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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生

2019-09-09 02:22李杰
星火·中短篇小說 2019年5期
關(guān)鍵詞:婆娘大姑后媽

李杰

我剛嘬口黃酒,筷子才碰著牛肉。青青,有人喊我。我一愣。這聲音熟到爛,隔一百年,也記得。是她,譚仙芝。該死的蠻女人。我索性不抬頭,視線只升到收銀臺的高度,再不往上。騙子,又來哄錢。她沾我,無非為了這,還能有別的?

我把筷子蠻橫地攪幾攪,湯水晃蕩兩下,一團(tuán)堿黃的面條在紅湯里浮頭。黃酒加牛肉面,大襄陽的招牌早餐。我店里每天要賣出上百碗,生意不錯?,F(xiàn)在,我在她面前盡情地享用這碗面,一筷子一筷子慢慢挑,一口一口慢慢嚼,仿佛那是什么山珍海味,故意要氣死眼面前的人。一碗牛肉面,愣吃出滿漢全席的架勢。

見我不搭理,她身子晃一下,沒趣地往墻邊退退,僵直站好。我越發(fā)慢悠悠地嚼,晾死你。余光告訴我,她一直盯著我。看什么看,看我沒被你個蠻女人弄死。撈凈面,我掀眼皮子,睖她一眼。她像被打了一下。我照舊不說請坐的話。她有些窘,訕訕地笑向我妹,尷尬地想討一個問好。我妹收拾剩碗也剜她一眼,錯肩過去,把潲水桶磕得當(dāng)當(dāng)響。咋會理她?除了聽來的恨,我妹基本不認(rèn)識這女人。我媽帶走妹時,妹才三歲,妹比我有福,媽改嫁時也帶著她。我判給我爹,頭兩年日子還將就,可自從我爹從車站里撿回這蠻女人,成我后媽,好日子便到了頭。

我埋頭吃喝著,碗罩住我的臉。從碗下面去看她的腳,腫得像野人腳。聽說她得了尿毒癥,排不出尿,全身浮腫,每周上縣醫(yī)院透析一次,拖著命。日上三竿了,店里客人稀稀拉拉,只剩幾個。我才沒好聲氣地對她說,你吃了沒,沒吃吃一碗,吃了就走。吃了。蠻腔蠻調(diào),她來李家臺幾十年,巴東口音還在,村里人都叫她蠻媳婦。吃了你就走,站這兒做什么。我把狠話又撂一遍,下了逐客令。她不惱,也不走,只站著,雷打不動,這會兒臉上倒掛起笑,越掛越穩(wěn)當(dāng)。

我怕她的笑。小時候,她一對我笑,打啊罵啊就不遠(yuǎn)了。我九歲,上完小學(xué)三年級,她剛生下她兒子,我弟。她想讓我輟學(xué)給她哄孩子,便惡毒地打我,每天打,打兩次。一次關(guān)在屋子里悄悄打,下手忒重,還不叫我出聲,出聲就拿針扎腳板心,邊打邊罵:小婆娘,還敢說上學(xué)不?上你媽的個逼,給老娘回來哄娃子。一次則在院子里打,輕輕抽,打給外人看,裝出一副嚴(yán)母慈心的樣子。邊打邊訓(xùn)斥:還說不上學(xué)嗎?再說,就打死你,省得老師說爹媽沒教育好。并要我大聲回答:就不上,我就是不上學(xué),學(xué)不進(jìn),你打死我,我也不上學(xué)。這是她教我的話,好毒。明明逼著不讓我讀書,卻在人前把戲往“我自己厭學(xué),拼死不上”這兒演。這個壞心眼的蠻婆娘,愣是逼我輟學(xué)。讀三年書,算認(rèn)識自己名字。

那根細(xì)韌的竹竿靠在門后,每日進(jìn)進(jìn)出出,它都怪笑地看著我。我也看它,我看它,就像看見鞭子、刀子和錐子,它是來降我的。我九歲,就成了她兒子的保姆兼她的粗使丫頭。每天抱孩子,背孩子,還洗一大盆衣服,割一籃子豬草。受她唆使,每天挨家挨戶去偷鄰居園子里的菜。這一點簡直要了我的命,要知道,小時候我哪怕摸人家一根針,被我親媽知道了,也是要扒屁股打的。可現(xiàn)在,我毫無選擇,被她硬逼成偷兒,名副其實的“慣偷”。她是個懶婆娘,不種菜,卻一年四季不缺菜。她吃的菜都是我偷來的,鄰居們都知道我就是那偷兒,卻假裝不曉得,因為我偷不回菜,便會挨打挨罵。都是同村同族人,都心疼沒媽的孩子,睜只眼閉只眼算了。有時,不幸被個別格外的人家抓住手腳,扭送上門,找她興師問罪。她便“大義滅親”,揚起竹條狠狠抽打我一頓?!敖心阃担€敢偷,打死你!”她打得那么“恨鐵不成鋼”,罵得那么“用心良苦”,一副“岳母刺字”的樣子。我身上一道道的紅印子,便是她刺上的一行行“精忠報國”。

她打我,我爹呢?有了后娘就成了后爹。何況,我是那不被待見的女人養(yǎng)的,他哪會喜歡我。我奶呢?我家還有未出閣的大姑呢?是的,她們都嫌惡我,說我是憨女人養(yǎng)的,巴不得蠻婆娘打發(fā)走我,替她們解決掉個拖油瓶。只有我爺偷偷對我好,看我沒學(xué)上,怕我忘了才學(xué)的幾個字,省下抽旱煙的錢,買給我?guī)妆拘∪藭?。《精忠報國》的故事,就是從那上面讀來的??晌覡斣诩臆浀?,我奶說了算。我奶和我爹都罵我媽是憨女人,我奶罵村子里很多女人憨。在她眼里,只她和我小姑大姑這樣的女人,才是精女人。至于那蠻媳婦,也算吧。她是不敢嫌棄她的。而我爹,常在晚上跟我媽睡覺時罵她憨。我六歲了,會聽床頭,時常聽見他在黑黢黢的床上罵我媽。罵她連頭母豬都不如,像個死人,什么架勢都不會。他罵完,我媽便在被窩里“嚶嚶嗡嗡”起來,一整晚細(xì)細(xì)啜泣,聲音咸濕。

從我輟學(xué),我奶便拿放大鏡看我,我知道她在看我身上的憨氣。她怕我隨我憨媽。我衣服短咻咻,褲子吊八寸,領(lǐng)子上滿是黑漬,襟上全是污垢不說,還一道破口子摞一道,確實一股子“憨氣”。這樣的衣服還只兩套,假如陰天洗了沒干,就穿夾干的,貼在身上,像螞蟻在皮膚上爬,渾身濕癢。見這情形,我奶怕我真隨了我那憨媽,變得憨不唧唧,這是她這個精女人所不能容忍的。那破洞,她拿針給我補(bǔ)過兩回,我那蠻后媽,便在院子里叉腰跳腳地罵,老母雞爪子長,該管不該管的都要耙一道。我奶把我姑的舊衣改短兩寸,叫我穿,我后媽就又擦掌戳天地罵,婊子還不斷代啊,賤爛東西也當(dāng)傳家寶。我奶便把本不熱乎的心熄了,大姑也一樣不再管我,由我自生自滅。

喝兩口湯,又端起黃酒一口灌下,把空酒碗往柜臺上一摜:不走,你就坐,有話你就說,沒話說你就走。嚼骨頭般撂下硬話,我點上根煙,鼻孔冒出一陣青霧,再不瞧她。嗯,其實也沒啥事,她終于吐出一句,嘗試著把屁股挨向板凳。剛一落座,就又挨打似的反彈起,笑著對我身后猛點頭哈腰——我媽,她正從廚房里出來,手還在圍裙上撣。她竟然也對她笑。哦,來了,坐,快坐,青青快叫你媽坐。這個憨女人,常年吃齋念佛,糊涂到不分?jǐn)澄业挠奕?。我不樂意了。誰媽啊,我媽。我媽不正捂好黃酒,從廚房里出來嗎?她假意戳我額頭,“呵呵”兩聲,打著圓場。死女子,咋說話,她媽你坐。蠻女人,客氣兩聲,真落了座。嘴巴里打滑溜,她媽你辛苦了,店里得多忙啊。兩個女人你來我去,一人一口“她媽,她媽”,聽得最后倆食客,滿臉詫異。我迎著人家目光,邊找錢,邊沒好氣地一手指一個,親媽,后媽。人家恍然大悟,哦,哦,尬笑兩聲,走了。

你來啥事?要錢,你就走錯了門,我賺的錢早長了眼睛,再不像瞎子樣,朝狼窩里摸。她還是笑,臉蛋虛泡泡,顏色青灰,像我爹死時那張臉。我爹在她前頭死了,五十幾,短命鬼一個。這個蠻婆娘,把他給掏空了。這是我奶背地里罵她時嚼舌的話。我爺奶還活得好好的呢。我那老大難的大姑,也嫁了人,男人是個虛瞇眼兒,比瞎子強(qiáng)得一篾片兒。

她不接我話,湊上去,跟我媽搶抹布,抹起桌子。死賤,今兒再給你錢,算我瞎了心。懶得再看她。我拎起手包,拔下收銀柜的鑰匙,索性出門溜達(dá)。

我晃蕩著跟各店鋪里的熟臉搭訕,這條街哪有我這么逍遙的人。一不顧家,二不管孩子,三不養(yǎng)父母,有房有店有閑錢。你說,不就是神仙嘛。我這狀態(tài)叫什么來著,單身貴族,對,單身貴族。

現(xiàn)在的我比較冷血,從前的我比較賤。是真賤?;畹饺鄽q,我最對得起的,竟然是后媽那一家三口。她當(dāng)家做主,她作威作福,一手遮天。我爹就是她的狗,讓他朝西他不敢朝東。他就是骨頭賤,從前對我媽的狠,全化成今天對她的軟。我被老男人包養(yǎng)時,最高興的是這一家人。這個蠻女人,只要她高興,我爹就跟著高興。好像他女兒攀上高枝,釣著金龜婿,光耀了門面似的。連我奶和我大姑都一起高興。

我要生孩子,身邊得個照顧的人。我媽來了。憨女人,成天勸我把孩子打掉,跟她回家。吃齋念佛地迷了魂??拗爸R我不要臉,說我禍害別人家庭,不應(yīng)該。煩不過,攆她回去,又打電話叫我大姑來,每月3000元工資。我的算盤撥空了,我大姑雖然做夢都想著掙大錢,但這回卻來不了。她正忙著嫁人呢。女人四十歲,再不嫁,這輩子就休想再嫁出去。嫁人對她來說比什么都重要。我奶不識字,出不了遠(yuǎn)門。我只好找我小姑,小姑倒是滿口答應(yīng),說就來,讓我只在東莞車站接她。我去了車站,一頓盼,接來的卻是蠻后媽,慈眉善眼地笑著。難道她是條螞蝗,千里遠(yuǎn)就聞著我的血味?她來了,來吸我的血。

孕吐,真要命。每天一睜眼,就是各種噦,腸子苦膽都吐出來。飯菜是仇人,油煙能奪命,連水都要喝冷凍的,仿佛那個胃口不是自己的,冰它折磨一下它才過癮。最可恨的是鼻子,突然猶如靈犬附身,對著每一盤菜,敏銳地嗅辨著八角、花椒、胡椒、桂皮、芫荽、蒜、味精、雞精的味道,然后扭頭便吐個人仰馬翻。突然變異的胃口,唯一能挨的是各種面食:面籽、饅頭、鍋盔、手搟面等,還得是純素,不要說調(diào)料,連油鹽也不許有一星半點。我男人忙得成天不見人影,只有她陪著我,每天被我奇葩的胃口指揮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換著花樣做面食,不厭其煩地伺候著。我吃了吐,吐了吃,吃了又吐,她竟不敢有一絲不耐煩。我心想,錢啊,你的魔力真大啊,看把個老巫婆馴化得多溫良。麻木健忘,說的就是我這號人。大概有大半年的時間,我便接受了她,好像被豬油糊了心,記不起什么恨不恨。自打我記事起,從沒被人這樣精心伺侍過,就算是我親媽,離婚前忙著家里田里的活兒,離婚后也把心撲在幾個妹妹身上,我好像一直都是多余的衍生物,一直被忽略不計。在這么脆弱的時候,她及時地來了,不知什么時候起,我和她之間,竟生出“母女之情”。孩子出生后,她便一口一聲“嘎嘎”(姥姥)自居,沒一點做作。孩子一個萌態(tài),便逗得她眉開眼笑;一點成長進(jìn)步,她也為其“真心”傲嬌,仿佛的確有含飴弄孫的真歡喜。反正,我也就真假難辨,在心里拿她當(dāng)媽了。

我男人比我爹還年長,他給我錢,還求我給他生兒子,我嫌棄他。可她說,不老,挺好,人家有錢,比什么都好,年輕又不能當(dāng)飯吃,有經(jīng)歷的人才能干大事。一口一聲“姜總”地叫。我男人被她這樣恭維,也忒適意,覺得這后丈母娘比親的還好,會來事。我生了兒子,他高興得不得了。我跟他談錢,他大筆一揮給了我30萬,把我后媽眼珠子差點驚掉。30萬啊,她對著我肚皮盯了又盯,像個紅外線掃描儀,恨不得里里外外照個透。她肯定在想,這是個金肚皮?折騰一下就30萬。她一定后悔當(dāng)年虐待我吧,不然,這30萬里,說不定有三兩成就是她的了。他囑咐她好生帶孩子,干好每月獎金再添1000塊。4000塊的工資啊,她喜得眉毛像一雙翅膀翩翩飛,把我的兒子養(yǎng)得白胖胖,也把我照顧得很好。她還不斷啟發(fā)我,大好時光,能生就多生幾個。她一定從我肚皮上看出了發(fā)財?shù)拈T道。

其實,過日子有錢花,我已知足。我窮怕了,餓怕了,也丑怕了。我跟他,就沒圖他離婚正兒八經(jīng)地娶我。他只一個女兒,想要兒子,他老婆子宮摘除,無法再生育。他圖我年輕的身體,美貌,圖我肚皮爭氣,給他延續(xù)香火。我愿意啊,他愿意為我花錢,我有什么不愿意為他生兒子的,再說我早不是什么大姑娘。一個十六歲便開始混社會的人,有錢花比有婚姻更重要,有什么不愿意的。對我這樣的人來說,結(jié)不結(jié)婚有什么關(guān)系,結(jié)婚還可以離婚,可沒錢就沒辦法活下去。

我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這條街姓王,王集,我十一歲來到這里,在這兒生活了六年。

那個蠻婆娘快把我折磨死了,我瘦成一把蘆柴棒,恨不得叫風(fēng)給抱走。沒想到,命運起了轉(zhuǎn)機(jī)。我媽在娘家窩兩年,受夠哥嫂翻白眼的氣,竟交了好運——她要嫁人了。而且,還是嫁到鎮(zhèn)上,拖著那個累贅,我的妹。三年里,她替人生下倆丫頭。那男人前面老婆沒了,丟下一個兒子,只比我大幾歲,人家不缺兒子,不計較她盡生姑娘。我媽比那男人小十幾歲,生下小妹后,便站穩(wěn)了腳。那男人給她開了個鋪子,賣襪子內(nèi)衣頭花項鏈等小商品。鋪子挺花哨,琳瑯滿目,我媽端坐在鋪子后面,像個“鋪子西施”。村里的男女老少,但凡趕集,哪怕偏著脖子,也要去看一看她??催@個命運逆轉(zhuǎn)的女人,從前的受氣包,現(xiàn)在怎么一躍成了他們眼里的一道風(fēng)景。他們趕集回來,便想方設(shè)法,讓我聽到我媽的消息。我猜那是別有用心的啟發(fā),大家多想讓我長出反骨,起逆心去找我親媽,跟著她“享福”,從此脫離苦海啊。

我終于沒忍住,偷偷去看了她。我遠(yuǎn)遠(yuǎn)看她穿一件紅襖子,頭上夾了個亮晶晶的卡子,模樣還怪好看。真正知道我媽好看,是在我跟了老男人后。我抱著兒子,回家過年,一屋子串門的來了。盯著我,上上下下打量,好像我是哪里的生面孔,走錯了地方,進(jìn)錯了家門。他們說我好看,也順帶夸夸我媽,說我和她長得一個樣。我看我媽時,她正掀起襖子前襟,給我小妹吃奶,她的男人在一邊喜滋滋打量著母女倆,眼睛盯著她的奶子看。我扭頭就走。后來我才明白,我是不習(xí)慣我爹之外的男人,盯她的奶看。我姓著我爹的“李”呢,我媽怎么又成了別的男人的老婆?你看,我就是天生的賤吧。

我媽到底站穩(wěn)了腳跟。那次偷看后不久,她便委托鎮(zhèn)上工作的家門伯伯,接走我,讓我跟她生活,讓我繼續(xù)讀書。那時,我后媽兒子已三歲,會走會跑會喊會害人,她不再需要我給她抱孩子,她甚至懶得再看見我。我爹跟她一條心。我奶根本就不在意我,她只琢磨著,怎么把養(yǎng)過私生女的我大姑給嫁出去。我爺又?jǐn)€幾本小人書塞給我,讓我想家時就翻翻,想爺時就回來看看。

我就那樣皆大歡喜地離開狼窩,投奔鎮(zhèn)上我媽的新家,像去奔赴一片光明的前程。我見到妹,她長大了,長得不認(rèn)識我了。但我只看一眼,便曉得那就是我親妹,她長得可真像我爹。而那兩個小妹,長得跟她們爹一樣。大妹親熱兩個小妹,并不親熱我。我心里不舒服,拉攏她說,你要對我親,曉得不,咱倆一個爹,她倆一個爹。我為我的賤骨頭買了單,我妹早姓了王,跟她后爹親,她告了我的狀,在她眼里我才是外姓人。因此,我到那個家的第一天,便挨了一頓打,后爹拿解放鞋底子掄我屁股,打得我媽連拉架的理由都尋不著。一個星期,我坐不來板凳。我真想回李家臺啊,但我回不去,我走時把蠻婆娘的鍋給砸了,是斷了后路走的。我哪想過再回頭,又哪里回得去?我跟后爹犯沖,簡直是自斷生路,走投無路。哎,只好硬著頭皮捱下去。

這些狗屎般的往事,讓我的臉上一時間掛滿了苦大仇深。我“哼唧”著踢飛一顆石子,不巧“嘭”地濺上一輛“起亞”。對方搖下車窗正欲噘人,認(rèn)出我來。青青,這不是青青嗎?呵,二貨。我也見了老朋友似的喊叫起。你這是咋了?一大早的誰惹你生氣,臉歪成這樣,叫哥心疼啊。狗屁的哥,你小屁娃子給誰充哥,小了姐三四歲。嘿喲,這么多年過去,你這嘴巴沒鈍一點啊,快得還能削鐵。走,上車,跟哥進(jìn)城玩。去就去。我繞過車頭,拽開副駕駛門,貓進(jìn)去。走,你走你的路,掂我一程,縣里就算了,半道兒隨便找個地兒,把姐放下。腦子里亂,我就想一個人遠(yuǎn)離人群,隨便走走。我的姐,這是哪個閻王惹了你,腦子燒壞了吧,還半道走回來。是,姐就是欠消停,就是要走路,愛帶不帶。

遠(yuǎn)遠(yuǎn)看見李家臺的影子,我便邪乎著要下車,不容二貨再多舌。車一停,我跳下去。

我站在路邊,兩邊是綠油油的田地。田那邊,不遠(yuǎn)處就是李家臺,我的故鄉(xiāng)。我在心里把它稱故鄉(xiāng)。我像個旅居的人,一路漂泊,好想扎下根須,腳接地氣地好好往上長。我無數(shù)次幻想自己體面地回到那兒,回到我的家??赡堑胤侥睦锸羌遥磕莾汉喼笔俏业膲?。埋葬我亂七八糟的童年,雞零狗碎的歡笑,虛擬的幸福??杉幢闳绱?,仍斷不了我對它的念想。我恨這些念想,恨自己要在那里容身的蠢念頭,若不是那蠢念頭,我就不會上蠻婆娘的當(dāng)。

一想起這些糟心事,沖動與怒火便像頭蠻牛,失控地在我體內(nèi)沖撞。我立馬轉(zhuǎn)身往回走,一臉要跟那蠻婆娘拼命的咬牙切齒。我急跨跨地走,生怕耽誤工夫。這回決不能讓她躲過去。那蠻婆娘,肯定還賴在店里。以我對她的了解,見不著錢,她是不會走的。這頭母狼,把我嚼得只剩骨頭,現(xiàn)在還想再敲碎成渣?報應(yīng)。如今她兩度守寡,身患絕癥,兒子不孝,可讓我見了現(xiàn)世報。我要嘲諷她,要看她的笑話,要作踐她,讓她無地自容。

我氣咻咻地回到店里,媽和妹瞪大眼珠子看著我,看得我覺得自己臉上哪兒不對勁兒。蠻女人呢?走了。走了?嗯。我一屁股頓在凳子上。奶奶的,撲了空,白亢奮一場。未消的火氣,仍在我眼里明滅交替。我快速掃一遍柜臺,看那個帶鎖的抽屜,有沒有開過的痕跡。哼,到底沒叫她拿走錢。柜臺上,幾枚硬幣壓著幾張紙幣,那是后來的營業(yè)額。我拿起它,旋開抽屜,分面值放進(jìn)去。啪,復(fù)又關(guān)上。她倆還瞪著我,像細(xì)察什么蛛絲馬跡似的。

日子靠譜地重復(fù),我在自己買下的房子里謀生活,媽和妹是我雇傭的人手。我的店位置好,生意不錯。舍得舍得,有舍就有得。我給的面,量多,一碗里牛肉少有也七八片,方方正正的大坨;湯汁味道足;油是健康的色拉油或牛油。開面館這行,只要口碑出來,利潤不薄。我給我媽和妹每月各開3000元,在鎮(zhèn)上,是絕對的高收入。其他店里小工,都不過1800元每月。撈面師傅,請的一啞巴小伙,踏實肯干,一月4000元。這活兒,起早貪黑,熬湯制臊子,鹵牛肉,甩的全是氣力。雖比別家高,但一個殘疾人,多不容易,應(yīng)該。再說,也不白請,至少稅收這塊兒,還是有減免的。又落得善名,劃算。這叫“好別人,也好自己”。加上,房子是自己的,省了房租,每月的賺頭大幾千、一萬塊還是有的。在鎮(zhèn)上,我是名副其實的富婆啊。

有時候,我也會想我的一兒一女。他們離開我已經(jīng)八年。老男人做得夠絕,切斷我和孩子們的一切聯(lián)系,先是拉黑我的電話,后又換掉他自己的號碼。我到他的模具廠找他,被保安轟出來。我不再是當(dāng)年的“老總?cè)绶蛉恕?,憑他一聲令下,便被架著膀子扔出門。那么多工人,圍著我看熱鬧,指手畫腳,滿臉鄙夷,唾棄我如一坨屎。后來,我就不再去找他們。如今,我的孩子們是富家公子和千金,而我這個親媽,不過是被掃地出門的破爛貨。我媽勸我斷了念想,就當(dāng)沒生養(yǎng)過。我反問她,我這么差,當(dāng)年你怎么還要?何況我那么好的一雙孩子,怎么就當(dāng)沒生過?我哭我氣我悔,我恨自己沒腦子,上那蠻婆娘的當(dāng),我恨那個蠻婆娘。全是她的毒計,害得我骨肉分離。但一切已晚。

自打兒子出生,她便一直在東莞照顧,直到我生下小女兒。兒子那時已四歲,我和老男人之間,爆發(fā)了第一場戰(zhàn)爭。起因是給孩子上戶口,非婚生育,難落戶口,倆寶一直黑戶。我挾這理由叫板他,逼他離婚娶我。蠻婆娘是我堅定的支持者,沒有她的出謀劃策,我一個糊家蛋女人,是沒那么大底氣的。她讓我相信,兒子就是我的籌碼,我是有勝算的。后來,婚自然沒離成。老男人給我100萬,算補(bǔ)償,要我別再鬧。見錢眼開,蠻婆娘勸我收手。

要過年了,弟要結(jié)婚,她得回家操辦,便哄我?guī)Ш⒆右黄鸱掂l(xiāng)。本來我不太情愿,哪有不帶女婿,只拖著倆娃兒回娘家過年的女人?這不是給別人吐唾沫嘛。我也想要面子,硬口氣,苦守在東莞??蓛蓚€孩子,一個人也搞不掂啊,年關(guān)連保姆們也緊俏起來,有錢也請不到合適的。更要命的是,過大年,老男人要回他老婆女兒身邊,我們娘仨自然靠邊站。眼睜睜看著城都快空了,我心里七上八下,多少只貓爪撓著。錢就是屁,再多也沒用。我爭取不來正經(jīng)太太的名分,便只能沒臉地賴活,索性賭氣跟她回了李家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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