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越

摘要：“次道德”問題自產生以來，就受到社會廣泛的關注。當前社會正處于轉型時期，道德現(xiàn)象的復雜化也帶來了人們道德認識和道德價值的偏離，道德行為的選擇因此也對社會產生了較大影響。在日益豐富發(fā)展的生活實踐中，“次道德”問題的產生無疑沖擊了傳統(tǒng)道德評價標準，給當前社會帶來許多難題，從而引起人們深刻的反思，究竟何為“次道德”，它的本質及其存在的合理性，乃是需要我們深入探討的。

關鍵詞：“次道德”;善惡;道德選擇;良心

中圖分類號：C91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9）02-0096-03

當前社會道德層次的多樣性以及人們價值取向的多元化，使社會生活中出現(xiàn)了較多難以有效解決的問題，道德現(xiàn)象的復雜化也帶來了人們道德認識和道德價值觀的偏離，道德行為的選擇更是影響了人們對善惡標準的評判，使得絕大多數(shù)人對當前的社會道德標準產生了質疑。如，制造假冒偽劣產品的生產商不添加危害人們健康的東西，生產商是否還要接受懲處;小偷在盜竊財物之后又歸還對失主來說非常重要的證件、銀行卡，小偷的行為該如何評價;交通肇事者在逃逸后撥打急救電話，讓傷患得以及時救治，肇事者的這種行為能否得到大眾原諒;出租車司機對女乘客圖謀不軌，在女乘客的懇求下良心發(fā)現(xiàn)停止犯罪，出租車司機能否避免處罰等。社會中類似的現(xiàn)象不勝枚舉，這種在總體惡行中實施局部善行的行為，被人們稱為“次道德”。

一、對“次道德”概念的理解

對“次道德”問題的認識，暴露出一直以來被社會忽視的道德評價標準和道德底線問題，反映出當今社會道德的極端化走向。當今社會對大眾的道德標準要求較高，對違法亂紀者來說更是如此。人們希望通過降低道德標準來尋求自己可以承受的道德底線。社會競爭日趨激烈，加之利益關系的復雜化和不公正問題的凸顯，使得個人對自我利益的要求不斷攀升，更多的人特別是不被重視的群體，如弱勢群體、邊緣群體等，他們?yōu)楂@得心理平衡，建立了各自的道德評價標準來得到社會的認同，形成了多元化的道德標準。在社會大環(huán)境下，各種外在因素的影響使人們在善惡間不斷徘徊，難以做出正確有效的選擇。顯然，“次道德”問題的產生，是社會歷史發(fā)展的必然結果，也是人類社會發(fā)展和道德發(fā)展的規(guī)律。道德水平的差異性也集中體現(xiàn)在人的道德認識上，有的人心純粹些，自私、自利之心少些，有的人私心雜念多些，樂于追求自身利益，但絕大部分人的主觀愿望都是向善的，也有部分人既不愿追求良善也不愿變得太惡，于是就采取“惡中有小善”的行為，即所謂的“次道德”標準。

對“次道德”的理解，國內相關學者紛紛給出了定義。所謂“次道德”，也稱“亞道德”，通俗來說即“盜亦有道”，指違法者在實施不正當行為時盡量減少對社會、他人的損失，甚至還做出有正面價值的道德行為來。錢廣榮學者則對其概念中的“次”進行了分析，認為“次”有三種含義，一為“其次”，在行為發(fā)生先后順序上，道德行為往往發(fā)生在不道德行為之后，是“其次”而來的道德;二為“次要”，相對于社會提倡的主流道德而言，它在地位上并不是主要的，不為社會所提倡;三為“次等”，是相對于不法行為過程中的違法行為來說，自我糾偏行為的作用是“次等”的，不能因違法犯罪者履行了“次道德”的義務和責任，便忽視它不道德的一面。

有學者也將“次道德”與“亞道德”區(qū)分開來，認為“亞道德”是與社會主流道德相對存在的一種道德，處于從屬地位。在未來社會發(fā)展中，“亞道德”也有可能上升為主流道德;“次道德”則是對整個行為過程中的違法犯罪行為來說，更多的是以一種補救方式作用于社會。

“次道德”是一種復雜的道德問題，復雜性就在于它表現(xiàn)出一種大惡中有小善，整體惡中有局部善的情況。過去對行為的判斷往往采用二元化標準，要么“非善即惡”，要么“非好即壞”。當今社會正值轉型期，道德現(xiàn)象和行為復雜多樣，“善惡并存”“善中有惡”“惡中有善”的行為都普遍存在于社會生活中。“次道德”是一種惡中有善的行為，小偷在偷竊財物之后，由于種種原因又歸還了對失主來說很重要的證件、銀行卡等，這種類似行為的實施者更多的是游走于社會邊緣，被主流社會所忽視的一些弱勢群體。也就是說，“次道德”是違法犯罪者在實施不合法、不道德行為之后，由于內在心理因素或外在受害者的行為，從而激起違法者良心發(fā)現(xiàn)，隨后進行自我糾偏而采取降低傷害程度的行為。

二、“次道德”的本質是什么

有關“次道德”本質問題的探析，不能僅從單一且絕對化的層面來分析，對其本質的探究，目前國內學者存在兩種對立觀點，一種觀點認為，“次道德”本質上不屬于道德范疇，一個人的行為要么是道德的要么是不道德的，不存在中間狀態(tài)。“次道德”中最初的違法行為是不道德的，后來發(fā)生的自我糾偏行為又是道德的，因此這種行為本身不屬于道德范疇。另一種觀點認為“次道德”相對于道德來講，是次要的、不充分的道德，但相對于不道德和違法行為來說，這類行為是為了道德而道德，是在道德的底線——法律之上的道德，算是一種道德的行為。究其本質，主要從以下三方面來看。

（一）從道德選擇和良心的角度來看

“次道德”是道德選擇的結果，是違法者在違法犯罪行為發(fā)生后，又在善惡間做出了正確選擇?！按蔚赖隆彪m然由違法行為引起，但也是道德選擇的結果。從這方面看，“次道德”仍具有道德意義，違法者在違反道德后再次進行道德選擇，進而又回歸道德。交通肇事者逃逸后撥打急救電話，使傷員得到及時救治，他的道德選擇也體現(xiàn)了道德觀念對人的深層調控，道德觀念深藏于人的內心，靠內心信念起作用，肇事者也有可能逃逸后一走了之，但他又選擇及時撥打電話，避免造成更大的人員傷亡，這就是所謂的“良心發(fā)現(xiàn)”“良心未泯”，“次道德”恰恰體現(xiàn)了道德的這一特性。所以，從道德選擇及“良心發(fā)現(xiàn)”的角度考慮，“次道德”在本質上應歸屬于道德的范疇。人們的道德實踐生活日益豐富，同時面對眾多社會現(xiàn)象時，道德行為的選擇也時刻考驗著人們，道德選擇是人們依據(jù)各自不同的道德認識進行的自覺自愿的選擇，它依據(jù)的道德理念、道德規(guī)范和道德標準并不是唯一的，而是眾多理念、規(guī)范和標準相互作用、制約的結果。既然“次道德”行為發(fā)生過程中，違法者隨后又做出了正確的道德選擇，就說明行為主體還有良心，加以引導和糾正可以改邪歸正。因而“次道德”從道德選擇和良心的角度來看，本質上是道德的。

（二）從善與惡的關系來看

善惡是判斷人們行為價值是否道德的一般標準，善是指人們的行為、品質所體現(xiàn)的對社會、他人有利的性質，惡是指人們的行為、品質所體現(xiàn)的對社會、他人有害的性質?！按蔚赖隆蹦耸且环N惡中有善的行為，其善惡性質由社會來評價，判斷行為是否道德、人的品質善惡，主要取決于行為是否符合社會利益，“次道德”中的道德行為發(fā)生在不道德行為之后，絕大部分人認為這種行為本身就是不道德的，并不會因為違法者良心發(fā)現(xiàn)后自我糾偏就否定他的惡行。對于人性的理解，不論人的本質是“性善”還是“性惡”，都有一個共同點，即人的本性都會隨環(huán)境變化及后天教育發(fā)生改變。人的本性本就不是純善或純惡的，在后天環(huán)境中受各種因素影響，存在“善中有惡”“惡中有善”以及“善惡并存”的現(xiàn)象?！按蔚赖隆笔窍葠汉笊频男袨?，行為發(fā)生時伴隨的不道德行為所帶來的惡是絕對的，后善行為所減少的惡的程度是相對的;并且不道德行為帶來的價值損失也是絕對的，之后的行為所挽回的損失是相對的。并不會因為他的后善行為而否定他的先惡行為，所以認定它本質是不道德的。

（三）從道德與法律的角度來看

道德和法律之間的關系密不可分，一般認為，法律是道德的底線，道德是法律的防線。凡是法律所禁止和制裁的行為，往往也是道德所杜絕和譴責的行為，而且法律規(guī)定的是人們最基本的行為要求。既然稱之為“次道德”，那么行為本身就應該放在道德角度去思考，“次道德”行為主體是違法犯罪者，行為本身跌破道德底線觸碰到了法律，顯然已不屬于道德范疇。當我們對社會生活中的“次道德”現(xiàn)象進行評價時，要依據(jù)“遵紀守法”這一規(guī)范標準，不管是否有“道”，只要違法犯罪，本身便是不道德行為?！按蔚赖隆毙袨橹黧w雖然在行為發(fā)生后又采取措施以降低損失、減輕傷害，但最先開始的行為便是違法的，觸碰到了法律。因此，從道德和法律的關系來看，“次道德”在本質上是不道德的，不屬于道德范疇。

基于以上角度的考慮，對“次道德”本質的探析，既不能因為后善行為就否定先惡行為對社會、他人帶來的危害，又不能因為先惡行為否定后善行為的價值。既然如此，是不是先善而后惡的行為，我們也不能因為他的后惡行為來否定他的先善行為呢？是否也能以此來認為它的行為仍然是道德的？醫(yī)生在救治病人后，出于提高收益的角度，給病人減輕了藥量拖延痊愈的時間，那他本身的行為還算是道德的嗎？顯然不是。一個人的行為是否道德不能只看行為動機的善惡，也不能只看行為效果是否對他人、社會有利，應將效果和動機結合起來。當前社會道德的多元化和人性的復雜化使我們無法用統(tǒng)一標準、是非善惡來明確區(qū)分人的行為是否道德。若非要以統(tǒng)一的標準來加以區(qū)分，往往容易使問題混淆不清，界限模糊不明?！按蔚赖隆睈褐杏猩频男袨椋⒉皇呛唵蔚貙⑵湫袨檫^程拆分成前后兩部分來分析界定，對其本質的理解，也不能簡單地認定它是道德的或不道德的，要看“次道德”全部的行為過程是否符合社會的發(fā)展，是否對社會、他人有利，每個人都處在社會集體之中，需要在集體中獲得個人更好的生存和發(fā)展，往往有利于社會、他人的行為，也被普遍認為是道德的行為和善的行為。

不論是惡中有善還是善中有惡的行為，都不是完全以善為目的，也不是完全以惡為目的。因為不能認定它是善是惡，是道德還是不道德，所以統(tǒng)稱為“次道德”。這是一種帶有瑕疵的道德，需要我們理性分析，對廣大群眾尤其是弱勢群體、邊緣群體，按照亞里士多德的中道思想，不偏不倚地看待社會問題。社會生活中存在的問題本身就是復雜的，沒有統(tǒng)一標準，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道德認識，我們應明確這種不同，用發(fā)散性思維而不是固定性思維去認識“次道德”。

三、“次道德”存在之合理性

明知“次道德”問題居高不下，也不會因社會發(fā)展而退出歷史舞臺，那么社會對“次道德”問題的應對方法也就顯得尤為重要，需要更深入理解其帶來的社會影響及其有存在的必要性和合理性。

（一）承認“次道德”的合理性，有助于社會道德公平正義的實現(xiàn)

“正義是給每個人，包括給予者本人應得的本分。”道德正義也就是實現(xiàn)道德真正意義上的公正和平等，即德者真正有所得，無德者有相應的懲罰。社會正義缺失，不公正現(xiàn)象時有發(fā)生?！按蔚赖隆眴栴}的出現(xiàn)，恰恰引起了社會對邊緣群體、弱勢群體的關注，他們?yōu)樽非笞晕依娴臐M足，往往在道德正義面前視而不見，一再降低自我標準。承認“次道德”的合理性，體現(xiàn)社會對弱勢群體和邊緣群體的重視，使他們熱切地感受到社會關懷，從而提高道德認識和行德的積極性，在加強道德自律的同時實現(xiàn)社會正義，使德者有所得，矯正人們扭曲的道德認知和評價標準。羅爾斯認為，只有實現(xiàn)了社會正義，照顧到社會上的弱勢群體和經濟水平上最低階層的利益，才能達到人們誠信合作的期望，而不是采用違法手段來破壞社會的秩序和安寧。

（二）肯定“次道德”的合理性展現(xiàn)了人的可塑性，有助于樹立正確的道德價值觀

“次道德”雖說是不道德行為在先，損害了他人、社會的利益，但其中不乏利他行為，有善意和善舉，局部的善意之舉降低了對社會的危害程度，從側面也體現(xiàn)出人的可塑性和受教育性，人在所處的社會中受周圍環(huán)境潛移默化的影響，對是非善惡的評判也會受他人影響。承認其存在的合理性，充分展現(xiàn)人性水平的提升和社會寬容度的提高，并且通過對人們的道德教育引導，促使人們積極向善，準確合理地做出自我道德評價，以此對違法行為進行自我糾偏。從傳統(tǒng)的道德觀念來看，一個人的行為要么是絕對的善，要么是絕對的惡。這種兩級判斷標準，容易引起人們道德認知的偏差，引起道德失范?！按蔚赖隆钡某霈F(xiàn)，恰恰體現(xiàn)了社會整體對道德價值的認識和把握正趨于成熟。因此，肯定“次道德”的合理性，不僅展現(xiàn)了人們受教育以及可塑造的能力，而且可以幫助人們樹立正確的道德認識和道德價值觀，在社會的各個領域產生一定的影響，從而有效減少個人、群體乃至各行各業(yè)道德失范現(xiàn)象的發(fā)生，增強人們對社會的認同感和自信心，是推動社會良序運行的有效動力。

（三）對“次道德”行為中善行的肯定，有助于喚醒人們的道德良知

每個人內心都有自己的道德法庭，違法者也不例外，善與惡僅僅只是程度的多少而已。道德常常依賴于傳統(tǒng)習俗、社會輿論和人們的內心信念起作用。其中，內心信念經過歷史積淀以及文化教育的作用，對人的觀念、行為和價值認識等產生根深蒂固的影響，最基礎、最充分的體現(xiàn)便是人的良心、良知。良心作為人的道德底線，對其行為產生重要影響。在行為發(fā)生之前充當“指揮官”的角色，使自己的行為不能有悖于內心的道德準則;在行為過程中，起著“監(jiān)察官”的作用，途中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行為有過錯時，會喚醒人們停止該行為，棄惡從善;在行為發(fā)生后，充當“評判者”的角色，當行為損害他人、社會利益時，會受到良心譴責而自我糾偏?！按蔚赖隆鼻∏◇w現(xiàn)了違法行為主體的“良心未泯”“良心發(fā)現(xiàn)”，大多數(shù)的行為主體屬于邊緣、弱勢群體，因此肯定他們的“良心發(fā)現(xiàn)”行為，有助于增強他們的榮辱感和知恥心，激發(fā)他們的良知。孟子認為人有“四心”即“惻隱之心、羞惡之心、辭讓之心、是非之心”。孟子說：“無羞惡之心，非人也”。這說明羞恥之心是做人的基本準則，是人有自知之明的一種表現(xiàn)，是對自己不正當行為的認識和反省。人們如果能因為行惡而感到恥辱，相應地就會自覺地有所不為，這樣便能把道德的他律變成內在的自律。陸九淵說“恥存則心存，恥忘則心忘?！碧热粲辛異u感，說明這個人還有良心有理性;倘若喪失了廉恥感，則說明這個人已沒有了良心。沒有羞恥心的人難以有道德底線，羞恥心是一個人有良心的表現(xiàn)。承認“次道德”的存在，有助于喚醒人們的良知，對其行為進行反省，以此做出正確的道德選擇。既然違法者能夠在良心的作用下進行自我糾偏，就說明本身有一定的道德責任感和道德意識，內心積淀下來的信念未完全喪失，有可能是被掩埋。在一定情境下激發(fā)他們的良知，從而棄惡揚善，減少社會違法事件發(fā)生，降低對社會、他人的危害。不能不給予任何機會，扼殺違法者尚存的良知，那樣終會導致極端事件發(fā)生，使社會動蕩不安。

總之，承認“次道德”存在的合理性，對個人和社會而言都有一定的倫理價值?！按蔚赖隆弊鳛橐环N特殊的道德行為，要用主流道德加以引導，獎勵與懲處相結合。盡管是“惡中有善”的行為，但局部的善意之舉仍符合主流道德的要求。小偷在偷竊后將證件寄還給失主，這與有人主動幫助他人追尋失竊的財物一樣，都屬于積極保護他人財產安全的道德行為。搶劫者在搶劫犯罪過程中積極拯救被害者生命，這與有人在他人不幸溺水時積極施救一樣，都屬于尊重和保護生命的道德行為?？隙ā按蔚赖隆贝嬖诘暮侠硇?，并不是在全社會大力提倡發(fā)揚，而是以主流道德為主，對“次道德”行為加以引導，使違法者在道德的教化下，減少其惡性行為的發(fā)生，成為主流道德中的一員，脫離邊緣、弱勢群體，以積極姿態(tài)服務于大眾。對行為過程中的不道德、違法行為進行懲戒，達到以儆效尤的目的。既要鼓勵和引導“次道德”里善的內容，又要正視并糾正“次道德”里惡的內容。不因為惡中有一點善行就過于肯定和褒獎，以免對“次道德”行為主體形成誤導。承認“次道德”存在的合理性并不是盲目地在社會中大力提倡，而是行為者在已經觸犯法律、發(fā)生違法亂紀的情況下，社會承認其存在的合理性，能夠遏制違法者的進一步犯罪，從而進行自我糾偏，做出正確的行為選擇。

（責任編輯：李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