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殿利

古往今來曰世，宇宙縱橫為界。世界為人類所設(shè)，存在于人的意念中，無人類即無所謂世界;世界又為人類而預設(shè)，人一降生，便置身其中，思于斯，行于斯，從此世界不再虛空。《禮記·禮運》云：人者，天地之心也，五行之端也。世為人世，界為人寰。人所思，人所為，不僅是在創(chuàng)造自身的生命，也是在創(chuàng)造世界與時空的生命。人無思，人無為，便枉為生，枉為世。因此而言，世界是一種使命，是人類的使命，由人類的創(chuàng)造活動托起的使命。人之所思，人之所為，構(gòu)成了一幅無盡的畫卷，讓世界與時空充盈，也讓其獲知缺虧。盈與虧成就了人類之美，盈與虧創(chuàng)造了動力之源。而讓世界存續(xù)的動力之源，即人之所思，人之所為，全靠閱讀得來，又賴閱讀呈現(xiàn)。

閱讀成就人生，閱讀幸福家庭，閱讀塑造中國，中國影響世界。閱讀像一條河，從個人出發(fā)，流經(jīng)并灌溉著家庭、社會和國家，最后注入人類的海洋。一個個人在這里相聚在一起，相融為一體。個人匯聚成海洋，又在海洋中得到滋養(yǎng)。從這個意義上可以說，閱讀從個人開始，又回歸于個人，但它又不止于個人之事。

閱讀標志著人的存在，人類的存在;閱讀意味著人的成長，人類的成長。一部人類發(fā)展史，歸根結(jié)底，就是一部閱讀史。換句話也可以說，一部閱讀史，就是一部人類進化史。閱讀是一種進化。是人從動物到人的進化。閱讀伴隨和促進著人性的成長，人性不僅定位著個人，更決定著人類的方向。

人類的屬種本為動物，通過閱讀一步步使自己脫離一般動物群體，并最終成為凌駕于萬物之上的生靈。而這種“學習”，迄今為止，幾乎皆可以用“閱讀”這個詞來涵蓋。在文字產(chǎn)生之前，先民閱讀宇宙萬物和社會交往這部大書，悟出了種植和生產(chǎn)的奧秘，開始了有組織、有目的的食物規(guī)劃，并超越以食果腹的生存之需，開始了享受美食的過程。這是人脫離動物群體邁出的第一步，而動物仍然停留在有上頓無下頓、不分白天黑夜的覓食狀態(tài)。

文字產(chǎn)生之后，讀文字之書讓人的思維和思想力得到了迅猛的發(fā)展，從制造簡單的工具到高科技載人上天入地，從積累生存所需知識，到癡迷于思維、思想和發(fā)明本身，人類在一定程度上掌握了對其他動植物生殺予奪的權(quán)力。尤其是專門的知識和科學研究，使人進入了自我的精神圈子，宇宙世界變成了自我的精神世界，人類在自我設(shè)定的一個個智力游戲下，樂此不疲地從事著所謂的發(fā)明與創(chuàng)造，為自己找到了生存的依據(jù)和方式。人就是這樣既現(xiàn)實又虛幻地，標明著自身的存在。這是人脫離動物群體邁出了最具標志性的一步，以至于學者們都把語言文字的出現(xiàn)，當作人區(qū)別于動物的標志。無疑這是人脫離動物的關(guān)鍵一步，但還不是決定性的一步，人在這個階段已經(jīng)上升為了高級動物，但還是動物，以知識和思想為主要內(nèi)涵的智力還缺乏方向性的把握，人類的智力還不能保證得到合適的運用，把握這個方向的是道德性。

道德意識及其養(yǎng)成，即道德性，是人類最終把自己從動物群體中脫離出來的最后一步。法國著名啟蒙思想家盧梭和德國著名古典哲學家康德等都承認，人類“作為一個道德性物種”，文化、道德、修養(yǎng)——“這屬于他們的天職”。 所謂的道德性就是人性與動物性斗爭的結(jié)果，結(jié)果只能是在多大程度上占優(yōu)，而不能奢望完全徹底的勝利，這是由人性的天然缺陷決定的。道德性依靠閱讀養(yǎng)成，道德的進化無止境，決定了閱讀無止境。而且，閱讀一旦停止，道德還會退化。德國著名古典哲學家康德說，幾千年來，人類的道德進化并沒有多少進步，有時似乎進步了，有時有退步了。他說：“我們看到的是，人類在整體上是微小地搖擺著;他們只要前進幾步，接著馬上就以加倍的速度又滑回到自己以前的狀態(tài)。” 一直到現(xiàn)在為止，幾乎沒有一刻停止的人類戰(zhàn)爭，似乎就是對康德觀點的最后具體和現(xiàn)實的注解。在人類現(xiàn)代社會形成過程中，把道德和教養(yǎng)視為人類的任務(wù)，已成為很多偉大思想家的共識。 歌德 在其名作、與法國大革命和費希特的《知識學》并稱為那個時代“三大趨勢”的《威廉·邁斯特》中說，我們所具有的人性，就其終極意義而言，既在于我們依靠增強人性的力量，在內(nèi)心發(fā)展成為更高級的人，還在于馴服非人性的一面。 向知識和道德進化，是人類的使命，是人類的方向，閱讀猶如發(fā)動機，閱讀就是催化劑。

閱讀是一種責任。這是一種主張，也是一種態(tài)度。主張是學術(shù)上的，立足于學術(shù)或?qū)W理上的闡述，目的是在學理上說清楚、道明白;態(tài)度是行動上的，目的是讓學術(shù)道理不斷轉(zhuǎn)化為閱讀的動力，讓閱讀成為一種人生態(tài)度，讓閱讀成為一種社會風尚，最終讓閱讀成為一種文化，渾然于中華民族的精神中。以文化人是人類永恒的使命，是絲毫不能松懈，時刻不能間斷的使命，因為這是一項艱巨的事業(yè)。在康德看來，“以造就人以及公民的真正教育原則為基礎(chǔ)的文化，也許迄今還沒有正式開始，更不用說是完成”。在康德時代，閱讀和知識是少數(shù)人的奢侈，這是確定無疑的。就算到了現(xiàn)在所謂的現(xiàn)代化和高科技時代，知識、文化和閱讀的普及程度也不能說有多高，國家、民族和地區(qū)之間還存在著不小的差距。近些年來，還產(chǎn)生了另一種趨勢，即知識和文化的普及速度，遠遠跟不上所謂的新知識和新文化的制造速度。閱讀是全人類的天職，這個神圣的職責卻必須由每個人來承擔。一般人認為說責任很沉重，不愿意把它與閱讀聯(lián)系在一起，因為人們似乎很崇尚輕松的閱讀。在我看來，閱讀可以是很愉快的事，但它絕不輕松。而在另一方面，盡管承擔責任在有的人看來顯得沉重，但它仍然可以是幸福和榮耀的源泉。盡責是幸福的，幸福源自于吸收知識的充實，充實后的踏實。盡責是光榮的，光榮源自自我價值的實現(xiàn)，具體化為閱讀積聚的能量，及其對家國人類的釋放和反哺。正是在這種釋放和反哺中，自我感到了不僅存在，而且有用。自我就這樣而被成就。

閱讀是一種方法。是生命存在的方法，是社會進步的方法，也是人類進化的方法。方法產(chǎn)生知識，方法產(chǎn)生學問。研究好閱讀這門學問，也是一種責任，對個人，對社會，對民族，對國家，對人類，亦如此。對于閱讀而言，方法意味著質(zhì)量，方法意味著效率。把握住質(zhì)量和效率，成為人生的贏家就又多了一分勝算。好方法成就好人生，一個個美好的人生成就著社會的美好，成就著人類的美好，并終將成為人類歷史長河浩浩蕩蕩，奔流不息的源源動力。

作者系商務(wù)印書館總經(jīng)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