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楚瀟

摘 要：程宏明先生創(chuàng)作的經(jīng)典兒歌——《雪地里的小畫家》被編選入部編版小學語文教材一年級上冊中，其以獨特的語言形式、詩意的藝術(shù)表達展現(xiàn)了兒歌創(chuàng)作的魅力。與此同時，程宏明先生巧妙的思想性和有趣的藝術(shù)形象也使其頗具教學價值，成了小學語文教材中經(jīng)久不衰的經(jīng)典課文之一。

關(guān)鍵詞：兒歌;語言形式;藝術(shù)形象;詩意創(chuàng)作

中圖分類號：G623.2 文獻標識碼：A 收稿日期：2019-03-14 文章編號：1674-120X（2019）17-0027-02

一、“歌”之美（作品的語言形式）

（一）標點引出的誦讀之韻

標點符號除了有讓語言準確、明細的表意功能之外，也有增強語言表達效果的修辭功能。

《雪地里的小畫家》篇幅短小，短短六句話，卻用了四種不同的標點符號。特別是三個“啦”字，因標點符號的運用不同，所產(chǎn)生的表達效果也大不一樣?！跋卵├玻卵├?！”中的“啦”分別用上了逗號和感嘆號，第一個“啦”傳遞出作品主人公初見雪時的意外和驚奇，第二個“啦”則表現(xiàn)出內(nèi)心的喜悅和亢奮，從意外到喜悅，從驚奇到亢奮，生動地再現(xiàn)了人們看到下雪時瞬間的心理變化和感情轉(zhuǎn)變的過程。讀這樣的句子，我們好像真的聽到了那一聲聲充滿歡樂的呼喊，如臨其境，如聞其聲。而第三句“他在洞里睡著啦?！?中的“啦”，用的是句號，似乎又在輕聲細語地告訴人們，不要打擾青蛙的美夢。從整體來看，這首兒歌的敘述語氣從感嘆到陳述再到疑問，真實地展現(xiàn)了孩子豐富的心理活動，同時又避免了句式的單一、語氣的呆板。

（二）古體音韻的朗朗上口

這首兒歌只用了一個“a”音押韻，這種不換韻的語言表達形式能夠產(chǎn)生一種流動和諧的節(jié)奏感，并且能夠把分散的句子聯(lián)絡(luò)貫穿起來，讓我們讀前一句預想到后一句，讀后一句同時又回想起前一句，呈現(xiàn)一種不事雕琢的自然美和音樂美。平仄，是律詩中最重要的因素。五言的平仄，只有四個類型，而這四個類型可以構(gòu)成兩聯(lián)。即“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由這相連的錯綜變化，可以構(gòu)成五律的四種平仄格式。其實嚴格說來，只有兩種基本格式，其余兩種不過是在基本格式的基礎(chǔ)上稍有變化罷了。

我們講詩詞的格律，主要就是講平仄。律詩的平仄規(guī)則，一直應(yīng)用到后代的詞曲中，但凡詩歌中間的四句運用了五言律詩的結(jié)構(gòu)，尾字運用了仄平仄平，讀起來便抑揚頓挫?！堆┑乩锏男‘嫾摇分幸怖昧斯诺湓娫~的規(guī)律，如“小雞畫竹葉，小狗畫梅花，小鴨畫楓葉，小馬畫月牙”。 “葉”和“花”，“葉”與“牙”，也是這樣一仄一平，所以讀起來朗朗上口，起伏有致;讓我們再一起來看后一句，如果將“不用顏料不用筆，幾步就成一幅畫”改成“不用筆不用顏料”，兩句話意思一樣，但為什么前者讀起來更加流暢呢？因為前四字后三字，有了古體詩的音韻和節(jié)奏，如“日照香爐生紫煙”“煙波江上使人愁”“相見時難別亦難”等 ，而“幾步就成一幅畫”也是如此。

（三）結(jié)構(gòu)突破的靈動自由

為了適合低齡兒童朗讀背誦，兒歌大都講究句式的對仗整齊美，在部編版小學語文教材中出現(xiàn)的多篇兒歌也都遵循此規(guī)律，如“搖搖搖，一搖搖到外婆橋，外婆叫我好寶寶。糖一包，果一包，還有餅兒還有糕?！薄靶〈题?，去理發(fā)，嚓嚓嚓，嚓嚓嚓，理完頭發(fā)瞧瞧他，不是小刺猬，是個小娃娃。”“蜻蜓半空展翅飛，蝴蝶花間捉迷藏。蚯蚓土里造宮殿，螞蟻地上運食糧。蝌蚪池中游得歡，蜘蛛房前結(jié)網(wǎng)忙?！?/p>

如果把這首兒歌改寫為整齊的五言結(jié)構(gòu)：“今天下雪啦，小畫家來啦，小雞畫竹葉，小狗畫梅花，小鴨畫楓葉，小馬畫月牙，沒顏料和筆，幾步就成畫，青蛙沒參加？洞里睡著啦。 ”這樣就缺乏了原文的美感。正是因為這首兒歌打破了兒歌的傳統(tǒng)結(jié)構(gòu)，按照韻律的詞語隨意搭配，才使句子錯落參差，誦唱時高低起伏，讓我們聽起來有潮起潮落的聲浪感。這是種別具一格的音韻錯落美，也是一種觀感上的靈動自由美。

二、“兒”之美（作品的語言內(nèi)涵）

（一）小畫家形象的背后張力

從矛盾還原的角度來分析，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在這部作品中，小畫家們未經(jīng)作家加工的原生形象是“雞”“狗”“鴨”“馬”，然而在作品中，變成了“小雞”“小狗”“小鴨”“小馬”。尤其是馬，本身是一個高大雄健的動物，但作者在兒歌中將其原生形態(tài)幼小化，使其變成了可愛的形象。這樣小小的藝術(shù)形象飽含童趣，符合兒童的想象，也更加貼近兒童的表達方式。從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的層面上來說，“小+貼近生活的家禽類動物”的藝術(shù)形象在各類兒童文學作品中也是典型代表形象，“小動物”成了人類親切溫暖的伙伴，是人類與自然和諧共處的象征。

而后作者進一步加工將“小”動物的形象隱喻為小畫家。兒歌中先出現(xiàn)小畫家之喻，再出現(xiàn)小動物之象，讓讀者能自然而然在思維上將二者視作一體，在心靈上與兒歌融為一體。

那么，小畫家們畫了些什么呢？作品進入高潮，展現(xiàn)了畫的內(nèi)容：“小雞畫竹葉”“小狗畫梅花”“小鴨畫楓葉”“小馬畫月牙”。

“竹葉”“梅花”“楓葉”“月牙”這幾個看似普通的物象，卻是作者的“有意為之”。他先說畫的內(nèi)容，再于后兩句中點出“步”，揭示小動物的腳掌形狀就是如“竹葉”“梅花”“楓葉”“月牙”，不僅滲透了科學知識：動物們的腳印各有不同，而且觸發(fā)了讀者的聯(lián)想。在松軟的雪地上，小動物們玩耍著留下一個又一個的腳印，仿佛為銀裝素裹的大地畫一幅畫。這著實為兒歌內(nèi)容增添了想象力和趣味性。

筆者將文本改動為“小雞畫枝杈，小狗畫桃花。小鴨畫樹葉，小馬畫木船”?！爸﹁尽薄疤一ā薄皹淙~”“木船”這些詞可以形容腳印形狀，也較為符合兒歌韻腳、平仄，但與原作相比一看便知孰優(yōu)孰劣。拋開韻律節(jié)奏不說，物象內(nèi)容本身就存在著差距。一來，要讓兒童也能體會到內(nèi)在含義，并準確描述兒歌的藝術(shù)形象，筆者進行替換的物象，如“樹葉”“木船”，相比起原作的“楓葉”“月牙”不怎么準確;二來，要讓兒童也能體會詩歌美感，“竹”“梅”“楓”“月”有傳統(tǒng)文化的意蘊，是古詩中的經(jīng)典意象，“竹”——“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唐·王維《山居秋暝》）;“梅”——“墻角數(shù)枝梅，凌寒獨自開 ”（宋·王安石《梅》）;“楓”——“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 ”（唐·張若虛《春江花月夜》）;“月”——“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唐·李白《靜夜思》），可以說是所有中國人在從小的文化熏陶中培養(yǎng)出的審美共鳴。

（二）青蛙形象的特殊含義

在兒歌結(jié)尾處，出現(xiàn)了一個特殊的藝術(shù)形象——“青蛙”。它既沒有“小”字，也沒有和小畫家們一同作畫，看起來好像加入得莫名其妙。誠然，原作中也無青蛙，這個形象是在教材選編時加入的，但其加入?yún)s甚有妙用。

就教學價值角度而言，青蛙的形象是無聲之中對兒童的知識滲透，“因為青蛙要冬眠，所以他沒有來畫畫”。從文學角度來看，青蛙的沉睡將小動物們作畫時的喧鬧畫面轉(zhuǎn)為安靜，畫面與空間的留白深化了整首兒歌的意境。與此同時也給予了孩子們想象與思考的空間，“畫面安靜了，兒歌唱完了，小朋友們可以思考一下如果青蛙先生來畫畫，他又會畫些什么呢？”

作者在作品編選進教材后提出一疑：“我覺得把‘青蛙改成‘小熊或許更好，因為青蛙畢竟是‘蟲類，與屬‘禽獸類的雞、狗、鴨、馬放在一起比較，顯得很不妥當。”

著名特級教師王崧舟在任教于浙江省杭州市拱宸橋小學期間就這個問題進行過思考，他用問卷的方式調(diào)查了當時一、二年級的孩子，問他們更喜歡“小熊”還是“青蛙”？結(jié)果出乎意料，選擇小熊的孩子是遠遠多于選擇青蛙的孩子的。

因此文學作品的創(chuàng)造必然是一個富含彈性的過程。就兒歌創(chuàng)作背景而言，其創(chuàng)作于全國蝗災期間，青蛙作為消滅蝗蟲的主力軍被當時政府極力保護，此后便有了文學作品創(chuàng)作中“全國人民愛青蛙”一說。當然，就作品本身而言，選擇“青蛙”也確有其用，比如“青蛙是一年級小學生最早接觸到的冬眠生物，有助于小學生理解這首兒歌的意味”“熊是一個西方現(xiàn)代的形象，不符合整首兒歌營造的詩意古典水墨畫意境”……

如若選擇“熊”，原因也是讓人難以反駁：“當代的小朋友比起青蛙會更喜歡熊”“小熊和其他藝術(shù)形象結(jié)構(gòu)性質(zhì)相同”……

爭議必然各有價值，但藝術(shù)形象的理解卻基于地域，基于時代，基于生活。正如每個人眼中的林黛玉，或天妒紅顏，或自食其果……總之千人有千解，或許最能幫助學生與文本進行對話的那個“青蛙”和“小熊”就是最好的。

三、小結(jié)——無意思之意思

《雪地里的小畫家》于童趣、童語中飽含童真，于聯(lián)想、內(nèi)涵中隱喻無聲，于古蘊、知識中滲透文化，造就了其獨有的“兒之意”;于節(jié)奏、情感中妙用標點，于平仄、古體中巧用音韻，于錯落、自由的敘述中突破結(jié)構(gòu)，“歌之味”“詩之情”便也不言而喻。

周作人先生曾說：“最有趣的是有那無意思之意思的作品?！被蛟S在我們成年人眼中，《雪地里的小畫家》這首兒歌想要表達的內(nèi)容十分“無意思”：這不就是雪地里的腳印以及青蛙的冬眠嗎？但當這樣的內(nèi)容與兒童的世界交匯時，一切文字表面的稚氣就變成了呵護兒童內(nèi)心世界的養(yǎng)分。《雪地里的小畫家》正是以“空靈的幻想與快活的嬉笑”，滿足了“空想期正旺盛的時候”的兒童的審美需要，這種“無意思”恰恰就是對孩子“有意思”（趣味性）的體現(xiàn)。

作為經(jīng)典的《雪地里的小畫家》必然有其普世的價值，它通過對內(nèi)容和形式詩意性的把握，將人和自然巧妙地連接在一起，不僅讓孩子們從中體驗到了美好的童趣，也讓成人從中追憶到了逝去的童真。兒時的我們在初雪悄然而至的那個清晨中醒來，望向窗外一片銀裝素裹、寂靜無聲的世界，土黃色臟亂的街道都被掩蓋于層層純白的晶瑩之中，邀三五好友趕在美好被破壞前沖進雪地里，打雪仗、堆雪人。酣暢淋漓過后，回首來時的道路上，也如小畫家們一般留下一個又一個腳印，有深有淺，有大有小……倒盡韻味，人生不正如這雪地中走過的路，回首望去，雪泥鴻爪，付之一笑。

參考文獻：

[1]程宏明.百改不厭為求精——談《比尾巴》《雪地里的小畫家》創(chuàng)作中的修改[J].小學語文教學，2005（12）：39-40.

[2]王亞妮.標點符號是有“生命”的規(guī)范[J].教育理論與實踐，2009（10）：59-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