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路平

時光寂靜下來

時光寂靜下來，可以聽見

臃腫的風擠過窗臺，三兩鳥雀

在密林間表露心扉

送水人幾乎可以用可愛形容

那些清甜的水汁

秋天已經(jīng)緩慢降臨

日落之后，便成群結(jié)隊出來

散步，也許你早就觀察到了

蝸牛鉆進腐葉和泥土

月光滴落到身上，也不禁

讓你打個寒戰(zhàn)

只在這樣寂靜的日子里

孤獨才與你為伴，它與你

比肩而行，有時是你的眼睛

有時是你的耳朵，有時

是你的心

發(fā)出聲音

你在遠方的陽光里，我無法

把黑暗奉獻給你，你在安寧的

夜晚恬然進入睡眠，我

無法把迷夢奉獻給你，你在

人群中徐緩言談，自信而

清晰，我不能突然地把

沉默奉獻給你，我被它包圍

被黑暗包圍，也被迷夢包圍

我想你的時候，你離我最近

但我從來不敢發(fā)出聲音

清明

我們并不言說苦難，一切

似乎都在慢慢變好

春天了，死者如草木般從

大地復蘇，在此刻與我們

安靜地交談。他們是

世間無上的智者，親切又

滿懷慈悲，讓我們領(lǐng)受

洗滌。他們也是最高尚的聽眾

當我們疲倦得睡著了，還能

感受到他們溫暖的目光

陌生的溫暖

往日的陰雨天氣重又

降臨，晴好時光早已過去

低矮的云層似雨非雨

旅人匆忙地在路上穿行

無以數(shù)計的纖細之塵

輕緩地墜向大地，寂靜

他們因陌生而溫暖，因

必然相同的結(jié)局，彼此

心懷敬意，在

微弱的光明里無比真實

也如清水般澄凈

風吹過，寂靜閱讀著你我

風吹過，寂靜閱讀著你我

林中的光線正悄然踱步，你的沉默

從大理石椅上立起，仿佛聽見了召喚

變成煙，變成湖面上的霧

多少只鳥兒在黎明時感到孤獨

花瓣的思念變得粉紅，太陽像一個

被偷走的夢，向著虛空不斷褪色

照耀著你，也照耀著我

所有想象都從身邊經(jīng)過，關(guān)于愛

也關(guān)于內(nèi)心深處隱秘的悲歌

我與你靜立林中，一段問候過于

虛偽，剩余的對白從未說出

流年

我感到一些事物正在流遠

像空氣一樣不露蹤影，像光

像水一樣嘩嘩作響，在我的心底

沖刷，那些黑色或白色的卵石

開始出現(xiàn)，像道別

我知道無法阻止它們，我的

手上布滿了孔洞，我的身體也是

根本無法堵住一陣風

我所積蓄的一切也隨之而去

勇氣蕩然無存，無數(shù)次思考過的

問題還要繼續(xù)思考，無數(shù)次

絕望過的還將絕望下去

我折身走到路邊，看見一朵小花

或僅僅只是想避開路中間

難言之隱

你把它藏在襯里內(nèi)部

藏在談話很少經(jīng)過的岔路上

藏在睡夢漆黑的野地中

你甚至很少把它寫成文字

用一些陌生化的技巧

隱約地吐露出來

你只是向它屈服

向它交出必要的恐懼和時間

希望它能夠感受到

你的真誠，在千萬人中注視你一會兒

你也會感激涕零

心存僥幸

你最終還是要獨自面對

它帶給你可以觸摸的疼痛

若有若無的隱喻

和變相的人生哲學

你必須像藥一樣服下它們

直到露出笑容

秘密

當，你把私密的東西

要我保管，我便

成了你，私密的一部分

我應該遵守約定，這些

秘密，對人絕口不提

像一把牢固的，不

像一把生銹的鎖

就連你也沒有鑰匙

我可以看見它，在夕陽下

或者安靜得充滿思念的時候

一個人悄悄打開，獨享著

它帶來的喜悅和沖動，向往

遠處，一扇虛掩的門

你擁有我了，當我

和私密鎖在一起，互相愛惜

我是你唯一的鑰匙

你打開它，也就打開了

我的身體，里面的所有隱秘

不再害羞地捂緊自己

停留

他們到底要停留多久，或者

你看夠了這里的風景嗎？也許是

因為過于投入，你早已忘記

他們也是風景的一部分

終日在生活里奔走，種幾盆花

從你的樓下流過，你隔著

木質(zhì)地板，像傾聽

夢里的一場演奏。當你醒來

你會醒來嗎？

高聳的荒草簇擁世界

你必須一點點將它收割

禮物

我看見你走時，仍有

一些事情沒有去做

比如把美好的禮物送給

一個朋友，向另一個朋友

告別，遺忘或是故意

這些都已無關(guān)緊要，我們

也逐漸習慣了有始無終

的生活，喜歡開始

但并不渴望最終的結(jié)果

就像你買來各種各樣

的筆記本，不知疲倦地記錄

卻沒有一本真正用完

我們多么相似，滿懷痛苦

又彼此飽含微笑

祝愿有個美好未來

往事

往事從酒杯里泛起，你卻

毫不知曉，頻頻吞咽

想要堵住那個裂縫

直到慌張、暈眩

緊閉的口也被什么牽引著

不斷地吐露并

被淹沒，一切尖銳之物

也隨之消失

你站在蒼茫的海面

陽光照耀著你

絕望指引著你

約定

你如此美麗，我都忘記了

我們還有一個約定，語言

是世上最為泛濫的東西

它們被或長或短地排列起來

然后被丟棄。我們的約定

也是其中之一，像個變動的

抽屜，把我們的偶然鎖在一起

這曾經(jīng)的秘密，把彼此

越推越遠，又像是必然結(jié)局

辯解

走路時絆過你的石頭

你從未多看一眼，更沒有

走回去將它移除

你只是把它當成一個小小的

意外，就像忘記了

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面對

他們充滿期待的眼神

以沉默回應，你從未想過

石頭會越積越多，成為

一面墻，或者一座山

阻擋你無法前行，就像

沉默也會越積越多

面對層出不窮的指責

你早已忘記了辯解

和解

今夜，我愿放下一切

與這個世界和解

我愿放下堅忍，學會順從

渴了飲忘川之水，餓了

受嗟來之食，我愿忘卻

憎恨，學會熱愛

不聽不該聽的，不看

不該看的，為尊者諱

為富者諱，為權(quán)貴者諱

我愿拋棄遠方，拋棄幻想

我愿斬下不安的雙腿

任其腐爛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