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國〕羅·烏力吉特古斯照日格圖 譯
羅·烏力吉特古斯,蒙古國著名詩人、作家。1972年出生于蒙古國達爾罕市。著有詩集《長在蒼穹的樹木》(2000)、《有所自由的藝術或新書》(2002)、《孤獨練習》(2004)等,小說集《眼鏡里的畫面》(2004)、《城市故事》(2013)等。作品被譯成英、俄、韓、日等多種文字。獲蒙古國作家協(xié)會獎和優(yōu)秀作品金羽獎。她的小說將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水乳交融,在蒙古國青年作家中獨樹一幟。她很好地運用傳統(tǒng)生活經(jīng)驗、現(xiàn)代創(chuàng)作經(jīng)驗和女性經(jīng)驗,創(chuàng)作出的小說既有蒙古國小說獨有的濃烈情感,又有很強的故事性。
一
男人沖過來開始撕她的裙子。她害怕極了,努力掙脫著,可是沒有成功。那件昂貴的緞面裙子瞬間被男人撕成了碎片。她身上所有的衣服都被扒光了。因為害怕,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除了男人的那雙眼睛和少白頭,她什么也看不見。溫熱的呼吸略過她流淚的眼睛,游走在她的耳朵、脖子、肩膀和乳房上。她拼命地掙扎著,突然感到男人不是在吻她,而是在咬。男人一口咬住了她的乳房,她覺得有頭野獸正在一口一口地吃掉她,恐懼布滿全身。她感覺到從她似曾相識的遙遠的地方傳來了一首悠揚的曲子。她慢慢睜開了緊閉的含滿淚水的眼睛。
女人感到有個東西劍一樣刺入了她身體的最深處。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反抗,也無濟于事。他的手像鉗子一樣夾住了她的手,她再次放聲大哭。伴著她的熱淚,巨浪一次次地拍打過來,最后讓她失去了知覺。因為受到極度的驚嚇,她的心險些跳了出來。
門鈴刺耳地響起來。她從夢中驚醒,睜開眼。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一個人躺在床上,渾身已被汗水濕透。
“剛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她首先想到的是這個問題,然后閉上眼睛躺了一會兒,大聲地說出了剛才的心思。門鈴再次響起。女人吃力地從床上坐起來,左右看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跑去開門。
門外沒有人?;蛟S那個人等了太長時間,走掉了吧。她看著樓道愣了一會兒,反鎖了防盜門,走進廚房喝了口涼水?!拔易龅氖鞘裁磯舭??該死……”
她走進浴室,脫掉在門鈴的催促下匆忙穿上的睡衣??吹界R子里的自己,她突然大叫起來。她的脖子、肩膀、乳房、胸部以上都是紫色的印痕。她緊緊地閉上眼睛,再睜開,因為害怕,這一次的尖叫聲變得更刺耳。一切都是真實的。她白皙的胸部有著清清楚楚的吻痕。她緊緊地閉上眼睛,感到頭暈目眩,趕緊扶住浴室的墻。雖然她無法面對自己扭曲的臉龐和驚慌失措的眼神,但她必須得看清鏡子里的自己。她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眼睛睜開時,又尖叫了一聲,不過這一次的尖叫沒有前兩次那么刺耳,幾乎成了痛苦的呻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她用顫抖的手撫摸自己的胸部,顫顫巍巍地走進臥室后便倒在床上蜷縮成一團。她努力回憶著昨晚發(fā)生的一切,不過她驚魂未定的思緒里沒有任何有效的信息。她顫抖著在床上躺了很久。
加班,領導出現(xiàn)狀況,送領導去醫(yī)院,回家,進房間,鎖門。門的確鎖上了。沒鎖就睡了?不可能吧。每晚睡覺之前她檢查兩三遍門鎖才放心。哦,剛才是我自己去開的門,應該是鎖了。不是?我剛才是怎么開的門?拿鑰匙?應該是的。然后,然后發(fā)生了什么?哦,對,我一個人。不過剛才的夢……那個噩夢……無論怎樣,夢就是夢而已。最近可能太累了,老是失眠,不過昨晚一躺下就睡著了。剛才的夢……真是個噩夢……怎么會夢這些……誰也控制不了自己夢呀。不,這不是關鍵,關鍵是我的乳房、胸部……做噩夢時我自己撓的?應該不會吧,真奇怪。
她平靜了一些,站起來走出臥室,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到墻上的那面大鏡子前。她還是赤裸著身體。鏡子的周圍有點暗,那些紫色的印痕現(xiàn)在看起來朦朦朧朧,沒那么可怕了。她站在鏡子前,這一次布滿她全身的不是恐懼,而是好奇。
她輕輕地撫摸著自己的乳房,在疼痛中察看其他幾個屋子。一切還是老樣子,那么干凈有序。只有臥室陽臺的窗戶開著,其他屋子的窗戶都緊閉著,還拉著窗簾。除了陽臺和門,再沒有可以進屋的通道了。她想著這些,走到陽臺上?!斑@是十層的樓房,誰會爬上八樓到我屋里來呢?”她雖然這樣想,可還是想發(fā)現(xiàn)一點蛛絲馬跡。一切都是老樣子,甚至沒有半條麻繩來支撐她的猜測。陽臺上的那些花,一株都沒倒。她更仔細地觀察著?;ㄩ_時她每天來這里的次數(shù)不下十次,現(xiàn)在它們已干枯,碰一下花瓣就會掉落。如果有人進來,不可能不碰這些花。地上一片花瓣都沒有。那些花兒和往常一樣,隨風搖曳著。她稍稍放下心,長長嘆了口氣,覺得自己的胡思亂想有些可笑。
她站在陽臺上,感受著秋日的氣息,全身心地放松著。疲憊到極點才會做這樣的噩夢,并在夢中自己掐自己,才會弄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
想到這里,她點了點頭,然后好奇心再一次被點燃,站在鏡子前仔細看著那些滲出淡紅色血點的淤青。她清理了一下胸部和脖子,穿上衣服,匆匆忙忙去上班了。
二
電話鈴聲一響,她就知道是誰打來的。果不其然,國際長途,老公打來的。接通電話聽到熟悉的聲音時,眼淚模糊了她的視線。老公一直在說,一直在說。她現(xiàn)在無比思念被派到國外的老公!雖然已過半年,還有兩個月他就可以回來,她卻覺得這兩個月比兩年時間都漫長。
結(jié)婚六年,他們從沒有缺過什么。他們有新公寓、新汽車,還有一只喜歡撒嬌的白貓,經(jīng)常和白貓打架的德國牧羊犬,還有老公作為禮物送給她的金魚。他們都有工作,待遇豐厚,擁有物質(zhì)上的所有。關鍵是,他們彼此相愛,這是最珍貴的財富。這一點,他們也很清楚。他們只少一樣:孩子!結(jié)婚六年,他們依然膝下無子。前三年,夫妻倆誰也沒想過這事,還膩在新婚的幸福中。他們像剛剛筑巢的鳥兒,不停地往新家里填東西,湊齊了生活所需的大部分東西,依然樂此不疲。從第四年開始,他們考慮為什么就不能有個孩子,第五年開始探討這個問題。剛開始時,他們把行房當成愛的表達,這兩年里卻變成了令人厭惡的任務,經(jīng)常讓他們心存恐懼。行房事時,老公會自卑地想自己是不是真正的男人,老婆則難過地想自己有沒有做母親的權(quán)利。老公開始吻她時,她的腦子里都是這些問題,走到床邊時就感到行房是一種煎熬。本應該從擁抱開始、以接吻結(jié)束的愛的行為最后成了讓人感到壓抑的東西,他們備受煎熬。她幾乎要爆發(fā)時,老公被派到了國外。都說小別勝新婚,六年來的朝夕相伴突然被這次公派的出國計劃打斷時,他們都明白了自己在對方心中的重要性。他們覺得這樣很美好。原來以為世界都在圍著他們轉(zhuǎn),后來發(fā)現(xiàn)兩個人才是一個完美的世界,幸福偶爾也會變成負擔。
老公打來電話時,她像個犯了錯的孩子,發(fā)現(xiàn)自己的臉頰在發(fā)燙。老公每天早晚各打一次電話,她平時有說不完的話,今天沒怎么說話,只是聽著來自電話那端的聲音。平時她像一只小鳥嘰嘰喳喳,現(xiàn)在卻只想一直聽著老公的聲音,一直聽。她第一次覺得傾聽比講話更美好。
老公察覺到了異常,沉默了片刻說:“親愛的,你不舒服嗎?”她從未生過病,所以老公今天的問候讓她有些驚訝。她聽到這句關心的話后,從早上開始憋悶的心即刻崩潰,默默地流淚。是啊,這是哭給老公聽的。電話那端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傳來一聲緊張的嘆息,然后急促地問道:“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你還好嗎?到底怎么了?喂,喂,說話呀!你怎么了?說話?。∮H愛的,你冷靜一下,到底怎么了?親愛的,在嗎?親愛的,怎么了?”
她哭過之后,心里舒服了一些,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走廊里,于是長長舒了一口氣,朝公園走去。她邊走邊講,把事情的經(jīng)過都說給他聽:昨晚做了一個噩夢,在夢中被人強暴;當她帶著恐懼從夢中醒來時發(fā)現(xiàn)脖子、乳房、肩膀、胸部,甚至腋下有紫色的印痕;她驚慌失措,搖搖晃晃地走到床邊,躺在那里胡思亂想,躺在那里想他;哭過之后又去檢查門鎖,像個偵探似的走到陽臺反復觀察……
她把這些一口氣說完后,發(fā)現(xiàn)電話那端一直沉默,只聽得到對方的呼吸。她接著說,自己要去基層出差,把狗和貓都放到了媽媽家,昨晚她送領導去醫(yī)院很晚才回家;她看到醫(yī)院里的患者感到心痛。最后她說,噩夢可能源自她白天的所見所聞。
老公在電話那端笑了。
現(xiàn)在輪到老公喋喋不休地說了。從老公的話語中,她才明白這是因長期沒做愛導致的性夢?!澳闶窍胛伊税?!”老公笑得很開心,說,“我真想你一絲不掛時擁抱你溫暖的身體,去聞你,然后吻你的乳房、肩膀和腋下,狠狠地吻!”她猜出了老公說這些話時的表情?!皠e瞎說,我在公園里呢!”她嗔怪了一句,但想到那些事她也激動了一下。
她問道:“你昨晚夢見了什么?”
老公沉默了一會兒,說道:“讓我想想?!苯酉聛碛质且魂嚦聊K齻械貑柕溃骸半y道你就沒夢見我?”老公大笑一聲,打趣道:“對了,我夢見和紅臉舒克在喝酒。難道舒克真去家里了?”她很失望,嘆了口氣說:“好了好了,我要忙了,晚上再聊?!闭f完就掛了電話。
三
她晚上下班剛到家,老公的電話就打來了。她接起來,就聽見老公在電話那端焦急地說:“你上午的話沒說完,怎么把電話給掛了?快連視頻吧,看著對方聊?!?/p>
她趕緊走到電腦前,看到老公在賓館昏暗的燈光下赤裸著上身。他們相視而坐。看到他裸露的胸口,她很滿足。平時撒嬌時,她喜歡把老公的胸毛一根一根地咬下來,聽對方像個孩子一樣溫柔地喊:“我的小野獸,饒了我吧?!毕氲竭@些,她“噗嗤”一下笑了。他今天有點怪,一直沒有笑。
老公先開口說:“親愛的,你昨晚做了什么夢?從頭到尾說給我聽吧。”
“我不是都告訴你了嗎!”她生氣地說,把外套脫下來扔到床上,期待著老公的反應。
“親愛的,現(xiàn)在……你把內(nèi)衣也脫了吧。我想死你了,想看看你脫了衣服的樣子?!?/p>
“好了,好了,別鬧了。我剛下班回來,餓死了,準備去弄晚餐。”
“求求你了,脫給我看嘛!看你一眼我就下線了。我想你想得都睡不著了,看你一眼就能睡個安穩(wěn)覺?,F(xiàn)在這里天快亮了,一晚上我都在想你?!?/p>
“不過我也想換睡衣呢!”女人笑著說,到攝像頭前,帶著羞澀慢慢地脫去了身上的衣服。她拽了一下胸罩的肩帶,笑了一下,準備去拿睡衣。看到鏡子里的自己,她大聲叫了出來。早晨的傷顏色變得更深,簡直慘不忍睹。她迅速轉(zhuǎn)過身去,走到攝像頭前說:“看到了嗎?你看到了嗎?這里……我都變成這樣了,恐怖吧?丑暴了吧?”
她從未見過老公現(xiàn)在的樣子,他的臉看起來如此陌生。他的眼珠貌似要瞪出來,緊咬著牙,雙手拽抓鬢角的頭發(fā)。他們對視著沉默了許久。
“是誰?告訴我!他是誰?”老公用沙啞的聲音質(zhì)問她。
“什么?”她愣住了。
“他是誰?告訴我!我認識他嗎?你告訴我!趕緊說呀!”老公用刺耳的聲音問道。
“你在胡說什么?”她的心被刺痛了。
“你這個……無趣的東西。你……可真會!你一次,就一次都不能忍嗎?剛剛過半年。你這個蕩婦!叛徒!虛偽的人!垃圾,垃圾,垃圾……我要殺了他,聽見了嗎?我一定要殺了那個渾蛋。你聽到了嗎?我會親手殺了那個混蛋的。你……你……你等著!他是誰?快告訴我!”
“喂,這……你……你在開玩笑嗎?別鬧了。你還能正常一些嗎?你看看你,看起來真恐怖!我不是早上告訴你了嗎?那是夢……一場夢。內(nèi)容……我不都告訴你了嗎?你可能覺得……”
“聽了,聽了,全都聽了。我一天到晚都在聽你胡說八道。你可真會編??!可笑!你說你昨晚怎么了?你再講一遍!你可真會騙人!昨晚喝酒了吧?告訴我到底跟誰?你說呀,說!到底是誰?他怎么……昨晚喝了不少,早上酒都還沒醒,對吧?你說那是夢,可那都是真的!你當我是傻子嗎?我一離開家你就……我一出來你就變成這樣了,你可真有本事。你……你要毀了我們六年的婚姻嗎?你說!我的臉變成什么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你知道你什么樣嗎?還不如妓女……”
“什么?你再說一遍。你把老婆比作妓女?你再說一遍,我要聽聽?!?/p>
“妓女!”
她看到老公的拳頭用力砸向電腦屏幕后,就什么都看不見了。屏幕上那張幾近瘋狂的臉消失了。
“我的老天!”她尖叫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才明白過來,此刻老公就要瘋掉了。這一切都好理解,不過她還是不敢相信。早上打完電話之后,老公一定寢食難安,等她一下班就給她打了過來。不湊巧的是,上午她還先掛了電話。他們的通話從未這樣過,結(jié)束時總會說幾句甜言蜜語。
女人再次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到鏡子前,看著她白皙的胸部留下了像狂吻一樣的印痕。老公看到那些印痕,爆發(fā)就變得理所當然。想到這些,她的心跳開始加快,在屋里來回走了一會兒拿起電話又打給老公。她打了好幾次,電話那端都是未接通的聲音。
四
連著三天,老公沒有接電話。想到各種壞的結(jié)果,她變得坐立不安。她每天打電話、開視頻,期待能聯(lián)系到他。她茶不思,飯不思,像丟了魂似的來回踱步,時不時跑到電腦前,相繼發(fā)了幾十封郵件:有哄他的,央求的,講理的,嗔怪的,嚇唬的,批評的,謾罵的,發(fā)誓的,老公一概不回,像在世上消失了一樣。
從第四天起,她開始發(fā)高燒。媽媽和姐姐過來,寸步不離地守著她。等她睡著之后,她們掀開被子,看到她脖子和胸部上的印痕,開始了種種猜測。
“肯定是下班晚一個人回家時讓人強暴了。這很明顯……”姐姐咬著牙說,“應該是熟人,所以……她才不肯對我們說。那個人應該知道這段時間她老公不在家……報警吧,現(xiàn)在就去報警,妹妹估計不好意思報警!”她站了起來。
“等等,你等等,她沒同意我們就不能報警?!?/p>
“還要等她同意?她的老公快氣瘋了。我想知道他是不是氣病了,結(jié)果他一直不接電話?!?/p>
“這種事不能太著急。她的老公生氣是有原因的。那該怎么辦?估計你妹妹還不能接受……”
“行了,媽!我妹妹不是那種人,這點咱倆都知道啊。她永遠不會干出那種事,永遠!不會背著老公出軌!如果是我,那就說不準了?!?/p>
“估計她也不想欺騙吧,她現(xiàn)在只跟我們說了一場夢……她真是不會說謊。她是想告訴我們什么,才故意編造了這么一場夢吧。一看她就特別單純啊,好可憐?!?/p>
“應該不會吧。”
“誰能說得準呢,像你妹妹這樣軟弱的人,一旦決定了,反而很果斷。要不……”
“事情不妙?”
“的確不妙。哪兒有這樣的夢?就算有,也不能把自己弄成這樣吧?看起來一切都那么真實。所以,女婿生氣也情有可原啊。是你妹妹造的孽,不過也不能怪她。萬一……”
“我可不相信?!?/p>
“那你相信什么?”
“我說了是強暴啊,媽媽。如果是情人,怎么會把她弄成這樣?您看看,都差點把她給撕碎了,這都過了三四天傷還不見好。誰會把自己的情人弄成這樣?肯定是被人強暴了?!?/p>
“我的天啊,我這是造了什么孽,老都老了還得見這么多不該見的!”
“報警吧,把那個人抓起來。一路上到處都是攝像頭,從她家到單位的距離不遠,一切都一目了然,肯定能讓他繩之以法?!?/p>
“不能報警。我不是跟你說了嗎?如果是你妹妹自愿的,那她的臉面往哪兒擱?所以……姑娘你也別著急……坐下來好好想想。你妹妹有沒有跟你說過哪個男人?你好好想想。如果想起來是誰,把他的電話和地址告訴我,媽去找他談?!?/p>
“肯定沒有,沒有。我們無話不談,肯定沒有那么一個人。媽媽,你想問題的角度為什么這么怪……”
“沒什么怪的啊,如果她能成功地當媽媽,那就達到最終目的了?!?/p>
“最終目的?”
“懷孩子呀……想要孩子的女人可以為此做出任何犧牲,這毋庸置疑,誰也不能說這個想法是錯的。你妹妹非常懂事,這件事估計她考慮了很久。你也知道,比起那些有知識、有文化、能體諒人的男人,普普通通干粗活的男人可能有更多孩子,你妹妹肯定是去求了那么一個家伙?!?/p>
“這個……”
“你自己能生育,當然無法理解你妹妹的痛苦。你妹妹和妹夫看起來和諧美滿,誰知道私下的時候是怎樣的?說不定你妹妹每晚都以淚洗面呢。如果和你一樣能生那么多孩子,就不會發(fā)生現(xiàn)在的事了?!?/p>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該怎么辦?”
“得說服你妹夫啊,他也是個通情達理的孩子。”
“他不可能理解。如果是我老公,肯定會把我打個半死。如果和別人那樣……那她身上為什么紅一片紫一片?我的天?。 ?/p>
“你妹夫可不比你老公,他有學識有素質(zhì)。他無法讓你妹妹懷孕,所以不會怪罪你妹妹的。你看她現(xiàn)在又難過又發(fā)燒,都成什么樣子了?不是我閨女的錯,一點都不能怪她?!?/p>
“那現(xiàn)在該怎么辦?”
“讓她說實話吧。你妹妹肯定不想說。你明早試著讓她說出來。如果確定,我就去找那個男的?!?/p>
“您去找他做什么?”
“如果真懷上了,總得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吧?孩子也得知道自己的身世啊,然后我跟他簽個合約?!?/p>
“合約?”
“是啊,我們不要孩子的撫養(yǎng)費,負責把孩子養(yǎng)大。我必須得讓他遠離你的妹妹和妹夫。你妹妹也許想趁著你妹夫不在時懷上孩子,所以肯定沒想這么多,她本來就活得很單純。如果那個家伙為了孩子經(jīng)常過來找她,那他們的生活不就完了嗎?你媽我見多識廣,知道怎么生活啊。這次去好好嚇唬一下那個家伙?!?/p>
“那頭豬,可真是個禽獸啊。”
“誰說不是呢。我閨女肯定又怕又羞。好了,不過不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嗎?她也受夠了,等她懷了孩子,估計就不那么恨那個男人了……”
“孩子?媽媽,我不敢相信,懷孩子的事沒那么簡單。如果沒有那樣的人,該怎么辦?”
“有,有,你說被人強暴……哪里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啊,周圍都是人,怎么會發(fā)生那樣的事?如果和我小時候一樣,一個人去放羊,那倒是有可能。不過我閨女也不會倒霉到碰上那樣的人吧。她就是急著要孩子才變成現(xiàn)在這樣的。不過我祈禱她選對了人,有好多人雖然性格暴躁一些,但人不壞。你妹妹雖然單純,但也有主見,應該不會選個孬種?!?/p>
“好吧,懷不上孩子的女人也許有這樣的想法。不過我妹妹去干這種事……應該不會?!?/p>
“還能怎樣?我可不相信別的理由了?!?/p>
“媽媽,你聽我好好說。我跟你說,我剛從我妹妹那兒聽到這件事……我怕您擔心……其實我自己也不相信……不過早就想跟您說一件事……”
“什么事?趕緊說呀!”
“妹妹的想法倒是沒什么問題。她不會有精神病吧?多年前她就想要孩子了,一直未能如愿……她是個敏感而脆弱的人,其實這都是您的嬌慣造成的……她這樣的人在生活中一旦遇到什么問題……的確很敏感。”
“我的天啊,不會那么倒霉吧,你說你唯一的妹妹瘋了?”
“也不是瘋了,就是精神方面出現(xiàn)了一點問題……”
“阿彌陀佛,那該怎么辦?”
“我根本不相信她在外面有情人。她的老公出國才六個月,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到哪兒去找個相好的。她只知道工作和家庭。您好好想想,什么噩夢,什么花瓣一個都沒掉過,她說的這些是不是有點怪?剛開始我也嚇了一跳,現(xiàn)在她開始發(fā)燒……我的美女同事恩克瑪?shù)呐畠?,和男朋友分手之后把自己關在屋子里哭了整整四天,然后開門出來大笑一聲就瘋了。她用刀子割手腕,手腕被割的像軌道一樣,這樣,這樣……”
“我的老天!”
“所以,妹妹估計被強暴了,我們得去報警;要不就是患了精神病,得去醫(yī)院?!?/p>
“那該怎么辦?”
“怎么辦啊,媽媽。人不可能心想就能事成,一輩子都幸福,總會碰到一些意外。妹妹不是被強暴了,就是患了精神病。我現(xiàn)在就給恩克瑪家打電話,要那位給她女兒治病的心理醫(yī)生的電話號碼。我們先讓大夫過來看病,再決定是不是要報案?!苯憬阏f完,走進旁邊的屋子,關上了門,媽媽則捏起女兒的被角抹起了眼淚。
五
第二天早上刺耳的門鈴聲一響,在妹妹旁邊和衣而睡的姐姐趕緊起來,揉著眼睛去開門。
妹夫回來了。
他一連幾夜沒睡好,眼睛布滿了紅血絲,站都站不穩(wěn)。
“你怎么生病了?有些咳嗽?”
她又開始哭。她的老公平靜地伸手擁抱她,給她擦去了眼淚。
“醫(yī)生一會兒就來了?!苯憬阏f。
“哪兒疼?”
姐姐的眼珠轉(zhuǎn)了幾下,欲言又止。他看到姐姐在眨眼向她示意,就不作聲了。他們走進另一個房間。
“心理醫(yī)生馬上就到了。妹妹有點精神異常,是精神??!”
聽到姐姐這么說,妹夫開始往后退。姐姐皺起眉頭瞪著他,很快又恢復了她平日優(yōu)雅、自信的狀態(tài)。
“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妹妹的錯,我們不能去怪誰。她一直想要個孩子,所以才會害病。她拿刀割自己的脖子,為了不讓她這樣,我和媽媽整晚都握著她的手睡覺?!?/p>
妹夫輕輕“嗯”了一聲,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姐姐更覺得自己說得有道理,提高嗓門繼續(xù)說:“你們是天生的一對,現(xiàn)在你們的家庭正面臨著一個難關。你們必須闖過去!弟弟你要堅強一些。你的猜疑是對的,我們也不怪你,我老公也會這樣做的。如果換作是他,生氣都是小的,不掐死我就算不錯了。你總不接電話,她就犯了病,瘋瘋癲癲地差點死去。你的工作還沒完成就飛過來了,可見你有多愛她。這是考驗你們愛情的時候。如果現(xiàn)在來個醫(yī)生,把她拉到希爾哈達那里的醫(yī)院……”
說到這里,姐姐突然哭起來。妹夫用雙手搓了一下自己蒼白的臉,趴到桌子上,狂抓兩鬢的頭發(fā)。正在哭泣的姐姐止住眼淚說:“不管怎么樣,你要堅強。我們在你身邊,請你堅強一些!咱們一定能渡過難關。她是我唯一的妹妹。在這個世界上,我最疼愛的人是母親和她。如果你愛她,就要理解她,學著原諒她?!?/p>
聽到最后一句話,妹夫抬起頭看著姐姐,用沙啞的聲音說:“原諒她什么?”
“怎么說呢,妹夫。每個女人都有經(jīng)歷不完的苦難。你老婆不是患了精神疾病,就是讓人給強暴了,我覺得這兩種可能都有。如果她被強暴了,那你應該忘掉那些,陪她一起渡過難關,這不是她的錯。其實錯在你,你扔下這么漂亮的老婆一走就是八九個月,一個精明的男人不會這樣?!?/p>
聽到這里,妹夫的嘴巴張得很大,他拽著頭發(fā)把頭低了下去。
“如果是強暴,應該是熟人干的。”
“熟人?”
“是的?;蛟S還是你的朋友呢。妹妹現(xiàn)在只是哭,什么也不說。我感覺應該是熟人干的。”
妹夫站起來,把手插在褲兜焦急地來回踱步。他停下來,抬起頭走到姐姐那里,瞇著眼睛看她,然后退后幾步,又開始踱步,過了一會兒他坐下來,不說一句話。
姐姐用恐懼的眼神看著他,說:“不過應該不是強暴。我和媽媽都覺得是精神病。她一醒來就大笑著喊你的名字。如果有你在身邊,她應該不會這樣。醫(yī)生一會兒就過來,會給一個準確的結(jié)果。醫(yī)生來了你先出去一下,不要站在這里。如果妹妹突然看見你犯了病……”
妹夫輕輕“嗯”了一聲。
“為什么,為什么她會變成這樣?到底怎么了?”
“妹夫,你應該相信她!不然還有誰會相信她呢?我可憐又敏感的妹妹呀。你走后,她非常孤獨,又沒有孩子……你平時不會怪她沒懷孩子吧?”
妹夫突然抬起頭,用驚訝的眼神看了一眼姐姐,沒有說話。
“你應該會的吧,那都是你的錯。她懷不上孩子,得了這樣的病都是因為你,是你的錯啊。你為什么在電話里對她大吼大叫?她那么敏感的人能承受得了嗎?”
妹夫開始拽自己的頭發(fā),姐姐跑過去抓住他的手說:“行了,妹夫。你要懂事,要像個男人堅強起來!如果你的老婆遭遇了不測……誰知道呢,說不定她懷孕了……”
聽到這話,忍無可忍的妹夫一把抓住了姐姐的衣領。
門鈴響起,醫(yī)生來了。
六
醫(yī)生走后,家里又恢復了可怕的安靜。
媽媽握著女兒的手坐在床邊,女兒躺在被窩里。丈夫反坐在沙發(fā)椅上,一聲不吭。姐姐突然拽了一下他的手,又示意母親。此時她喝了安眠藥,正沉沉地睡著。
會議地點是小臥室。
“按照醫(yī)囑,讓她安靜一下吧,等風波過了再說。我們要一直等到她出現(xiàn)精神疾病的癥狀為止。不過我們得統(tǒng)一思想,不能多說,得學會接受和關心?!苯憬阏f完擦了擦汗。
“我就搬過來住吧,你們現(xiàn)在需要幫助。孩子你去睡吧,估計強暴和情人這事兒都是假的,關鍵是得讓我的寶貝女兒康復。孩子你只要耐心一點兒,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不是一個人,我們都在你身邊呢。你飛了幾個小時,趕緊去休息吧,好好休息一下。我去準備吃的,得回家?guī)c東西過來。我要在這里待到我女兒完全康復為止。從明天起,你就該忙工作了?!闭赡改镎f著,撫摸女婿的額頭,輕吻了他的臉。他耷拉著腦袋,大聲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姐姐和母親回去時,她還在睡。
一周之后,她的身體已康復,準備去上班。丈夫發(fā)現(xiàn)她看自己就像看陌生人,還帶著那份傻勁兒,不過她比以前更體貼。他甚至竊喜地想,她或許已經(jīng)恢復到了生病前的狀態(tài)。她的母親帶著行李回去了。姐姐每天和妹夫通話?!拔疫€真想自己繼續(xù)病下去,我一生病,你和姐姐反倒成了好朋友,每天都通話?!彼蛉さ?。
七
她噩夢中的那個禽獸是她的同事。他們每天見面,卻從不說話。剛開始,她討厭那位同事總是直勾勾地看她,后來就習慣了,偶爾還看一下他的眼神。
在領導被送到醫(yī)院的那天,同事過來和她閑聊。聊過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之后,他說:“咱們出去走走?”
她知道他是想約會,于是故作單純地說:“領導沒給你安排工作嗎?”
同事站了一會兒說:“我先請你吃飯,然后一起去看電影,再把你送回家。你放心,不會很晚?!?/p>
“如果我的男人把你痛揍一頓怎么辦?”
“你老公還沒回來吧?”
聽到這句話,她嚇了一跳,笑容僵在臉上。
“你怎么知道的?”
“什么?”
“我老公不在家的事?!?/p>
“我知道你的一切?!?/p>
“一切?”
“中午吃飯時同事們這么說的啊?!?/p>
“那你打算乘虛而入嗎?”
“怎么會?你想歪了。我……只是……就算你老公不出國,總有一天我也會約你……我原以為你會知道……”
她害羞地低下頭,他也把目光轉(zhuǎn)向別處。他們默默地站了一會兒。
男同事突然說:“除了你老公,你還想過別人嗎?”她還沒回過神兒時,他鼓起勇氣大聲地說:“我總是在想你?!?/p>
主任在喊他們,談話就這樣被打斷了。兩個人都分了不少任務,趕緊去忙了。下班時,她看了一眼同事的工位,發(fā)現(xiàn)他不在?!安皇钦f要一起去看電影嗎?”她自我陶醉地想了一下。她在門口遇到領導時,他突發(fā)心臟病暈倒了。她叫來救護車,把領導送到醫(yī)院,然后打電話給他的家屬,叫家屬趕緊過來,折騰到很晚才回家。路上她很害怕,好在什么都沒發(fā)生。到了家門口,她翻包找鑰匙找了好久。真是禍不單行,那晚她家剛好停電。她害怕極了,摸黑跑進屋,感覺自己非常孤單,有些悲哀。不知不覺中她睡著了。第二天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的胸部、脖子、腋下都有了印痕。
這一周,她都在回憶那晚可能發(fā)生過的事情。
那次談話之后的一天,臨下班時同事的助手,那個染著黃色頭發(fā)的高個子姑娘微笑著走進來送了她一盒巧克力。助手什么也沒說,指了指同事的工位。助手的電話響起,她跟電話那端貌似是男朋友的人打情罵俏了半天,指著她放下的紙杯說:“這杯咖啡您喝了吧,我剛從咖啡機上打的,還沒來得及喝。我朋友到樓下接我了,我們約好一起去看舞臺劇。”說完就走了。她回謝了一下,吃完巧克力,把咖啡也喝了?!半y道是那杯咖啡有問題,放了讓我昏迷的藥?我好久沒睡過這么踏實的覺。他知道我一個人在家啊?!边@么一想,她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
有一次,她大清早從噩夢中醒來,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那位同事。那天早上她故意穿了一件低胸的衣服,穿了一件外套遮擋傷口。到單位之后,她趁著同事們還沒來上班,脫掉外套跑到同事的房間,故意讓他看到還沒完全愈合的印痕。同事驚訝地看著她,遞給她一把椅子,看到她胸口的傷時變得目瞪口呆。她等的就是這一刻。
“你在忙什么?”她故意試探他。
“沒什么……”同事還在盯她的胸部。
“你老公回來了?”他小心翼翼地問道。
“是啊,他提前回來了。他虐待我……”她看著同事。
“虐待?”他的眼睛沒離開過她的胸部。
“是啊,他夢見我和別人上床?!迸斯室馕⑿ΑB牭竭@話,同事抬起頭看了一眼。
“你跟別人上床了?”他問。
“你認為呢?”她反問。
“我覺得你不是那種人?!蹦型抡f完趕緊轉(zhuǎn)過身去。她知道他想盡快結(jié)束這次聊天。
“你那天約了我,怎么自己走了?”她直截了當?shù)貑柕馈K龔奈慈绱诵邼?,也從未如此急切地想知道某件事的結(jié)果。
“對不起,其實我……那個……領導讓我去給他老婆送錢,說他們要買新房。白天我和領導一起出去,幫他取錢。他讓我把錢送回去,自己去忙面試的事。我回來時你已經(jīng)走了,給你打電話你不接。我剛關上電腦準備下班時,領導的老婆哭著給我打電話……我跑去醫(yī)院,說你送領導來過后走了。就這樣,我錯過了那次的約會,現(xiàn)在很后悔。不過今天約也不晚……”
“你住哪兒?”她的聲音溫柔了一些。
“你不知道?”
“不知道?!?/p>
“就住在你家對面啊。小區(qū)的四十一號A。”
她驚了一下。
“你……你知道我家住幾樓嗎?”
“知道啊?!?/p>
“幾樓?”
“八樓。”
她的臉色瞬間變了。
“也知道我家窗戶?”
“當然,我每天吃早晚餐都看著你家窗戶?!?/p>
她縮了一下身體,開始后退。不過為了更好地觀察同事,她雙手扶著桌子湊上前去低著頭說:“我夢見你了?!?/p>
“真的嗎?那真不錯。老天真是有眼啊,我每晚都夢見你?!?/p>
八
康復之后,她簡直成了另外一個人。或許同事像一場遲來的雨滋潤了她的情感,或許老公的回國讓她非常開心,她變得開朗善談,更活潑了。愛穿正裝的她如今變得格外時尚,以前一個月打理一次頭發(fā),現(xiàn)在每周都往美發(fā)店跑,給頭發(fā)染色,這讓她的朋友和家人都很意外。她的食量大增,每晚看著菜譜書做各種各樣的菜肴讓老公開心。
她的性格也變了。平時的溫柔不復存在,她開始大聲說笑,喜歡貼著老公說話,或者直接坐到他懷里撒嬌。她撒著嬌時會突然收了聲,一個人走到陽臺上一站就是幾個小時。她每次從陽臺上回來,都帶著驚恐的眼神,渾身微微顫抖。
老公仔細觀察著這些可怕的變化。他日漸消瘦,褲子越來越肥,頭發(fā)也懶得理了。他每天很早就下班,去接她回家。姐姐則每天給妹夫打一個電話,媽媽過一段時間就過來看望女兒一次,默默地坐好一會兒才回去。
有一天,她上班之后,他叫來了姐姐和丈母娘。
“她病得不輕?!彼f。聽了這話,姐姐和丈母娘的臉色變得慘白。
“昨天她又去染發(fā)了,頭發(fā)被染成了可怕的棕色。她做著飯突然就會生氣,不一會兒氣又消了,吃飯時把飯菜撒了一地,跑到屋里把自己反鎖起來。我怕她自殺,就用力砸門。不管我怎么喊叫怎么安慰她,她就是不開門。我把耳朵貼在門板上偷聽,原來她在嘔吐,干嘔得厲害?!?/p>
丈母娘和姐姐不約而同地“哎呀”了一聲。
九
他一去上班,媽媽和姐姐就過來了。她們把她堵在門口開始審問。
“說實話吧,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她無力地笑了。
“你們都瘋了嗎?為什么都這樣對我?好像我犯了什么大錯似的。”
她說著朝浴室跑,在那里不停地干嘔。她躺在浴室的地上,看著姐姐和媽媽。她們什么也沒說,不過能從她們的臉色看得出已被嚇了個半死。她站起來,依偎在媽媽的懷里,哭著喊著說:“是的,我懷孕了,懷孕了!對,懷孕了!這一周我每天早上都這樣。禽獸!禽獸!除了他還能有誰?肯定是他。媽媽,我該怎么辦?我懷孕了?!?/p>
媽媽和姐姐看著彼此,沉默了片刻。
姐姐先開口說:“好了,我知道了,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你健康就好。我們以為你患上那個病,都嚇死了。”
她從媽媽的懷里掙脫出來,瞪大眼睛問:“哪個???”
“是啊……那個,你發(fā)燒時來了個醫(yī)生,他不是內(nèi)科醫(yī)生,是精神科的,他說你有點怪……因為你總說你的夢境?!?/p>
“那是真的?!?/p>
“什么是真的?”
“夢?!?/p>
媽媽和姐姐再次無奈地看了看彼此。
“我什么事都沒有,真的,求求你們了,你們得相信我。不過……那些印痕……”
說到這里她停住了,臉色變得慘白。
“到現(xiàn)在你還在對我們?nèi)鲋e嗎?”媽媽說。
“其實是這樣的……那天的確發(fā)生了一些事。我后來想起來了,絕不是故意隱瞞。你們要相信我,這種事不好說……那個……我有一個男同事?!?/p>
聽到這里,姐姐叫出了聲,看到母親平靜的臉,趕緊捂住了嘴。
“其實我們什么也沒做。他……在咖啡里下了安眠藥?!?/p>
“安眠藥?”媽媽瞪大了眼睛。
“我覺得是,也說不定是毒品呢。從第二天起我就變得昏昏沉沉的,那時候我還以為都是那場夢造成的。其實那場夢……到底……關鍵是,我的脖子和胸部都變成這樣了,我看到后嚇了一跳,然后就惡心。那天我總是那么怪,現(xiàn)在想起來是安眠藥造成的……”
“我的天啊,那是個什么蠢貨啊,差點要了我閨女的命。如果一覺睡過去沒能醒來,那該怎么辦?”母親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姐姐也坐下了。母女三人依靠著彼此,默默地坐在浴室冰涼的地板上。
姐姐說:“我不是跟您說過強暴嗎……我說過吧。”
“我的月經(jīng)不來了,之前從未有過這樣的情況。已經(jīng)推遲了二十天?!彼f完低頭看著地面。
十
她已經(jīng)不吃不喝了,一聞到飯菜味兒就嘔吐。她的血壓開始下降,經(jīng)常頭暈,已無法上班。老公去給她請假,在單位碰見一個男人。從他進門開始,那男人就一直盯著他。他和她的領導談話時,那男人好像站在門外偷聽。剛從領導的辦公室出來就碰見他,老公瞪了他一眼轉(zhuǎn)身走了。老公起了疑心,在老婆的單位門口坐了很久。黃昏時分,看到那個男人和一個皮膚蠟黃的高個子女孩一起出來,才猶豫著回了家。
跟姐姐通話時,她總流口水,通話無法繼續(xù)。她嗜睡,每天背對著老公躺在床上。
老公也去單位請了假。他背著所有人去精神疾病醫(yī)院打聽。他勸老婆住院,可她死活不同意,還用古怪的眼神瞪他,然后用被子蒙住頭。她不時坐起來往浴室跑,每次出來都臉色慘白。
一天晚上,她用充滿愛意的眼神看著給她喂飯的老公,突然大喊一聲,哭著摟住了老公的脖子。那樣子著實嚇人。老公想,完了,又開始犯病了。他顫抖著手擁抱老婆,把臉貼在她濃密的長發(fā)上,覺得她好可憐。此刻他忘記了所有的恐懼、猜忌和等待,像他們分開半年之后第一次見面那樣緊緊地抱住了她。
哭過之后她決定跟他說實話。這次她的聲音里倒是透著幾分平靜。
“我懷孕了,孩子不是你的?!?/p>
老公一把推開她,恐懼地看著她說:“行了!行了!求求你了,請你別再折磨我了。走吧,我們?nèi)タ瘁t(yī)生,這病能治好,能治好!十個人當中就會有一個人被生活折磨得患上這種病。這病能治好,你能完全康復。你曾經(jīng)是個健康的人,你考慮考慮,我求你了。如果你害怕,那咱倆一起去住院,我寸步不離地跟著你。”
說完他跪倒在地上,她瞪大了眼睛。
“你是不是覺得我瘋了?”
“別這么說,說人瘋了可不是開玩笑,是長期的折磨和絕望造成的。都是我的錯,是我的……我每次接近你都想要個孩子,這一點你也知道了。我還以為你不在意這些。你為什么隱瞞自己這么大的痛楚?誰也沒說我們必須有個孩子呀,親愛的!我們可以領養(yǎng)一個,你姐姐不是又懷孕了嗎?我們可以從她家領養(yǎng)一個,這樣不就有孩子了嗎?我求你了,親愛的,現(xiàn)在別想孩子了,咱們?nèi)メt(yī)院吧??赡苁悄憔裉o張了,我在國外時你可能經(jīng)常害怕,也可能是因為我們太思念彼此了。這種孤獨癥是暫時的。再說沒有孩子的家庭也不少啊。不要想這些了,去醫(yī)院吧?!?/p>
老公用顫抖的手給她姐姐撥通了電話??粗囊慌e一動,她大笑一聲就轉(zhuǎn)過身去睡了。老公覺得這笑聲令人毛骨悚然。
十一
她沒去醫(yī)院,而且惡狠狠地瞪著老公說:“如果你不想聽我說,就去申請離婚!我遇到了不幸,可媽媽、姐姐和你都不理解我,這才是最大的不幸。如果你們都覺得我瘋了,那你們隨便。如果你們出去跟別人說,我就去自殺!”她說最后一句話時,做出了割脖子的動作。老公沒說話,向后退了一步。
在姐姐和丈母娘的一次次勸說下,老公決定去上班。他覺得由她們來陪她更合適。丈母娘看著他,用安慰的口吻說:“孩子,上班去吧,人瘋了最看不得親人。見你的次數(shù)少,說不定還能快些康復呢?!?/p>
他覺得這話說得在理。
等老公一走,她們又開始了審問。
“告訴我他叫什么?我們?nèi)フ宜!?/p>
“你還愛你老公嗎?”
“你是想生下這個孩子還是做掉?你快說啊!”
“你還在中毒期嗎?”
“最后一次來月經(jīng)是什么時候?預產(chǎn)期是幾月?我來算算?!?/p>
“要怎么協(xié)調(diào)這一切?”
一番審問過后,姐姐突然想到一個方法,趕緊對她說:“讓媽媽帶你去鄉(xiāng)下吧。心理醫(yī)生給你的建議也是這樣的。你在鄉(xiāng)下待三個月再回來,到時候你的精神疾病就好了,也可以宣布你懷孕了。不用懷疑你懷上孩子的日子,那件事情發(fā)生之后的一周你才來的月經(jīng)。”
她瞪著她們大笑,之后默默地坐了一會兒,獨自跑到陽臺,看著對面的樓靜靜地站了很久。她進來說:“孩子的父親在那棟樓里,他現(xiàn)在正在看我?!?/p>
十二
時間過得真快,她懷孕兩個月了。這期間她不吃不喝,整個人消瘦了不少,因為經(jīng)常嘔吐就直接睡在浴室里。
她在早上受盡痛苦之后睡上一覺,然后扶著母親到戶外,在長椅上坐很長時間。她用手撫摸著腹部,什么也不說,看著附近玩耍的孩子嘆息、微笑。媽媽一直隱藏著女兒懷孕給她帶來的驚喜,她怕沉默不語的女婿知道后有一天會離家出走。
女婿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狗和貓上面。由于缺乏照顧,喂養(yǎng)的金魚都相繼死去,現(xiàn)在只剩了一個空空的魚缸。姐姐害怕與妹夫見面,就叫她的老公過來作陪。晚上,兩個男人在一起喝啤酒,幾乎不怎么說話。
她跟單位請了長假?,F(xiàn)在她已經(jīng)適應了無人照料的生活。老公是最后一個知道她懷孕的,不過這次他并沒有驚訝。他認為,即使她懷上別人的孩子,也比她患上精神病要強很多。有一天晚上喝醉之后,姐夫終于道出了事情的真相。他咬著牙從頭聽到尾,起身走了。從第二天起,他不再關注什么精神疾病,開始全身心地照顧自己的兩個寵物。其實,他已沒有吵架的力氣和沖動了。接二連三的事情像一個個謎團徹底征服了他,他這樣的表現(xiàn)反倒對誰都好。對他而言,想自己和老婆的過錯都是煎熬,他想忘掉這一切。他常想起她那位同事,不過也準備忘記他。只是,那個男人總在他的夢里出現(xiàn)。
十三
有一天,她覺得自己非常平靜,像往常一樣在浴室里干嘔了幾下就走了出來。她翻著衣櫥,找到又暖又時尚的衣服,沒自信地去找她的老公。老公和媽媽坐在那里,默默地看著她。
“去醫(yī)院吧,檢查一下。電影里,這時候通常都是由老公陪著去的?!彼龓е蟮目谖钦f。老公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平靜地微笑著說:“好吧?!边@句話他說得也很沒有自信。
她像陌生人一樣帶著躊躇和悔恨抱住老公,輕輕吻了他的臉。老公剛開始有點反感,沒過一會兒心里就喚起了溫暖,看著老婆消瘦蒼白的臉說:“我真高興我們能有個孩子?!?/p>
聽到這句話時媽媽哭了。他們一起出門,路過兒童服裝店時,老公把車停在路邊,用右手指著櫥窗說:“我選了那款嬰兒車?!崩掀挪⒉磺宄f的是哪一款,可依然微笑著說:“那款我也喜歡,真的……”心里想的卻是應該買個更大一點的。路上她又開始干嘔。
到醫(yī)院時,她總算停止了嘔吐。她不顧媽媽的多次央求,讓媽媽留在車里,手里拿著裝滿月子資料的大包,挽著老公的胳膊走了進去。
她沒想到這里會有這么多孕婦。平日里看不到那么多孕婦,原來她們都在醫(yī)院里。孕婦們聚集在診室門前,有的由老公攙扶著,有的由姐妹、朋友帶著。在人群中看到一位十六七歲就挺著孕婦肚的少女時,夫妻倆都愣住了。
“這么多女人都懷孕了,我……到了二十九歲之后……才……”她沉重地想著這個問題,用余光掃了一眼老公,看到他的臉上滿是喜悅。她抬起頭大搖大擺地走過去,等待醫(yī)生叫號。
“不管怎樣,我是一個真正的女人。我能懷孕,不比誰差,我可以!很快我就生了,會有自己的孩子,要當媽媽了?!边@么一想,她內(nèi)心的開心壓制了將要翻上來的干嘔。她用雙手護著自己隆起的肚子。他看到后也把右手放到了她的肚子上。他們沒看彼此,此刻都在微笑。
“下一位,十五號女士請進!”聽到醫(yī)生叫號的聲音,她慢慢地站起來。老公想跟著進去,被護士阻止了。
十四
醫(yī)生對她的檢查似乎比別人都顯得漫長。護士扶著她出來時,她的臉色是蒼白的。坐在門口的人們用驚訝的眼神看著她,不約而同地把頭轉(zhuǎn)向她老公那里。
他看到老婆的臉色變得很可怕,趕緊走過去,發(fā)現(xiàn)她的嘴唇被咬破了。他從護士手里奪過老婆皮膚細膩的手,張開雙手擁抱她。
“趕緊離開這里吧?!彼f。
“什么?”
“我們趕緊離開這里吧……”她的聲音沙啞,還帶著悔恨的意思。
“你們是開車來的嗎?”護士突然問道。
“是啊,我們?nèi)齻€人……丈母娘也在。”他不知所措,只能回答護士的問題。
“哦,那你把老婆交給丈母娘后過來一下,大夫說要見見您?!?/p>
她突然大喊道:“不用,不用跟那個醫(yī)生見面了!你們也別去,不要進這個診室……”片刻的寧靜之后,醫(yī)院里的病人們炸開了鍋。
一路上他們沒說話,她默默地看著窗外。他知道一定發(fā)生了什么不妙的事情?!皝砘刈邲]傷到胎兒吧?”他突然這么想,心里立刻就沒底了。他以前不喜歡孩子,可是……為什么被剛才的想法嚇了一跳呢?
他咬緊牙關,眉頭緊鎖。她反反復復地看著自己的腹部,努力地想看到什么,可什么也沒看到。
回到家,她便茶飯不思地躺在床上。媽媽給她送去熱茶時,她用被子蒙住了頭。聽到老公的腳步聲,她連頭也沒抬。
“怎么了?”丈母娘問女婿道。
“不知道,在診室里待了很久才出來,然后就朝護士大吼,還說要趕快離開醫(yī)院?!?/p>
“怎么辦?是不是用X光測出了嬰兒畸形?阿彌陀佛,因為她是在被動的情況下懷孕的……”
他皺著眉頭跑了出去。
十五
“你是她老公嗎?”
“是的,她是我老婆?!?/p>
“你們結(jié)婚幾年了?”
“六年?!?/p>
“沒懷過嗎?”
“沒有,這是第一次?!?/p>
“你是頭婚嗎?有沒有其他孩子?”
“她是我的第一個老婆。醫(yī)生,到底怎么了?請你快告訴我。實話實說吧,我能接受。最近幾個月里我經(jīng)歷了好多。請你相信我,我能承受。為什么查了那么久?別人都五分鐘十分鐘就完事,偏偏我老婆檢查了半個小時。”
“你老婆什么時候告訴你她懷孕了?”
“一個月前,不,具體日子我記不清了,最近發(fā)生了好多事……到底是什么時候來著……”
“發(fā)生了很多事?”
“是啊,我剛開始不相信我老婆……逼迫她……那個,我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在她身邊。不過這也無關緊要。我以為她神經(jīng)不正常。丈母娘也……”
“精神不正常?看醫(yī)生了嗎?”
“她不去醫(yī)院,我們就找了個名醫(yī)到家里看。他說是受到驚嚇造成的,還說需要再觀察?!?/p>
“后來呢?復查了嗎?”
“當然。不過這有什么關系?我老婆……那個……我們的孩子健康嗎?”
“年輕人你聽好了,你老婆沒有懷孕?!?/p>
“您說什么?”
“你老婆沒懷孕。我也說不好她什么時候會懷孕。應該早點來看醫(yī)生才對,如果從今天開始檢查……可以查出你有沒有問題,你老婆有沒有問題,然后……”
“沒懷孕是什么意思?她的確懷孕了啊。這個我們都知道,丈母娘也知道?!?/p>
“你們是怎么知道的?”
“當然知道。我丈母娘生了四個孩子,有兩個夭折了,不過還有兩個是正常的啊。當媽媽的當然能知道。妻姐生得多,六個……她們都知道。我也……”
“年輕人,你聽好了,不要找理由了,好好聽我說。你老婆的確沒懷孕,她三個月來不思茶飯、經(jīng)常嘔吐都是心理問題在作怪,她太想要孩子,導致了假性懷孕。這樣的病例在臨床上很常見。女人嘔吐不算什么,如果相信自己已懷孕甚至會停經(jīng)。不過她停經(jīng)的情況我們會復診,我覺得來自心理的干擾更多些?!?/p>
“應該不會吧?!?/p>
“我干了三十五年的產(chǎn)科工作,什么沒見過?剛才我們進行了X光檢查,這可是最先進的技術手段。她不相信我的診斷,于是我們叫了很多專家來會診。她的確沒懷孕。我們查過,聽過,沒有任何胎兒的心跳。通俗地講你就容易懂,她喜歡幻想,還相信那是真的?!?/p>
“那她的肚子……肚子怎么變大了?肚子里的是什么?”
“什么也沒有。未來懷孩子的子宮還在沉睡呢。假性懷孕經(jīng)常會導致腹部隆起。不過她的身體健康,我相信不久的將來你們會有孩子。診斷書已經(jīng)開出來了,去找其他的大夫看看,應該不是什么難題?!?/p>
“或許您誤診了!”
“我或許可能誤診,不過策仁桑布醫(yī)生不會誤診。他是我國最好的醫(yī)生之一。他查得很細,檢查記錄在這里,所以才用了這么長時間……診斷不會有誤,不信你可以上樓見見他本人。我們確定是假性懷孕。孩子,你要堅強起來,好好安慰你老婆,不然她會承受不了的?;厝グ?,明天等她平靜時領她過來,我告訴你們一家好醫(yī)院,也可以去找精子庫?!?/p>
十六
他獨自在醫(yī)院門口坐了很久?;氐郊铱吹嚼掀抛谀抢锇l(fā)呆,面前放著母親送來的茶點。她的頭發(fā)亂糟糟的,眼睛也哭腫了。他非常心疼,過去擁抱她。
“不用生下別人的孩子了,你心里應該很高興吧?”老婆問道。
他沒說話,吻了吻老婆的額頭。她開始大哭,站在旁邊的母親無奈地央求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快告訴我吧!”
“您先回家吧,晚上我打電話告訴您!”他用命令式的口吻說。丈母娘嘴里嘟囔著出去了。防盜門被關上時,他抱住老婆,吻著她流下的熱淚。
晚上他們緊緊地依偎著,看著天花板。
“我還以為你會生下他的孩子呢。”他說。
“他是誰?”她警惕地問道。
“你那位高個子同事啊,我去給你請假時他領我過去,一直站在你們領導的門外看著我。他好像很擔心你為什么不來上班……”
“他叫圖爾寶勒德。”
“你跟他上床了?”
“沒有。請你相信我,我們什么都沒發(fā)生?!?/p>
他從老婆的話語中猜出了一切,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相信你。”說出這句話時,他覺得自己正在享受莫大的幸福,無力地做了幾次深呼吸。
“他對我特別好,不過我們之間什么都沒發(fā)生。我倒是真夢見過他,一次……不是,是兩次,也就這樣?,F(xiàn)在想來,都是幻想,或許是因為我太痛苦了,因為孩子……”
“這我能理解?!?/p>
“我以為我懷不上孩子是你的問題,我也的確想過要和別人上床,不過也只想過那么一次,就一次……再沒想過,我發(fā)誓。我沒想到這個想法會深深地扎入我的內(nèi)心。”
“說不定都是我的事呢。小時候跟人打架,那里被人踢過,當時我也沒去看醫(yī)生?;蛟S問題在我這里?咱們?nèi)メt(yī)院查吧,這樣什么都清楚了。如果我們再相互猜忌,那就一錯再錯了。親愛的,咱們肯定能有孩子,我們應該相信自己。一切都過去了??赡苁且驗槲胰酉履阋粋€人走得太遠、太久了。”
“不是你的錯,是我?!?/p>
“傻瓜,現(xiàn)在該休息了,好好睡一覺。你真的不嘔了?”
他們看著彼此笑了。她坐起來用比往??蓯鄣穆曇粽f:“好了,好了。你去醫(yī)院時我在浴室里哭了好久,哭完就平靜了。我不嘔吐了,一切都恢復正常了。媽媽熬的茶和煮的肉都不會讓我嘔吐了。我現(xiàn)在特別好,昨天的這個時候我還躺在浴室里呢?!?/p>
“對啊,真可怕。跟別人講他們肯定不會相信?!?/p>
“你要從明天開始上班嗎?”
“咱們還是去找一下今天的醫(yī)生吧?!?/p>
“是嗎?那明天再說吧?!?/p>
“好的,親愛的。好的,現(xiàn)在休息吧!不過……你……親愛的,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你不要說我在逼你,好嗎?如果你跟那個男同事什么都沒發(fā)生……如果真沒那樣,你應該不會覺得自己懷孕了啊。能告訴我發(fā)生了什么嗎?今天讓這件事成為歷史吧,說吧,親愛的,跟我說實話。你跟誰上床了?我發(fā)誓我不會生氣。我只是想知道真相。你可能也是為了要孩子……”
“那個……那誰……就是我同事……”
“圖爾寶勒德?”
“嗯……我以為他強暴了我?!?/p>
“什么意思?”
“他約過我,我沒去。那天他的助手給了我一盒巧克力,手里還拿著一杯咖啡。她說咖啡還沒來得及喝就要出去,說我可以喝。當時我正忙,有些口渴就把它給喝了。那天晚上做了噩夢……第二天起床時我的渾身都是印痕,你一看見它就會往歪處想。后來連我自己也相信了,相信他給我下了安眠藥……就這樣,我越想越離譜……越想越離譜……”
“什么什么?如果他給你下了安眠藥……那一切皆有可能?”
“我今天在浴室里哭的時候才知道這一切都是幻想。今天醫(yī)生說我沒懷孕,徹底地讓我從噩夢中驚醒了?;蛟S你們真應該帶我去精神疾病醫(yī)院?!?/p>
“那么……你確定沒跟任何人上過床?”
“當然。我敢確定我沒有身體出軌,不過不敢保證我不曾有精神出軌的經(jīng)歷。所以我接受我的罪孽,我在心里想過別人。我的心里住過其他人,可能也是因為孩子……”
“或許每個人在心里都會和別人有過交集吧?”他若有所思地說道。
“你有沒有夢見和其他女人上床?”
老公安靜地躺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她是誰?我認識嗎?或者是模特……”
“現(xiàn)在已想不起來她的模樣,只記得在各種場合做愛……野外,屋里,還有車里。出國那六個月,這樣的夢我做過好幾次,我知道夢里的那個人不是你,所以有時候也會自責,只是夢而已。我……我不能選擇自己的夢啊。我說,如果你現(xiàn)在有機會和圖爾寶勒德一起……說不定咱倆一輩子沒孩子啊,如果咱倆都要不了孩子……”
她能感覺得到,說這話時他的身體緊繃了一下。
“我發(fā)誓,無論是否有孩子,我都不會出軌,包括心理出軌……”
“我們會有孩子的。如果是女兒,就取你名字的前半部分。如果是男孩……”說到這里,他默默地想了一會兒,突然大笑一聲說,“就叫他圖爾寶勒德吧?!?/p>
她聽出了老公是在和她開玩笑,便把手伸到他的腋下準備撓他,老公翻過身來抱住她,兩個人開始在床上打鬧。
一個小時之后,他們握著彼此的手安安靜靜地進入了夢鄉(xiāng)。老公夢見自己洗著朋友舒克的紅色汽車,旁邊的那條公狗生了一只紅色的小貓,她夢見自己赤身裸體地躺在一位滿是白頭發(fā)的壯漢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