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卉

內(nèi)容提要：《古鏡記》是唐代傳奇小說中最具影響力的一篇?！豆喷R記》中包含十八個小故事，這些小故事都可以獨立成篇。加之其內(nèi)容多有重復(fù)、有的情節(jié)前后矛盾，由此，本文認為，《古鏡記》可能并非一人一時獨立創(chuàng)作完成。從現(xiàn)有資料看，王度、王勔、王勃等王氏子孫皆可能是《古鏡記》的創(chuàng)作者。

《古鏡記》是唐代藝術(shù)水平較高的傳奇小說之一。汪辟疆《唐人小說》評價說：“古今小說紀鏡異者，此為大觀矣。其事有無，姑勿論，即觀其侈陳靈異，辭旨詼詭，后人摹擬，汗流莫及。上承六朝志怪之余風，下開有唐藻麗之新體，洵唐人小說之開山也?！币虼?，弄清《古鏡記》的作者對于后人研究唐代傳奇甚為重要。

一 《古鏡記》作者研究綜述

關(guān)于《古鏡記》的作者，學界歷來有很多紛爭。歸納梳理一下，大致有以下五種觀點：

第二種觀點認為，《古鏡記》的作者是《新唐書·王績傳》中提到的“王凝”。汪辟疆、劉開榮、岑仲勉等力主此觀點。劉開榮《唐人小說研究》云：“作者王度即王凝，他的事跡附在他的弟弟王績的傳里。據(jù)《新唐書》卷一九六《王績傳》：‘兄凝為隋著作郎，撰隋書未成死……’又稱‘（績）不樂在朝，求為六合丞，以嗜酒不任事，時天下亦亂，因劾遂解去?！≌f中，作者自稱兼著作郎奉詔撰國史，又說他的弟弟名’與‘績’通），并且提到‘大業(yè)十年度弟 自六合丞棄官歸’，與《新唐書·王績傳》所記相合。由此可知，王度即王凝?！蓖舯俳短迫诵≌f》根據(jù)《新唐書·隱逸傳》認為：“頗疑王 當為王績之誤。度或為凝之改名。因績嘗罷六合縣丞，而凝且以著作郎撰修隋書未成，皆與本文所稱吻合也。惟小說事既憑虛；撰人尤多假托。晉宋以來，此風大暢。姑存其說可也。至晁公武《郡齋讀書志》類書類：有《古鏡記》一卷。晁氏云：右書未詳撰人，纂古鏡故事。舊鈔衢本，鏡本作今。其云古今故事者，蓋取以古為鏡之義。晁氏故取之以入類書。自當別為一書，不能據(jù)后人誤改而強為牽合也”。岑仲勉《隋書求是》根據(jù)王績與陳叔達之間的書信，判斷“芮城即凝也”。

第四種觀點認為其作者為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劉瑛《唐代傳奇研究》認為《古鏡記》是王勃所著，目的在于“借用王度、王績等名字，影射王家。作為推銷《中說》和《玄經(jīng)》的‘廣告’”。

第五種觀點則根據(jù)現(xiàn)存資料和史料，認為《古鏡記》作者不可考。張長弓《唐宋傳奇作者暨其時代》認為《王度古鏡記》是一個題名，并非王度作撰。這篇作品使用第三人稱的筆法。“若說王度是作者，那應(yīng)該是用第一人稱來寫，自稱王度，便有不合。王度既以師禮事就侯生，就不應(yīng)該侯生長，侯生短?！睆摹豆喷R記》的作品本身來看，綴集了很多古鏡靈異的小故事，與《蘇威古鏡記》《李守泰古鏡記》頗為相似。由此可知，“《王度古鏡記》，并非隋代的作品——其產(chǎn)生當在中唐以后；作者并非王度，它是失去了作者姓名的”。馮承基在《古鏡記著成之時代及其有關(guān)問題》一文中得出如下結(jié)論：“其人于王氏事跡略有涉獵；于史實諸多疏忽，或亦以小說家言，不復(fù)詳考也。至其與中說之關(guān)系。未審何如；惟中說之芮城，尚未有名，此則謂其名為度，以此疑其或又出中說后也?！倍沃傥酢丁赐醵裙喷R記〉是中唐小說》一文中改變了之前《古鏡記》作者是王勔且寫作年代在高宗武后時期的論斷，而認為“《王度古鏡記》的產(chǎn)生不在晚唐而在中唐。‘國朝王度古鏡記’是中唐神怪小說，不出于由隋入唐人之手。小說中的王度是虛擬的小說的主人翁”。其原因有三點：“一是小說中盡多精靈妖怪，但所描繪的日蝕是一次自然現(xiàn)象，卻是無中生有”；“二是小說中漏洞不少，被拉扯上的歷史人物有西魏的蘇綽，其人是陰謀奪取拓跋氏的政權(quán)的宇文泰的助手，唐修周史是作為開國元勛而立傳的。列入周史是舊史乃至修于新或后代的慣例。王度修國史而涉及死于西魏時代的蘇綽，并且欲為綽在隋史中立傳是不合理的，只是小說中增加分量的手腕”；“三是小說中有‘其年（八年）冬，度以御史帶欒城令，持節(jié)河北道，開倉糧賑給陜東’之語，有地有時，言之鑿鑿，似乎真實。但從《古鏡記》這篇小說的主角王度口中卻吐露出隋代地方行政區(qū)域制度所不曾有的河北道三個字，予我們以作偽的鐵證”。

二 《古鏡記》結(jié)構(gòu)松散，情節(jié)重復(fù)

《太平御覽》卷九一二《貍》中，就只講了一個王度以古鏡于程雄家制伏幻化成人的狐貍精鸚鵡的故事。而《太平廣記》錄自《異聞集》的《王度》則篇幅為《貍》的數(shù)十倍，文筆既細，故事又繁復(fù)多變。那么，《御覽》這個小故事是《古鏡記》原初的全部內(nèi)容呢，還是只是其中一部分內(nèi)容呢？日本學者內(nèi)山知也“以為后者可能性大”，但他并未作詳細解析。那么這里就出現(xiàn)了一個問題，即最初的《古鏡記》是否真的包含了這十幾個小故事，還是有些小故事是某些人后來補綴在最初的那個（些）小故事之后的？筆者以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其原因是此作品結(jié)構(gòu)松散，情節(jié)重復(fù)，甚至在細節(jié)上前后矛盾，似乎不是出于一人之手。

關(guān)于《古鏡記》的內(nèi)容，大致可以概述為以下幾個故事：一是侯生臨終前贈給王度一面可以避百邪的古鏡。二是大業(yè)七年王度于長樂坡程雄家以古鏡制伏幻化成人的老狐貍精鸚鵡；三是大業(yè)八年在御史臺鏡光與日蝕相應(yīng)；四是大業(yè)八年八月望夜古鏡壓過友人光彩灼爍的銅劍；五是豹生敘述古鏡來歷；六是大業(yè)九年胡僧言古鏡可照見腑臟；七是王度于芮城制伏蛇妖；八是王度于河北以古鏡治愈時疫，小吏夢見鏡精紫珍；九是王度將寶鏡借給即將出游的弟弟王績；十是王績持鏡于嵩山制伏龜猿二精；十一是王績于玉井池制伏魚精；十二是王績于汴州張锜家制伏雄雞精；十三是王績用古鏡平濤驅(qū)獸；十四是王績于浙江時以鏡平潮出海；十五是王績于會稽時，得到異人張始鷟傳授其《周髀算經(jīng)》《九章算術(shù)》和明堂六甲等；十六是王績于豐城縣李敬慎家制伏鼠狼、老鼠、守宮三精；十七是王績夜間夢到古鏡話別；十八是大業(yè)十三年七月十五日鏡鳴于匣而失。

這十八個小故事，如王度于芮城制伏蛇妖、王度于河北以古鏡治愈時疫、王績持鏡于嵩山制服制伏龜猿二精、王績于玉井池制伏魚精等幾乎都可以獨立成篇。游國恩就在《中國文學史（二）》中說《古鏡記》是“十二段獨立故事貫串成章”。這使得《古鏡記》的結(jié)構(gòu)十分松散。很多學者也持有相似的看法。如劉開榮在《唐代小說研究》提到：“《古鏡記》沒有結(jié)構(gòu)，組織松懈……各段只是機械地連成一氣，而不是設(shè)計的組織在一塊。”侯忠義在《隋唐五代小說史》說：“結(jié)構(gòu)上完全按年月連綴故事，顯得過于平鋪直敘；情節(jié)雖有首尾，卻缺乏有機的組織，則是這篇小說的缺點。”吳小如也在《古典小說漫稿》提到：“因此有人說，《古鏡記》是一篇用若干個有關(guān)鏡子的志怪故事補綴加工而成的作品，不完全出于作家有意的創(chuàng)作；這個說法有一定的道理?！痹斐蛇@種結(jié)構(gòu)松散的原因，可能是這篇作品是創(chuàng)作于唐傳奇興起的初期——由志怪向傳奇的過渡期。周楞伽就曾說過：“（《古鏡記》）一方面保留著六朝志怪小說的風貌，另一方面又開創(chuàng)了唐傳奇?zhèn)戎毓适虑楣?jié)描寫的先河，這就使它成為從六朝小說過渡到唐傳奇中間的橋梁。這種形式只能產(chǎn)生于尚未有傳奇體小說的初唐，而不能產(chǎn)生于傳奇小說已興盛發(fā)達的中唐，中唐的神怪類傳奇自沈既濟的《任氏傳》、無名氏的《東陽夜怪錄》以下，無一采用《古鏡記》這種形式。為什么呢？因為傳奇小說到了中唐，已經(jīng)脫離幼稚狀態(tài)，進步發(fā)展了。《古鏡記》如以它這種幼稚形式出現(xiàn)于中唐，必然相形見絀，為眾所唾棄?！边@種觀點有些絕對化。因為任何文學形式即使在其最輝煌的時期也會出現(xiàn)不成熟的作品。唐代是詩歌尤其是近體詩發(fā)展的高峰，但是《全唐詩》所收錄的四萬多首詩歌中就有許多不成熟的作品。明清時期是白話小說發(fā)展的高峰時期，但是也出現(xiàn)了《北游記玄天上帝出身傳》《皇明諸司公案傳》等整體水平不高、文字簡率粗陋之作。因此，我們不能將《古鏡記》結(jié)構(gòu)松散歸因于其創(chuàng)作于唐傳奇的興起期。更何況，以現(xiàn)有資料，我們還不能準確地判斷《古鏡記》的創(chuàng)作時間。那么造成這種結(jié)構(gòu)松散的另一個原因便很可能是《古鏡記》的創(chuàng)作者不止一人。創(chuàng)作者們分別圍繞著這面“古鏡”來敘述自己的故事，而沒有注意到結(jié)構(gòu)的嚴謹。

再次，前八個小故事構(gòu)成了《古鏡記》的前半部分，其他的構(gòu)成了后半部分。前半部分以王度為中心，講的是他在長安供職時憑借寶鏡，在京城或地方上所發(fā)生的八件靈異之事。而后半部分則以弟弟王績?yōu)橹行模v述其辭官后，游歷于各地名山，并與地方人士、道士交往以及鏟除妖魅等。從這些小故事中可以看出，前后兩部分在思想上也不完全一致。小南一郎在《唐代傳奇小說論》中就指出：“前半部分積極收錄了種種類型的故事……與此相對，后半部分大多數(shù)都是道教呪術(shù)性的文字，以及古鏡擊退邪惡怪物的故事。破邪之鏡的主題反復(fù)出現(xiàn)。與前半部分強調(diào)鏡與天之間的緊密結(jié)合相比，后半部分道教性色彩很濃，這或許可以作為兩部分的性質(zhì)差異舉出來?！庇绕涫呛蟀氩繑⑹隽送蹩冇跁鼤r遇到異人張始鷟，傳授其《周髀算經(jīng)》《九章算術(shù)》和明堂六甲一事。這則故事本身與古鏡毫無關(guān)系。因此，筆者猜測，這則小故事很有可能是后人強行補綴的，用來宣揚自己的道教思想。

三 《古鏡記》細節(jié)上前后矛盾

《古鏡記》前后兩部分還出現(xiàn)了細節(jié)上的矛盾或差異。關(guān)于古鏡托夢的情節(jié)前后不一致。文中出現(xiàn)兩次古鏡托夢的情節(jié)，一次是托夢于王度的手下張龍駒，一次是托夢于王績。第一次托夢出現(xiàn)在大業(yè)九年冬，王度兼任持節(jié)巡察河北道。當時山西省南部流行時疫。王度的下屬張龍駒主仆數(shù)十口，全部遇疾。王度憐憫于他，使張龍駒持鏡夜照。見鏡者皆痊愈。王度以為無害于鏡，又秘令張龍駒持此鏡，遍巡百姓。于是古鏡托夢于張龍駒。

其夜，鏡于匣中冷然自鳴，聲甚徹遠，良久乃止。余心獨怪。明早，龍駒來謂度日：“龍駒昨忽夢一人，龍頭蛇身，朱冠紫服，謂龍駒：‘我即鏡精也，名曰紫珍。常有德于君家，故來相托。為我謝王公，百姓有罪，天與之疾，奈何使我反天救物！且病至后月，當漸愈，無為我苦?！倍雀衅潇`怪，因此志之。至后月，病果漸愈，如其言也。

通過張龍駒的夢境，我們可以得知，古鏡中有一鏡精，其名曰紫珍。其衣貌是“龍頭蛇身，朱冠紫服”。后王績“即時北歸，便游河北”時，古鏡又托夢于王績。

夜夢鏡謂績曰：“我蒙卿兄厚禮，今當舍人間遠去，欲得一別，卿請早歸長安也。”績夢中許之。由“鏡謂績曰”可知，王績夢中出現(xiàn)的只是原來的“古鏡”。而按照常理，張龍駒和王績夢境中出現(xiàn)的都應(yīng)該是“龍頭蛇身，朱冠紫服”的鏡精紫珍。即使王績知道前面鏡精托夢于張龍駒的情景，應(yīng)該直接寫“鏡精謂績曰”或“紫珍謂績曰”。日本學者內(nèi)山知也在《隋唐小說研究》一書中提到：“紫珍只出現(xiàn)過一次（第八段），從此再也沒有露面?！边@顯然前后有些矛盾。

此外，前半部分中，關(guān)于王度活動的時間，記載非常詳細，如“大業(yè)八年四月一日”“其年八月十五日”“大業(yè)九年正月朔旦”等。但關(guān)于王績活動的時間，記載卻十分含糊。除“至大業(yè)十三年夏六月，始歸長安”一句外，其余甚至連具體年月都沒有，只有“入箕山，渡潁水，歷太和，視玉井”“遂出宋、汴”“還履會稽”“尋真至廬山”等這樣的地點名詞。再看王績游歷的路線，依次為長安、嵩山少室、箕山、太和山（武當山）、汴州、廣陵（揚州）、攝山、浙江、天臺山、會稽山、豐城縣、廬山、河北芮城、長安。日本學者內(nèi)山知也著《隋唐小說研究》中提出：“從箕山經(jīng)太和山至宋州汴州的路線極不自然，從渡浙江經(jīng)天臺山回會稽山的路線也值得懷疑。很可能是因為王度在聽王績介紹他的游歷時聽差了吧。王績的行程有不自然之處，有關(guān)記述也較單純粗略。由此是否可以推測《異聞集》的編者陳翰或《太平廣記》的編者已經(jīng)對《古鏡記》的后半部分做過削減了呢。”然而目前我們沒有確鑿的證據(jù)證實王度將王績所述的游歷順序記錯了，也沒有證據(jù)證實《異聞集》的編者陳翰或《太平廣記》的編者對《古鏡記》的后半部分做過削減。雖然我們并不能排除這種情況的發(fā)生。但是王績游歷的路線之所以有偏差，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后半部分的這些故事可能由不同人隨意補加的。后人在補加這些故事的時候，沒有考慮到王績游歷路線的合理性。

綜上所述，筆者以為《古鏡記》并不是一次成文的，其作者也不是一人，而是多人共同完成。

四 《古鏡記》可能由王氏子孫共同創(chuàng)作

由于《古鏡記》各小故事之間相互獨立，而整體結(jié)構(gòu)松散，內(nèi)容重復(fù)，加之前后兩部分在思想和情節(jié)甚至細節(jié)上存在一些矛盾和差異，因此《古鏡記》的創(chuàng)作者可能并非一人。那么有哪些人可能參與《古鏡記》的創(chuàng)作呢？

筆者以為，上述四種情況中，除王凝外，王度、王勔、王勃皆可能參與了《古鏡記》的創(chuàng)作。汪辟疆、劉開榮先生僅根據(jù)兩唐書記載王績曾罷六合縣丞并且王凝以著作郎撰修隋書未成，皆與本文吻合，就斷言王度即王凝。筆者以為論證不足。孫望先生在《王度考》一文中根據(jù)《中說》《王氏家書雜錄》《陳叔達重借隋紀書》等相關(guān)史料明確清晰地論證了王度其人的存在且王度即為《古鏡記》的作者。韓理洲的《〈古鏡記〉作者辨》及其另一篇論文《〈古鏡記〉是隋唐之際的王度所作新證》、周楞伽的《談〈古鏡記〉及其作者——與段熙仲先生商榷》、李劍國《唐五代志怪傳奇敘錄》等文章均詳細清楚地論證了此觀點。因此筆者此處不再復(fù)述。

再說王勔。段仲熙《〈古鏡記〉的作者及其他》引楊炯《王子安傳》“兄勔及劇，磊落詞韻，鏗鏘風骨，皆九變之雄律也”和《舊唐書·王勃傳》“與兄勔、劇才藻相類，父友杜易簡常稱之曰：此王氏三株樹也”說明王勔有創(chuàng)作《古鏡記》的能力。并且“從他家庭中王績、王勃等人的思想傾向，再從他們父子兄弟會遭貶廢的情況來看，王勔接受周易老莊思想影響的可能性是極大的。王家從王通起，都反對駢儷，提倡古文，所以王勔必然受過很深的古文教養(yǎng)而且也極可能進行古文方面的創(chuàng)作實踐”。筆者以為，受到家學熏陶以及周易老莊思想影響、有良好的古文教養(yǎng)的王氏子孫很多，不止王勔一個?！冻缥目偰俊肪砣?，《古鑒記》下注“王勔撰”三個字；《通志·藝文略》下也注明“隋王勔撰”。周紹良認為，根據(jù)陳垣《史諱舉例》宋諱例可知，因為避宋太祖趙匡胤祖父趙敬的諱，宋代將“敬改為恭，為嚴，或為景。鏡改為鑒，或為照”，因此，《崇文總目》以及《通志》所錄王勔的《古鑒記》，可能就是《古鏡記》。

最后探討一下王勃作《古鏡記》的可能性。劉瑛《唐代傳奇研究》一書中列舉了三個理由說明王勃是《古鏡記》的作者。第一，劉瑛根據(jù)《舊唐書》《大唐新語》等史料推斷：“王勃既是浮燥淺露的輕薄文人，而又是王通的嫡孫，所以他是竄改文中子世家一文的最佳候選人了。……王勃竄改了文中子世家，甚至乎潤飾了中說，要如何將這些作品推銷出去呢？于是我們假定他寫了《古鏡記》，作為廣告?！钡诙?，根據(jù)《古鏡記》內(nèi)容記載和描述，“著者若不洞曉歷算、精明五行之說，這種文章也是寫不出來的。尤其是異人授績周髀九章和明堂六甲之事，與故事本身不發(fā)生關(guān)系。而著者之所以添上這一段，無非顯揚他在歷算五行各方面的常識，加強廣告的作用而已。”而王勃恰恰精通歷算五行之說。《舊唐書·王勃傳》就明確地記載道：“勃聰警絕眾，于推步歷數(shù)尤精。嘗作‘大唐千歲歷’……其論大旨云：‘以土王者，五十代一千年。金王者，四十代而九百年。木王者，三十代而八百年。水王者，二十代而六百年……此天地之常期，符歷之數(shù)也。自黃帝至漢，并是五運真主。五行已遍，土運復(fù)歸。唐德承之，宜矣。晉、魏至于周、隋。非正統(tǒng)。五行之冷氣也’?！钡谌?，“唐朝是很講求門第郡望的時代。一個士人要是出身寒素，即使他有很好的才華，也很難出人頭地。……是以皇室竟硬將老子李耳拖出來認作他們的祖先。或謂‘河汾（王通）有穢行，史削之?！ê鷳?yīng)鱗語）即使不實，王勃仍可能修飾中說，吹噓先人，藉以光大族望。何況他也真有這種能力”。筆者以為，此觀點有些道理。

除此之外，王勃的古詩《倬彼我系》與《古鏡記》似乎有相互觀照（互文）之處。這兩部作品都是頌揚祖先的作品?！顿颈宋蚁怠分刑峒捌渥孑厒儭熬有l(wèi)仕宋，臣嬴相劉；乃武乃文，或公或侯”的歷史功績和“禮樂咸苦，詩書具草；貽厥孫謀，永為家寶”的文化淵源，這與《古鏡記》的創(chuàng)作目的一致。此外，《倬彼我系》和《古鏡記》皆出現(xiàn)了“王室如毀”一句。前者云“王室如毀，生人多殪”；后者云“王室如毀，生涯何地”?？梢?，王勃的《倬彼我系》與《古鏡記》可能有繼承關(guān)系，但也可能王勃是《古鏡記》作者或編者之一。

綜合上述，《古鏡記》這一圍繞太原王氏的傳奇，其主要目的是吹捧先人，炫耀家世，同時悲嘆世家門閥的衰落。它并不是某個人某時刻回憶往事而創(chuàng)作出來的，而是由王度、王勔、王勃等一代又一代有能力的王氏子孫傳承增補，并記錄成文字而最終形成的，即我們今天看到的《古鏡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