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苔與細土、意
離開南郊搬到哪里,這肯定是個問題。好在去年在北郊租了房子,要感謝朋友春香,沒有她的攛掇我是不會租下這現(xiàn)在能救急的房子。那會已是最后幾天,僅剩一棟樓沒租,在龐大人口基數(shù)面前,這棟樓是小菜,三兩口就能給吃完。忘記當(dāng)時是因為什么事,春香打電話來,我說到租房子的事,她反問我為什么不租,多好啊。我說在南郊上班,哪里有時間去住。她焦急地說,常說女人頭發(fā)長見識短,我看給你安上保準(zhǔn)嚴(yán)絲合縫。我辯解,房租是不貴,可那也是錢啊,對于剛畢業(yè)不久的我,還沒有多余的錢來投資。她不再言語,靜如止水,一會,猛不防扔出一句,明天你拿上需要的資料過去辦理,租下我交錢我住。我當(dāng)時沒想她也可以辦理,為何非要叫我過去?,F(xiàn)在看來是冥冥中自有安排。租下她說住一直沒住,最后因為家里給找好工作就回去了。房租到期后我?guī)状螠?zhǔn)備退掉,后來都沒退成。其他朋友也勸說,就那么幾個錢,租著吧,萬一以后需要呢。這不,此話還不到半年,果真應(yīng)驗,用到了。從房子的事,我開始相信命運,一切自有安排。
學(xué)校放假不久,我就開始收拾房間東西,書最多,用帶子扎成捆。同事瓦當(dāng)用盡全力。當(dāng)晚約上幾個平日要好的朋友到外面吃飯,回來暢聊至半夜,才睡去。第二天醒來已是上午,朋友們不舍,趁著都還在就抓緊時間洗漱,到外面吃面。下午不得不走了,叫來車,裝上房間里的東西,搬移到北郊的房子。瓦當(dāng)真心實意,幫著給整理擺放好,留下住了一夜,陪著我度過最難忍受的陌生。我知道接下來會有更多的孤獨要抵擋,送瓦當(dāng)上車離開,回到房子,呆坐在沙發(fā)上,全新的環(huán)境,包括正流動的空氣。南邊的空氣清澈活潑,這里的污濁呆滯。起身詳細地整理了會書架上的書,在沙發(fā)上坐著便睡著。醒來時窗外已是漆黑,走到窗前看,外面燈火闌珊人聲嘈雜。公路旁邊是修建的建水生態(tài)區(qū),長線拉開的路燈光照耀著大路,跑步閑走遛狗應(yīng)有盡有,忽然生出念想,從窗戶如鳥兒樣飛下去。真要是有翅膀,那這就不是幻想。伸展下身子,從壺里倒杯水,水在玻璃杯里愈發(fā)晶瑩剔透,白亮的燈光落在水里,映射出千萬形狀,這個宇宙世間就是存在著許多我們看不見的東西。喝下后,我想,燈光照在我身上,那些看不見的事物看我會不會也像我看杯里水光融合成的那樣?心里多了幾分欣喜。
下去跑步,累了就站在邊上看寬闊的水面,出過汗身體輕松許多,似乎那些塵垢都跟著溢出去。回家洗漱完,想喝水卻沒了,拿著桶去小區(qū)接。外面很是溫暖,樓里卻陰涼無比,在純凈水機子前接水,有人從身后走來,我沒在意,這個時間對盡住著年輕人的小區(qū)根本不算晚,所以來往的人自然多,如果聽到風(fēng)吹草動就去看,脖子扭斷也看不完。水流淌出來,掉進桶里,嘩啦聲變得越來越模糊黏稠??唇雍茫瑪Q好蓋子往回走,有人說,原來就是你啊。我不敢確定在和誰說話,繼續(xù)走著傾聽回應(yīng)聲,久久沒有,那句話眼看就要挨著地面玻璃樣摔得稀爛,說話人猛地挽回,重新捧到空中,原來就是你啊,這次增加了目標(biāo)話語,就是從你窗口散發(fā)出來。我轉(zhuǎn)過頭看昏黑里站著個頭不高的老人,除過我再沒其他人,我說,是在和我說話嗎?他說,你窗戶上撲閃著自然的光芒。我聽得一頭霧水,說,夜里開了燈誰家窗戶都有光芒。他似笑非笑著說,前段時間我就觀察到了,只是不確定是誰。我說,我昨天才搬過來。他說,所以說今天確定了,原來是你啊,那不是電燈所能散發(fā)出的光芒,是自然的是你身上所特有的?,F(xiàn)在騙人的花樣真多,假話說的和真話并無兩樣。我不愿再聽,看他年紀(jì)大就不反駁不揭穿,留些面子,溫和聚散。他說,你是1807住戶。我不屑地說,然后呢?他說,忘記了,我說這些你肯定不會信,你叫什么名字?我說,苔。他說,應(yīng)該就是,你從南邊來,你身上凝聚了那里的氣息,而且做了完美的消融,它們會如陽光樣不住生長。我滿足他的虛榮,說,確實從南邊來,在山腳下住了五年多。他自言自語地說,四年就夠了,你可以叫我陶叔。我為著起碼的尊重耐心聽著,說,好的,那我先走了。他微笑著,像初春里綻放的花朵。
回到房間睡不著,躺在床上回想他說的話,讓我叫他陶叔,是哪個tao字,看他的氣質(zhì)應(yīng)該是陶瓷的陶,這里當(dāng)時不是說叫盛開區(qū)嗎,應(yīng)該全是年輕人,怎么會有陶叔這樣的人,或許陶叔屬于少數(shù),哪里都不可能純粹到一塵不染,只要大部分是就好?,F(xiàn)在我一片迷茫,不知道接下來做什么,原來學(xué)校的工作挺好,可是沒有堤防小人使出的暗器,不偏不倚被射中。出來也就出來,我告訴自己也許命運就是這樣安排的。留戀想念在所難免,讓時間慢慢沖淡消褪,白開水樣地搖曳,縱然漂浮些什么,也不會礙著水花的飛濺。陶叔說窗口有光芒,我走到窗前仔細看,無法看見。整理床鋪準(zhǔn)備睡吧,明天早起看書。
剛躺下就聽見有人敲門,看眼時間已過十一點,剛來這里不久也沒有熟人,就算有同事住這邊,知曉我搬過來,也不至于這會來,來也會提前說。我猶豫要不要去開門,心想先不開,如果是走錯敲會就不敲了。敲門聲沒有停止,反倒傳來悠揚的旋律,我心生恐懼,萬一是鬼怪呢,盡管現(xiàn)在科技如此發(fā)達,多數(shù)人不相信鬼怪,可我除外啊。硬著頭皮按下門把手,貌美如花的女人出現(xiàn),帶有濃濃的歉意說,不好意思,請問你這里來過八九歲的男孩嗎?我說,沒有。她嘟囔著,明明見往這邊來了,起初還不信,真是有深不可測的吸引力。女人探頭往進看,我說,不相信可以進來看?女人的腳躍躍欲試卻沒有進來,說,打攪了,我再去其他地方找找??粗说谋秤?,真是好看,平常樸素的衣裳,腳上穿著紅色淺口布鞋,身材比例通身看如仙女。我關(guān)上門,心情好了許多,看來這里還是沒錯的。剛上床就聽見廚房有誰翻動塑料袋,老鼠不可能,這么高除非從下水道上來,那幾乎也是不可能的。十幾層樓高的管道,彎彎曲曲主要還有不少垂直處,如何爬上來,不時還有大小水流滾落,它又不是壁虎。去廚房一看究竟,開燈的瞬間,蹲在地上的他倏地跑到陽臺角落,我嚇著,厲聲喊,是誰,什么時候進來的?出來。我著實有些心慌,站在原地動彈不得,試著用語言逼迫他出來,說,再不出來我可報警了?不大的身軀唯唯諾諾地露出來,是個八九歲樣的男孩,想起美貌女人尋找的男孩,可那會我真不知道他在這里啊。
來到客廳,他低著頭站在我面前,我說,你什么時候進來的?小小年紀(jì)不學(xué)好。他摳著沾滿泥濘的手,沉默著。我說,你家在哪里,自己回去找見不?為緩解尷尬凝凍的氣氛,我給他倒杯果汁,他接住小心翼翼地喝起來。我說,不著急,坐下慢慢喝。他滿足地喝幾口說,你的果汁真好喝,我喝完就回去。我說,我送你吧。他說,你和陶爺爺一樣,都有那么多有意思的東西。我環(huán)視房間,皆是些零碎東西,最好的就要數(shù)書架上的書。我說,陶爺爺是誰?他喝得津津有味,像是在咀嚼食物的滋味,嘴里飲料咽干凈才說,陶爺爺就是陶爺爺,哪天一塊去他那里玩,特別有意思。他喝完用手揩擦嘴巴,我問還喝不喝,他搖搖頭。送他回家前,我問他叫什么名字,他此時活潑話語自然跟著增多,說,叫我細土,媽媽對我好不假,但是我太喜歡陶爺爺家,為多呆會就溜進你家,早就感覺你家不錯。我笑說,你確是和陶爺爺有些相似。細土這名字聽著說不出的怪異,談不上好不好,只是覺得別致多韻味。剛送他出去,開門就遭遇了她,我頓時不自主地羞愧難當(dāng),想解釋清楚可一時又不知從哪里說起,就啞巴樣用手來來去去環(huán)繞,到頭來自己都覺得無意義。她沒有生氣,而是笑嘻嘻地說,我就知道他在這里,你們倆合起伙騙我,還是被我識破了吧。真是想不到她會這樣說,只好跟著附和歡喜。她牽起細土的手,對我客氣地說,謝謝你和他玩,給你添麻煩了。我擺擺手不好意思地說,舉手之勞舉手之勞。細土說,你叫什么名字?我說,叫我苔就好。淳樸的她說,我叫意,以后有什么需要幫助的你說話??粗麄冏唛_,樓道里的燈熄滅了,滿世界的空虛洶涌襲來,我趕緊墩下腳,明亮到來,似乎充實了漆黑,有了所謂的空間。
這天過得真是虛幻,遇到這么多奇怪的人說著摸不著頭腦的話,用任何邏輯都無法理解,只能胡亂丟進混沌里,不再去想。夜里醒來很多次,總是覺得周邊空空,很是危險,稍有不慎就會掉下去,最可怕的是深淵沒有底,掉下去只能在無知的虛無里掙扎撲騰。總會敗下陣來,屈從于那里,成為其中輕飄膚淺的一份子。心里無數(shù)次地想,明天一定要買些柵欄給圍起來。
2、品園的深處
本想早起去河邊跑步,誰想睡得太沉,醒來已是九點多。在床上躺許久,坐起發(fā)呆,腦袋空空,忽然憂愁上來,滿目茫然,看哪里都不對。強行站起去洗漱,好去外面買些吃食充饑。廚房是有做飯的家具,可有著專業(yè)性之稱的巧婦都難為無米之炊,更何況我這般粗糙的漢子。最近先買的吃,心里亂七八糟,也沒心思做。出門看周邊住戶的門都鎖著,樓道空蕩蕩陰森森,尤為在電梯到達開門的那刻,總覺得里面會出來面目可憎的怪物。幾天來沒有注意小區(qū)名,這回走得慢做了細致的觀察,大門柱子上顯眼地寫著“品園”,怪不得人家說這里住的人高手如云,品園這樣的名字就很是雅致。買了吃食就回去。
路上遇見肩上扛著袋子的陶叔,步履艱難地走著,我過去幫忙,陶叔不要,氣喘氣喘地走著,但看得出他心情很好。問他背的是啥?他神秘地說,對你我就不隱瞞了,全是好土。我驚詫不已,說,弄土做什么?陶叔笑瞇瞇地說,日后你就知道了。陶叔上了緩坡到樓門前,放下袋子招手讓我過來,我過去后他說,千萬不要被表象所迷惑,你將面臨數(shù)不清的危險。這些突如其來的話語嚇到了我,我想問個究竟,陶叔已經(jīng)消失在電梯口。這里不是品園么,按理說住的都是剛畢業(yè)不久的年輕人,能有什么危險?重新回到大路上,饑餓得厲害,就拿起吃食邊走邊吃。走到有椅子處,看見與陶叔一般年紀(jì)的人在狠命地踢路上立著的石墩子,我不敢多看,用眼睛的余光掃視,認(rèn)真專心吃喝手中的食物。就要過去,他喊道,站住,看見就看見了,你也想去告密?敢做就要敢當(dāng)。我看他穿的素樸,是個鄉(xiāng)里人,言語為何這樣傷人,我說,你在說什么?他說,別裝傻充愣,原先沒有見過你,新來的吧。我說,是剛搬來。他說,你已經(jīng)看到了,石墩子就是我踢的,去報告去領(lǐng)你的賞錢。我不再吃手中的食物,平白無故遭人訓(xùn)斥,算哪門子事情,我說,你說的這些我都不知道,看你年紀(jì)大我不跟你爭辯。他仍舊不依不饒地說三說四,我胸中怒火中燒,遇到的都是些什么,倚老賣老。正生悶氣,想著要不要走開,細土不知從哪里冒出來,對老人說,這是陶叔尊敬的人,不得無禮。老人迅速乖巧下來,和氣地過來道歉。細土說,這是靈山叔,他是好人。我越想越覺得陶叔神通廣大,在這里陶叔大概是具有領(lǐng)導(dǎo)性的人物。
我們坐在旁邊的石凳上說話,細土不知從哪里端來兩杯水放下,說需要什么招呼我,然后就離開了。靈山叔說,細土總是這么忙,將來必成大氣。我斗膽問道,靈山叔,您為什么要踢那些石墩子?靈山叔喝口水連連嘆氣,說,我來這里幾年,原有的東西在不住地流失,幸好遇見陶叔細土花嬸他們,踢石墩子是花嬸給我開的藥方。我說,花嬸是醫(yī)生?您得了什么?。克f,花嬸厲害著呢,得的病說不清。我說,你為什么說我會去告密,給誰告密?他說,有很多人千方百計阻止我的治療,他們年輕力壯我難以抵擋。我詳細琢磨靈山叔說的話,心想,品園里住的人不會這樣陰險狡詐吧,再者都是受過高等教育培養(yǎng)的,怎么會有如此低級的品質(zhì)。靈山叔起身去不遠處稀疏的幾棵樹下,我跟過去,他指著樹上的花讓我專心致志地看。我看會說,就是桃花,怎么了?靈山叔說,你能看到,聚精會神全神貫注地看,我也會幫助你。我順著他的意思,全身心地投入到綻放的花瓣里。靈山叔在邊上發(fā)功樣的雙手推動著空氣。不多時我眼前出現(xiàn)不同的景象。靈山叔也變了穿著打扮,抽著旱煙趕著驢車招呼我上來,我跑過去坐在驢車上。河灘有牛羊吃草,渴了就去河里暢飲,人們趁著早晨的涼爽在地里干活,來往的人與靈山叔有說有笑。到院子里停住,靈山叔把驢車從驢身上卸下,牽著驢去驢棚,往槽里倒上足夠的草料。帶我回到窯里,從鍋里拿出吃食,讓我吃。我拿起聞著有麥香味的饃吃,越嚼越有味道,從口腔進入身體的各個地方,沉睡的因子即刻被喚醒,搓揉著朦朧的睡眼,活潑歡快起來。我剛要說什么,所有東西都不見了。靈山叔難受地說,我盡力了,目前只能有這么多。我似乎能明白他的意思。
離開那里,靈山叔又來到石墩子處踢,我擔(dān)心地說,這里有監(jiān)控,去個沒監(jiān)控的地方。靈山叔說,今天中午在這里就踢完了,接下來會去其他地方,把身體其他部位也打通?;▼鸫_實厲害,治病不吃藥只是這里踢踢那里捶捶,有機會一定要去見見。靈山叔說,這里雖然已經(jīng)凝固,但還是有許多地方可以看到本有的東西,我現(xiàn)在正在恢復(fù),明年就能完全如原先一樣。我說,比如花朵?靈山叔點點頭。來這里幾天,路上沒見多少年輕人,多是像靈山叔或細土這樣年紀(jì),中年人也多,還有就是根本不像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難道是我出來的時間不對?想到了,人家哪里有我這么閑,這些時間應(yīng)該都在工作。靈山叔踢著石墩子,說,舒服啊。我看到遠處有工作人員來,就勸說靈山叔趕緊離開,靈山叔不走。已經(jīng)來不及了,工作人員命令靈山叔停止這樣破壞公共財產(chǎn)的行為。靈山叔照樣踢,他們說,再不停止就動手了。我趕忙給解圍,說,這就是個石墩子,踢就踢吧,又踢不壞。他們就呵斥我,沒有公德心,這是公共場所,家長破壞著公共財產(chǎn)也不說制止,受教育受到哪去了。我難以說話,在道德面前我的話語虛弱不堪一無是處。靈山叔還在踢,他們就要動手,我著急得不行,不知細土去了哪里,如果他在可以去通知陶叔,陶叔出面事情就簡單了。實在不行我就過去阻攔,怎么也不能讓他們傷害到靈山叔。他們還沒觸碰到靈山叔,靈山叔猛的轉(zhuǎn)身,先是嚇?biāo)麄円惶?,然后靈山叔就喊叫開,你們這些無知無覺的人,整天就曉得維護所謂的秩序,人情去哪里了?就不能好好說話嗎?我是長輩,起碼的尊重都沒有,幾次過來就是不管不顧地訓(xùn)斥,好好說話就那么難嗎?他們聽后相視下無動于衷,繼續(xù)斥責(zé)說,這里本就是年輕人住的,你們這些老人來了就亂了,根本就不適合你們住,年輕人懂得城市的所有。靈山叔還在踢,并且越來越使勁,石墩子有些輕微的搖晃,我還是勸解,石頭又踢不壞,一會就結(jié)束了。他們惡狠狠地瞪我,堅硬地說,你盡快帶著老人離開,不然連你也帶走。我真是憤怒,說,我們都有爹媽,怎么這么冷酷無情,都說過了,石墩子怎么能踢壞。靈山叔說,我真替這里的所有年輕人悲哀,包括我的子女,你們失去了所有本質(zhì)的東西,問你們個問題,你們多久沒有疼痛過了?就是偶爾磕碰到除了尖叫除了怨罵思考過自己為什么會疼痛嗎?他們中有人說,為什么?靈山叔撕心裂肺地叫道,還有臉問為什么,因為你們是人啊人啊人啊,還記得嗎?他們冷笑,說,誰不知道自己是人,這不是多此一舉嗎?神經(jīng)病,最后說一遍,現(xiàn)在離開還來得及。我只好強行拉靈山叔走開。
靈山叔家里不大,沒有臥室客廳可講,就是一間房,一面墻自己搭建了架子,擺放著許多石頭,有瓦片石碑石獅子石虎石貓……石碑上有圖案,那些動物看著粗糙愚鈍,實則栩栩如生,應(yīng)該有些年代了。靈山叔去柜子里取出塊石碑,上面的圖案像是在舉辦喜慶的活動,有人吹樂有人做飯有人舞蹈有人說唱,人們圍聚桌子坐著,吃著說笑著,好繁華好歡喜。靈山叔說,這些都是我們老祖宗留下的,多少年過去了它們依在,包括我們現(xiàn)在的生活中還存在不少,但自打我來到這里后,滿是悲痛瘡痍,年輕人里沒有幾個人記得,也不愿意去多看。唉,千百年后再看現(xiàn)在,有什么歷史可講,全是一球樣的堅硬殘酷無情。我呆會,有個小石獅子很中意,粗大的眉眼抽象的嘴臉,我感覺它在和我說話對著我笑,我們之間有無法看見的交流。靈山叔見我如此癡迷它,就給我,說,既然你們有緣分,它就跟著你吧。我說了許多感謝的話,等下次見面我會給您帶好酒好菜。靈山叔搖頭說,不,帶兩本好書即可。我爽快地答應(yīng)下來。
本就是單純出來買個吃的,誰想遇到這么多事情,回去的路上我看來往的人,他們像溫吞吞的水,不冷不熱地生活在這里。木木呆呆地出去上班吃飯,晚上帶著疲憊的身體擠著公交車回來。品園遠不是現(xiàn)今看到的這么簡單,內(nèi)里暗含的玄機深不可測,上樓時我故意走了樓梯,一層一層真是高啊,住在最頂層的人時間久了會不會變得輕薄無感。到我所在的樓層,繞轉(zhuǎn)著走一圈,四面八方全是住戶,但從沒有見過,當(dāng)初為什么要叫品園,有什么特殊含義,難道是當(dāng)初起名人對此刻意的嘲諷?無法說清楚,品園的深處是什么,目前來看,多是孤獨絕望凄涼,繁盛鮮艷在其中顯得是那樣荒誕滑稽。
3、花嬸的秘密基地
周末閑著無事,在家里坐著寫會東西,累了就起身到窗戶前喝喝茶看看河。想起下筆時的艱難,原先是沒有過的,腦袋也逐漸在變空,覺得沒什么可思想,一切似乎本來就這樣。難道靈山叔說的危險就是這個?我會變成這里許多人中的一個嗎?我刻意地去思想去捕捉些什么,比如說眼前的大河,隨風(fēng)起伏的滾滾波紋,我能想到什么,那些表面的就不要說,要往深處挖掘。我對自己下了狠手,想不起就死命地深入,哪怕是血淋淋也沒什么,起碼這樣還能知道靈山叔說的疼痛。看來這里確實危險重重,我們很容易墮入這種渾濁黏膩虛無的生活里,忘卻所有,過起逆來順受如動物樣吃喝拉撒跑跳的生活。以后每天要留出部分時間來操練,相信習(xí)慣成自然,包括敏銳的思維。細土在門外喊我,這孩子怎么不敲門啊,不過這樣喊叫著也熱鬧,給寂然無力的空氣增加些活力。
我讓他進來,他神秘兮兮地在房間里走一圈,似乎在找什么。我說,就我一個,沒別人。他說,不一定,陶叔說,看不見的東西多了。我說,陶叔真是厲害,把你培養(yǎng)得不錯,以后要多向你學(xué)習(xí)。他沒有謙讓,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現(xiàn)在帶你學(xué)習(xí)還可以,不過你學(xué)段時間就得和陶叔花嬸他們學(xué)了。我說,好的。他從懷里掏出張折疊整齊的紙團遞給我,我接過來往開解,看著簡單實則極難。他說,這是花嬸設(shè)計的,只有解開這個才能參加活動。我說,什么活動?他說,讀書分享會,陶叔極力推薦了你,哦,還有我媽。我說,什么時候去?在哪里?他說,解開你就知道了。在這里能舉行讀書活動確實不容易,每天見到的人除了去吃喝,很少看見有人拿書看,要看也是在看視頻。我想問問意的情況,他已經(jīng)不見了。我坐下仔細了解觀察其中的結(jié)構(gòu)規(guī)律,我相信不管如何復(fù)雜,總會有起始終結(jié),過程里也會有一定規(guī)律可循,難度大的就是無數(shù)小規(guī)律的疊加與重復(fù),且每個小的規(guī)律都不同?;▼鹩植皇窃O(shè)計師,肯定沒有那么難。我信心滿滿地尋找拆解的方法。到后晌還沒解開,到底是哪里不對,致使走入了死胡同。花嬸舉辦的是讀書分享會,說明她肯定對書有很深的了解及自己獨特的觀點,既然這樣的結(jié)構(gòu)是她設(shè)計的,那就得依著她的思路來,這樣順延下來就是讀書的思路。讀書有什么思路,我不再盲目地胡亂拆解,如果再這樣漫無目的地拆解下去反而會破壞本有的拆解方法。我在房間里來回走動,嘴里念叨著讀書的思路是什么?到陽臺上站會,陽光照射在波紋滾滾的河面,灰蒙蒙的天空,陽光就是個發(fā)著光的圓,放眼看去,整體就是種感覺,那種似曾相識又新鮮不已的感覺。要想理解懂得花嬸的感覺,肯定有她個人獨到高深的體會,其中肯定也不乏有普遍有之的感覺,所以就從普遍處入手,閉上眼睛,用手去撫摸去隨著心意感覺拆解。
打開后長舒口氣,平息了心中不住涌出的焦慮,忘記時間忘記饑渴地思想拆解,上面寫著的時間是凌晨一點半,路線按著拆解過程走,就會看到花嬸所創(chuàng)建的秘密基地。到時也會有人引導(dǎo)接待。我看眼手表,離一點半還有些時間,我要想想拿哪本書合適,既然是讀書分享會,以新人的身份加入進去,就得說出個一二三來。十二點多我就出發(fā),邊走邊思想拆解紙張的過程,哪里轉(zhuǎn)哪里直走哪里再轉(zhuǎn),左轉(zhuǎn)還是右轉(zhuǎn)都得分清楚,若是稍有錯誤就會迷失在其中,不能準(zhǔn)時趕到。走到河邊,我思想前面的路線,沒有錯。繼續(xù)往下走,來到河邊柴草掩蓋的地方,路線走的肯定沒錯,試著揭開柴草,黑洞出現(xiàn)。不知道有多深,伸手不見五指,我正準(zhǔn)備打開手機上的手電,一簇亮光搖搖曳曳地,我緊張地攥著手機,都可以攥出水來。近些了才看到是有過一面之緣的意,她說,我也是剛進來,聽見這邊有動靜就過來。我心里踏實了許多,有意的引導(dǎo)接下來的路就簡單了。洞里比較窄,意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意說,花嬸真是厲害,能尋覓得這么隱蔽幽靜的地方。我說,花嬸知識淵博,沒什么能難倒她。意說,你見過花嬸?我如實說,那天聽細土還是靈山叔說起過,沒見過。意說,不過你說的很對,花嬸沒上過大學(xué)但比那些一流的專家都厲害,胸中有江河有天地有人道關(guān)懷。我點點頭,她肯定沒看見。道路真是復(fù)雜,就算有人發(fā)現(xiàn)洞口也進不來,胡亂走只會在里面胡亂繞轉(zhuǎn),到時一慌亂,只要看到亮光就會跟著走,直至走出來,一無所獲。
過了最狹窄處,接著的便是一片寬闊,四周開著黃色的燈光,很是溫馨。意馬上投入到分享會的準(zhǔn)備工作中,我無事可做,就游客樣地參觀,開闊處過去進入窄道,里面才是正兒八經(jīng)的讀書分享會場所,陶叔靈山叔已經(jīng)到了,看到我過來,趕忙把我介紹給正忙碌指揮的女人,從她背影看平平常常,等她轉(zhuǎn)過身來我驚呆了,雖然從身材看已經(jīng)和花嬸稱謂的年齡不符合了,但沒想到的是竟然會這么年輕。我驚詫的表情停留在臉上,花嬸伸來白皙的手停在空中,陶叔推我我才反應(yīng)過來,與花嬸握了手。我連說不好意思,花嬸說,你的反應(yīng)正常,誰能想到花嬸怎么會是二十出頭,就像也沒人想到夜深人靜時,在河底會有一群人在舉行讀書分享會。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說,河底?花嬸說,就是我們平時見的那條河。陶叔和靈山叔不知在笑什么,手捂著嘴捂著肚子笑。
花嬸看座位坐滿,就宣布讀書分享會正式開始,說,我們在座的有從很遠趕來,有新人有舊人,讀書是件很舒心的事情,舉行這樣的讀書分享會是我們情感的體現(xiàn)。老規(guī)矩,大家暢聊,之所以選擇這么隱蔽的地方,是因為如今明面上已經(jīng)沒有品讀分享的感覺,這里會把感覺聚集起,大家能盡情盡心地暢游感受。我聽來的人言說,自己準(zhǔn)備好的那些純粹是陳詞濫調(diào),沒有任何新鮮有趣。正坐著思索若是輪到自己該說些什么好,花嬸就端端地叫到我,我手足無措地站起身,磕磕巴巴地說,我是新來的,一時慌亂不知說什么好,以后請各位多多指正。意接上我的話說,苔太謙虛,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身上無時無刻不散發(fā)著濃濃的書香氣息?;▼痨`山叔陶叔都說,還是再說幾句的好。我經(jīng)不住他們這樣輪番勸說,尤為意,沒想到在這里她變了個人似的,那樣活潑可人?;▼鹫f,這里無拘束,任逍遙。我說,那就說說生活中的靈魂出竅。奶奶一輩子病著,哼哼是最廉價的止痛藥,縱然這樣還手腳不停地做著家務(wù),照顧爺爺?shù)纳罴盃繏熘鴥号瑳]事時就坐在門道和鄰居們曬太陽閑聊。冬日的陽光是珍貴溫柔的,撲灑在身體上通過衣裳暖熱滲入骨頭縫縫。奶奶一到冬天雙手雙腳就腫得厲害,黑紅黑紅的皮膚看著就難受,鄰居老婆婆這段時間也生著病,說,自己許是熬不過這個冬了。奶奶說,熬不過去的是她,她最近總能夢見已故多年的母親。另一老婆婆說,要走也是我先走。奶奶正月開始病情加重,醫(yī)院去了,醫(yī)生束手無策,因為身體太瘦弱根本無法用好藥,更甭說做手術(shù),身體無法承擔(dān)這些。回到家吃著無關(guān)緊要的藥,就那樣一天一天捱日子。五月時奶奶的靈魂無法再安然于體內(nèi),忽悠悠地飄升出去,奶奶從那時起就陷入了神志不清的泥沼,她沒有力氣掙扎,隨著泥沼的力量艱難地吞吐完最后一口氣。細土幫著端茶倒水,我不知自己說得怎么樣,見大家迷迷瞪瞪坐著,花嬸用簡短精確的話語概括了我說的核心意思。
結(jié)束后花嬸叫住我,說,苔,你先不急著走。我留下,陶叔對我擠眉弄眼地笑,仿佛被留下這個舉動里有無限說不透的意思在?;▼鹂粗质帐巴陥龅兀瑲w置好桌椅茶具。我站在那里,等待著花嬸的指令。助手們離開就剩下我們兩個。花嬸招呼我跟她走,穿過幾個窄道,來到后院,進到房間坐下喝茶。房間修建得雅致有趣,雖然是現(xiàn)在的工匠建造,但一點也不失古韻古香?;▼馃莶?,我眼睛里滿是房間里的物件,尤為房間后面,緊挨著的石崖沒有包裹起來,真實裸露著,地上鋪了石子,石子上擺放幾個模樣模糊的石頭動物,黃色的燈光照耀著??看暗目慌_上有木頭桌椅,茶具茶葉花瓶及正綻放的梅花。我說,有漢唐時的感覺?;▼鹉闷鹬槐樱瑹玫乃乖诶锩?,杯子頓時變得潮潤細膩光澤盡顯,幾片茶葉浮在水面?;▼鹫f,不錯,這里創(chuàng)造的就是豐富多彩,你可以經(jīng)常來這里,這樣可以幫助你守住現(xiàn)有的感覺。我喝茶時才發(fā)現(xiàn)那幾片茶葉是從杯子上滲透映照出來的,花嬸說,這是陶叔的杰作,宋代才有的工藝,陶叔經(jīng)過十幾年的嘗試研究,去年年底終于完成了。我說,陶叔是大師?;▼鹫f,這樣的杯子,陶叔說一生只能做幾只,能用自我的生命創(chuàng)造幾只瓷杯的生命真是莫大的恩賜。回去時天已麻麻亮,我們踩踏著青石臺階,我邊走邊想,何時生出這么多臺階,走了許久才到平地?;▼鹫f,為躲避早起的人們,我們走了另一條路?;氐郊乙廊粵]有睡意,就坐在床上翻開書看。
4、意與丈夫的使命
這天我剛做好早飯細土就來了,我讓他一塊吃,他悶悶不樂地說吃過了。我說,你媽起得真早,多么疼愛你,這么早就吃過。細土不正常地笑著說,愛?你知道我每天過得有多惆悵多痛苦嗎?我想輕視地說小孩子說大人話可不好,思想下沒有說出口,覺得那樣不好。細土說,你心里怎么想的我知道。我喝著稀飯說,我沒有其他意思,就是覺得你本是快樂的年紀(jì)哪里來的惆悵痛苦,到我這年紀(jì)才會真正開始面對這些。細土去廚房拿了碗筷,坐在我對面,舀稀飯喝,就著咸菜,冷不防說,這里不容許有年紀(jì)。我放下碗筷,看著眼前這個孩子,如何說出這樣的話。細土說,我是不該來到這個世界的,是他們不嚴(yán)肅。
意坐在沙發(fā)上說,既然來了就留下吧,想個名字。男人忙著端飯倒水,渾身散發(fā)著甜蜜,臉上堆滿笑容,說,這個好說,親愛的,先吃飯,涼了就不好了。意堅持著說,你會后悔的。男人只管張羅著吃飯,意說,言,你真想好了?男人說,語,不用再猶豫,這樣在一起沒什么不好。意端起飯吃,堅持的繩索在松弛,直至軟塌堆積在地上。我說,細土,你的惆悵在哪里?細土說,是不是很復(fù)雜?我點點頭。細土說,我是言和意的表達,他們以為能淋漓盡致,實則呢,如今的我連本身的十分之一都不及。言在擁有細土后不久就和語產(chǎn)生無數(shù)矛盾,語腸子都悔青了,沒有堅持當(dāng)初的意思,弄成現(xiàn)在這樣。當(dāng)初的結(jié)合,婚與姻是見證人,當(dāng)時也說明了其中的厲害關(guān)系,如果邁出這一步再要想退回去可是萬分艱難。言哪里顧得上那些,摟抱著語說,死心塌地永不變心。愛與情在邊上看著這一切,瑟瑟發(fā)抖。語也就同意了。意呼喊細土回來,等會還要去上學(xué),學(xué)習(xí)知識充實精神認(rèn)知,以后就不會犯這樣不可饒恕的錯誤。細土不回去,對著意哭喊不止,說,我見過言語的局限狹隘,別想再騙我。意說,現(xiàn)在我們是意念了,比言語深奧,地下天上的世界你肯定沒有見過。你爸這次回來有很大變化,他現(xiàn)在是念,不再是言那時的膚淺表面。我成了多余的人,既然這樣我就沒有必要做老實的觀眾,我可以邊收拾碗筷邊傾聽觀看。
細土不走,執(zhí)拗著說,那我現(xiàn)在算什么?是你們本能欲望的果實還是什么都不是。念跟來,撫摸著細土的頭說,乖,快上學(xué)去,我們承認(rèn)是我們當(dāng)時沖動,以為愛情可以凝固為永久的穩(wěn)定。那天我瘋狂地用斧頭劈碎婚姻,是不是被嚇著了呢?意說,我現(xiàn)在能理解些許婚姻的含義,有個清晰的感覺是,理解越深離婚姻這種無必要的結(jié)合就越遠。念說,是這樣,在純粹意識精神層面是沒有道德人倫這些東西的,婚姻里有太多雜質(zhì),無法清澈見底地包容愛情,所以我們才會分開去深造。我好像明白了這其中的關(guān)系及深意。細土離開,回家背上書包走了。
意不好意思地說,讓你見笑了。我給他們倒水,說,受益匪淺。念說,一切皆抱怨不得,這是必要的經(jīng)歷,從言語到意念,這個過程中婚姻由分到合再由合到分,過程中蘊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這是我們的使命,只有不斷深入,在天上看見深淵在地下看到白云藍天。我贊同他們的說法,愛情的美好似乎就在于瞬間的心動,天長日久會把所有敏銳鈍化,婚姻從開始就是錯誤,我認(rèn)識的好多人沒有勇氣去面對,當(dāng)然也有不少勇氣可嘉的人,但到頭來還是像你們樣分開。我無法表述自己的所思所想,需要那些專業(yè)術(shù)語的幫助,僅把感覺做出冗長臃腫的表達會讓人厭煩。我感覺自己越說越遠,趕緊截住話語。
意說,你說的意思全在。愛情就在瞬間,清澈見底,無憂無慮;婚姻提前就做了限定,且有法律的保護,不過幾天就攪渾了,在日?,嵤吕镒兊迷絹碓綔啙嵴仇ぁS刑嘀刎搲涸谏厦?,所以大部分人只能去接受,完成此項任務(wù)就會被延伸為孝順有成就,但是本真不是這樣。念要走了,繼續(xù)去探索深入,說,希望下次見面時能超越現(xiàn)有的認(rèn)識,意念不再是你我的名字。意說,只要有了新的認(rèn)識,我們就能會意能心照不宣。房間里的熱鬧登時消去,剩下寂靜與我,剛才的所有像是場夢。
中午想做飯吃,就下樓去超市買菜,路過公告欄見許多人圍聚著,好些男女捂嘴笑,七嘴八舌說著什么。買好菜回來,看圍聚的人不多,我過去看個究竟。公告欄里貼著紙,上面的內(nèi)容是最近發(fā)現(xiàn)小區(qū)里逐漸流行起夜訪的風(fēng)氣,給許多家庭及情侶造成不便,就此事小區(qū)管理委員會專門開會商議,為有良好安定的環(huán)境,將實施多種舉措制止。最主要的是探尋到真正的誘因,也就是兇手,再沒有比從根源上治理消除見效快了。我想起意和念,想推薦給管理委員會,但轉(zhuǎn)念想,意和念肯定不會接受這樣規(guī)矩性強的任務(wù),這樣的治理是無用的。我離開時又有些男女湊過來,他們看后那種詭異的笑,手自然地牽在一起又放開,他們在岔路口分開,男的低聲親昵地說,到時候使用暗號。女的會意地笑著,點點頭進樓里去了。
5、靈魂與肉體的分隊操練
面對生活的安排,我無法做出直接的反抗,只能迂回百轉(zhuǎn)徐徐緩緩地消除掉生活的迷藥。來這邊已經(jīng)二十多天,每天睜眼下床拉開窗簾,面對灰蒙蒙的天氣,自己如傻子樣無所思無所想。如果是因為住在高層,整夜漂浮有隨時掉落的危險,可那已經(jīng)得到了安妥的解決,在床邊圍起結(jié)實的柵欄,夜里圍上白天收起。若不是這些那會是什么,我癡呆呆地站在窗前,焦急得欲哭無淚,嘴里嘟囔著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到書架上翻找看過的書,沒有印象,看新聞報道,心如止水,沒有絲毫漣漪,腦袋成了榆木疙瘩,瓷實又死板。整架的書扔進去也不會有所破裂。雙腿跪在地上,用手狠命捶打地面,不禁想起原先在南郊的美妙,怨恨起那些實施陰謀詭計的壞家伙,就是他們害得我離開了能喚起我思索靈感的山水藍天白云。這所有的一切都將歸罪于他們,為自己的蠅頭小利陷害告密,再往上推就是頭領(lǐng)的昏聵,輕信奸臣,治罪忠臣,如此無能之輩,何以興業(yè)興教育。
瓦當(dāng)發(fā)來信息問最近過得如何,我回過去不好。瓦當(dāng)打電話來問具體緣由,我就把自身目前的焦灼說與他聽。他說,先調(diào)整好心態(tài),世俗的生活會占據(jù)侵蝕內(nèi)心深處及精神,但只要我們把握住核心,回到屬于自己的那方小天地,就都會喚醒并且生機勃勃。我知曉瓦當(dāng)話語的意思,難為的是我就在所在的小天地里,擺放這么多書,整個小區(qū)或者說整個北郊哪里還能比這里更有氣氛。想起陶叔,起初他就說過,我窗戶上散發(fā)著光芒,如今想來是嚴(yán)肅書籍的光芒,在往外流溢。難道在這短短二十幾天里,嚴(yán)肅書籍的所有光芒就消散殆盡不算還開始偷空我自身里的?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去找陶叔問問。
出門才想起不知陶叔家在哪棟樓,給細土打電話沒人接,徑直來到靈山叔家,他肯定知道陶叔家的具體位置。靈山叔正忙碌著拓印漢石上的畫像,掂著沾有墨跡的雙手開門,讓我坐下等會,這塊拓完就帶著我去。漢畫像真是生動,許多上面有生活習(xí)慣風(fēng)俗情景,現(xiàn)在村里還遺留保存沿用著。靈山叔拓完最后一張,鋪展在桌子上等待風(fēng)干,問我有沒有和上次拿回去的石獅交流,它最懂藝術(shù)。我羞愧難當(dāng),含糊其辭地應(yīng)付過去,實則拿回去放在書架上就再沒動,像是忘掉了,沒有用正眼看過,真是不該,等會回去賠禮道歉,盡最大努力去彌補。靈山叔關(guān)門下樓,在電梯里說,逐漸調(diào)整心態(tài),相信上天安排,同時多拼搏,到某個時間自然會有成效收獲,只是時間遲早問題。這么長時間第一次去陶叔家,敲開門陶叔妻子說陶叔在地下室。靈山叔帶著我下樓到地下室,逼仄的過道里彌漫著陰冷潮濕,一扇銹跡斑斑的鐵門前貼著陶藝館。靈山叔敲門,好半天陶叔才來開,嘴里噙著煙,雙手沾滿泥土,笑嘻嘻地迎我們進去。不大的房間里溫度濕度調(diào)控得剛好,陶叔去洗手燒水泡茶。我尋找合適的時機來說明來意,陶叔說話的內(nèi)容卻與此十萬八千里遠,難以捕捉到機會。
喝一陣茶,靈山叔說,苔,你找陶叔什么事就說。我剛要說,陶叔倒杯茶遞過來,說,先喝茶。我忍著慌亂徐徐品咂,陶叔看我壓抑著內(nèi)心的焦苦,笑著說,窗戶依然散發(fā)著光芒,但要認(rèn)真培養(yǎng),跟種草養(yǎng)花一樣,該施肥施肥該除草除草該澆水澆水,要注意維護溫故。記得我們幾次的說話,提到過在這里的危險,尤為對于你來說?;▼鸬淖x書分享會魔力很大,吸引了不少人,你要常去。我說,陶叔啊,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覺得所有都是理所當(dāng)然的存在的屈從,想反抗卻找不到反抗的縫隙,這里的生活越過越渾然一體,完全把我們包裹在其中。陶叔就著昏黃的燈光,擺放好罐子的泥胚,說,所以你要進行刻意的操練,肉體與靈魂要分開,時刻記住多問個為什么,你朋友瓦當(dāng)在這方面做得很好,他已經(jīng)達到超越忽略時空的地步,到哪里都能保持敏銳冷靜的思想。比如你閑暇時,眼前的任何物都可作為思索的對象,時空為大前提,光分解開是什么,人性中的惡到底有多惡,婚姻愛情為何,生死為何,不斷地解構(gòu)打破,不管何種藝術(shù)做的都是這個,攝影繪畫寫作皆是為此,只是手法不一。我首先的疑問就是,陶叔和瓦當(dāng)是什么時候認(rèn)識的?陶叔說,精神到了一定層次,相遇如光如電磁波樣的快速簡單。我們無法逃脫生活,不能單純地去追求所謂的藝術(shù),生活是藝術(shù)肥沃的土壤,人的潛能是巨大的,再艱辛不易的生活都要去用心度過,精神層面也就是靈魂層面要時刻去把握捕捉生活中的復(fù)雜,先單獨拿出刻意地操練,久而久之就會成為習(xí)慣,對生活藝術(shù)的敏感自然而成。我還想再多聽些,陶叔卻不說了,搖搖手說,再多說些你能理解記憶的就更少。靈山叔和陶叔要商量其他事情,我先出來。
我沒有忙著回家,來到河邊閑走,正是晌午時分,沒想到會有這么多人。我琢磨陶叔及以往和瓦當(dāng)聊天時的話語,靈魂與肉體暫且分成兩隊操練,告訴自己不要著急,一點點往前推進。首先為什么要操練,亦是操練的目的為何,就按目前的理解,操練是為了具有敏銳的思維,不管是對生活還是藝術(shù)都要有好的理解與把握,做真正的人,而不是行尸走肉。好,就這樣接續(xù)著往細致走,靈魂如何操練,肉體如何操練,其實難度在靈魂的操練,肉體為具體實在的存在,操練自然有形可尋,靈魂是抽象形而上的存在,操練起來要有高度的掌控力,不然會陷入漫無邊際的虛無中。作為經(jīng)常閱讀的人,這里有數(shù)不清的高超的認(rèn)識,但能不能從中吸取到精髓,得看對文字的敏感度。單個的字詞,或一句話一段話,薩特厚厚的著作《存在與虛無》,最終傾向的解構(gòu)的到底是什么,虛無還是存在,還有加繆對相同主題的理解是什么,都是可以借助的,促成自己更有深度廣度寬度的理解。如此想來,中國文化似乎還真是缺少西方的這種解析能力,這也恰恰反映出兩種文化的差異。我們經(jīng)常照鏡子,要想在自身文化已有的高度上再創(chuàng)新高,何不妨拿西方文化的這面鏡子照看自身的模樣,這樣定能看出許多原先看不到的東西。
如此想過心情就舒暢許多,要想在品園里生活得有滋味,要具有人應(yīng)有的思考,單純的吃喝生活,只會成為其中填充空無的死物。雖然自己經(jīng)常與文字打交道,但這并不妨礙繪出知識的風(fēng)景畫。即使盡頭別無二致,但過程中的抗?fàn)幒苁切枰?,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在這個黏膩浮夸的世界里清亮地生長。
6、繪制知識的風(fēng)景畫
瓦當(dāng)也在這邊租了房子,幾次過來辦手續(xù)留宿我這里,一起喝酒吃飯,聊藝術(shù)的方方面面。酒喝得差不多我們就喝茶水,瓦當(dāng)酒量好,酒精不能迷亂神經(jīng),保持著清醒,說,苔,我們看這么多書,從中得到的不僅要用在藝術(shù)上,更多的要滲透潤澤在平日瑣碎的生活里。面對生活面對藝術(shù),保持住靈敏潔凈,心神合一,能做到這樣就很不錯。我知曉瓦當(dāng)?shù)囊馑?,認(rèn)同地點頭,讓他喝點熱水。他擺擺手說,這點酒,不打緊,具有農(nóng)村背景的我們,在面對飛速發(fā)展的現(xiàn)代社會現(xiàn)代生活時,物質(zhì)會生出巨大的排力與壓迫,我們要想強大起來,就得在精神上下功夫,我看你已經(jīng)在做精神肉體的操練了,這就是強大的表現(xiàn)之一。瓦當(dāng)面對生活時沉默寡言,可在藝術(shù)的世界里他有自己獨特的見解,為人真誠淳樸,我欣賞他這樣的品質(zhì)。那夜聊完已是黎明,樓下河邊傳來雜亂的聲響,他很快睡了過去,我卻無眠。
晌午我們?nèi)バ^(qū)旁邊的棚戶區(qū)吃飯。在家時,我經(jīng)常站在陽臺上看這里,兩排用鋼鐵焊接搭成的棚子,面對面放著,中間留出人們活動的區(qū)域,各家掛上各家所營業(yè)的招牌,門前擺放上餐桌,來人可以在里面吃也可以在外面吃。另一排多是賣蔬菜水果及日用品,我們走在其中,轉(zhuǎn)悠幾圈決定吃面,在外面的餐桌前坐下,老板扯面煮面,妻子里里外外的忙活,收拾吃過的碗筷。我看著腳下骯臟的地面,再看來往的人們雖是風(fēng)華正茂,但渾身散發(fā)出的氣息卻是萎靡頹廢。許多工人師傅圍聚在賣米飯菜的棚子前,各樣菜早就炒好,倒在鐵盤子里,來人挑選好菜,實誠的老板狠勁挖兩鏟米飯,工人們歡喜地從老板手中接過飯菜,迫不及待地端到餐桌前。就那個瞬間,我看到了人深邃的欲望,不禁擔(dān)心起來,一會吃飯我也會像他們那樣不顧一切貪婪地吞咽嗎?面端上來,饑餓占據(jù)了所有,忘卻了剛才的思想與顧忌,寬寬的面沾染上噴香的油潑辣子,恨不得一口吞下整碗。中間停住用紙揩擦嘴角,環(huán)顧四周才發(fā)現(xiàn)有人用自己剛才同樣的眼神看著這邊。瓦當(dāng)就著蒜,微笑著說,吃吧,我們何嘗不是?本不想喝漂著油花的面湯,可實在干渴,就端起猛地喝幾口。
陽光說不上好壞,沾染著灰蒙的霧霾,回家也沒事,就穿過馬路沿著河邊走。我們沒有到靠近河邊的路,就沿著上面的路邊走邊聊,馬路上來往的車輛飛馳而過。期間,我們不時出現(xiàn)長短不一的靜寂,話語仿佛說得太猛太多,沒有規(guī)劃好,均勻地鋪灑在時間的路面上。最近夜里總是有哭泣聲,不知具體從哪里發(fā)出,迎面過來幾個人,前后跟著八九只狗,顧著警惕這群活蹦亂跳卻又似乎有著苦衷怨氣的家伙,沒看腳下,差點踩到熱騰騰的狗屎,好在其中有一只狗的提醒,對著我的腳步狂吠。我明白此種意思后再看,它已經(jīng)走遠,混雜在狗群里,不過它也轉(zhuǎn)過頭看,眉眼間蘊藏的深意是在哪里見過,沒見過的話就是感應(yīng)到過。沒走出多遠,就聽見有人哎呀的叫聲,緊接著就是痛罵,既然養(yǎng)狗,出來怎么不記得講衛(wèi)生呢。我腦海中浮現(xiàn)出那張狗臉,眉眼嘴巴鼻子顯露出復(fù)仇的暢快。
好多人圍聚在下邊路上的護欄邊,等我們走近才知道,原來大家關(guān)注的是一只狗不知怎么把頭伸進了與它不相匹配的空間的護欄里,出不來。主人正急切地想辦法往出挪移,無奈護欄間距真是太小,出不來。狗的身子露在外面,屁股對著所有人。人們的議論紛紛中多是嬉笑,不少人拿手機拍照拍視頻,只聽見噗呲呲的聲響,圍聚的眾人逐漸捂著鼻子散開,被鉗制住的狗頭不住地搖晃抖索,身子躁動起來。瓦當(dāng)看眼就走開,言語句,不知到底是誰在戲耍誰。河邊有很多人在釣魚,年紀(jì)不等,年輕的男女真是歡快,河里的魚成了他們的笑談,釣上來手指長的小魚,失望解下輕蔑地扔在地上,鮮活的生命在干巴的地上掙扎跳動,陽光落在還不太成熟的魚鱗上,閃爍出迷迷蒙蒙的光芒。女的那種上氣不接下氣的笑聲和撒嬌聲攪合在里面,真想有誰能懲罰他們。瓦當(dāng)三步并作兩步跑下去,撿起地上的小魚,放在河里,不知能不能活過來。男女停住嬉鬧,盯著瓦當(dāng)看幾眼后,恢復(fù)剛才的歡悅。我們又往前走了會,瓦當(dāng)說去家具市場逛逛,他在這邊租的房子里還空空如也,現(xiàn)在開始逐一置辦,過段時間就能住進去。
家具市場開在小區(qū)外面巨大的門面房,里面外面都擺放著各式各樣用劣質(zhì)木材制作的家具,瓦當(dāng)挑選床、衣柜、櫥柜、沙發(fā),我試著去幾個沙發(fā)上坐坐,感受其質(zhì)量及舒適度。問老板多少錢,老板說,最好的那個七百五,中間那個五百三,最邊上的四百八。我說可不可以少點,老板便現(xiàn)出最大的真誠,說,少不了,現(xiàn)在去廠里都拿不到貨,這些還是過年提前儲備下的。瓦當(dāng)看好所有,與老板交過錢,老板問清小區(qū)樓號房號,說這會有些忙等會送過去。瓦當(dāng)說,我們就坐在這里等待。我坐在外面擺放的沙發(fā)上,瓦當(dāng)坐在床上,人們穿梭其間挑選著中意的家具,不遠處那個柜子上的鏡子真是好看,通過它能看到左邊停放著的許多車輛,霧霾逐漸散去,陽光慢慢露出真容,愈發(fā)的溫暖,冬天早就過去,春天卻遲遲不到來。我忽然看見對面河邊與瓦當(dāng)走路閑聊的自己,瓦當(dāng)躺在床上,享受著人生的每個瞬間。
送家具的師傅到門口卸下家具,我們幫著抬到電梯口,床墊子太大電梯進不去,只好走樓梯。小區(qū)里到處是搬家的景象,還有忙碌爭搶著辦手續(xù)入住的人們,手里拿著文件袋,三三兩兩心滿意足地走著。陶叔的聲音出現(xiàn),說,物質(zhì)豐盛與匱乏都應(yīng)該對精神產(chǎn)生極大的迷戀。再看其他人,沒有人聽見此話,皆往房間里搬運著可見可用的東西。瓦當(dāng)說,會把自己所有錢投入,在這里開個書店。靈山叔說,可是不敢,風(fēng)險太大,不如開飯館。已是后晌,小區(qū)里涌進很多人,手里提著吃食,沒有涌進小區(qū)的,下車后直奔旁邊賣吃食的棚戶區(qū)和路邊的小吃攤。瓦當(dāng)開懷大笑,說,書店得開,不然這里真的就荒廢了。家具搬到家里,我們做了簡單的規(guī)劃,再買些零碎的日用品就完全了。
夜里,路上車流不息,我坐在桌子前,拿著紙筆思想著這段時間以來的見聞,面對如此虛浮淺薄的素材,怎樣在其中找到深奧有趣的知識,這是關(guān)鍵。誠實講,能在品園遇見陶叔、靈山叔、細土、意、念、花嬸,且能和他們相處生活,真是幸福。要時刻充實警醒自己,爭取畫出這幅知識的風(fēng)景畫。
作者簡介:王悶悶,男,1993年生于陜西子洲縣,陜西省文學(xué)院第四屆簽約作家,西北大學(xué)作家班學(xué)員,入選陜西省文化廳文學(xué)藝術(shù)百人計劃。作品見于《延河》《雨花》《作品》《廣西文學(xué)》《西部》《散文選刊》等刊物,出版發(fā)表長篇小說《咸的人》《日月》?,F(xiàn)居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