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海霞
1980年初冬,蘆葦花開時,我們家喬遷新居了。房子剛蓋完,大門和窗戶玻璃都沒安,家里卻沒錢了。父親說等下月開了工資,給新房安了玻璃和門再搬家,可母親不同意,她一刻也不愿意等。母親在大雜院里早受夠了,她性格內(nèi)向不善交際,大雜院人多嘴雜,婆娘們個個都伶牙俐齒,母親沒少受欺負(fù)。
父親只好依了母親,用酸棗樹枝捆了個臨時大門,窗戶用塑料布封住,家里除了三張木板床和一張破桌子、一個破柜子、五個木板凳外,最值錢的東西就是那臺用力拍才出聲的破收音機了。但母親對這個新家非常滿意。當(dāng)天晚上母親煮了一鍋白菜豆腐湯,讓我們吃了個夠,飯后還破天荒和父親合唱了一曲《沙家浜》選段,那是我第一次聽母親唱戲。她高音唱不上去就喊,低音低不下來便念,五個音破了三個,卻唱得不亦樂乎。
新家在山腳下,只有十一戶人家,但我們是最早入住的。夜里風(fēng)吹著塑料布呼啦作響,這讓我聯(lián)想起蒲松齡筆下的鬼故事,越發(fā)害怕了。母親說,害怕你就高聲歌唱。我放開嗓子唱,我哥也跟著唱,父母也加入了進來。父親說,就我們?nèi)疫@歌聲,有鬼也給嚇跑了。
第二天一早,我和哥哥便上山割了一大捆蘆葦,背回家后,母親撿了幾枝大的蘆葦插進空瓶子里,剩下的編成了葦簾,掛在窗戶上防風(fēng)御寒。霜降后的蘆葦長出潔白的蘆花,微風(fēng)一吹,白蓬蓬的花絮輕舞飛揚,為我們清寒的新家添了一絲生機和溫馨。
父母相約,以后每年蘆葦花開時,都要添置一件新家具。第二年深秋,父親讓木匠師傅打了一張大床。第三年,家里添了沙發(fā)。第四年,父親抱回一臺黑白電視機……我和哥哥在每年蘆葦花開時,也都會割一捆蘆葦,插進瓶子擺在桌上。家里有了新擺設(shè),又有了當(dāng)初剛搬來的新鮮和喜悅。
我問母親為何偏在蘆葦花開時添置東西,母親說,因為我和你爸約定,以一年為周期,讓家庭發(fā)生變化,每添置一件家具就感覺又有了一個新家。蘆花開時,天氣漸冷,大地一片蕭索,母親知道,總需要點兒喜慶和點綴來溫暖自己和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