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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炎

2019-09-10 07:22廖少云
兒童文學(xué)選刊 2019年10期
關(guān)鍵詞:冰棍兒小五姐妹倆

1

小五終于把自行車推出家門,太陽已經(jīng)升得很高了。他把外套扔到院子里的晾衣繩上。媽媽彎著腰,正要把醬缸蓋上,聽見晾衣繩上的空衣掛哐啷啷響,吃力地轉(zhuǎn)身看他。

“帶著外衣吧,要是趕上下雨呢?”

“哪有雨?”小五嘴里回答著,人和車已經(jīng)出了院子。

院子里,醬缸布四角拴著的鐵螺絲疙瘩,敲著醬缸發(fā)出叮咚脆響。院子外,小五自行車鏈條的嘩啦聲越來越遠(yuǎn)。年老的百病纏身,大早晨起來,到現(xiàn)在,渾身無力,彎腰扶墻,一步步蹭進(jìn)屋里,要爬到炕上,閉目養(yǎng)神。年少的,精神頭正旺著,雖然也大忙了一早晨,可是只有出了家門,才覺得美好的一天剛剛開始。

這位十四歲的少年,跟比賽似的,全身肌肉緊繃著,拼命往前蹬著車。地上人和車的影子,濃黑而有力地陪著他,嗖嗖向前。車是往西面騎的,冰棍廠在西面呀。

小五每天都想第一個趕到冰棍廠,批夠一整箱冰棍兒,然后,跟老馬太太會會眼神兒,沒有意外,再往六隊他的地盤去??墒悄?,昨天晚上,弟弟小七,偷偷把他的自行車推出去玩,不知道騎到什么地方去了,車胎扎了兩個眼兒。他不得不扒開車胎,用小鋼銼把漏氣的地方銼出毛茬,抹上膠水,剪塊舊膠皮粘上。這么一磨蹭,就是一個多小時。這個時間,冰棍廠還能不能有冰棍兒,可就難說了。

今天是個大熱天,昨天大暑。北方的熱天,熱起來也是挺要命的,剛騎出幾條院街,小五的嗓子就冒煙兒了。

真是晚了,一路上,不但沒看見戴白套袖白帽子的老馬太太,也沒看見其他幾個賣冰棍兒的人。今天有沒有什么新安排?一到暑假,天熱,買冰棍兒的多,賣冰棍兒的也多,老馬太太讓年輕力壯的,都騎車往崗上去,崗上雖然遠(yuǎn),但是每根冰棍兒可以加二分錢。

冰棍廠墻外的一排大楊樹,遠(yuǎn)遠(yuǎn)地就拍巴掌,嘩啦啦催促小五。心急火燎的小五,沒有像往常一樣下自行車,推車進(jìn)院子,只稍微減了一點兒速度,直接拐進(jìn)院子,于是,他就和正往外走的姐妹倆撞上了。

“你沒長眼睛??!你的眼睛是冒氣用的嗎?”

那個小不點妹妹從地上爬了起來,一邊扶自行車,一邊朝小五罵。她們的自行車也是破舊的大永久,高高的車把到妹妹脖子那兒。

小五也摔得不輕,他是向水泥門柱子那邊倒的,水泥柱子上粘著時髦的水刷石,尖牙利齒般,把他的左胳膊和左邊的臉,都擦出了血絲道。但他沒有回嘴。他的注意力,被對方自行車上的大白箱子吸引了,那是一個比他冰棍箱大得多的箱子。又多了一個競爭對手……小五皺起眉頭,然后,他看見了從地上爬起來的姐姐的眼睛。

“妹妹!冰棍兒沒事吧?撞到誰了?沒把人家撞壞吧……”姐姐問。

“沒事!哼!快走吧!”妹妹推車在前面走,姐姐扶著冰棍箱子,在后面跟著,從小五身邊走過去。

又來了一個賣冰棍兒的,看樣子,她們不是去崗上賣的。在場部賣?她們可不敢,老馬太太再心善,也不會讓出自己的地盤。她們會去哪兒賣呢?希望別去六隊……都怪自己來得晚。

真是諸事不順,小五只上了三十八根冰棍兒。

冰棍廠墻外的那排大楊樹,又嘩嘩嘩使勁兒鼓掌,催促小五快些上路。小五拐到井房外面的水龍頭那兒,把自行車靠墻放穩(wěn),頭伸到龍頭下,咕咕喝飽了水。不知道什么原因,冰棍廠的水又涼又甜,帶著冰棍兒的香精味兒似的。雖然臉和胳膊擦傷的地方有些疼,可小五的心情又好了起來,這肚子涼津津的水,夠他在毒太陽下面頂一陣兒了。

闊展展的天空,萬里無云。天藍(lán)得發(fā)黑,空氣熱燥燥的,好像前天沒下過整整一天的大暴雨。氣溫不降,反而升高了許多,有三十多度吧,真是一個賣冰棍兒的好天。

出場部,往南,沙土公路筆直筆直的,路旁開著一朵朵金黃色的蒲公英花。路溝外側(cè),對稱栽種著丁香和水曲柳。林帶外側(cè),是茂盛的田地,麥子、豆子、玉米,都生機(jī)勃勃地長著。地里,有揮汗如雨干活的人,小五從來不停下向他們招攬生意,下地的人誰帶錢哪?再有,他們肯定都會用大白塑料壺,帶著滿滿的涼井水呢。

已經(jīng)賣了十多天冰棍,從放暑假就開始賣,去掉下雨天,小五賺來的錢,買了一次肉,買了一次油條豆?jié){早餐,還剩下十多塊。并且,他用冰棍兒換回來二十幾個蛋,雞蛋鴨蛋鵝蛋都有,解決了家里的菜荒。再過幾天菜園里的黃瓜、西紅柿、茄子什么的就能下來了。他的辛苦,給家人們換來十幾天的好飯食。

今天冰棍上得少,賣光了就早點兒回來,順道去水庫洗個澡,摸點兒蛤蜊,晚上家里就能吃蛤蜊肉炒青蒜葉。小五為自己的好主意暗暗高興,為自己的暑假生活豐富多彩而暗暗高興,為幫家里做這么多事情而暗暗高興。

可高興沒多久,他看到了那個醒目的大白箱子——在前面騎車人的貨架上,明晃晃地蹲著。冰棍廠門口那對姐妹,還真是要往六隊去賣冰棍兒啊。小五加快速度追了上去?!笆抢像R太太安排你們?nèi)サ膯幔苛犑俏业牡乇P呀。”他要問她們。

姐妹倆騎得并不快,雖然姐姐比小五高一頭,應(yīng)該是十七八歲的高中生了。

小五和她們并肩而行了?!案缮抖加袀€先來后到!”他扭過頭去,剛要開口,目光和坐在橫梁上的妹妹相遇。讓小五不忍開口的是,妹妹又大又亮的眼睛里,不再是剛才在冰棍廠門口相撞時的氣勢洶洶,而滿含擔(dān)心和焦慮,甚至有一點點理虧。

“你也去六隊賣冰棍兒?”妹妹先問了。

“啊。是老馬太太答應(yīng)你們的嗎?”小五問。

妹妹把臉扭過去。

“誰呀?”一直聚精會神看著前面路的姐姐問。

“停下!”沒等姐姐減速,妹妹身子一縮,就從車梁上溜到地上,好像這樣的訓(xùn)練有過一百次。只見她閃身站好扶住冰棍箱朝姐姐喊:“快騎快騎,誰先到,誰先賣!”

騎車的姐姐像一匹聽話的馬,高昂著脖子,渾身抖動著,往前蹬車。妹妹撒開腿跑起來,一下子把小五落在后面。小五張大嘴巴,愣了一愣,也加速蹬車,很快他就沖到了前面。他比往冰棍廠去的時候騎得還快,又肥又大的白背心在他后背鼓了起來,就像青蛙的肚子倒過來了。

小五一鼓作氣,溜下了兩里多長的下坡,平常他推車走一半兒,才會溜下去,這個坡太陡了,溜不好,會摔得人仰車翻。有下坡,就有上坡,上坡也有一里多,平常他也是騎一半兒,推一半兒,可是今天他拼了命了,一口氣快蹬到坡頂,肺疼得要撕裂了似的,才下來。他喘著粗氣,回頭看他的競爭對手。咦,人呢?他第一眼沒看到她們。正奇怪呢,發(fā)現(xiàn)在下坡一半的地方,姐妹倆從路邊高高的野草叢里鉆出來,往公路上抬自行車。自行車抬到路上以后,兩個人又下去,把白晃晃的冰棍箱抬上來。

“還想跟我比?不如趁早回家。一個小毛丫頭,一個大瞎子,賣什么冰棍呢?”小五大聲說,他知道她們聽不見。

2

姐姐和妹妹把冰棍箱抬上公路,重新綁到自行車貨架上。

姐姐還沒有完全失明,她能看見亮蒙蒙的天,綠蒙蒙的草,紫蒙蒙的妹妹。妹妹穿著和她一樣的紫花半袖上衣。姐姐能看見白蒙蒙的冰棍箱子,黃蒙蒙的車輪前的一段沙土路。

妺妹在自行車后面催著她快騎,她就拼命騎,等她感覺到在下坡,想下來的時候,又害怕踢到后面的妹妹,她一邊捏車閘,一邊把一條腿拖到地上,增加阻力,這么走了一段,自行車忽然開始不聽話地往前沖。妹妹沒提醒姐姐下面的坡更陡了,而是哈哈大笑著,飛跑起來。這個還不怎么懂事的孩子,居然想著這樣會省力氣,能很快跑完下坡路。轉(zhuǎn)眼工夫,自行車到了半坡,車把開始搖晃起來。轉(zhuǎn)眼之間,姐妹倆連同自行車,一起摔進(jìn)了路邊的高草叢里。

姐妹倆都受了傷,但是姐姐摔得比妹妹重,好在野草又高又茂密,泥土軟和,胳膊和腿都沒骨折。妹妹推車,拉傷腳筋的姐姐一瘸一拐跟在后面。

走了一會兒,妹妹停下來要喝口水,她們帶了一背壺涼開水。

“姐,你吃根冰棍唄。你摔得怪疼的。”看見姐姐把自行車接過去摸到水壺遞過來,妹妹說。

“我不疼。你想吃嗎?”姐姐問。

“冰棍也有沒摔壞的,我不吃了。”妹妹說。

其實,小姑娘非常想吃一根冰棍兒,如果不是非常想吃冰棍兒,她怎么會贊成姐姐賣冰棍兒呢?從六一兒童節(jié)到放暑假,她就沒吃過冰棍兒。但她知道,如果有壓碎的,沒賣完的,她今天肯定能吃上一根,甚至是兩三根。

她輕輕咽了一口唾沫,用假裝高興起來的語氣喊:“沒多遠(yuǎn)了,能看見六隊的房子了?!?/p>

“勝利在望!”姐姐也假裝出高興的語氣。她主張來六隊賣冰棍,大家都知道六隊人最有錢,他們這里的幾個大家庭農(nóng)場,是全場的模范。

“你不怕遇到同學(xué)嗎?”妹妹問,昨晚她就問過。

恰恰是,六隊只有姐姐三位同班同學(xué),也不能就那么巧,全蹲在家里等姐姐來賣冰棍兒。就是看見她賣冰棍兒,心里看不起,還能站在大街上喊嗎?姐姐不怕。姐姐怕不認(rèn)識的小孩兒偷冰棍兒,搶冰棍兒,跟著她身后,喊大瞎子。所以,姐姐讓妹妹陪著她,她需要妹妹兩片鋒利的小刀子嘴唇兒,來保護(hù)她。她需要妹妹那雙好眼睛,到冰棍廠領(lǐng)冰棍兒看清楚,收錢時看清楚。

恰恰是,姐姐害怕妹妹不好意思跟她一起走街串巷。妹妹說,反正你也不準(zhǔn)備上高中了,你眼睛越來越看不見了,你自己去吧!我可不去。不然,等我上中學(xué),遇到那些學(xué)生,知道我賣冰棍兒,笑話我,我可不干。但是妹妹想了一會兒就想通了,說:“你答應(yīng)我,咱們賣了冰棍兒,就去買豆油?!?/p>

她們家賒豆油吃,有好幾個月了,媽媽沒了以后,家里的日子就亂糟糟的,越來越難。徹底斷油,是一周前,爸爸去打羊草賣,一點兒油腥見不到,出的是大力氣,胃里天天火燒火燎的。前天,姐姐到小賣店賒了兩斤醬油,回來,姐倆要用醬油炒個菜。醬油倒進(jìn)熱鍋,咕嘟嘟泛起花,掌勺的妹妹驚喜極了,高聲喊姐姐快放菜、快放菜。姐姐把洗好的一盆兒小白菜倒進(jìn)鍋里,熟悉的“刺啦啦”爆鍋聲,引得姐妹倆直咽口水,恨不得跳起來。一會兒,姐姐聞到了淡淡的苦味兒,焦煳味兒。不會是火太大了吧,菜煳了……姐姐喊妹妹趕緊添水,把菜燉熟。

醬油炒菜是苦的,沒法吃,爸爸沒舍得倒,全吃了。姐姐把自己小書箱里零七八碎的東西倒出來,去后院問了好幾家,借了半罐白油漆。她不準(zhǔn)備上高中了,早晚得自謀生路,為這個家庭出力。能得到現(xiàn)錢的,她能干的,只有賣冰棍兒了。厚得起臉皮,吃得起辛苦,擔(dān)得起驚嚇,雖然每一個賣冰棍兒的都說自己不賺錢,可不賺錢,每年夏天,他們還不是都在賣?

姐姐聽說賣冰棍兒分片兒,膽戰(zhàn)心驚來到冰棍兒廠,管事兒的老太太說,只要不在場部賣,去哪兒賣都行。全場有二十多個生產(chǎn)隊,但是,崗上那些,翻山越嶺,公路盤旋,就別提了。離場部近的,只有三個,五隊、九隊、六隊。姐妹倆家住五隊,她們不敢在本隊賣冰棍兒,為給媽媽治病,她家?guī)缀踅璞榱巳?,一箱子冰棍兒給誰家,都不夠還債的。九隊離場部才四里路,不務(wù)正業(yè)的人多,風(fēng)氣不好。六隊呢,再往前走,還有七隊,是最理想的賣冰棍兒的地方。

姐妹倆在冰棍廠,被數(shù)落、嘲諷、轟攆……直到最后,有人說去六隊賣的那個孩子還沒來,可能是生病了,老馬太太才開恩,讓她們?nèi)チ犢u。可沒想到,人家又來了……還手腳麻利地跑沒影了,她們能不慌神兒嗎?

3

農(nóng)場生產(chǎn)隊的住房,和場部差不多,紅磚墻,灰白瓦。一棟棟,橫豎成排。站在一棟房隨便哪一家門前,扯嗓子喊:“冰棍兒咯——賣冰棍兒咯——”“五毛錢一根,冰棍兒——”“雞蛋鴨蛋鵝蛋換冰棍兒咯——”一大棟房三四十戶人家就都能聽見。只要他們走出院門,一招手,賣冰棍的就可以看見,就可以騎車到他們跟前去。

走完一棟房,小五很快賣出了十多根冰棍兒。他不是隨便走的,在六隊賣了十多天冰棍兒,他知道哪些人家有錢,哪些人家看著日子不錯,可不舍得買冰棍兒吃。他推著自行車,往第四棟房走去,全場的模范大組長老徐家,就在那棟房的東面,挨著公路邊兒??斓街形缌?,他家人多,他家要么不買,如果買,哪次都會買二十根左右,他家二當(dāng)家的,站在冰棍箱子跟前,三口兩口就能吃掉一根冰棍兒,好像圓鼓鼓的肚子里全是火似的。今天這么悶熱,他們家準(zhǔn)會買。沒走幾步,小五的車被一個孩子攔住了。

小五認(rèn)識這個孩子,是東山養(yǎng)豬的盲流戶家的,八歲,還沒上學(xué)。大熱天的,總穿著一件又臟又破的舊長褲,上身的長袖線衣,前胸的污漬發(fā)出亮光,領(lǐng)口和袖口,破破爛爛的。每次來六隊,小五都能看見他,他聞聲而來,一路跟著小五。小五騎上車,他就在后面跑。小五停下來,他也停下來。小五回頭看他,他趕緊假裝沒事,蹲到地上挖沙子、薅草,或者用小石子打雞打鴨。開始,小五想,跟著就跟著吧,聞聞,又不能把冰棍兒聞化,但是,買冰棍兒的,似乎不愿意看到這個臟孩子熱火般的目光。小五再看他,眼里就是責(zé)備,甚至有一次呵斥他:“你跟著我干啥?”臟孩子停下了,可過一會兒,又跟上來,好像自己是一個身不由己的鐵片兒,而小五的冰棍箱子,是一塊大磁鐵。

沒錢買,用蛋換也行,小五告訴那孩子。下次去,小孩兒黑亮亮的額頭上鼓起一個腫包,眼皮腫得像水鈴鐺。小五送給他一根冰棍兒。再下次,發(fā)現(xiàn)他手里攥著那個冰棍兒棍,時不時用舌頭在上面舔舔。小五心里忽然十分懊惱,再也不想多看那孩子一眼。

“你等等?!焙⒆佑檬职醋⌒∥宓淖孕熊嚢?。

他倆第一次離這么近,能聞見彼此身上被陽光炙烤出來的味道。

“野鴨蛋換不換?”男孩兒充滿期待地問。

小五嘆了口氣。男孩兒撒腿朝路邊的草叢里跑去,很快,用衣襟兜著幾只蛋回來。小五朝男孩兒懷里看看,是野鴨蛋,五個,小小的,綠瑩瑩的,被擦得干干凈凈。

五個蛋都嗅嗅響,是臭蛋。小五生氣地朝男孩兒搖搖頭,推車?yán)^續(xù)往前走。男孩兒在身后哭了起來。

小五騎上自行車,想早點兒離開那哭聲。

可遠(yuǎn)遠(yuǎn)的,他又看見了那只大白箱子。真是大意了!老徐家挨著路邊兒??!雖然隔著一條深深的路邊溝,可是如果想從路上直接過來,也是能過來的啊。

“那個小伙子,來,快來——”老徐的胖老婆神情疲憊地在屋門口喊。

她們家房子剛剛大翻新過,窗是最時興的大玻璃窗,外墻是豆綠色水泥粘白水刷石,瓦是白色大石棉瓦,院子墊高了,還沒蓋圍墻,門口砌了三層臺階。老徐婆子舉著炒菜鏟子,穿著花圍裙,站在臺階上,準(zhǔn)是她看見這對姐妹,喊她們爬溝過來的。

“她們的冰棍兒,還有你的,全包了!便宜點兒……等我去拿個盆——”

“大姨,便宜點兒是多少錢?”姐姐問。

“六分錢一根!”老徐婆子說。

“六分可不能賣!”小五說。

“你們呢?賣不賣?”

“不都是賣一毛錢一根嗎?大姨,給我們長點兒吧,我們今天是第一次賣冰棍兒,我們姐倆起早從五隊來,我這眼睛……”

“行了行了!不賣就都走吧,我還得炒菜呢……他們非要吃,就去場部冰棍廠批發(fā)去。六分錢!送到門口的六分錢買不下來?誰又不是傻子……還要把盆坐進(jìn)桶里,用剛從井里打上來的涼水鎮(zhèn)著……我有八只手??!”老徐婆子轉(zhuǎn)身鉆進(jìn)屋去。油鍋爆鍋劇烈的刺啦聲、鐵鏟子的哐當(dāng)聲,從寬闊的大門里傳出來。一股帶著肉香味的菜香,跟著一股白色的水汽也洶涌而來,撲向臺階下三個孩子。

“白耽誤我們工夫!”妹妹吃力地在暄軟的沙地上掉轉(zhuǎn)車頭。

“昨晚擔(dān)心陰天,做夢下雨打雷,后半夜就沒怎么睡……天沒大亮,就到冰棍廠了,排隊,央求管事的大姨……又摔了跟頭……這家大姨再抬高二分,咱們也不白跑。第一天賣冰棍兒,見好就收,可六分太少了……快走!快走!要是不在這兒耽誤,咱們都快到七隊了……”妹妹走出去幾步了,姐姐一時摸不清方向,走到小五跟前絮叨。

在她干瘦的臉上,小五看到一種熟悉的神情,那是媽媽臉上常常出現(xiàn)的神情,悲傷的嘴唇緊緊閉著,極力向上拉著兩只嘴角,似乎在告訴別人她還能堅持下去,不要為她擔(dān)心。只不過,媽媽的眼睛是清亮的,像要從冰錐上滴下來的那滴水,而這個大自己幾歲、面貌蒼老、五官扭曲的姐姐,她的雙眸上,像蒙了一層永遠(yuǎn)不能融化的霜霧。

“你們在這兒賣吧,我去七隊?!毙∥逑铝藳Q心。姐妹倆臉上都露出喜色,就在這時,一輛泥糊糊的小摩托車開過來?!岸?dāng)家的回來了!”小五故意說給姐妹倆聽,他認(rèn)識褲子上全是泥漿和草汁的騎手。

“你今天還真來了!太好了!咦,今天來了兩伙人!”二當(dāng)家的熄火,下車,挺著圓滾滾的肚子,朝小五走去。他用被草汁染得又黑又綠的手,抓起小五冰棍箱子的小圓蓋兒,往里面瞅瞅,然后朝屋里喊:“嫂子,賣冰棍兒的來了,你沒聽見???幸虧讓我堵住了……你們兩伙加起來夠一百根嗎?全包了,全包了啊……”

二當(dāng)家說著,就往屋里去了,姐妹倆和小五都感覺到了希望。說不定他會給一個公道價。

二當(dāng)家的挺著肚子出來,果然說:“一毛錢一根就一毛錢一根唄!我做主了,讓他們送到地里去,到地里,查數(shù)給錢?!蔽堇?,他嫂子說著什么,他又回頭說:“讓他們先去吧,小孩子多走幾步路,又累不死……我哥怕不到天黑就下雨……今天中午就不休息了,八十多個人,一口氣干到頭兒!嫂子你再煮八十個咸鴨蛋……說發(fā)冰棍兒,就得發(fā)……今天露水太大了,大伙都沒少遭罪,你看我這身上,一早到現(xiàn)在還沒干,我得換換衣服……”

二當(dāng)家沒過來吃冰棍兒,反正一會兒他也會把飯菜送到地里去,到時候再吃吧,說不定,他比幾個孩子先到地頭呢。半個小時候后,他把兩個帶蓋的菜桶提到院子里,一左一右,綁在摩托車后面,又把裝著饅頭和咸鴨蛋的紙箱綁在摩托車貨架上。

“來雨啦——”他嫂子站在臺階上,向南面天空看去,“這不眼瞅著來雨啦!我就說,早晨的霧散得太快,還得有大雨,今天別雇人……你看看那雨不是下上啦?”

二當(dāng)家的抬起頭,果然,一片濃云從山后冒出來,正把白蒙蒙的雨絲緩緩地灑向南山。他把飯菜卸下來,往屋里提。

“他們?nèi)チ恕u冰棍的去了——”臟孩子從門后閃出來,對老徐婆子說。

4

雨后的田間路,鋪砂石的地方,摩托車能騎過去,有的地方,被雨水沖斷了,又細(xì)又軟的黑泥橫在路上,推車勉強(qiáng)能走過去。二當(dāng)家只告訴孩子們他家地里全是人,老遠(yuǎn)就能看見,卻沒告訴孩子們,那條路有多么難走。

小五興致勃勃地在前面帶路,他知道老徐家的地,在去七隊的路上能看見,那是一片山坡上的開荒地。從公路上下去,穿過三塊地,就能到那兒了。

他們在公路上走的一里多路,是騎在車上的,下了公路,車就不能騎了,田間路被大膠輪壓得稀爛,翻起黑乎乎的泥漿,車轍深的地方,汪著渾濁的泥水。

他們走完一塊地,那是一塊麥地,麥子正灌漿呢。麥殼是黃綠色的,麥穗紋路是藍(lán)色的。一只只綠肚子金翅膀的大肚子蟈蟈,抱著麥穗吸食麥漿,不舍得撒手。藍(lán)翅膀的蜻蜓,立在麥穗尖上,也在飽餐。成群的白菜粉蝶從草叢里飛出來,在車轍壓出來的水洼邊上,飛上飛下,好像在照鏡子。

小五已經(jīng)知道姐姐叫大梅,妹妹叫二梅。姐妹倆也已經(jīng)知道小五的小名叫小五,不是因為他在家排行老五,他們家是跟伯伯家男孩兒一起排的,他是家里的老三。

小五知道大梅姐妹只上了不到六十根冰棍兒,因為她們家的全部積蓄不到三元錢。

大梅姐妹也知道了小五爸爸托人找了老馬太太,才從一個大人手里接過六隊這個地盤兒。

他們也商量好了,今天賣完這些冰棍兒,明天,他們一起來,小五先去七隊賣,姐妹倆在六隊賣,把地盤占著。如果七隊賣得快,小五就騎車回來取她們的冰棍兒,不用回場部了……再以后,大梅有時多帶一份午飯作為對小五的酬謝。一會兒送完冰棍兒,小五準(zhǔn)備去水庫撈蛤蜊,多了,就分給她們一些……

“是不是要下雨啦!”姐姐忽然站住,“我聞到雨腥味兒了?!?/p>

小五揚(yáng)起臉,望向太陽,太陽還是金燦燦、毒辣辣的,但是,在它下面,剛才還只有幾朵白云的天邊,長出了綿綿不斷的灰云,最黑的一大堆烏云,已經(jīng)拉下了雨絲,眼看著,就飄到南山上了。真的要下雨了!

好像要讓姐姐抓緊決斷似的,一陣?yán)茁曤[隱傳來。

“老徐家的地還有多遠(yuǎn)?”姐姐驚慌地問。

“就在前面,我看見了!”妹妹把手里的蜻蜓放了,用手指著遠(yuǎn)處。

妹妹指的那塊地,那幾百畝的黃豆地,確實是老徐家的開荒地。小五看見地里小螞蟻一樣的小人兒,一個個往外跑了,一輛火柴盒那么大的紅色膠輪車,順著山邊的路,往前開著,要和那些人會合。跑什么呢?再堅持堅持,也許會刮來一陣風(fēng),把那塊下雨的云吹走……小五焦急地想。

“我們就在這兒把車攔住,讓他們把冰棍兒要了——”

密集的雨點兒,打斷了小五的話。

姐姐從車座下抽出一塊塑料布,在頭上張開,喊:“過來!你倆都過來!”

兩輛自行車并在一起,三個人躲在塑料布下。巨大的雨點砰砰砸在他們頭上,一道耀眼的閃電劃過,一聲巨雷,滾到了他們頭上。

“到林帶里去。”姐姐推小五帶路,三個人抬著兩只箱子,跑到防風(fēng)林帶里。

這是一場大雨,但是開始的半個小時,還不至于使道路無法通行,所以老徐家抓緊開車出地,晚一會兒的話,車就難出來了。兩輛自行車,先后倒了,姐姐沒讓小五他們?nèi)シ?。自行車可以堵住膠輪車,只要車一停,他們就會把冰棍兒箱子交給老徐,冰棍兒是他們包的,包了,就是下雨了,不熱了,也得要,也得給錢。

但是,那輛膠輪車的轟轟聲,在雷聲的間隙里,居然聽不見了。雨嘩嘩下著,孩子們并沒有著急,也許是車在泥里打誤了,也許是大人們害怕雷擊,下車避雨。

大約是下午一點鐘,老徐家的雇工,頂著雨下了膠輪車,跑回各自家中。雇工里,有老頭,也有老太太。有健壯的青年婦女,也有放暑假的學(xué)生。他們急匆匆跑回家去,要洗洗澡,換上干凈衣服,吃口熱乎飯。說好今天中午東家管飯,兩個肉菜,還有冰棍兒,因為一場暴雨,成了泡影。早知道有這場雨,挨了這頓澆,別說老徐家雇人時許諾每人發(fā)一根冰棍兒,就是許諾每人發(fā)一支大雪糕,也不能去啊。何況,老徐怕走田間路陷車,走了山邊那條山路,車還側(cè)翻了呢。

一車廂里,滿滿站著八十多個人,沒有一個受傷,真是福氣。但是老徐還是后怕得要死,他就是大膠輪車的司機(jī)?;氐郊遥尩艿苣贸鰺苼?,喝了一下午。慢慢的,哥倆的后怕變成了抑制不住的喜悅,豆地最荒的地塊,突擊出來了,差一點兒,就全部拔完大草了,旱谷澇豆,下雨好啊。

雨斷斷續(xù)續(xù)下著,天早早黑了。

“你們沒買冰棍兒嗎?”徐大娘坐在燈下,擺弄明天給雇工開的一堆錢,忽然想起那幾個孩子,推醒了老徐。

“冰棍兒……冰棍兒……快給我拿一根來!”渾身酒氣的老徐哼哼著。

“那些孩子呢?東山那孩子說,他們?nèi)サ乩锪恕菐讉€賣冰棍兒的孩子,可別被雨拍在地里了?”徐大娘推醒二當(dāng)家的。

二當(dāng)家的忽地坐起來,兩眼望著黑乎乎的窗外,很久才回過神來:“他們……可能是被雨澆回來了吧,這點兒雨沒事,孩子們皮實著呢……澆回來……澆回來他們得來送冰棍兒,得算錢啊……天都黑了……他們可能根本就沒去地里……”

二當(dāng)家的又躺下了,他的酒勁兒還沒過去。

泥濘的院街上,老徐婆子打著手電筒,深一腳淺一腳走著,田野里的青蛙呱呱呱唱起了夜歌,不遠(yuǎn)處的河水轟轟作響。老徐婆子的眼前,交疊著越漲越高的渾黃河水和沉浮在水流漩渦里的白色冰棍兒箱……一時間,她的眼淚幾乎就要噴出來,恨不得自己飛起來……昏黃的手電光柱里,出現(xiàn)了一個小孩兒,她加快腳步:“孩子,你下午看見那三個賣冰棍兒的,有一個叫小五,還有一個瞎姑娘,帶著妹妹,是都往我家地里去了嗎?你親眼看見了嗎?”

孩子點點頭。

“那……那你看見他們回來了嗎?”

“他們走過去啦,剛走過去,他們?nèi)齻€一起回家啦。”孩子滿臉歡喜地把藏在背后的手拿出來,往公路方向指。他的手上,拿著一把白亮亮的冰棍兒。

剛走過去?這幾個可憐的孩子,一下午在哪里躲的雨?有沒有吃飯?他們摸黑往回走,還得走多久才能到家?那兩個女孩兒,家還是五隊的……雖然滿腹擔(dān)心,可是她松了一口氣。不錯,孩子們皮實著呢!她知道,她自己,也是從孩子一步步長大成人的。她也知道,那一段長長的回家夜路,除了他們自己,別人誰也不能代替他們走過……

夜空中,幾顆金色的星,從云縫里露出來,亮晶晶地眨著眼。

“月亮月亮快出來!幫他們照個亮……”老徐婆子,一邊在越來越響的蛙聲里往家走,一邊出聲地禱告,似乎那云朵后的月亮,能聽見似的。似乎,那月亮聽見,會把她的祝福和關(guān)切,轉(zhuǎn)達(dá)給那些孩子似的。

選自《兒童文學(xué)》,2019年第6期

廖少云,女,黑龍江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2007年開始兒童文學(xué)創(chuàng)作,創(chuàng)作有《想變成云朵的綿羊》《天空中的馬車夫》《貓頭鷹的報恩》等近30萬字的童話、散文、小說,在《兒童文學(xué)》《十月·少年文學(xué)》《中國校園文學(xué)》《讀友》等刊物發(fā)表。作品被相繼收入《2008年全國優(yōu)秀兒童文學(xué)作品選》《2011年中國兒童文學(xué)精選》《2011年兒童文學(xué)佳作欣賞》《兒童文學(xué)十年領(lǐng)軍佳作》等,并有多篇作品收入《兒童文學(xué)選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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