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廟
初識李菲,是我十年前還在市局禁毒支隊做一名見習警員的時候。那天夜里,根據(jù)舉報,禁毒支隊一大隊“沖擊”了嘉州市區(qū)鼎鼎有名的金利來大浴場,在一個包間里現(xiàn)場抓獲了數(shù)名“溜冰”的癮君子和“陪溜”的浴場按摩技師。
李菲就是這其中的一名技師。
一大隊二中隊副中隊長老李和我負責給李菲做筆錄,其實就是老李問話,我做記錄。市局給我們每個初任公務員都配了一個“導師”,平時在工作中幫扶著,老李就是我的導師。在幾個月的接觸過程中,老李給了我一種類似慈父的感覺。但是老李好像不怎么懂得上進,原來的中隊長退二線一年多了,而且上級也沒有任命新的中隊長,一直讓老李主持二中隊工作,他爭取一下,也許是很容易轉正的。但是,老李不在乎。
在給她做筆錄的過程中,李菲無端地擔心自己會不會被送去勞教,或者被送去強制戒毒。趁我離席上洗手間的空隙,李菲竟然公然勾引起老李。當然,這個事是我后來了解到的。
李菲問的是,警察叔叔,你認為我長得漂亮嗎?
老李是軍人出身,那時候,城鎮(zhèn)戶口的軍人復員都還安排工作,所以在部隊里只混了一個小班長的老李,復員后就直接分配到了公安部門,在治安支隊沒待幾年,調(diào)到了禁毒支隊,后來就一直在禁毒支隊沒有挪窩兒。這個年近五十歲的老警察,看上去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怪不得李菲敢勾引他。
大概是覺得眼前的女孩兒比自己的女兒還年輕,可惜了,老李就板著臉訓斥道,漂亮有什么用,又不能拿來當飯吃!年輕人啊,要想想將來的日子怎么過。
警察叔叔,李菲說,你們會放我走嗎?
老李實事求是地回答說,沒準兒,現(xiàn)在不正審著嗎?
叔叔,只要你放了我,你要我做什么都行,今天不方便,今后你一個電話,我隨叫隨到。
老李恨鐵不成鋼地嘆了一口氣,說道,年輕人啊,就不能學好嗎?你以為你這一招兒很有效嗎?
叔叔,李菲又甜甜地叫了一句說,我真的是第一次。
老李上心了,對方一再強調(diào)自己是第一次,往往心里有鬼,當然也可能真的是第一次。他含糊其辭地說,一兩次沒啥區(qū)別。
李菲發(fā)毒咒說,如果我是第二次陪客人“溜冰”,天打五雷轟。
老李看了看她,嘆口氣說,被抓到確實是第一次。
老李這話,簡直就是泄露天機。在抓到各類違法嫌疑人,開始訊問之前,按照慣例要把其身份信息輸入公安網(wǎng)比對,李菲并沒有前科。但是也并不意味著她就一定沒有劣跡,這時候公安工作的信息化才起步不久,全省公安內(nèi)網(wǎng)都還沒有聯(lián)網(wǎng),更別提全國。嘉州全市公安內(nèi)網(wǎng)雖然已經(jīng)聯(lián)網(wǎng),但是數(shù)據(jù)庫還在逐步完善中。特別是基層派出所因為條件限制,大量的一般治安類案件還沒有錄入內(nèi)網(wǎng),只以紙質案卷保管在各自所里。更別提個別派出所管理松垮,紙質檔案保管不善,丟三落四、查無下落的事也偶有發(fā)生。
李菲強調(diào)說,我絕對是第一次“溜冰”。
老李說,那好,你說你剛來金利來大浴場一個月,今天是第一次陪客人“溜冰”,那你來金利來大浴場之前,在什么地方謀生?
李菲說,我從老家一過來,就直接去金利來大浴場了。
這時候我回來了,坐下來后偷偷打量李菲,不得不承認,小姑娘身上有一種令人心悸的美。從身份資料上看,她比我小兩歲,我從省公安??茖W校畢業(yè)還不到一年。
老李說,沒啥好聊的了,案情倒也簡單,第一次“溜冰”,被客人脅迫。
被客人脅迫?我困惑地看了看老李,剛才我在的時候,“對象”自己都沒有提到這個情節(jié)啊。
老李朝我重重地點了點頭。
筆錄結束后,老李和我一起去吃宵夜。路上我問老李,你相信對象是第一次陪客人“溜冰”?老李反問我,你有相反的證據(jù)嗎?我說沒有。那就是了,老李說。
幾杯啤酒下肚,老李的話匣子就打開了,把剛才我不在的時候,李菲勾引他的情形大致描述了一下,然后感慨地說,年輕人啊,怎么就不學好,比我女兒還年輕,我總覺得奇怪,這小姑娘的一舉一動,怎么和我女兒有點兒像。
我知道老李的妻子很早就去世了,是同事告訴我的。當時的老李甚至還稱不上“老”李,他和幾位同事一起執(zhí)行外出緝毒任務時,妻子早產(chǎn),孩子保住了,妻子卻永遠離開了老李,甚至都沒來得及看一眼孩子的臉。從此老李沒有再娶,一個人把女兒拉扯長大?,F(xiàn)在老李的女兒在外地一所大學里讀研究生,我還沒有見過。
我試探著問,你女兒畢業(yè)后不回嘉州嗎?
老李嘆了一口氣說,差不多已經(jīng)定了,碩士讀完了讀博士,即使不是留校任教,也多半不會回來了。
我也莫名地輕嘆了一口氣,替即將晚年空巢的老李悲哀。
你嘆什么氣?老李說,小伙子年紀輕輕的,前途一片光明。
我言不由衷地說,你知道我們省公安??茖W校,畢業(yè)后能進入警察隊伍也算不錯了,但也只是謀一份工作,領一份工資而已,有什么前途可言呢。
老李說,你爸爸是衛(wèi)生局張副局長吧?
我爸爸張方錦是嘉州市衛(wèi)生局副局長,我媽媽黃芳是嘉州醫(yī)學院附屬第一醫(yī)院的婦科副主任。他們結婚比較晚,現(xiàn)在好了,我二十出頭,他們再過幾年,就要退二線了。組織上讓老李擔任我的導師,想必他看過我的檔案。我明白老李此話的用意,是問我爸爸能否在我的仕途上幫上忙。其實我很清楚,張方錦同志這方面很“內(nèi)斂”,他拉不下臉面為我的事去求人。
我說,考公務員我是憑真本事考進來的,我爸爸快退了,將來也幫不上什么忙。
老李突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話,你覺得李菲這小姑娘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