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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9-10 10:07伊北
廣西文學 2019年11期
關鍵詞:慕容兒子

伊北

→ 伊 北 生于安徽淮南,畢業(yè)于北京師范大學。著有長篇小說《六姊妹》《熟年》《小敏家》《美人余》等,話劇劇本《女丈夫》,另有中短篇小說散見于文學期刊。有作品被譯為英文在海外發(fā)行。

1

酒駕問題順利解決,小三剛有苗頭就被她擊退,倒霉催殺千刀的丈夫浪子回頭之后,陡然走紅運升了半級,成為家居城皖淮區(qū)副總。她自己平調,從區(qū)土地局轉到新成立的重要部門,領導對其格外倚重。父母檢查身體指標也下來了,全部合格。兒子剛大三就落實能碩博連讀。她在這三線城市有三套房子,套套都在市中心,房價漲,房租跟著漲,就連她買的銀行理財,都比別人的利息高點兒,這不,前一陣,銀行理財經理專門給她打電話,說要為她量身定做理財計劃,說白了,還是圖她有點存款,想留住她,免得她跑去互聯(lián)網平臺理財。她整個人都顯得比同齡人年輕至少五歲,同事朋友都這么說,美容店老板娘更一個勁兒夸她膚白貌美,像宋慧喬……慕容筱雅覺得一進入狗年,她的日子突然不像在雞年那般風號浪吼興風作浪瘋瘋魔魔,而是順風順水春風得意風光迤邐。

也正因為此,前幾天發(fā)生的一件“小事”更讓她覺得,那簡直就是一顆老鼠屎!壞了她一鍋熱氣騰騰的好湯!

哦不,不算小。處理好了小,處理不好就是天大的事。關系到兒子的前程、家庭的格局。一不小心是要跌份的!

半年之前,慕容筱雅用一個 QQ 小號加了方一凡,只說是游戲上的朋友,兒子通過了。聊了幾句,筱雅匆匆下線,怕露餡。她的目的很明確,窺探兒子的另一面。QQ空間里有兒子大量豐富原生態(tài)的生活記錄,踢球、上課、課外活動,還有心情等,都是方一凡不會告訴媽媽的,青春期的小秘密。筱雅大開眼界,一下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掌控感和參與感。

三個月前,筱雅發(fā)現(xiàn)兒子每條說說下,都會有一個叫邯鄲一姐的人留言,剛開始說的少,后來一次來回對話恨不得幾十條,話也越說越軟,越說越甜,筱雅打小三捉奸多年,在丈夫那練出了一套功夫,感覺敏銳。不對頭。兒子可能戀愛了,對象極有可能就是邯鄲一姐。

筱雅上網查查,邯鄲,河北省某地級市。兒子在西北讀書,生活封閉,一心苦讀,感情經歷幾乎為零。她真怕兒子被騙!好在筱雅還算穩(wěn)重,等待,觀望,只是兒子生日那天,邯鄲一姐13點14分給兒子留言,還要送他十三塊一角四分的紅包,筱雅再也忍不住了。一凡馬上要去北京新東方學習。北京和邯鄲距離較近……難道,或許,不能吧,糟糕……越想越怕。必須行動!

晚上八點,一凡躲在臥室打游戲。這是他課余最大的愛好。筱雅悄悄飄了進去。

“有什么事要跟媽媽說說嗎?”筱雅不藏著,一臉笑,是個知心媽媽,也像狼外婆對小紅帽。

這么多年,方令偉在外打拼,家中母子相依為命,筱雅和一凡之間感情很深,一度沒有秘密。就連令偉跟人有貓膩,筱雅都是帶著一凡去捉奸。不要學你爸這樣!筱雅曾這樣告誡一凡。只是如今一凡大了,懶得聽媽媽的嘮叨,他覺得媽媽有些煩。

“沒什么事?!币环矒Q了個姿勢,手機不離手,耳機也掛在耳朵上。筱雅又問了一遍。一凡不解,“碩博連讀不是已經成功了嗎?”讓兒子做學術是筱雅的心愿,如今碩博連讀,提前超額完成任務。

“別的方面有嗎?”筱雅口氣和煦,聽著讓人起雞皮疙瘩。她伸手把兒子的耳機摘了。微笑著。

“沒了?!币环怖浔?。

筱雅換了一副口氣,“媽媽不是不許你談戀愛,你得看人?!边@話驚到一凡。真全能媽,一場秘密戀情,千注意萬小心,還是被發(fā)現(xiàn)。一凡沒城府,也懶得偽裝,心一橫,照直說:“我喜歡上一個人?!斌阊抛酱策?,靠近兒子,問:“什么人?可不可以跟媽媽說說?”知心大姐姐狀。一凡一時不知從哪里說起。筱雅和氣地,“這樣,我問你答,行嗎?”一凡點頭,靠在床頭板上。

“哪里人?”

“河北邯鄲的?!?/p>

果不其然。筱雅佩服自己的預判。邯鄲一姐。

“多大了?”

“跟我同歲?!?/p>

女孩成熟早。一凡肯定玩不過她。

“在哪里讀書?”

“廊坊?!?/p>

天,偏僻。一定不是 211,更不是 985。

“讀什么專業(yè)?”

“戲劇影視文學?!?/p>

咳,這專業(yè),社會經驗豐富。

“家庭情況知道嗎?”

“一個弟弟兩個妹妹?!?/p>

老天爺,負擔不一般的重,估計是村里的。

“不是城里的?”

“在涉縣?!币环舱f。筱雅聽得頭皮發(fā)麻,廊坊,涉縣,戲劇影視文學,本科,一弟兩妹,每一個關鍵詞都不入她眼,是十足的門不當戶不對??蓪鹤樱阊挪荒苓@么說,她只好耐下心來,繼續(xù)問:“怎么認識的?” “打游戲一個戰(zhàn)隊的?!币环灿惺裁凑f什么。

筱雅哼哼一笑,“我的傻兒子,網上,那都是虛擬的,不是說了嗎,網上很多都是恐龍,網上的人能行嗎?”

“婷婷不是恐龍!”一凡糾正。

“不是……一凡……你太小……你哪知道網上這人……”筱雅想抓住這一點掰扯下去,說服兒子。

“媽,我該睡覺了,”一凡倒頭蒙上被子,“麻煩把燈關一下,謝謝?!斌阊陪对谀牵庾R到,這事不好辦。

翌日一早起來就往單位趕,上頭要來檢查,局里所有人都在準備材料,工作要處處留痕,有據(jù)可查,筱雅的頂頭上司張美蘭分配任務,讓她一天之內必須把迎接檢查的材料和講話稿搞出來。筱雅一陣忙,午飯都是其他部門小姑娘幫打回來的,扒拉幾口,繼續(xù)工作。下午三點,終于敲完最后一個字,筱雅打了一個完美的句號。打印出來,通讀,修改,再重新用好紙打印一份。這才送過去給張部長。誰知剛送過去沒五分鐘,電話就來了,張美蘭的口氣很不耐煩,“這不行,這哪行,邏輯都不通順,重弄。”筱雅連忙過去聽令,又是一通當面教訓,十分嚴厲。筱雅覺得張部長的態(tài)度有點過,說直白點,就是小題大做,她所謂的邏輯不順,不過是幾個句子調整的問題,再就是標點符號問題。這能算問題嗎?找原因。筱雅思考到下班,得出結論,問題可能出在一凡碩博連讀上。她告訴張部長了,還發(fā)在朋友圈讓她看到。張部長的女兒今年高考,根據(jù)摸底成績,估計連省內像樣的學校都走不了,更別提 985、211了。她斷定張部長是嫉妒。張美蘭的老公是一凡高中的語文老師,通過這層關系,筱雅攀上她,正趕上局里調整,她趁勢一動,來到這。沒想到這女人這樣!目前只能忍。改到下班,筱雅壓一天,明天交,開車走了。到家,小姑子方令娟帶著女兒琪琪來看哥哥一凡。

2

一凡碩博連讀成功后,令娟突然愿意跟筱雅接觸,原因很簡單,沾沾學霸氣,為女兒的前途做準備。令娟帶了兩個大榴蓮來,筱雅到家,琪琪一個人倒吃了大半個。筱雅買了鹵菜,但仍少不了在廚房忙活。令娟站在她旁邊,十指不沾水,嘴跟機關槍似的跟嫂子說著她下午的遭遇。“我跟你說我當時那個恨呀!這是孩子一輩子的事!花錢倒不說了,你說琪琪以后這手指是歪的,怎么辦?這等于是殘疾了!”筱雅一邊忙活一邊支應著,大概明白,小姑子跟人吵架了,吵的對象是琪琪的鋼琴老師。令娟跟筱雅一般大,結婚卻晚一些,長得粗黑笨胖,結婚晚,結果歪打正著,嫁得卻不錯,這個妹夫原先在市設計院干,后來抽調到省城,再去首都,一路飆升,平步青云。令娟雖然只是個中學英語老師,但妻憑夫貴,她比筱雅還要早升階。令娟原本是不怎么看得上筱雅的。這兩年,哥哥混得不錯,一凡又優(yōu)秀,筱雅家有點錢了,令娟才引其為同類。

吃飯了。兩個孩子吃得飛快,他們怕聽令娟的嘮叨。這會,筱雅定下心來,才弄懂令娟要表達的核心思想。她三年前給琪琪報了一對一的鋼琴輔導,叫大師班,結果今年經另一位老師指點,她發(fā)現(xiàn)琪琪的小手指長得有點歪,極有可能是彈琴指法不對導致的。這可讓令娟炸毛。到白天鵝藝校鬧了一大通,她爸陪她一起,勢必讓老師下課,讓學校負責,不依不饒。筱雅聽了,也深感問題嚴重,“這是孩子一輩子的事,又是女孩子,手多重要。”她站在令娟一邊?!斑@事沒完!”令娟筷子拍桌子上,“嫂子,你們公檢法系統(tǒng)就不能治治這些無良的老師無良的機構!”筱雅面露難色,“哦呦,這暫時管不著,娟,你忘了,我換單位了。不過你要去聲討,我陪你?!边@就是最大的支持了。令娟說:“聲討有什么用,現(xiàn)在關鍵是孩子的手指能不能矯正!”筱雅贊同,“治病要緊?!背酝觑?,筱雅本想讓令娟這個做姑姑的側面做做一凡的工作,讓他打消戀愛念頭,二十出頭,三天新鮮勁,媽媽不好說,姑姑可以說。

所謂旁觀者清??伤尖獍胩欤钟X得讓她做工作,難免跌了自家面子,只好作罷。飯后令娟和琪琪玩了一會,筱雅叫琪琪過來,看看右手小拇指,似乎是有點歪斜,但不算明顯。令娟大呼太危險,懸崖勒馬。

晚上九點多,客人走了,就筱雅娘倆在家。筱雅放洗澡水,令偉來視頻電話,她忙讓一凡跟老爸說兩句話。筱雅站在旁邊對令偉說:“看到了吧,跟你說話的是個準博士,大人了?!币粫盅a充,“現(xiàn)在心思多著呢?!狈揭环部磱寢屢谎郏黠@話里有話。筱雅繃著,爺倆通完話,她忽然說:“你看你爸現(xiàn)在多好,烏七八糟的人從身邊撥開,才能過上順順當當?shù)娜兆??!币环猜牭妹靼?,老媽是指婷婷。在老媽眼里,婷婷就是烏七八糟的人?!八皇菫跗甙嗽愕娜恕!币环猜曓q。引蛇出洞,筱雅跟著就打,“哪個好女孩會在網上隨便認識一個,也不知道他是哪來的,什么家庭背景,什么性格脾氣,就喜歡上了愛上了?這叫不自重”。一凡嚷嚷著,“不是你想的那樣?!?/p>

“你是不是打算去北京見面?”筱雅跟著問。

“是的。”一凡誠實。

“真敢!”筱雅驚,“一凡,媽媽不會害你,家里人不會害你,這個女孩不合適你,你在西北,她在哪?廊坊,異地,成長背景興趣愛好都不同,你學物理,她是戲劇影視文學,兒子,你才見過幾個女孩,你是被她迷惑了?!薄皼]迷惑,她了解我,我也了解她,反正我要去北京?!薄拔也煌?!”筱雅不來軟的來硬的,“我是你媽,我反正不同意,你忍心讓媽媽傷心?”一凡又軟下來,“媽,我們是真心相愛的?!斌阊艤喩砥痣u皮疙瘩,“你是學生,拿什么相愛。都是嘴上說說,你們自己沒定型,網上、新聞里不是說了,畢業(yè)就分手多的是?!?/p>

一凡不說話。筱雅推了一下兒子,“在她身上花錢了嗎?”一凡幾乎叫出來,“媽,婷婷不是你想的那種女孩!”筱雅說:“花點錢爸媽不在乎,別把人搭進去了?!碧焐辉?,關燈睡覺。可越想睡越睡不著。一會,又隱隱約約做夢,筱雅夢到發(fā)大水,她坐在澡盆里,四顧茫然,水里有蛇,她急得大哭,硬生生被哭醒,接下來就睡不著了。那就揣度一凡的事。筱雅覺得,一凡這次活脫脫成個獵物,邯鄲的婷婷是獵手,哼,她當然知道這樣的男孩好嘍,理工男,情感經歷簡單,又是準博士,前途光明,獨子,家庭沒負擔,能釣上這么個男孩子,對她的未來大有幫助??蓪σ环瞾碚f就是墜著腿,是絆腳石,阻礙他進步。第二天上班,和張部長虛與委蛇,好歹安撫住,下班去看父母。她老爸要做八十大壽,提前商量。筱雅有一個姐姐一個妹妹,大姐筱風,三妹筱頌,都沒她得父母的心。無他,她最孝順,給父母買了養(yǎng)老房,一碗湯的距離。筱風從前富過,如今兒子出國留學霍霍光蛋,筱頌是窮了半輩子,都比不上她。到家,進門,筱雅說了一番定飯店的事,筱風落實。定蛋糕筱頌落實。她統(tǒng)籌全局,是總導演。實在是大壽,人生能有幾個八十。他爸那邊的親戚,有的即便不在市里,在偏遠農村,這回也全部通知,接過來住酒店,只為做面子熱鬧顯赫一場。筱雅在廚房洗水果,黑布林、紅富士蘋果,還有一小盒本地無花果。她媽問:“令偉怎么樣了?”筱雅知道,這問話里有兩重含義,一、令偉酒駕的事處理得怎么樣。為這事,筱雅花了十多萬打關系,花了不少心思和銀子才算解決了這事,令偉終于宣告安全。實在是運氣。去年差點店總都沒得做。二、是說令偉姘頭的事。筱雅自信解決得差不多了。全部圍捕,再廝混下去也沒意思。何況一場酒駕已經能看出真情假意。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她慕容筱雅對他是真的。“都沒事了。”筱雅一言以蔽之。她媽什么都知道,裝糊涂,可偶爾還想問。她媽說:“那就好,孩子回來了,也帶著去看看?!斌阊耪f:“就準備去呢?!?/p>

3

開車去懷遠要一個多小時。筱雅打算利用這段旅途,好好做做方一凡的工作。拉開車門,一凡往后座去?!暗角邦^來?!斌阊琶?。一凡耷拉著臉,又跑到前座來?!鞍踩珟А!斌阊盘嵝选R环矓[弄好了,戴上大耳機?!罢聛?。”筱雅最討厭這耳機。這是屏蔽,是隔絕,是拒絕溝通。

一凡也有些惱,“媽,你到底要干嗎?!”

“我要跟你說話?!斌阊攀掌鸷闷?。車開了。“說吧?!币环埠軘硨?。筱雅說,“你照照鏡子?!?/p>

一凡果真對后視鏡照了照?!翱吹绞裁戳耍俊斌阊叛普T?!皼]什么,”一凡說,“忘搽大寶。”筱雅嘴角一鉤,像是打趣,像是哂笑,“又哭了一夜?看看眼泡,像不像金魚?!币环策B忙否認?!巴税?,那種女孩不適合你?!斌阊耪f。“什么樣的女孩適合我?”一凡壯著膽子。他很少反駁媽媽,倒把筱雅問住了。她只能急中生智,“總得差不多吧。學校不說是 985,怎么也得 211,專業(yè)不能亂七八糟,水平得跟你差不多,不然怎么交流,以后你做博士搞研究,要找能相互促進的?!币环舱f:“婷婷說了,會努力,會進步,提高自己?!斌阊挪恍迹霸趺刺岣?,起點在那放著呢?!币环舱f:“媽,你這是歧視?!斌阊耪f:“兒子,媽媽真沒有,你優(yōu)秀,我希望你的伴侶也優(yōu)秀?!币环沧兞俗冏藙?,對著他媽,“優(yōu)秀的定義是什么?普通院校的學生就不優(yōu)秀?在你眼里有錢有權的才優(yōu)秀。”

筱雅急了,“兒子,你媽可從來沒把錢當回事,你媽注重的是品位、格調、格局,那不是有點錢就能培養(yǎng)出來的,你不想想,你二中教育出來的孩子,跟二十三中教育出來的,能一樣嗎?如果沒有從小悉心的培養(yǎng),你能走到今天這步?這就是現(xiàn)實。兒子,你的未來很美好,不要給自己找麻煩,為什么要為一棵小樹苗放棄整片大森林,別幼稚。”一凡小聲,“媽,我們是真心的……”筱雅不耐煩,“你跟你爸說去,你爸每次也真心!”說漏嘴了,筱雅過去斗小三,真心這話,小三給她灌輸過。什么真心,都是幌子,都是騙局,都是下三爛!一輛大貨車迎面駛來,筱雅心顫,連忙往路邊靠靠,差點擠到路邊騎三輪車的。三輪車主罵罵咧咧,筱雅連忙開走了,她對一凡說,“看到了吧,跟這些人攪和在一起有什么好,素質!”一凡看窗外,不理媽媽。筱雅找補,“兒子,那這樣,一會見到你爸,我們家三個人,舉手表態(tài),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行不行?”死馬當作活馬醫(yī)。一凡寄希望于爸爸。

令偉的工作像打游擊,當領導也是流動性的。從前在濟南,后來去天津,再后來上海,再轉淮南,如今懷遠店開業(yè),總部見他能力強,調來開拓市場。能干是能干,但私人生活上,卻也惹出不少事來。筱雅曾氣得罵,這個小地方的女人,比大地方的還騷!令偉干兩年,筱雅打小三打了有一年半,直到狗年,令偉從被人做局的醉駕事件得到教訓,才真正意識到糟糠之妻的可愛。筱雅擺駕回宮,令偉官復原職,還是好丈夫。到懷遠,照例還是要請令偉的下屬吃飯,筱雅現(xiàn)在是標準的老總夫人,架子必須有,同時又顯得體恤下情。能留下來的下屬們個個是馬屁高手,領導夫人給機會,他們自然猛拍。一凡碩博連讀的事,少不了拿出來再說一遍,其實慕容筱雅前一陣單獨來的時候,已經小范圍散布過這個消息。也就是說,有的下屬、同事早聽過了,屬于“舊聞”。但這次聚會面積廣,少不得二次傳播,下屬們便也不得不拍二次馬屁。筱雅受用,一凡和令偉卻不自在。筱雅這個太太當?shù)锰d頭,多少失了身份面子。令偉只好努力把話題往別的地方引。一場酒席,筱雅完全是個矛盾體,又要出風頭,又說自己喜歡低調,說兒子優(yōu)秀,又說進步空間還很大,又讓令偉喝酒,又不許他多喝。弄得一整個晚上進退失據(jù),首鼠兩端,她丈夫、兒子連帶下屬們都疲憊不堪。宴請結束,回住處洗個澡,根本來不及說一凡的事,兩個男人便都睡了。筱雅還要在房里檢查一番,直到確認的確沒有野女人的痕跡,才上床休息。

次日令偉休假一天,三個人去爬荊山,看白乳泉,相傳這山上出過和氏璧。好容易到地方。白乳泉背依荊山,面臨淮河,東與禹王廟隔河相望,西鄰卞和洞。卞和就是發(fā)現(xiàn)和氏璧的那個人。因而泉左建有望淮樓,登臨遠眺,景色壯美。樓上楹聯(lián)書:片帆從天外飛來,劈開兩岸青山,好趁長風沖巨浪;亂石自云中錯落,釀得一甌白乳,合邀明月飲高樓。此情此景,四下無人,筱雅覺得是時候把一凡的問題提出來?!耙环玻惆终f說你的事?!斌阊耪瓶毓?jié)奏。一凡有些不好意思,打小,盡管是嚴母慈父,可他跟爸爸的心靈交流不多,支支吾吾。令偉問:“碩博連讀不是成功了嗎?”筱雅點題,“你兒子喜歡上一個人?!绷顐チ⒖虂砼d趣——也是五十的人了,啤酒肚微挺,皮帶勒著,笑起來瞇縫眼,聽到這種男女之事,臉上會有那種老于世故的神色——他經驗太豐富。筱雅見這種表情有點來氣,父子倆一個德行!她當初執(zhí)意讓一凡報考西北的學校,一來是因為分數(shù)夠不上北京上海的一流名校,二來也是西北環(huán)境枯燥,正好讀書?!笆裁礃拥娜??”令偉問。筱雅搶答,“一女的,跟他一般大,老家邯鄲農村的,在廊坊上學,讀戲劇影視文學,娛樂圈的,家里四個姊妹?!币豢跉庹f下來,帶著嫌棄。一凡糾正,“媽,那是藝術,不是娛樂圈?!?/p>

“都一樣!”筱雅搶白,“那女的進了娛樂圈,還能有個好?”一凡氣得不看媽媽。令偉卻不關心這些,他問:“有照片嗎?”有圖才有真相。一凡從手機里調照片,在婷婷的 QQ 空間里。真是男人。筱雅跟兒子討論有些日子,她從來沒想過看那女孩的照片。筱雅嘀咕,“也不知道是疤瘌是麻子?!蹦腥藗儾焕硭?。調出一張,自拍,尖尖的下巴白白的皮膚大大的眼睛。令偉調侃,“現(xiàn)在流行這種。”筱雅激動,“你又懂了!這是自拍,跟真人兩碼事,自拍是西施,真人一泡屎,生活照,不化妝的,才是王道?!币环仓缓迷僬{出一張。這回是生活照,全身,沒化妝,眉清目秀,打扮得體,身段玲瓏,是個可愛的姑娘。令偉不言聲。筱雅兩根手指伸過去,外擴,照片放大了,仔細觀察局部,“看到沒,這叫吊梢眼,狐貍眼,迷惑人?!绷顐嵲跓o法忍受老婆指鹿為馬,笑說,“照你講,現(xiàn)在大學生都該丑丑笨笨的。”筱雅說,“丑笨點好,心思放在學習上?!币环膊幌肼爧寢尵幣上氯ィ蚶习智缶?,“爸,我跟婷婷是真心的?!闭f完低頭。在爸爸面前說這話不容易。令偉有些感動,剛準備開口,筱雅擰了他胳膊一下。一凡又不敢說話了。這事不提。

下午回到住處,令偉和筱雅端坐在沙發(fā)上,他們是“高堂”,一凡搬來個椅子坐對面,像法庭審判。筱雅放下茶杯,“現(xiàn)在表態(tài)?!笨戳顐ヒ谎郏巴夥揭环埠蛣㈡面媒煌呐e手?!币环沧约号e手?!安煌獾呐e手?!斌阊帕⒖膛e手。令偉緩緩舉手?!岸纫?,不通過?!斌阊旁诿裰魍镀敝袆倮?。

一凡憋著氣,終于嚷嚷開,“不公平,三個人投票不公平,姥姥姥爺也是家里人,還有姑姑,還有琪琪,還有所有人!他們都得投票才公平,這叫公投!”

4

筱雅要的可不是公平,她要一個結果。如果來參加壽宴的三四十個親戚都參加所謂的“公投”,就因為一點戀愛小事,她的面子往哪擱。她不允許這種事情發(fā)生。即便做樣子投,也只能是她娘家人投,連令娟都不能參與不能知道,免得被人笑話去。老慕容的八十壽宴定在君臨帝景酒店,包了兩大桌,一個超大包間,能容納四五十個客人。投票的時間,經商定,放在壽宴之后,休息時間。一家人方便湊在一塊。投票人選劃定:姥爺、姥姥、爸爸、媽媽、大姨、小姨,還有方一凡自己。一凡天真地給自己拉票,跟大姨視頻,給小姨買東西,陪姥爺釣魚,給姥姥捏肩。姥姥從前是教師,雖然退下來了,嘴碎的毛病沒改,特別循循善誘,“你才多大,能保證一生一世嗎?”一凡嚷嚷著,“就是要一生一世!”姥姥又是一通教訓,說得一凡話都接不上。孩子只好發(fā)狠,“反正要是不行,我就從樓上跳下去!”姥姥大驚,“哎喲我的乖孫子!別胡扯!”好勸歹勸,一凡恢復理智,保證不跳樓了。

大壽前有個小插曲,出在方令娟身上。她把白天鵝藝術學校的鋼琴老師頭打破了。她還在為琪琪右手小手指長歪了的事討說法,非讓學校拿出個賠償方案??蓪W校拿出了,愿意退還三年的學費,令娟堅決不同意。手彈歪了,還得了!這可是一生一世的事情!但令娟畢竟打人了,不對。令偉奉父母之命,去幫妹妹擦屁股——他自己也有點討好妹夫。盡管對神經質的妹妹早就厭煩之至,但還是不得不表現(xiàn)出兄妹情深?!拔乙环皱X都不會付!”令娟發(fā)狠。在她看來,鋼琴老師挨的這頓打,根本抵不上琪琪和她所受的傷害。令偉悄悄去把醫(yī)藥費付了,再回過頭勸妹妹,“手指歪了,一個要治,盡快治,一個要鑒定,給出鑒定報告,好打官司?!备绺邕@句話,令娟倒是認同。暫時消停。老慕容大壽,本來請了令娟,但她要帶琪琪去合肥看病,因此不保證能到。筱雅覺得正好,她不來,少點事。反正錢到了就行。

八十壽宴是老慕容人生的一場大戲,幾乎有點蓋棺論定的意思。放眼周圍,慕容氏一族,同輩的,能比他慕容永久混得好的不多。他從一個壽縣貧民,飯都吃不上的人,能混到如今兒孫滿堂——唯一的遺憾是沒兒子,住在市中心,電梯房,退休工資不低,還有存款,出門坐車,朋友都是市里有頭有臉的人物的爸媽,他已經跳升了不止一個臺階。繁華熱鬧是要有人看的,演戲的還得仰仗看戲的捧場。因此,這一回,筱雅也是鉚足了勁讓老爹自在,鄉(xiāng)下再窮的親戚,也都請來住下,共襄盛舉。慕容永久也尤其用力。也是,都八十了,誰還期待后頭的風光。壽宴當天,君臨帝景酒店門口鬧哄哄的人,都在拍照,知道的明白是賓客,不知道還以為在維權。老慕容自然是全場的中心,無論是在戶外還是室內,他都一副德高望重的樣子。壽宴辦得成功極了。宴席上,只有一凡心事重重,他在擔心下午茶上的投票。大姨筱風見他不自在,忙著給他布菜。一凡天真地問:“大姨,你會支持我吧?”筱風說當然支持。她年輕時候也是自由戀愛,父母不同意她跟一個農村男,事實證明,現(xiàn)在過得也不錯。只不過,筱風理解筱雅的擔憂,畢竟年代不同?,F(xiàn)在再找個鄉(xiāng)村媳婦,換作她是婆婆也不愿意。筱風送兒子去美國留學,嘴上不說,心里卻也巴巴地希望兒子認識點有錢人家的女孩。她手里這點錢,幫不了兒子買北上廣的房,而她兒子將來必然在大城市發(fā)展的。明知是戲,筱風還是跟妹妹知會,她要唱紅臉,不唱白臉。不做壞人,當好人。

酒盡羹殘,慕容家還不愿離去。老人精神不濟,有的回酒店休息會,年輕人過對面棋牌室打牌。慕容一家在包間里坐著,先是拍照,全家福,然后是單個單個照。茶水上的是上好的太平猴魁,取太平二字彩頭。

一圈坐定,筱雅才說,“一凡,陳述吧?!币环补嬲镜綇d中間,像在競選?!拔蚁矚g上一個女孩,跟我同齡,二十二歲,我們想要在一起,是網上認識的,我打算去見她。她家是邯鄲的,在廊坊上學。她是個好女孩,單純善良?!闭f到這,筱雅鼻孔里發(fā)出哧的一聲。一凡不理她,繼續(xù),“但我媽說了,兩個人在一起不可能不顧家人的感受,所以今天做民主投票,希望大家支持我?!闭f完,孩子鞠了個躬。解鎖手機,把婷婷的照片拿出來,用只茶杯抵著,放在茶幾上。大人們都欣賞過婷婷照片,因此并不好奇。

一陣靜默。大姨筱風先說話,“我是支持一凡接觸接觸,但要慎重,總體來說是支持?!彼e了一下手。筱雅故意白了姐姐一眼,做戲也要做得真些。小姨筱頌跟著說:“我反對,網上什么人都有,許多來路不明。我反對?!?/p>

一比一。一凡跳出來說:“我解釋一下,我和婷婷聊了很久,精神上已經有足夠的溝通,我自己給自己投一票。”筱雅立刻說,“我不支持,我反對?!?/p>

二比二。說罷,令偉出來唱紅臉,“我支持兒子,男孩子又不吃虧,不怕。支持!”一凡向爸爸投去感激的目光。輪到老壽星了。慕容永久清了清嗓子,“老話講,門當戶對,這個不是沒有道理的,一凡,就像我跟你姥姥吧,那時候就是門當戶對,我們家三個弟兄穿一條褲子,你姥姥家兩個姊妹穿一雙鞋,都窮,誰也別嫌誰……”筱風、筱頌忍不住笑,老母親有點尷尬。筱雅實在聽不下去這些老三篇,在家早聽夠了,誰還要到君臨帝景酒店聽,她不得不提醒,“爸,投票。”慕容永久這才從自己的回憶中拔出身來,“我反對?!?/p>

行了,三比三。最后一票壓在老母親身上。筱雅早跟她對好點了,她會投反對票。一凡跑到姥姥旁邊,滿眼渴慕,像一只溪水邊的小鹿。筱雅喊了一聲媽。老母親有點為難,她忽然想起一凡說要跳樓的話。如果她投反對票,做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萬一外孫想不開有個三長兩短,都是她的不是。如果她說支持,筱雅勢必不高興。“媽——”筱雅拖著調子,催促。

老母親顫巍巍地,急中生智,嘴一禿嚕,“我棄權。”眾人啞然。出乎意料。筱雅心焦如狂馬,“媽,你怎么能棄權呢?”老母親不說話。三比三平。沒結果。事情超出筱雅的掌控,她一拍椅子扶手,激起灰塵來,差點嗆到自己,“反正網戀就是不靠譜!”一凡乘勝追擊,“本質上都是戀愛,是精神交流,更純潔,更神圣?!狈搅顐ヅ鷥鹤?,“閉嘴!”筱雅頭暈。一凡又說:“媽不也網戀過?!北娙藝W然。筱雅驚得頭也不敢暈了。一凡繼續(xù)說:“我高三那會兒,我媽也跟一個網友每天聊到十二點多。”

那時候令偉在外,筱雅獨守,心情寂寞,是聊了一個網友,男的,但過了那一陣就沒下文。令偉頓時神情肅穆,他自己常在河邊走,早濕了鞋,但他覺得自己是男人,濕了鞋那是風流,可如果筱雅濕了鞋,問題就嚴重了。老丈人一家人在,他也不好發(fā)作,只低著聲調問:“怎么回事?”筱雅只好粉飾太平,“我是那樣人嗎!那是個女的,我同學!”一跺腳,氣走了。

令偉傻在那,慕容永久血壓上來,怒道:“還不快追!”令偉連忙往外跑。筱雅沒追著,迎面卻撞見妹妹令娟帶著女兒琪琪走來。她對合肥的醫(yī)療條件不滿意,對醫(yī)生也不滿意,所以早早回來,看有沒有飯吃。令偉問:“看到你嫂子了嗎?”令娟遙遙一指,說嫂子剛慌慌忙忙跑出去了。

5

解釋清楚了,方令偉便“不計前嫌”,原諒筱雅,回懷遠了。他自己犯錯太多,難得有個機會顯示大度,自然不會放過,他相信筱雅是個好女人,公務員出身,正正派派,要出事早出了,何必等到現(xiàn)在。

暑假漫長,這三室兩廳的房子里,只有筱雅和一凡兩個人,他們都憋足了勁,置氣,冷戰(zhàn),都不愿意做先求和的那一個。筱雅氣得不給一凡做早飯,讓他自行解決,她做的晚飯,一凡又不肯吃。就這么僵持一個禮拜。單位里,張部長也不給她痛快,一次開會,她剛讀完報告,張美蘭竟當著一眾老老少少的同事痛批她一頓,還上升到態(tài)度問題、覺悟問題。筱雅抵抗也不行,做小伏低也不行,簡直不知道怎么辦。她后悔跟了個女上司。假若上司是個男的,總會看在她是女性的分上,給予其一點基本的尊重。

體重秤趴在地上,上面有個數(shù)字,六十五。顯示不靈,稱完不跳表。那顯然是兒子目前的體重,瘦了快五斤。往年暑假回家,一凡總會長點肉。筱雅又心疼了。這日,她特地開車去骨里香買了點一凡喜歡的鴨舌頭、捆蹄、藤椒雞,打算晚上和解。方一凡控了一個禮拜的油水,嘴發(fā)饞,便也給媽媽一個面子,上桌,狼吞虎咽吃起來。母子面對面,吃一陣,一桌子骨頭。

筱雅說:“打算怎么辦?”

一凡拖著腔,“媽,你怎么就不相信真愛呢?!狈e累了斗爭經驗,兒子已經有點老油條的樣子,打算打持久戰(zhàn)。八成是邯鄲一姐教的!教唆犯。

筱雅顧不上面子,多少有些口不擇言,“你爸當初對我是真愛,又怎么樣呢,這么多年,我不把你當小孩,都會變的,都會淡的,到最后能把兩個人綁在一起的,還是共同的利益?!币环沧焱O拢l(fā)怔,他不明白老媽怎么突然說這個,在他看來,根本是兩碼事情。

“這么多年,我一個人帶你,你就不想想,多難,是吧,多難……”慕容筱雅喋喋不休著。腦海中,這么多年的辛苦跑馬燈一樣掠過。臉上一不小心被眼淚沖出許多彎彎曲曲的線條,百川到海地匯聚嘴角,她不得不往外吐唾沫,邊哭邊說:“你不為自己想,也得為大家想一想,為你娘我,為你老爸,為了家族的光榮,你覺得讓我們跟那種家庭做親家合適嗎?你忍心讓你老媽去那種鄉(xiāng)旮旯地方跟一個村婦啰里啰唆當姐姐妹妹?不是你爸媽看不起農村孩子,這個社會就是這樣,人往高處走,你清醒點行不行?那個什么劉婷婷,真的優(yōu)秀到你什么都不顧?先天缺點都能抵消?是嗎?是這樣嗎?你別以為你爸支持你,他就是不愿意當壞人,他根本不愿意跟那些人來往,不愿意跟他們有任何關系!”說到這,筱雅的臉似乎都氣得快變形,大口喘氣,好像周圍的空氣都不夠她呼吸。人生如登塔,通關打怪,拾級而上,她好不容易爬上來,為什么要主動掉下去?不!她不自甘墮落,也不許兒子這樣做。

一凡嘀咕,“上次跟爸那女的,不就是潁上農村的……以前還種過地呢……”慕容筱雅頓時覺得五雷轟頂,整個人被震得目瞪口呆,像傻掉一樣。“方一凡!”她鯨吼,“你要去你去,大學畢業(yè),你想怎么怎么,你跟家庭脫離關系!脫離!你沒媽!也沒爸!你就代表你自己!永遠別回來!”

一凡也被失態(tài)的筱雅嚇傻了,呆在那。他沒料到老爸的那點腥膻爛臭的風流韻事,對老媽刺激那么大。他紅著臉,一言不發(fā)。筱雅抽紙巾擤鼻涕。一會,母子倆各自回屋,都趴在床上哭了一陣。

筱雅在床上躺了三天,說不上感冒還是什么,渾身無力。張美蘭給她打了兩次電話,表面慰問,實則催促她早日到崗。好像單位離了她慕容筱雅就不能轉。筱雅只好撐著病體,繼續(xù)工作。這日下班到家,綠豆湯已經煮好,這一回,是一凡向媽媽伸出橄欖枝。筱雅順著臺階下,母子倆再度和好。一凡口才比先前好了很多,奉上綠豆湯的時候他說:“媽,我覺得這事還是應該多溝通,相互理解?!?一聽就是婷婷教的。她慕容筱雅的兒子才不會那么油滑。筱雅問,“怎么溝通?如何理解?”一凡突然說,“媽,要不,你跟婷婷聊聊,通個電話。”不用說,這是邯鄲一姐的提議。她已經準備好,跟作為一凡監(jiān)護人的慕容筱雅過招。直接拒絕,顯得好像怕了她似的。筱雅在政府部門待了那么多年,什么人沒見過,難道還怕她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憑她什么一姐二姐,在我慕容筱雅面前,都是小妹。筱雅唯一擔心的是,萬一女孩不禮貌,她會失了面子。可當著兒子的面,筱雅不能服軟,必須迎戰(zhàn)?!耙埠茫牧?。”

筱雅想見識見識,這女孩究竟是什么三頭六臂九尾狐,把兒子迷成這樣。

時間是筱雅定的,晚上八點,交流方式由她定。婷婷不介意開視頻,筱雅卻只批準打電話,她這個年紀,跟小姑娘視頻實在沒優(yōu)勢,她不愿意“自取其辱”。打電話的過程中,一凡必須回避。因此,這次通話完全是兩個女人的過招。筱雅不相信一個二十出頭的小丫頭能說出大天來。電話接通了,方一凡迅速出屋,留空間給媽媽。聽筒里傳出個甜甜純純的聲音,叫了聲阿姨好。弄得筱雅反倒有些緊張。婷婷有一副迷人的嗓子。筱雅清清喉嚨,說:“是劉婷婷吧?!彼媚欠N干部同群眾說話的口吻?!澳愫鸵环驳氖虑椋覀內疑塘窟^了,結論是,不贊成你們交往?!币簧蟻砭投▊€基調。婷婷說:“我聽一凡說了,所以今天我想再次向您爭取。首先,我和一凡的感情很單純很美好,我們都是彼此的初戀?!斌阊挪铧c沒嘔出來,她還初戀?騙人。一凡倒是妥妥的初戀。婷婷繼續(xù)說:“聽說您對我的學校不滿意,我一定會努力考研究生,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我認為我和一凡很合適,他是理科,我搞藝術,將來如果我參加工作,也可以考慮去西北,這樣兩個人在一起相互促進?!斌阊怕曇糇兞藗€調,帶點嘲諷,“這不是你努力不努力的問題,是你們不合適?!辨面米穯枺骸鞍⒁?,具體哪里不合適呢?郎才女貌不是正合適?阿姨,您是對我的家庭不滿意嗎?我媽已經保證,將來不會給我和一凡添任何麻煩,這一點請您放心。”

哦,天!筱雅驚嘆,她那個鄉(xiāng)下媽已經知道這事,卻不反對。哼,她是不反對,高攀了,有那么好一個準博士女婿,她睡覺都能笑醒。筱雅換個角度,“婷婷,你是好姑娘,但是你們確實缺乏了解,其實你們可以考慮斷一段時間,如果過了三四年,還覺得對方適合,到時候再考慮也不遲,現(xiàn)在還是以學業(yè)為主?!彼胗镁彵?,拖一拖,現(xiàn)在孩子心都活,過個三年五載,不怕他黃不了。婷婷卻說:“阿姨,現(xiàn)在就是個快速的時代,感覺來了,就是有了,希望您祝福我們。如果您一定不支持不同意,我們還是堅持走自己的路?!斌阊朋@嘆,這是威脅,赤裸裸的威脅。不得了,現(xiàn)在的小丫頭不得了,主意太大了,她這個老江湖竟然都被說得險些亂了方寸。

筱雅只好用一個總結結束談話,她笑笑,“婷婷,有一點記住,一凡是個孝順的孩子,他不會因為一個女孩,放棄自己的家庭?!睊炝穗娫?,慕容筱雅久久不能平靜,這個劉婷婷不簡單,她根本就是個撈女,看中獵物,就要拿下,她媽都想到以后結婚了,明擺著要借力發(fā)力,更上一層。她不能讓她如愿。一凡推門進來,問筱雅談得怎么樣。筱雅繃著臉,語氣有些嚴厲,“這個女孩會害了你?!?/p>

一凡打了個寒戰(zhàn),“媽——”他沒想到老媽竟如此油鹽不進。

6

筱雅下班到家,發(fā)現(xiàn)一凡不在屋里,打電話,通了,但沒人接,她第一反應是,方一凡可能賭氣離家出走。青春期常有的。她從前也干過。筱雅給令偉打電話抱怨,令偉說,是不是打游戲去了。他說他在開會,十點找不到再聯(lián)系。筱雅找遍了附近的網吧,里面全是些聚精會神打游戲的年輕人,沒有一凡。想來想去,只能打給令娟問問,一凡跟姑姑和表妹走得算近。

“一凡在沒在你那?”筱雅問。方令娟說了句不在,就開始吐槽琪琪小手指的事,糾紛還沒解決,令娟百爪撓心,這事就是翻不過去。筱雅著急,“一凡失蹤了!”令娟的嘴這才剎了車,“不至于吧,就因為那事?不會去外地了吧?”她說得更可怕?!拔掖蛩銏缶??!斌阊耪f。令娟說你這還不夠報警資格,時間沒到?!澳窃趺崔k,怎么辦?!”筱雅在電話里快哭起來。令娟說你別動,我去找你。危難時刻,姑嫂抱起團來取暖。

只是令娟也沒什么好辦法。兩個女人等到快晚上十點,筱雅的姐姐筱風來個電話,說一凡到了她那。令娟見侄子沒什么事,便開車回家。翌日一早,筱雅去單位之前趕到筱風家。筱風兒子在國外,丈夫為賺錢去外地工作,年前她辦了提前退休,一個人守著五室三廳的房子,買六送七的那種,空空曠曠,顯得有幾分凄涼。昨夜一凡住七層臥室,筱風住六層,筱雅到的時候,一凡還沒起床。筱風勸妹妹,“別把孩子逼得太緊。”筱雅道:“不是我逼得緊,是要面對現(xiàn)實,棟棟在國外,你更要小心?!睏潡潖男〉酱蠖际芘⒆託g迎。筱風笑,“男孩子不怕,再怎么也不吃虧?!斌阊判÷?,“要再領回來一個男孩子呢?”筱風咋舌。筱雅苦口婆心,“我跟你說現(xiàn)在外面多亂你根本就想象不到?!斌泔L不敢說話了。

筱雅繼續(xù)說,“門當戶對奉行了上千年,能沒道理嗎?咱們作為男孩的家長,那種門當戶對、正直善良、不自卑不勢利不物質待人接物落落大方的女孩我們能不喜歡嗎?什么一見鐘情、盲目拜物、動不動就耍小心機的女孩,我們就是不應該接受,要幫兒子把好關?!斌泔L勸,“男孩子嘛,多經歷點風雨也好,就讓他在實踐中找真理,看看那些門不當戶不對的女孩,能不能順他的心。”筱雅哼了一聲,“自找苦吃?。课抑宰寖鹤訝幦”K?,爭取碩博連讀,就是不想他那么早出來工作,太辛苦,在學校里待待,多學幾年……”兩個人正說著,一凡下樓來,見他媽在,打了個招呼,又上去了。筱風說讓凡凡在我這住幾天,筱雅答應了。

上班也沒有心思。長豐那邊打電話來,說令偉雖然保釋出來了,但那醉駕的案子,依舊可能進入司法程序,這就意味著極有可能捅到公司去。令偉剛升了職,這樣很不利。整個上午筱雅都在打電話,協(xié)調、疏通,為了這個事,筱雅已經花了十多萬,還是不行,看來還得花,各個環(huán)節(jié)都要打點。她不是不心疼錢,只是想到整個家庭的利益,想到令偉那么安安分分回到她身邊,就當花錢免災。

張美蘭來了兩次電話,要材料。筱雅不得不中午加班寫出來,還好,這次沒挑毛病。要得急,交得急,沒來得及挑。不過慕容筱雅已經想清楚,張美蘭想怎么樣隨她,再過兩年,她工齡到三十年,就申請退,現(xiàn)在出了這個規(guī)定。她覺得自己太累,也沒有上升的空間,何必在這受氣。一將無能累死三軍,張美蘭是個不值得保的人。這么想,筱雅又覺得美蘭有點可憐。孩子不給力,老公不過是個中學老師,她在下屬面前雖然威風,但對上,還是得裝孫子。她懷疑張美蘭已經停經了,上次體檢傳出來的消息??杀?/p>

下午令娟找她。她決定起訴白天鵝藝術學校。筱雅自學過法律,又在體制內待那么久,令娟第一時間想到找她商量。一凡“失蹤”,令娟那么幫忙,筱雅磨不開面子,只能陪著一點一點弄,寫訴狀,去法院遞交訴狀,交錢,準備證據(jù)。法院辦事大廳,方令娟嘴不停,“你說怎么辦,琪琪是姑娘家,富養(yǎng)富養(yǎng)還養(yǎng)成這樣,這手要是殘疾了,嫁人都成問題?!边@話說到筱雅心事上,她嘆:“管不了,現(xiàn)在孩子主意都大。”令娟見嫂子發(fā)愁,排解道:“嫂子,至于愁成這樣,一凡看在跟前,咱們還能沒辦法,現(xiàn)在的小孩,朝三暮四,談戀愛跟吃快餐似的,見一個喜歡一個也正常。一凡就是在大西北憋久了,其實讓他多接觸一點真正優(yōu)秀的女孩,還怕他忘不了那個什么婷婷?”筱雅眼睛一亮,“你有認識的嗎?”令娟笑:“讓我想想?!?/p>

不出三天,令娟果真想出個辦法,介紹個人來。那家的媽媽原本是令娟丈夫在設計院的同事,只是后來她丈夫煤炭生意發(fā)展不錯,她便不上班了??衫霞疫€在這,房子有,老娘等一系列親戚都在。這女人為了照顧老娘,現(xiàn)在多半在本地住,說是省城、上海和美國都有房子。將來不排除移民。只是現(xiàn)在國內形勢好,她男人還想再賺幾年錢。那小姑娘叫涵涵,現(xiàn)在麻省理工就讀,也學物理,跟一凡是同齡。令娟一描述,筱雅電話里便叫起好來,“哎呀,這種女孩不用說肯定特別有家教,從小爸媽教的?!焙迷诹罹陳廴嗣孀哟螅ヌ嶙稍兞魧W的事,涵涵媽給面子立刻就同意了。令娟說請吃飯,涵涵媽客氣,說喝個下午茶就行。為表誠意,筱雅邀請她們到家里坐坐,慕容筱雅對自己的這套三室兩廳很有信心。令娟轉達,涵涵媽欣然應邀。這下可是瞬間激活了慕容筱雅,她跟一凡預告,“兒子,給你介紹一位真正的淑女?!币环膊豢磱寢?,繼續(xù)打游戲。筱雅生氣,“聽到沒有?”一凡一抬眼,“知道!”

他還繼續(xù)跟婷婷保持聯(lián)絡,沒放棄。筱雅帶點得意,嘴上沒了把門的,“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人窮志短……”

一凡打斷她,“媽!看書呢?!斌阊胖缓梦罩习淹崎T出去。她這次大掃除的力度,前所未有。還從網上訂了紫睡蓮彰顯氛圍品位,她查了,紫睡蓮的花語是:夢幻、純潔、好運。最后一項,她覺得家里茶幾實在老土,趁機換了個圓形英式茶幾,配上她調制的英式檸檬紅茶,堪稱完美。

7

當日,令娟陪著涵涵媽和賀涵涵準時到了。女孩看上去普普通通,穿著比較樸素,戴著個眼鏡,乍一看有點呆,也可能是見陌生人拘謹。臉上的青春痘卻提醒大家她的年紀。進屋,坐到紫色睡蓮跟前,令娟先給兩個孩子作介紹。方一凡和賀涵涵相互點頭,問好。筱雅連忙上茶,幾個人慢慢聊開,剛開始話題都在孩子身上。從幼兒園開始問。從小讀的哪個幼兒園,哪個小學,哪個初中……只不過,高中涵涵就去美國讀了,所以方一凡和她的高中生活在這座城市沒有重疊。她這次回國,主要是看姥姥。令娟感嘆,“孝順孩子,現(xiàn)在這樣的孩子,少?!焙瓔屨f:“她從小是姥姥帶大的?!斌阊胚B忙應和,“我們一凡也是姥姥帶大的!”聊得實在是干,兩個孩子坐在旁邊有點尷尬。令娟建議讓孩子去書房聊,大人的話他們不感興趣。涵涵媽跟涵涵招呼了一聲,一凡領著涵涵進屋了。令娟看著兩個孩子的背影,“瞧瞧,身高也搭配,我就看著這種懂事的孩子心里就舒服。”涵涵媽沒說話。筱雅說,“涵涵真不像美國回來的孩子,內秀?!焙瓔尡环畛械檬嫣?,抿了一口紅茶。

書房內,方一凡領著涵涵參觀。也實在沒什么可參觀的,書房小,書也不多,唯一可看的是一凡搜集多年的手辦,大大小小的玩具人?!澳阆矚g火影忍者嗎?”一凡問。涵涵說不了解?!澳阃娉噪u嗎?”他問。女孩說不玩。涵涵問,“你物理什么方向的?”一凡說,“地球物理?!焙f我是數(shù)學物理。停一下,又說,“知道米切爾·費根鮑姆嗎?”一凡說知道。涵涵說他是我們學校的。一凡讓涵涵坐。涵涵坐了,兩個人再沒有話,各自刷手機。

客廳里,婦女們的笑聲卻能把房頂掀起來。筱雅和令娟變著法地讓涵涵媽舒坦。令娟問涵涵媽說,“你怎么培養(yǎng)的女兒,我就發(fā)愁琪琪,不愿意讀書,就喜歡買衣服,見到衣服就走不動路。對比涵涵,一個天一個地,這樣的丫頭誰不喜歡?!焙瓔屝φf,“我們家也不指望她出去掙錢,可沒辦法,她自己要求高,就是那么努力,有時候我跟她通視頻,凌晨四點還在圖書館呢,我都心疼。”令娟嘖了一聲,“還是遺傳,天生基因好?!庇终f,“妹妹,你可得小心,這么優(yōu)秀的女兒,美國那可是花花世界,什么人沒有?別被哪個屌絲男拐走了?!焙瓔屆φf不會不會,又說女兒說了,不拿下全美科技項目,絕對不談戀愛。筱雅拍大腿嘆道,“聽聽,這志氣!”令娟又說,“學習歸學習,朋友還是要交,像涵涵跟一凡這樣志同道合的同齡人,多交流總是好的。”涵涵媽這才問,“凡凡準備出國嗎?”筱雅穩(wěn)住了,“肯定是要出去的,就看哪個階段,現(xiàn)在國內教學質量也高,他們那個學校本身就是基地班,碩博連讀之后,直接到國外就能做研究了,以后是在國內還是國外,都行?!绷罹旮f,“對對,國外肯定去的,就跟那個賣的陽澄湖大閘蟹一樣,管他是不是陽澄湖,反正都要拉到陽澄湖涮一涮?!边@比喻,說得好像一凡并非貨真價實。筱雅看了小姑子一眼。涵涵媽這才問,“一凡是哪個大學?”也是明知故問。筱雅端住了,“蘭州大學,985,國家級學科,有重點實驗室。”涵涵媽笑而不語。坐累了,筱雅又帶著涵涵媽到各個房間參觀參觀,連廚房衛(wèi)生間裝修上的細小用心她也要解釋一下。令娟卻不想讓嫂子多說下去,涵涵家住的是山腳別墅,哪會看得上這些。于是連忙說了時間不早,還要去接琪琪下課,涵涵媽就此告辭,兩家約定找時間一起開車出去玩。筱雅很興奮,一個勁說焦崗湖的荷花現(xiàn)在開得正好。

這次會面之后,慕容筱雅的興奮勁久久不退,雖然涵涵談不上漂亮,但在筱雅心里,賀涵涵才是兒媳婦的最佳人選,是能給一凡的人生加分的女孩。她問令娟,對方感覺怎么樣。令娟說涵涵媽覺得你人不錯?!熬蜎]了?”筱雅覺得涵涵媽的夸獎過于敷衍。令娟勸,“我的親嫂子,慢慢來,滴水穿石潤物無聲,這才哪到哪?!斌阊帕⒖桃庾R到自己過于心急,連忙稍事收斂,贊到底是令娟見過世面。

筱雅問一凡對涵涵感覺怎么樣。一凡說,“就那樣?!斌阊艑@個回答不滿意,“這才是上流女孩。懂嗎?”一凡不屑,“什么上流,往上數(shù)三代也是個農民,不就是個煤老板的女兒嗎?!斌阊耪?,“就那也比你那個婷婷強十倍百倍!”停一下,又問,“微信加了嗎?”一凡說沒加,忘了。筱雅批評兒子,“男孩子,要主動一點?!币环卜瘩g,“我有主動的,你又說對人家不滿意?!斌阊庞X得簡直孺子不可教,嚷嚷,“給你鮑魚你不吃,你非要吃爛菜頭!”一凡拉起被子,蒙住頭。他想要和媽媽的世界隔離。

令偉傍晚到家,見茶幾換了,問怎么回事。睡蓮還在,蔫巴巴的,可筱雅舍不得丟。她原原本本把那次下午茶的盛況跟丈夫說了。令偉不得不贊同妻子的觀點,真談個麻省理工的,是比找個廊坊戲劇影視文學的有促進。筱雅說,“下午朋友來電話了,說你那事,算了了?!绷顐碇阊耪f感謝。

筱雅非常嚴肅地,“你以后一定更要注意,不是為我,明白嗎?為兒子也要注意?!绷顐フf跟兒子有什么關系。筱雅詫異,“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一凡要是找個上檔次的女朋友,人家也要看咱們的,你別給我搞出一些捂屁拉稀的事情,我是公務員系統(tǒng),沒得挑,你在商業(yè)系統(tǒng)……”筱雅話沒說完,令偉搶著說:“商業(yè)系統(tǒng)就得多賺錢。”筱雅白他一眼,“不光是錢的事,是口碑,人品!”令偉笑嘻嘻地,“往上夠,你不怕你兒子受委屈?”筱雅嚴重不同意,“受什么委屈?我兒子那么優(yōu)秀,配誰配不上,智商長相身材要什么有什么,我跟你說我兒子不能像你,自甘下流!”令偉裝作不高興,“看看,又來了?!斌阊乓婚_頭就不得不發(fā)揮下去,“你以為那些女人都看中你什么?看重你這個人?肥蟈蟈似的,你要是不干店總手里沒兩個錢你試試?”令偉不想再聽下去,抱住筱雅要親。筱雅一掌將他打開,“少來!”

8

焦崗湖荷花進八月開得鋪天蓋地,筱雅覺著是時候組織兩個家庭去賞荷。一凡那邊消停點,婷婷似乎知難而退。不過一凡根本不稀罕媽媽的好意,他也不喜歡賀涵涵,更不想去焦崗湖曬太陽。不過,八月剛開始,家里出了點小插曲,原本從鄉(xiāng)下來給慕容永久賀壽的親戚,有幾個趁勢住下,再不肯走。慕容家的老房子被占住,老慕容得知十分焦心。請神容易送神難。那房子租出去還能有幾百塊錢的收入,如今被占,租金沒得收不說,那親戚時不時還上門吃飯,開口借錢,實在為難。慕容永久讓筱雅出面去調停,請親戚——確切地說是要表侄子讓出房子。可那表侄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說二伯當年還是他爸救下的。言下之意,住你個破房子還不應該。筱雅敗下陣來。筱風再去,還是不行。最后多虧筱頌丈夫從老城區(qū)找來幾個痞子,恐嚇著把人嚇走了。等都消停了,筱雅才騰出空來,跟焦崗湖景區(qū)的人講好了,再讓令娟代為邀請涵涵媽和涵涵。

誰料涵涵媽拒絕得很禮貌,說涵涵水土不服,現(xiàn)在還不舒服,估計去不了,心意領了。這理由沒法拒絕,筱雅只能再等,她希望在孩子們開學之前,兩家能再來個深入接觸,兩個孩子也有個二次了解。

令娟的案子正式進入程序,法官給她打電話,首先是調解。令娟的訴求不光是要賠償,還要求白天鵝藝術學校公開道歉并停止營業(yè)。被告不能接受。第一次調解失敗。

案子繼續(xù)往前進行。接下來,令娟需要提供證據(jù),除了琪琪三年來求學的資料、繳費證明,還需要出示傷害證明。令娟打算去北京一趟,琪琪爸在北京,落腳很方便。令娟在網上掛了積水潭醫(yī)院骨科的專家號,要帶琪琪北上看病,并打傷害證明。一凡得知,也要跟姑姑、表妹去北京,他要去新東方學英語。筱雅堅決不同意。借口!去新東方學英語就是借口!方一凡去北京,明擺了就是想去見劉婷婷。邯鄲廊坊都離北京太近,十分危險。

一凡老大不痛快,好幾天不跟媽媽說話,這讓筱雅更加確定,他去北京,是想見劉婷婷。這幾日來,一凡體重秤上的數(shù)字又降了。心事重,胃口差。筱雅看到,狠狠心,裝看不到。小不忍則亂大謀。她認為這是兒子的劫數(shù),熬過去就是另一片天空。糟糕的是令娟馬上要去北京,估計得待一陣,再消磨消磨,孩子們開學都飛走了,兩家見面機會就少了。她希望在九月之前,兩家人無論如何再聚聚。不看荷花也沒關系,去金滿樓吃吃飯也好。筱雅打電話給令娟,讓她想想辦法,再約一次。令娟給力,還是讓她男人出馬。老面子還在。這日,筱雅下班,令娟約她見面、吃飯。筱雅說不清什么感覺,可能好,可能壞,但她對自己說,成不成都沒關系。兩個人約在新開的環(huán)球港購物中心,在火鍋店月滿大江坐下,令娟才笑著說,“嫂子,真不是咱們不用力,人家現(xiàn)在真不在國內?!?/p>

不在國內?就因為水土不服走了?奇怪。筱雅問什么意思。方令娟嗤了一聲,指指頭頂,“去大溪地了,涵涵媽帶涵涵,還有市委秘書長的老婆和他兒子?!斌阊拍X子轟的一下。她怕手抖,放下筷子。他們不是沒時間,只是沒時間跟你啰唆。對秘書長的老婆和兒子,她們有空。而焦崗湖和大溪地比起來,差別大得像超一線城市和不入流的自然村。一時間,慕容筱雅又是羞愧又是難過又是痛恨,心跟在紅油火鍋里煮似的,上上下下翻滾。令娟來滅火,“嫂子,咱不理這種人,沒勁!以為自己有幾個臭錢就怎么著了,其實才哪到哪呀,眼睛長在頭頂上,也不怕走路摔著!這種人不能交,太假。”她牽的線,現(xiàn)在也是她說不能交。

筱雅呆了一會兒,方才調轉目光對方令娟,問,“涵涵這丫頭你覺得好看嗎?”令娟不假思索,“我看平常?!斌阊懦巴庵噶酥福白咴诼飞?,十個人里頭估計能排個第八?!钡箶?shù)了。姑嫂倆哈哈大笑一番,又調侃了一會賀涵涵的青春痘,還有她媽的鼻孔——有點外翻朝天,像豬。連帶打擊了賀涵涵,她鼻子跟她媽一模一樣。

這頓飯吃下來。慕容筱雅累得像筋被抽了一樣。到家就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澡都沒洗。一凡推門進來喊媽,卻冷不丁被他媽的形容嚇了一跳。他本來想再次爭取到北京學英語??梢娝麐屵@個狀態(tài),臨時決定閉嘴?!皨?,你沒事吧?!币环矒膵寢?。

筱雅支著身子瞧見兒子瘦削的面龐,又一陣心疼。她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該網開一面,讓兒子和劉婷婷試試看,至少,劉婷婷比涵涵和她媽更尊重她。筱雅叫了聲一凡。她兒子走到床前。筱雅伸手幫兒子整理了一下 T 恤,“想去學就去學吧?!币环矝]反應過來,問什么?!澳悴皇窍肴ケ本W英語嗎。”筱雅是個疲憊又慈祥的媽媽。幸福來得太突然,一凡高興要跟媽媽握手?!安贿^,你要去見人,得讓你姑陪著?!斌阊叛a充說明。一凡滿口答應,因為他知道,姑姑才不是那種大驚小怪閑著無聊的人?!敖o你爸打個電話?!斌阊耪f,“就說我不舒服?!?/p>

接到電話,方令偉放下手頭的工作,迅速從長豐趕了回來。這姿態(tài)令筱雅欣慰。不一樣,到底在一起過了幾十年,他還是在乎她的。見到令偉,筱雅抱著他哭起來。方令偉有些不知所措,他自認進入狗年之后遵紀守法潔身自好,是個好領導好丈夫好爸爸?!罢l欺負你了?”令偉問。筱雅說了一個字,你。“我什么都沒做??!”令偉申冤。筱雅破涕,“誰讓你不是市委秘書長!”方令偉一頭霧水,但他絲毫不想深究下去,這就是他的妻子,偶爾發(fā)發(fā)神經是她的特權。有人跟他說,你老婆估計到更年期了,令偉深信不疑。

9

整理箱子是筱雅的特長。雖然她沒去外地讀過書,可整理箱子,從小在她的印象里,就代表著遠方,有點羅曼蒂克的意思。她喜歡整理箱子,收拾得也細致。這次一凡去北京,她作為媽媽,理所應當要考慮周全。吃穿用度,都要包含在這一個箱子里。吃,一凡愛吃的要提前買好放進去。令娟說,“嫂子,北京什么沒有,大老遠還帶這個,也不怕壞?!斌阊沤o一凡帶了香腸和咸鵝。筱雅做人情,“又不是給他吃的,給妹夫的,家鄉(xiāng)味道。”穿,換洗衣服都帶齊,她叮囑兒子,內衣褲別讓姑姑洗。是大人了,要知道難為情。用,洗漱用品就不用說了,還有喝茶的杯子,坐車用交通卡等。度,就是錢。她給了一凡現(xiàn)金,令偉從微信上轉了錢給兒子。

一凡要住培訓班的宿舍,筱雅和令娟堅決不讓。姑姑家有房子,干嗎住宿舍。筱雅怕有故事。令娟覺得是給她沒臉。一凡沒辦法,只好順從。只是每天還得從公益西橋坐車到中關村,不大方便。令娟口氣大,“放心,你姑父派車接送?!彼酶富斓煤茫毼灰呀浬脚傻脛榆嚵?。

筱雅一層一層細整理著,她力求每個部位都能利用上。每個拉鏈里她都得放點東西。這叫物盡其用。都弄好了,她又想起來應該把觀音寺求來的護身符放進箱子里,保兒子外出平安。箱子側面的薄夾層,小小的口子,放護身符正合適。筱雅伸手進去,咦,好像塞了個正方形塑料袋。掏出來,筱雅像被蛇咬了一般。兒子的行李箱里藏了兩個避孕套!轉瞬之間,慕容筱雅腦海中電影播放,真是恐怖片,這誰給他的?誰讓他帶的?難道不是劉婷婷?她真不敢往下想,萬一生出孩子怎么辦?那他們家方一凡可真就被套牢了!筱雅這才忽然意識到兒子此行的風險。她偷偷把避孕套沒收。她本想發(fā)作,可又一想,現(xiàn)在發(fā)作,未免打草驚蛇。她打算跟令娟、琪琪和一凡一同北上。她橫下心要跟著一凡見見劉婷婷,她倒要看看,這女孩究竟何方神圣。

上了高鐵,車過徐州,一凡才發(fā)現(xiàn)媽媽筱雅也在這班車上。筱雅跟令娟對好了點子,可沒提前跟一凡說。怕他激動,筱雅的解釋是:要去北京出差,還有事情跟他姑父談。一凡當然不信,一個人生悶氣,列車從德州站開出的時候,一凡跟媽媽對調了座位。筱雅和令娟、琪琪坐在一塊了。令娟安慰嫂子,“小孩,不懂事,你為他他還不知道,以后慢慢就知道了,也許見本人是個鬼,自然沒興趣了?!斌阊趴嘈?,說是鬼倒好了。她覺得自己現(xiàn)在的處境有點難受,上不去,更不愿掉下去。但她總覺得有人想拽著他們這種家庭,比如劉婷婷,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手機響,是令娟的電話。她接了,剛說了幾句,就忘了自己是在公共場合,大聲抱怨起來,“我跟你說這是孩子一輩子的事,不是錢不錢的,賠我錢孩子的手指就能回去嗎?我跟你說為這事我天天睡不著,掛了好長時間的號終于掛上了……對對對……那個專家只有周三出診,是……北京積水潭醫(yī)院骨科……”這話聽著太熟悉,筱雅有些恍惚,看看窗外景色迅速后退,她才意識到小姑子在講車轱轆話,跟誰都要復制粘貼一遍。她忽然覺得令娟有些魔怔,她伸手拉住外甥女琪琪,摸摸小手指,似乎是有點歪曲,可又仿佛只是自然生長。令娟還在念她的緊箍咒,嘴唇翻飛著,比唐僧還忙。筱雅閉上眼,努力不去理會,無論如何,她還是應該站在令娟一邊,因為馬上去北京還要麻煩人家。好不容易,令娟掛了電話。走道對過的旅客搭了一句話,問是不是去積水潭醫(yī)院,他也去過。令娟立刻抓住話頭,把剛才的話又說了一遍。琪琪跑開了,她似乎也躲避媽媽的嘮叨。

出站就有妹夫派的車接,令娟覺得在筱雅面前很有面子。到家,房子雖不大,但妹夫住單位宿舍,兩個女人帶孩子夠住了。一凡還是不怎么跟媽媽說話。第二天,筱雅和一凡先陪令娟母子去積水潭醫(yī)院,打算病情確定再去中關村報名。診室里,令娟的聲音最大,“大夫,你再看看,這個彈琴損傷的。”大夫卻很堅定的,“看片子沒有什么問題,屬于先天性的,如果你很擔心,可以再拍個片子。”筱雅站在旁邊,不知道說什么。走出診室,令娟還在嘀咕,“這什么醫(yī)院,到底行不行,什么叫先天性的,那怪我嘍?我生孩子沒生好?搞笑!什么權威,狗屁!”筱雅只好挽住她。不過剛出了醫(yī)院門,方令娟就恢復理智,給她爸爸打電話表明同意和解,只要對方賠償三年的學費,這就算了了,她讓她爸盡快和律師溝通。又打電話給她丈夫,當街就罵起來,令娟讓他盡快給安排工作調動和孩子轉學的事,她在老家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報了名就開始上課,每個禮拜休一天。方一凡只能休息那天跟婷婷見面。頭一天晚上,還是筱雅睡床,一凡打地鋪。過了十二點兩個人都還沒睡著,一凡翻了個身。黑暗中,筱雅忽然問:“恨不恨媽媽?”一凡咽口水,咕嘟一下。不等兒子回答,筱雅繼續(xù)說,“以后你就知道了,將來等我離開這個世界,這樣真心心疼你的人,估計就不會有了吧?!斌阊耪f得自己都動容。一凡也有些感動,但他卻說:“媽,還睡不睡了。”筱雅問,“你跟她說了吧?!?/p>

“誰?”

“劉婷婷?!?/p>

“說什么?”

“說我也會去。”

“說了?!币环踩隽藗€謊。其實他還沒說,他怕婷婷聽說就不來了?!八?。”筱雅強迫自己閉上眼。

第二天早起,慕容筱雅化了一個小時妝。只是劉婷婷的車中午才到北京站。筱雅只好先跟令娟去超市買菜,回來又幫著忙活家務,妝被熱花了。時間不多,筱雅只好勉強再補補。吃完飯娘倆出門,令娟說要找車,筱雅說:“就坐地鐵,地鐵里還涼快點?!彼奶柧€轉二號線,直達北京站,還算方便。中午頭,地鐵里人依舊不少,一凡上地鐵就躲在筱雅身后,不停地滑手機屏幕,好像在跟人聊天。到北京站十二點四十。

兩個人選錯了出站口,又從地面天橋過去站前廣場。天橋腳下一個面目猙獰肢體殘缺的乞討者嚇得筱雅差點摔了一跤。找了個陰涼地站著,筱雅問,“幾點到?”一凡說是十三點十四分到站。又是 1314??蓯海∧哪敲辞?!筱雅在心里罵。

只是,生生等到一點半,也沒見劉婷婷出現(xiàn)。筱雅不耐煩,對兒子說,“你給她打個電話,大熱天,我是長輩,還這么等?!币环舱f可能在出站。筱雅不耐煩,“天安門也走到了?!庇值攘艘粫?,抬頭看站樓上的大鐘,已經下午一點四十了,劉婷婷還沒出現(xiàn)。方一凡也一頭汗,打電話無法接通,發(fā)微信過去也沒人回復。

筱雅埋怨,“看到了吧,這就是素質!門不當戶不對,爹不管媽不教!”一凡急得快出眼淚,他在地鐵上才告訴婷婷他媽也來。一定是被嚇得不敢出現(xiàn)。一定是!或者婷婷根本覺得這是個侮辱。一凡跟筱雅知會了一聲,說去旁邊的冷飲鋪子買水。筱雅擺擺手讓他去,說自己要一瓶礦泉水就行。

汗流得太多,她掏出紙巾擦擦。粉跡子留在紙巾上,臟兮兮的肉色。約莫過了十分鐘,筱雅感覺不對,一凡還沒回來。她忍不住朝冷飲鋪子的方向喊了一聲一凡,張望張望,沒人。掏出手機打,聽筒里卻出來關機的通告聲。

“方一凡!”慕容筱雅沖到太陽里,“一凡!”她大喊。進站的出站的人在她身邊穿梭,仿佛都是人海中的魚。她也只是其中一條,并沒有什么不同。

“方一凡!”筱雅的嗓子有點啞了。她像被沖上了岸,太陽汩汩地蒸發(fā)著身上的水分,她需要水。一個中年婦女湊到她身邊,“八達嶺長城一日游要不要,旅店住宿鐘點房便宜了?!斌阊偶钡么笕?,“不要!”她跌跌撞撞爬上天橋,茫然四望,卻怎么也找不到一凡的身影。

責任編輯? ?李彬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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