,我和黃毛脫去背心,就蹚到溪里游泳。我們上岸后,各自抓起放在雅琴身旁的背心就往家走。走了幾步,黃毛卻莫名其妙地蹲了下去。我和雅琴回頭問:“崴腳了?”黃毛臉有些憋紅,蹲在地上說:“雅琴你先走,我肚子有點不舒服。”我轉(zhuǎn)身到黃毛跟前,彎下腰問他:“肚子怎么不舒服啦?是不是中暑了?”黃毛貼我耳根小聲說:“別管我,你先帶雅琴前頭走,我……”黃毛用手指指肚子下面,說:“小雞雞翹起來了,別讓雅琴看見了,我蹲一下就好了。”我咧嘴笑了,說:“你快一點?!睘檫@件事我還取笑過黃毛好幾次。黃毛跟我在一起也不難為情,說這東西老翹起來,我說我也是。黃毛說:“這叫青春發(fā)育期?!蔽艺f:“你是不是老想雅琴呀?”黃毛竟然說:“晚上睡覺前就想著她,你語文比我好,你幫我寫封情書或者寫一首情詩,我遞給她,咋樣?”我說:“美得你,我自己還想給她寫呢!”黃毛沉默了一下,說:“你也想雅琴?”我說:“就許你想啊!”黃毛說:“那不行,除非你能打得過我。”我說:“那讓我想想吧,明天跟你說?!?/p>

晚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雅琴的臉龐和身子老在我腦際浮現(xiàn),特別是一想到雅琴那忽閃的雙眼和那隆起的胸脯,下身就燥燙起來。我起身坐在桌前,仿著一首唐詩,寫下了:“雅琴生南國,美麗又大方;我愿去采擷,陪您去遠(yuǎn)方?!睂懞昧?,想想還不夠盡意,又在下方畫了個破折號,寫下:“我愛你,愿陪你到天涯海角。”我仔細(xì)地品味著,覺得可以了,就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第二天放學(xué)路上,黃毛問我:“張偉,情書寫了沒有?”我說我自己送給她,我也想她?!皡纭?,黃毛一拳擂到我胸膛上,惡狠狠地說:“是我先說起的,你要么打我,你打得過我,我就讓給你。”我一頭撲到黃毛肚子上。黃毛猝不及防,趔趄了幾步,待站穩(wěn)腳跟,便撲上來抱住我廝打起來。我哪是黃毛的對手,黃毛用一只腳抵住我腳后跟,將我攔腰向上一提,再向后一推,我便仰倒在地上,黃毛又順勢撲到我身上,揮起拳頭就要朝我臉上打。但他卻沒有繼續(xù)打我,他放下拳頭,將我扶了起來,說:“你已經(jīng)輸了,把信給我。”

我拍拍身上的塵土,說:“你這家伙單相思,雅琴不會喜歡你的?!秉S毛哈哈笑起來,說:“我聽大人說過,好女怕誘。我要發(fā)動攻勢,一定會把她拿下。你就不要跟我爭啦,否則我跟你拼命?!蔽铱嘈α艘幌拢f:“算啦,算啦,不跟你爭啦!”我從書包里掏出昨晚寫好的詩扔給黃毛,沒好氣地說:“你自己用筆抄吧,可別抄上我的名字喲!”

黃毛急切地展開紙,低聲念了起來,嘿嘿笑著說:“放心吧,我再傻也不會寫上你的名字?!?/p>

以后的幾天,我暗中觀察黃毛和雅琴的動靜。在課堂上我看不出雅琴有任何變化,她照樣嘻嘻哈哈,該動動,該靜靜。以往放學(xué)以后我們會經(jīng)常自然而然地走在一起,但這兩天就不一樣了,放學(xué)以后我就見不到雅琴的蹤影了。我想,她一定是收到了黃毛的情詩,不好意思見我們,有意回避我們。黃毛好像也在回避我,在教室里也不打鬧了,他心里裝著事了。又過了幾天,在教室里雅琴悄悄跟我說:“放學(xué)后我倆一起走,我有事問你?!蔽液孟褡隽思e事,心一下子緊了起來,輕輕地“呃”了一聲。放學(xué)后我忐忑地慢慢往家走。在一條路的拐彎處,雅琴追了上來,劈頭問我:“張偉,黃毛那首詩是不是你幫他寫的?”我一時不知道回答是還是不是,囁嚅了老半天說:“黃毛給你寫詩啦?”雅琴雙眉微蹙,哼了一聲說:“你自己不會寫呀,要你幫他寫?”我說:“沒,沒有??!”“張偉!”雅琴高聲叫了我的名字,“張偉你記著,我不再理你們兩個啦!”雅琴說完,扭頭跑開了。我跟個傻子一樣杵在那兒,眼睜睜看著雅琴紅色的裙擺飄離了我的視線。

晚上躺在床上就反復(fù)回想著雅琴的幾句話,忽然覺得雅琴的一句話值得琢磨。“你自己不會寫呀,要你幫他寫?”我想,準(zhǔn)確的說法應(yīng)當(dāng)是:“他自己不會寫呀,要你幫他寫?”我仰面躺著,雙掌墊在后腦,望著天花板,極力回想著,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把“他”聽成“你”了?我就這么想著,迷迷糊糊睡著了。

從那以后,我覺得自己整天蔫不拉唧的,很是惆悵,好像丟失了什么,在家吃了晚飯也不想出門溜達(dá),就仰靠在床頭上吹口琴,吹口琴是我的一大愛好。從《東方紅》《北風(fēng)那個吹》到《駿馬奔馳在草原上》到《梁?!菲挝叶寄艽档糜邪逵醒?。那天晚上,我正獨自在家吹著口琴,黃毛不知什么時候推門進(jìn)來了。我正在吹《梁?!?,黃毛并沒打擾我,靜靜地站在我跟前,很入神地聽我吹完了曲子。我覺得這么粗莽的家伙居然也會認(rèn)真地聽曲子。我沒搭理他,他卻將我手中的口琴一把奪過,朝吹嘴瞅了瞅,放到嘴邊。我怕他把我口琴塞到嘴里,趕緊伸手奪口琴,說:“你那臟嘴,不衛(wèi)生的?!秉S毛抬起口琴,避開我的爭奪,避開了,又將口琴放鼻子底下嗅了嗅,說:“一股唾沫臭味!”他哼唧了一聲,將口琴扔到了我手中。

黃毛挨著我身邊坐下來,問我最近有沒有跟雅琴在一起?我沒好氣地說:“我哪還敢跟她在一起??!”說完,我乜了一眼黃毛,嘲諷他:“怎么,她不理你了吧?癩蛤蟆還想吃天鵝肉?!?/p>

黃毛聽我這么說,便躍起身將我摔到床上,用手摁住我的下巴,粗聲粗氣地說:“雅琴她那是害羞,你別主動理她就行,記住啦!”

我用腳踹黃毛,罵他:“去你媽的!”黃毛則嘿嘿笑起來,松開手,轉(zhuǎn)身離開。我覺得意外,黃毛這么干脆就走了。

轉(zhuǎn)眼間高中畢業(yè)了。我們仨都未能考上大學(xué)。黃毛本來對高考就沒有信心,他不是讀書的料。他那當(dāng)工人的父親就找關(guān)系讓他到機(jī)械廠當(dāng)車工學(xué)徒去了,每天一早穿一身工作服去上班,傍晚照樣是穿一身工作服回家。雅琴好像哪也沒去,整天在家待著,看樣子也是不想再考了。我呢,還是一心復(fù)習(xí),想著來年能考上。

一天晚飯后,黃毛換下工作服,到家找我。我問:“黃毛,在廠里上班怎么樣?”他說:“也不怎么樣,都好幾個月了,師傅也不讓我上手,主要是幫師傅在車床上蘸蘸肥皂水,搬搬零件,那師傅特兇,沒有笑臉,動不動就訓(xùn)我,說我不是干活兒的料。算了,干脆當(dāng)兵去?!蔽艺f:“當(dāng)兵挺好,我也想去?!彼f:“你讀書好,能考上大學(xué)還當(dāng)個屁兵?!蔽艺f:“萬一考不上,就一起去當(dāng)兵,到部隊再考軍校?!蔽覀兊脑掝}很快便轉(zhuǎn)到了雅琴身上。我問:“黃毛,你還想她嗎?”黃毛說:“當(dāng)然想!”然后又問我:“你是不是也想?”我說:“我不敢想。”黃毛將手伸進(jìn)褲兜里,說:“我身上有錢,我們到排檔喝啤酒去?!蔽掖┝思庖戮透S毛去街頭找喝酒的地方。我們選擇了路邊一個以燒烤為主的小吃店。小吃店就一間10平方米的平房,里面擺了幾張簡易的長條桌子,地面發(fā)黏。我們找了一張空桌坐下來。黃毛土豪似的粗聲粗氣叫了一大堆各種燒烤,還要了一臉盆漂浮著一層辣椒油的水煮魚。黃毛用牙咬開一瓶啤酒遞給我,自己又咬開一瓶,倒進(jìn)碗里,一口下去,喝了大半碗啤酒。黃毛拿一根羊肉串,用兩排牙一擼就全都收進(jìn)了嘴里。黃毛將滿口羊肉嚼碎咽進(jìn)肚里,就開始說雅琴了。他說等自己出了師,當(dāng)了正式工人,就正兒八經(jīng)地托人到雅琴家說媒,不相信娶不到她。我沒有回應(yīng)黃毛,心里有點怪怪的感覺,我覺得黃毛想干的事我也想干,憑什么只能他說,我卻不能也不敢說?那晚黃毛喝了六七瓶啤酒,兩只豆莢眼顯出醉意。我倆搖頭晃腦地離開小吃店,走到回家的小巷口,在十多米遠(yuǎn)的路燈下,看見雅琴迷人的身影,是我先看見的,但黃毛先停下腳,用胳膊肘捅了捅我,說:“你等等,我去一下?!秉S毛乘著酒興,咚咚咚幾步跑到雅琴身旁,一手搭到雅琴的肩上。雅琴停下腳步,黃毛就正面站到雅琴跟前叫道:“雅琴,我愛你!我這輩子愛你愛到底!”雅琴冷不防被黃毛的舉動驚呆了,半晌,就聽到雅琴呸呸呸地罵黃毛不要臉,酒鬼!他們兩人的話,我都聽得清清楚楚,我有點兒膽怯,將身子倚到了墻壁上。

轉(zhuǎn)眼天就十分寒冷起來。那天傍晚,在這南方小城里,罕見地飄起了雪花。雅琴到我家門口叫我。我急忙出來。她說:“你晚上有空嗎?一起去看電影?!蔽疫€什么有空沒空,趕緊答應(yīng)說:“有空,有空!”我胡亂吃了點米飯。天剛擦黑,就去雅琴家約雅琴。雅琴“哎”了一聲,那“哎”字拉得老長,有歡快的音符在其中,我聽得雙耳很愉悅。雅琴飄也似的出來了,白凈的臉上蕩漾著笑意。她外穿一件粉紅色風(fēng)雪衣,里襯一件綠色高領(lǐng)羊毛衫,遮住了整個雪白的脖頸。那晚看的是外國電影《簡·愛》,我一會兒沉浸到電影里,一會兒又咚咚心跳一陣,想著伸手摟住雅琴的腰,但我卻沒有拿出勇氣。我熬住了,電影放到簡哭泣的時候,雅琴把手放到我的手背上,又緊緊地捏住。雅琴的臉上有淚珠閃耀。電影散場,我倆走到巷口,雅琴突然停下腳步,看著我問:“張偉,你要去當(dāng)兵啦?”我說:“是的,高考又落榜,只好去當(dāng)兵。他,他也去?!蔽艺f的是黃毛,他跟我一起體檢,都合格了。過幾天,我倆將換上軍裝,奔赴茫茫的大西北去。雅琴不語,許久,說要我到部隊后給她寫信。我說:“當(dāng)然,當(dāng)然!”雅琴咬了一下嘴唇,吞吐地問我:“你,愛我嗎?”我心里轟了一下,幾乎脫口而出“我愛你”,但話說出來就不連貫了。我說:“我,我愛,愛你……”跟一個女孩說出“我愛你”的話,對我來說當(dāng)然是第一次,但這第一次對我來講是有很大壓力的。我天生懦弱,更要命的是我爸和她爸就跟仇人一樣?!八娜藥汀碑?dāng)?shù)罆r,她爸揭發(fā)批斗過我爸?!八娜藥汀笨迮_都好幾年了,他倆互相碰到都不說話。有一次,我和黃毛放了學(xué)一塊兒在縣政府機(jī)關(guān)大院里玩,就親眼看到在辦公樓前狹窄的過道里,兩人一進(jìn)一出狹路相逢。她爸忽然彎腰將一只腳抬到路旁的隔欄上,假裝系那只解放鞋的鞋帶。我爸則低下頭,用打火機(jī)啪啪地點幾下嘴上的那半截香煙,然后咳嗽了幾聲側(cè)著身走了過去。我年歲雖小,但很敏感,將這情景都看在了眼里。我那快嘴的母親前不久還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以后少跟雅琴來往?!比缓缶蛦獑羲舻卣f了一大堆她爸“文革”時的壞話。還有,我這時不得不想到黃毛。黃毛不止一次地跟我發(fā)誓要把雅琴搞到手。誰跟他爭,他就跟誰拼命。我就感覺著雅琴就該是黃毛的老婆,我如果跟雅琴好,就好比是從中插了一杠子,簡直就是個“第三者”了,而且我們馬上就要共同離開家鄉(xiāng),成了共赴遠(yuǎn)方的戰(zhàn)友了。盡管,我內(nèi)心很愛雅琴,每次見到她,眼睛會突然發(fā)亮,心頭會突然收緊,甚至腦子還有一陣眩暈的感覺,但是,我真的不知道,我為什么會把自己的情緒深深地控制住。雅琴聽到我的回答,將臉稍稍翹起,嘴角微微上挑,雙眼輕輕地閉合。雅琴動人心弦的奇妙表情讓我萌動了不顧一切的勇氣,我伏下臉就要貼到雅琴的臉上了。“啊哼”一聲人為的響亮的干咳聲將我驚醒,是黃毛從我身后走來。黃毛接著又哼了一聲,朝我說:“張偉,在干嗎呢?跟我喝啤酒去。”我居然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對不起黃毛的事,眼神錯愕,“呃呃”了幾聲才回過神來,然后支吾著說:“不啦,我還有事,回家了。”我看看早已睜開雙眼的雅琴,后退了幾步,轉(zhuǎn)身往家里走。

我和黃毛穿上綠軍衣,戴上棉軍帽,坐上大巴車出發(fā)了。一路上黃毛主動跟我講:“他媽已托人到雅琴家說媒了,雅琴媽已回話可以考慮,但前提是爭取在部隊提干。”

2

我在陽臺連抽了兩根煙,回想著黃毛和雅琴,也就是我們?nèi)酥g的一些往事。這時包間的男同學(xué)建軍出來叫我,說:“放著好好的酒不喝,一個人躲到陽臺抽悶煙??!”我撇了撇嘴,說到陽臺來透透空氣。我重新回到包間里,坐到了我原來的位置上。我給自己倒?jié)M了一大杯啤酒,起身走到雅琴跟前敬她酒。她笑著說:“你知道我不會喝酒的?!迸赃厧讉€男女同學(xué)起哄,說:“你倆從小就形影不離,說不清楚的關(guān)系,以為我們不知道啊,今晚你倆就一醉方休,尋找一下從前吧!”大家嘻嘻哈哈,口無遮攔地說著。我仰脖咕咚咕咚把一杯啤酒喝了。雅琴有些為難,我就把雅琴桌前大半杯紅酒拿來想代她喝了。雅琴忙說:“不用你代,我自己喝?!毖徘倨鹕韸Z過我手中的高腳杯,一仰脖,把大半杯紅酒喝了。男女同學(xué)紛紛鼓起了掌。建軍哈哈笑著說:“到底是老感情,互相心疼著呢!”

席散,大家都各自回了,好像故意留下我們兩人在一起。一路上,我自然要問起黃毛,我問:“黃毛是怎么死的?”她說:“你沒看到嗎?我們從前住的那條巷子,兩邊房子都被開發(fā)商拆了。你可知道,我家,還有黃毛家的房子可是老祖宗傳下來的呀,少說也有百年歷史啦,他們說拆就給拆了。黃毛能服氣嗎?拆房那天,開發(fā)商,一百多人,把現(xiàn)場圍得水泄不通,黃毛站在房頂上打著橫幅,哪知一失腳跌落下去,頭碰到鋼筋上,當(dāng)場就沒救了?!蔽议L長地嘆息了一聲,說:“才四十多歲?。∧情_發(fā)商有賠償嗎?”雅琴哼了一聲:“說是給10萬塊錢,我沒要?!钡搅搜徘偌议T口,雅琴問:“進(jìn)屋嗎?”我笑著說:“這還用問嗎?”房間不大,兩室一廳,收拾得干干凈凈??蛷d正中墻上掛著一幅鑲嵌在鏡框里的雅琴、黃毛和女兒的合影照。雅琴說:“你們當(dāng)兵第二年,我爸就得癌癥去世了,我媽是去年走的,生前跟我住一起。女兒讀書還算爭氣,現(xiàn)在在上海讀大二。”我仰頭仔細(xì)看著墻壁上的合影照,認(rèn)真聽著雅琴說話,抬頭凝視著黃毛那微笑中還帶著粗莽的面容。雅琴令我意外地提出再喝點酒。我說:“你已經(jīng)喝了不少紅酒,能行嗎?”她說:“感覺還可以,再喝點吧。”她打開一瓶紅酒,說:“你一半,我一半,邊喝邊說話吧?!毖徘購谋淅锬贸鑫r干、咸蟹、鴨舌之類的下酒菜,又將兩個蘋果切成塊放進(jìn)盤子里,在蘋果塊上插上幾根牙簽。

我喝完最后一口紅酒,終于把存放在心里這么多年的疑問給說了出來,問雅琴怎么會嫁給黃毛的。雅琴將杯里的紅酒喝凈,盯著我,說了一句讓我意外的話:“他比你強?!毖徘僬f完哈哈笑了起來,說:“你當(dāng)年不是也說愛我嗎?現(xiàn)在還愛嗎?”我微微低下頭,說了一句:“我一直愛著你,沒變。其實,我這次回來,就是因為心里還惦記著,是為了愛而來的。”雅琴又哈哈笑了幾聲,說:“你老婆病死了,想起回來了,我現(xiàn)在人老珠黃,讓你灰心了吧?”我說:“你說什么話,我不是也老了嗎?”雅琴突然沉靜下來,說:“張偉,你還不到50歲,大男人,抓緊再找一個。你不用惦著我,我們成不了夫妻的?!蔽覇枺骸盀樯??”雅琴說:“沒有為啥,我們沒有夫妻命。我還告訴你,我現(xiàn)在只剩一條腿了。不過,這事你應(yīng)該是知道的。”我驚訝地說:“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蔽壹悠饋?,一把將雅琴擁入懷里。雅琴抬起臉看著我,這讓我想起當(dāng)年在巷口閉著雙眼等待我親吻的青春洋溢的臉。今晚,這張臉在日光燈的映照下已經(jīng)有了明顯的皺褶,已經(jīng)遠(yuǎn)沒有從前那般嫵媚光鮮了。雅琴將豆沙色的外衣慢慢脫去,緊裹著的內(nèi)衣使雅琴的身體顯得有些臃腫,已不再是從前那種婀娜的身姿。雅琴解開牛仔褲的肚扣,叫我?guī)鸵幌旅ΑN壹鼻械貛脱徘倜撓屡W醒?,深紅色的三角內(nèi)褲映入眼簾。雅琴坐在床沿上,將一只假腿卸下。我大腦一陣暈眩,繼而心頭又一陣顫動,兩眼潮濕起來。我半跪在雅琴跟前,說:“雅琴,怎么會這樣?我一直不知道。”雅琴嘴角微微上翹,這是我熟悉的嘴角,也很奇怪,雅琴微微上翹的嘴角始終印在我的腦海里。雅琴說:“張偉,你還要嗎?”我沒說話,撲到雅琴的身上。雅琴用一只手主動將深紅色的內(nèi)褲褪去。我與妻子生活了十幾年,我已習(xí)慣妻子兩腿纏裹著我的腰間。今晚,雅琴已不能緊裹著我,但雅琴的兩只手摸著我的頭,我的背脊,繼而將我緊緊地?fù)Пё?。雅琴閉著雙眼,鼻翼微微翕動,嘴唇絲絲顫抖。這讓我想起當(dāng)年,我遲到了二十多年的一個吻。今晚,深埋在我肉身和靈魂的欲望終于得到慰藉。我迫不及待地將沉積了二十多年的欲望迸發(fā)出來,狂風(fēng)暴雨般呼嘯著奔涌而出,隨著我撕裂般的轟鳴聲,一顆淚珠從雅琴的眼角溢出,我的肩膀上留下了一小圈粉紅色的牙坑……

當(dāng)我從睡夢中醒來,透過窗簾的縫隙,看見一絲亮光。已經(jīng)是早晨,窗外傳進(jìn)路面的熙攘聲。雅琴已穿上衣服,坐在床沿上看著我,我會意地笑了一下,伸開雙臂,將筋骨拉響,這是在部隊里練就的功夫。早晨醒來,伸開雙臂,就可把筋骨拉得咔嚓作響。雅琴問我:“早餐吃點什么?”我回答說:“繼續(xù)喝酒?!毖徘倨鹕硗词g走,說:“你成酒鬼啦!”我說:“你忙著起什么床,我還想要?!毖徘兕^也不回地說:“你不要命啦,你以為你還是小伙子??!”

雅琴下了兩碗面條,還煎了兩個雞蛋,一碗放一只。我呼嚕呼嚕地將面條吃完。雅琴吃著面條,望著我說:“你跟從前有點變了,沒以前那么斯文啦!”我說:“是嗎?在大西北當(dāng)了二十多年兵,早已脫胎換骨了。”雅琴給我沏了杯紅茶,放到小方桌上,然后坐到我的對面,說:“張偉,你不是問我為什么嫁給黃毛嗎?我告訴你,當(dāng)年他強奸了我?!蔽以尞惖溃骸斑@怎么可能?他,他強奸了你?”雅琴笑了一下,說:“也算也不算吧,反正他非得把我給生米煮成熟飯。當(dāng)年我在山村里代課,搭乘的一輛手扶拖拉機(jī)掉到了深溝,命保住了,但一條腿沒了。黃毛當(dāng)兵前他家已經(jīng)上門說媒了,他的母親知道后就告訴了黃毛,黃毛就從大西北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趕了回來。在醫(yī)院里,我就沒拿正眼看他。知道嗎?我當(dāng)時,其實多么想趕到我身邊的人是你呀!”說到這兒,雅琴很自然地笑了一下,繼續(xù)說:“想歸想,但我絕不可能告訴你,我好端端的一條腿沒了。當(dāng)時幾次想死都沒死成。”雅琴突然伸手將我擺在桌上的一包香煙拿起來抽出一根,給自己點上,又長長地吐出一口煙圈。雅琴說:“偶爾煩悶了,就抽一根,也是斷腿以后學(xué)著抽的。”雅琴繼續(xù)說:“黃毛趕回來后,沒多久我就出院了,黃毛每天都會在我身邊。我實在忍不住了,就跟黃毛說,我都這樣了,一個殘疾人,你還惦著我干嗎?你聽黃毛怎么說,他說你就是斷了兩條腿,我也要你。那天是晚上,家里就我倆。黃毛話音落地,就撲到我身上,任我怎么反抗,他邊做邊說,把你睡了,你就死心了,你就會嫁給我了,我早就發(fā)過誓,今生非你不要。我嚶嚶地哭了好久,黃毛也不管我怎么哭,撩起被子給我蓋上,丟了一句明天我再來商量結(jié)婚的事就走了。”雅琴說完,竟然嘿嘿笑了起來,說:“他這不是強奸是什么?”

我入神地聽著,突然間黃毛在我心目中的形象起了變化,我想起雅琴昨晚跟我說“他比你強”這句話的含義。我在嘴里沉吟著:“黃毛這家伙,黃毛這家伙,原來是這樣……”

“張偉,我想聽聽你們當(dāng)兵時的事?!蔽疫攘艘豢诓瑁f一根煙給雅琴,雅琴沒要。我給自己點上,說:“我倆當(dāng)兵后在新兵連里分到一個班。剛到部隊,那茫茫的戈壁灘是最冷的季節(jié),紛飛的大雪從前我們哪見過?說實話,我偷偷地哭過好幾回。黃毛有次發(fā)現(xiàn)我哭,就嘲笑我沒出息。我抹干眼淚,在心里還真把他作為一種支撐。黃毛確實比我男人,但是他讀書就是不如我?!毖徘俾牭竭@兒,白了我一眼說:“你總是不忘表揚自己?!?/p>

“他的膽子確實比我大,到部隊沒多久,不知他從哪個老兵那兒聽到戈壁灘有野狼,就有板有眼地跟我說,當(dāng)你一個人在野外走路時或者晚上站崗時,感覺有人從你脖頸后面搭住你肩膀的時候,千萬別回頭,那弄不好就是狼。那狼會在你轉(zhuǎn)過頭的時候,一口咬住你的咽喉,吸干你的血,然后再吃了你的肉,啃了你的骨頭。聽黃毛這么說,每當(dāng)夜晚站崗時,害得我時不時轉(zhuǎn)過身去,怕有狼躲在身后。你不知道,那黃毛可壞了,有天晚上我站崗,他悄悄躲到我身后,突然將兩只手嵌入我的肩膀上。我瞬間想起黃毛的提醒,嚇得渾身直哆嗦,就是不敢回頭,倒是黃毛忍不住從背后哈哈大笑起來?!薄斑@個壞家伙!”雅琴聽著笑出了聲,“繼續(xù)說,他還干過什么缺德事?”雅琴對有關(guān)黃毛的事顯露出很感興趣的神色。我咂咂嘴,又繼續(xù)說:“他在新兵連盡干壞事。晚上把我悄悄叫出帳篷,讓我放哨。他摸進(jìn)伙房偷了幾把豬油渣,還說白天看見炊事班提著一大刀豬肉,他就暗中觀察,那熬了油的渣放在哪兒。那時候,嚼著豬油渣,可真叫香??!”

“后來,分到連隊以后他還干過什么壞事?”雅琴追著問。我說:“干過。新兵分配,我分到機(jī)關(guān)當(dāng)公務(wù)員,黃毛因為當(dāng)兵前在機(jī)械廠當(dāng)過車工,就被分配到機(jī)械連繼續(xù)開他的車床。我們是基建工程兵,部隊紀(jì)律沒正規(guī)部隊那么嚴(yán)。星期天請個假就可以到街上找小飯館掏幾塊錢改善生活。黃毛大手筆啊,星期天下午,我剛站完崗。黃毛急匆匆拽著我往戈壁灘頭上走。我掙開黃毛的手問:‘啥事啊,我還沒請假呢,就出來。黃毛說:‘沒事,反正你已下崗了。跟我吃狗肉去,中午我和戰(zhàn)友幾個剛套了條大黃狗,現(xiàn)在正在鍋里煮著呢!我想到你,就趕過來叫你,這叫有福同享。怎么樣,夠意思吧!我卻不領(lǐng)情,埋怨說:‘我不吃狗肉的。這一陣,戈壁灘上突然刮起風(fēng)沙,呼呼的,轉(zhuǎn)眼間天地便一片昏暗。我和黃毛互相都看不清臉,那大風(fēng)吹得我倆只好趴在地上爬。昏暗中,我的臉碰觸到一堆灌叢,被尖利的刺擦破了臉,生痛生痛的。好不容易躲到土墩背后,發(fā)現(xiàn)跟前有個土坑,就跳進(jìn)去蜷縮著。大約過了個把小時,風(fēng)沙才慢慢弱下來。黃毛把我領(lǐng)進(jìn)一個破舊的工棚里。工棚里幾個兵圍著一只黑乎乎的鐵鍋。鐵鍋正升騰著裊裊白氣,散發(fā)出一股誘人的肉香。一個兵見黃毛進(jìn)來,就喊著黃毛怎么才來,肉早燉熟啦,就等著你來開吃了。黃毛蹲到鐵鍋前,拿起筷子,說了一聲:‘弟兄們,開吃!一個個便爭先恐后地從鐵鍋里夾肉。這時,一幫手持棍棒、鐵鍬的民工怒氣沖沖地闖進(jìn)工棚。一個穿著開了花的破棉襖、手持鐵鍬的民工叫喊道:‘這鍋里煮著的就是咱的狗,奶奶的,伙計們上啊,砸爛他們的狗頭。我害怕地抱著頭縮成一團(tuán),有幾個兵已逃出棚外。那個拿鐵鍬的農(nóng)工抬起鐵鍬就往我頭上砸。黃毛一躍而上,用胳膊擋住了鐵鍬柄。我躲過了一難。后來,黃毛受到了嚴(yán)重警告處分?!?/p>

我又為自己點上一根煙,說:“好啦,黃毛的故事講得太多啦,講累了,不講啦!”

雅琴哧哧笑出聲來,起身給我續(xù)茶,說:“其實,這些糗事黃毛都跟我說過,跟你講的差不多?!?/p>

“其實,黃毛才當(dāng)了一年多兵就被提前退伍的事,我到現(xiàn)在才弄明白原委?!蔽彝鲁鲆豢跓熑φf。

雅琴伸手抽出一根煙給自己點上,說:“是啊,他也是為了我才這么干的。當(dāng)時他顧不得請假,顧自趕回來照看我,他后來跟我說:‘就是請假也不會被批準(zhǔn),不管那么多了,當(dāng)逃兵也值得。”

“是啊,是啊,要是我,我做不到?!蔽艺f了一句實話。“其實,我后來是可以跟黃毛取得聯(lián)系的。”我抽了一口煙,又繼續(xù)說,“那陣子我放下一切,專心復(fù)習(xí),如愿考上軍校。畢業(yè)后就留在了邊塞。我的父親離休后就帶著我母親回到蘇北老家。這么多年也就見不著你了,要不是我老婆得癌癥去世,我還真不知什么時候能再見到你呢!”

“那你這次回來,打算什么時候走???”雅琴問。

我肯定地回答:“我已經(jīng)提前轉(zhuǎn)業(yè)了,也不要求分配,自謀職業(yè)。我兒子在北京念大學(xué),一心想出國留學(xué)。我這次回來,就打算在這兒定居?!蔽艺f著,抬頭看著雅琴。雅琴將煙熄滅,許久,說:“你還是回蘇北或者新疆吧,那兒總還有你的親人和親戚啊,留這兒干嗎?”

“這兒有你?!蔽艺f。

“不,我們結(jié)不了婚。”雅琴雙眼直視著我說。

“為什么?”

“這兒有黃毛。”

“可是,他……”

“我不能這樣做。”

“從今以后,我會像黃毛一樣,死纏著你?!蔽野褵燁^掐滅,直視著雅琴。

“不要這樣。”

“我要這樣?!蔽艺f著一把抱住雅琴。

雅琴掙脫開我的手臂,輕輕地說了一句:“聽我的,你走吧!”

作者簡介:李世斌,浙江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溫州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現(xiàn)任溫州市政協(xié)常委、社法委主任。在《人民日報》《光明日報》《文藝報》《小說選刊》《浙江日報》《西湖》《散文百家》《浙江作家》《中國作家網(wǎng)》等發(fā)表散文、小說。出版散文集《虛歲四十》,小說、散文集《郁金香和酒》,散文隨筆《隨想點滴》等。

原載《天津文學(xué)》雜志

責(zé)任編輯:青芒果

美術(shù)插圖:趙初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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