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風儉

摘 要：文章以吳小淮對瑞安木活字印刷術的研究與保護為例，探討了在地方非遺保護實踐中，地方文化精英所具有的“局外人”與“局內人”的雙重身份對于其從事本地區(qū)非遺保護的重要作用與意義。

關鍵詞：地方文化精英;非遺保護;局外人;局內人

中圖分類號：J0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444X（2019）04-0087-05

國際DOI編碼：10.15958/j.cnki.gdxbysb.2019.04.014

Functions of Local Cultural Elites in the Protection of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a Case Study of the Research and Protection of Wooden Movable Type Printing in Rui-an City

ZHAI Fengjian

（Chinese National Academy of Arts， Beijing 100029， China）

Abstract：Taking the research and protection of the wooden movable type printing in Rui-an city as a case study， this essay discusses the “dual identities” of the “outsider” and “insider” that local cultural elites acquire and the importance and significance these identities have in the protection of the local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Key words：local cultural elites; protection of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outsider; insider

萬建中先生在《民俗田野作業(yè)：讓當?shù)厝苏f話》一文中提出，在民俗田野考察工作中，要擯棄長期以來只有調查學者自己單方面發(fā)表意見的“單邊主義”傾向，應重視被調查者的聲音，把“田野主體地位”還給當?shù)厝?，將地方文化精英轉化為民俗學研究的地方力量，這“較之學術成果更加重要，更具有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學術意義”。[1]其實在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過程中，地方的聲音同樣非常重要，尤其是地方文化精英對當?shù)胤俏镔|文化遺產保護的重要作用不容忽視。

在傳統(tǒng)中國，鄉(xiāng)紳階層對于農村文化的保存和社會的穩(wěn)定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往往是這種有一定文化素養(yǎng)的科舉及第未仕或落第文人、告老還鄉(xiāng)或鄉(xiāng)居養(yǎng)病的官員以及有文化的地主等形成了鄉(xiāng)土中國的文化階層，他們在鄉(xiāng)里族間具有文化和社會領袖的作用，往往成為基層治理的重要力量?！耙脏l(xiāng)紳為代表的鄉(xiāng)村精英與鄉(xiāng)村文化知識的傳承和再生產之間有著重要的關聯(lián)，在維護鄉(xiāng)村秩序以及禮儀規(guī)范化方面發(fā)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盵2]近代以來，隨著中國社會結構的變化以及新文化思潮影響下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體系的批判，使得原有的鄉(xiāng)村文化結構遭到破壞，鄉(xiāng)紳階層幾乎不復存在，由此形成的城鄉(xiāng)二元結構使得很多農村地區(qū)幾乎成了“文化沙漠”?？上驳氖?，21世紀以來，隨著國家新農村建設計劃以及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政策的實施，鄉(xiāng)村文化逐漸得以重構。在這一過程中，地方文化精英一直走在最前端，新時期的地方文化精英與原來的鄉(xiāng)紳并不完全等同，他們絕大多數(shù)并不生活在鄉(xiāng)村，而是生活在距離鄉(xiāng)村較近的城鎮(zhèn)或者中小城市，但是就地緣關系以及文化傳承而言，他們與相臨近的鄉(xiāng)村極為接近，可以說同屬一個文化圈。

我國非遺保護的一條重要原則是“政府主導、社會參與”，生活在特定民俗民風下的社會民眾，是民間文化的創(chuàng)造者、擁有者和傳承者，是當?shù)貍鹘y(tǒng)文化傳承與發(fā)展的主體，他們將自己的文化身份認同同當?shù)貍鹘y(tǒng)文化緊密結合，把本地文化看成是自己社群的文化身份象征。因此，對于地方傳統(tǒng)文化，他們中的大部分人表現(xiàn)出高度的社會責任感和文化自覺性，是地方文化保護最積極的中堅力量。而地方文化精英正是這類地方民眾中的杰出代表。本文將以浙江瑞安木活字印刷術的研究與保護為例進行解讀。

浙江瑞安木活字印制祖譜技術已經傳承了800余年，是目前我國存留的關于活字印刷術的唯一“活態(tài)”代表，該技術主要在東源村王氏家族中傳承。王氏先祖原居福建安溪，元泰定年間，以修譜為業(yè)的王法懋率先將木活字印刷術引入修譜行業(yè)，自此，此項技術在王氏家族中一直傳承。明天啟年間，王氏后裔一支自福建安溪遷往浙江平陽，清乾隆年間（1736年），平陽王氏家族的王應忠又舉家遷往瑞安東源村定居，自此，木活字印刷祖譜技術就在東源村傳承至今。近代以后，又通過聯(lián)姻及帶徒的方式，傳至本村及周邊異性家族。目前，瑞安木活字印刷術形成了以王氏家族為主體，王氏姻親次之，并有鄉(xiāng)鄰他姓的傳承體系。2002年以后，木活字印刷術先后被認定為瑞安市、溫州市及浙江省三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2008年又申報成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同年瑞安木活字印刷術亮相于北京奧運會開幕式，驚艷世界。2010年瑞安木活字印刷術入選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急需保護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目前，瑞安木活字印刷術已經建立了相對完備的保護傳承體系，其保護工作也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效。這些成就的取得一方面得益于浙江省、溫州市及瑞安市政府的大力扶持，另一方面得益于當?shù)亻L期以來重商重文的歷史傳統(tǒng)，民眾對傳統(tǒng)文化傳承與保護的自覺性較高，這其中瑞安當?shù)氐拿耖g文化精英吳小淮所做的貢獻是較為突出的。

一、局外人與局內人

對于地方上的非遺保護工作而言，很多時候，這些地方文化精英并不是某項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的傳承人或從業(yè)者，他們另有自己的本業(yè)要做，保護地方傳統(tǒng)文化乃是出于對本地文化的身份認同和高度的文化自覺，他們把本鄉(xiāng)文化當成是自己的文化身份。這類人中，以教育工作者及已經退休的官員居多。相對于當?shù)仄胀ò傩斩?，他們受教育的程度普遍較高，眼界較為開闊，文化自覺性強，可以說是“見多識廣”，有的退休官員在職期間還有可能從事與地方文化相關的工作，同時他們熱愛本地鄉(xiāng)土文化并熱衷于推廣傳播，且往往對本地文化的發(fā)展與保護有自己獨到的見解。這類地方文化精英對于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所起到的作用是外地專家和本地非物質文化遺產從業(yè)者都無法替代的。他們既是局外人，又是局中人。首先，相對于非遺傳承人和從業(yè)者而言，他們大多數(shù)是“局外人”，因為他們往往不是直接從事某類非遺項目，不涉及到個人利益在其中，可以“置身事外”來看待當?shù)氐姆俏镔|文化遺產及其保護，相對更為客觀，也更加有遠見。其次，相對于外來的專家和學者而言，他們又是“局內人”，他們“生于斯長于斯”，本鄉(xiāng)土或社區(qū)的傳統(tǒng)文化已經融入其血脈中，無論從情感認同或是對這種文化的內部知識和經驗，他們都比外來的專家學者要更深刻，而關于地方文化背后的民俗行為和過程，只有他們才能“說清、說透、說到位”。也可以說，他們是相對外圍的傳承者和保護者，是地方非物質文化遺產所屬文化空間的重要組成部分。再次，相對于當?shù)卦诼毜奈幕賳T而言，“在野”的身份使得他們的顧慮和羈絆較少，可以比較自由地發(fā)表自己的觀點，甚至是批評意見，同時也更能透徹地洞察到這些本鄉(xiāng)文化發(fā)展的困境和問題之所在，能夠提出更為中肯的意見和相對務實的解決方法。因而在保護地方傳統(tǒng)文化方面，這類人時常會充當當?shù)匚幕块T的文化顧問，很多時候，地方政府在制定相應的保護措施和政策時，往往會聽取他們的意見和建議。

瑞安木活字印刷術自21世紀初經國內外多家媒體競相報道后，逐漸走入大眾視野。瑞安當?shù)氐拿袼讛z影家和地方文史學者吳小淮先生當時也是受此影響而開始關注此項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從2002年起，吳小淮開始跟蹤拍攝瑞安木活字印制族譜活動，他自駕車在浙南、浙東、閩北一帶鄉(xiāng)村及山區(qū)跟蹤拍攝木活字譜師修譜十余年，期間經歷嚴寒酷暑、冷風暴雨，行程數(shù)萬公里，到達60余個修譜現(xiàn)場，跟蹤拍攝采訪近百位修譜師傅。經過多年不懈努力，他拍攝了萬余張有關木活字印刷技術的照片和大量視頻資料，基本掌握了瑞安東源木活字印刷術傳承范圍、傳承現(xiàn)狀和傳承人譜系等相關情況。2009年，他以瑞安木活字印刷技術為拍攝對象的攝影作品《木活字印宗譜》在國際民俗攝影“人類貢獻獎”年賽中獲得文體游藝類文獻獎。而且，得益于他對瑞安木活字印刷技術進行的系統(tǒng)的影像記錄和詳盡的資料考證，2008年，文化部確定以瑞安木活字印刷技術為活體傳承代表，向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申報“中國活字印刷術”為“急需保護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并于2010年11月15日獲得批準，吳小淮負責起草申報文本并提供了全部影像資料。同年，他出版了攝影集《梨墨春秋——瑞安木活字印刷影像志》，以照片的形式完整地介紹了瑞安木活字印制宗譜的全部流程和它所體現(xiàn)的民俗事像。2011年，他拍攝的東源木活字印刷攝影組照《梨墨春秋》又獲得文化部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主辦的“我們的精神家園·2011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攝影大展”銀質獎。2012年，由他撰寫的《瑞安木活字印刷技術》一書由浙江攝影出版社出版，以圖文并茂的形式首次對瑞安木活字印刷術做了詳細介紹，包括其發(fā)展歷史、傳承譜系、工藝特點、譜師與譜牒文化、代表性傳承人及發(fā)展現(xiàn)狀等，該書迄今仍是研究瑞安木活字印刷術的扛鼎之作。非常難得的是，他通過仔細研讀瑞安東源王家的《王氏宗譜》，并在王氏子弟王法爐的協(xié)助下，完整繪制出了王氏家族木活字印刷技術傳承世系圖，清晰地展現(xiàn)瑞安現(xiàn)有的傳承群體的歷史脈絡。此外，由瑞安市圖書館舉辦的、主要以吳小淮攝影作品為主的《梨墨春秋——瑞安木活字印刷影像志》又獲得了2018年浙江省各級圖書館展覽策劃創(chuàng)意大賽一等獎與最佳展覽內容獎。吳小淮還時常通過報章、網絡、電視等媒體對外宣傳、介紹瑞安木活字印刷技術。

可以說，正因為吳小淮是當?shù)孛耖g文史學者，他才有如此得天獨厚的條件去深入跟蹤及研究木活字印刷術及祖譜印制。一方面，他作為“局內人”對當?shù)孛袼缀蜕鐣幕睦斫鈭A融無礙。從一開始，他就不是單方面地去追尋木活字印刷技術本身及其傳承，而是從當?shù)貪庥舻淖V牒文化開始，從文化整體的角度去調查和研究木活字印刷技術，族譜修制的流程、規(guī)矩和禁忌等民俗事像都在他關注的范疇，而這些是與木活字印刷技術的“活態(tài)”傳承與保護密不可分的，可以說譜牒文化是木活字印刷技術在當?shù)氐靡跃d延傳承數(shù)百年的最主要動因。而且，作為當?shù)厝?，他和譜師及修譜家族之間的溝通和交往也不存在任何語言和文化障礙，無論是采訪還是拍攝，他對于對象的理解和把握都遠超外來的專家和學者，可以最真實地反映木活字印刷技術的本態(tài)和文化、民俗意義。另一方面，作為“局外人”，吳小淮本身并不是譜師，不是木活字印刷技術的從業(yè)者，他和各位譜師之間也不存在利益競爭，所以能夠站在比較中立、客觀的立場與各位譜師平等交往，甚至可能會通過自己較為廣博的人脈交往關系為譜師介紹業(yè)務或者提供其他方便，很多譜師也因此與他成為知己，并愿意敞開心扉與之交談技術、業(yè)務甚至是個人私事，而這種深層次的人際交往及情感交流對民俗文化調查者、研究者而言是獲得更多、更深層次的資料和素材的非常有效的途徑。

在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過程中，地方文化精英的這種“局外人”與“局內人”的雙重身份，不僅使其對本鄉(xiāng)土傳統(tǒng)文化具有高度的認同感，能夠以“自己人”的身份深入其中，自愿自覺探尋文化遺產背后更深層次的民俗意義和社會本質;同時非傳承人的“局外人”身份，又使其能夠“置身事外”更宏觀地理解當?shù)胤沁z保護的政策和意義。

二、鄉(xiāng)賢古風影響下的文化自覺

浙江溫州古稱永嘉，南宋時期政治、經濟重心南移以后，這里成為南北方移民聚集之地，各種思想、文化與技藝匯集交融，使其成為文化發(fā)展重鎮(zhèn)，不僅產生了永嘉雜?。蠎颍?、永嘉詩派、永嘉醫(yī)派，更重要的是形成了影響深遠的永嘉學派，而瑞安作為永嘉學派的發(fā)源地，更是重文篤學、先賢輩出。南宋時，瑞安先賢薛季宣、陳傅良、葉適等均為永嘉學派巨擘，而葉適更是成為永嘉學派的集大成者，清末孫鏘鳴則是永嘉學派重振復興的主將。永嘉學派務實創(chuàng)新、篤學重商的“事功之學”在溫州地區(qū)影響深遠，20世紀80年代以來，具有變通思維的溫州人在“事功”思想的指導下，逐漸發(fā)展出舉世矚目的“溫州模式”，這里因而成為改革開放的前沿陣地。

吳小淮也深受永嘉先賢思想影響，他祖籍雖然在江蘇淮陰，但其出生、成長乃至工作均在瑞安，瑞安可以說是其文化故鄉(xiāng)。吳小淮出身于書香門第，祖、父輩均受過高等教育，為瑞安當?shù)匚幕l(xiāng)賢。吳小淮自幼受家學熏陶，學養(yǎng)深厚，而永嘉先賢也一直是其心中的豐碑。成年后，吳小淮雖未從事相關學術研究工作，但他深厚的傳統(tǒng)文化底蘊直接影響了其后來對本地民俗文化的關注和研究。

吳小淮早年曾在政府任職，20世紀90年代初期受當時下海經商思潮的影響，辭職經營廣告策劃公司。由于他從事的行業(yè)與攝影密切相關，這不僅使其成為一名資深的相機收藏家和鑒定家，同時也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攝影家。經濟自由以后一定要回歸文化，這是溫州人歷來的傳統(tǒng)。吳小淮也不例外，在從事商業(yè)攝影的同時，自幼良好的傳統(tǒng)文化素養(yǎng)也培養(yǎng)了他對周邊傳統(tǒng)文化的熱情和關注，于是他將相機對準了瑞安周邊的民俗風情，瑞安木活字印制宗譜和溫州鼓詞《南游靈經大傳》是他重點關注的兩個項目，都分別跟蹤拍攝了多年。而早在2002年瑞安木活字印刷術剛剛走進大眾視野時，吳小淮就受瑞安市政府委托，負責瑞安東源村“中國木活字印刷文化村展示館”的策劃、修繕和布展工作，由他牽頭談判收購了瑞安木活字最主要傳承家族——東源村王氏家族后人200多年的老宅院，并找當?shù)赝聊竟そ硣栏癜凑展排f房屋修繕的原則和程序進行修葺，完整保存了原有老建筑的結構和裝飾風格，使其仍按清中晚期浙南農村民居的格式展現(xiàn)。因為修舊工程工序復雜，用料和做工都比較考究，致使最終費用超出政府預算數(shù)萬元，作為整個修繕工程的具體負責人，吳小淮自己補貼了這部分費用，他非但不覺得虧本，反倒很自豪，他覺得能夠將傳統(tǒng)文化挖掘與展示出來，是“難得的功德事”，經濟得失無需計較?，F(xiàn)在，“中國木活字印刷文化村展示館”已經成為當?shù)啬净钭钟∷⒓夹g對外展示的重要窗口，每年都接待國內外大量訪客，同時也是當?shù)馗鞣N學校的文化教育基地。

回看吳小淮對瑞安木活字印刷術的持久關注和研究，無論是他歷盡艱辛的拍攝采訪、深夜青燈下查卷著書還是貼錢貼工籌建木活字展館，都是基于自己對本鄉(xiāng)土文化的熱愛，是一種自愿自覺的文化行為，他繼承了瑞安先賢對本地文化保護和傳承的熱忱與責任，而他以及與他有同樣文化熱情的地方文化精英的這種示范行為，和古代先賢一樣，起到了地方文化“領頭人”的作用，他們的人格魅力和奉獻精神能夠贏得當?shù)孛癖姾头俏镔|文化遺產從業(yè)者的信任與尊重，無形之中會帶動當?shù)仄胀癖姷奈幕杂X與自信，同時也會成為當?shù)氐木裎幕z產而世代相傳。地方文化精英的這種文化自覺精神正是地方非物質文化遺產得以持久保護與發(fā)展的重要源泉和動力。

三、政府與傳承者之間的橋梁與紐帶

前文已經說到，傳統(tǒng)中國社會中，地方鄉(xiāng)賢是基層社會治理的重要協(xié)助力量，他們在官、民溝通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橋梁作用。同樣，在現(xiàn)代社會，像吳小淮這樣具有較高文化素養(yǎng)和文化自覺的民間學者，是地方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先行者、排頭兵，而其非官方的自由身份也使得其能夠成為地方政府與非遺傳承者、從業(yè)者溝通的橋梁與紐帶，有些事情政府不便直接出面管理，而非遺傳承人或者從業(yè)者也因為種種原因無法進行自我管理，交由這些政府與民眾都信任的地方文化精英進行操作往往可以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比如，“瑞安市活字印刷協(xié)會”的成立就是這種情況。

一直以來，瑞安當?shù)貜氖履净钭钟∷⑿g印制族譜的譜師都是個體從業(yè)者，他們中的絕大多數(shù)都是當?shù)剞r民，在農閑時以父子、兄弟、夫妻或者鄰里組成修譜隊伍，四處為人修譜。譜師之間關系松散，且難免會有惡性競爭，導致互相壓價或排擠，從而損害整個行業(yè)的利益，非常不利于木活字印刷術的傳承與保護。為了改變譜師們這種“各自為政”的散亂局面，2009年，吳小淮在瑞安市文化部門的授意下，牽頭成立了“瑞安市活字印刷協(xié)會”，把當?shù)貜氖履净钭钟∷⒓夹g的從業(yè)者，包括譜師、刻字師傅等都吸納到協(xié)會中，行業(yè)協(xié)會的成立對推動木活字印刷術的傳承與保護是非常有益的，能夠及時掌握本行業(yè)及從業(yè)者的總體狀況，合理調配各種信息和資源。行業(yè)協(xié)會對從業(yè)者既有一定的約束，同時也是更好的保護，可以在譜師與修譜家族之間架起橋梁，互通消息，互相協(xié)助，更好地保護從業(yè)者的利益。第一批入會者100人，現(xiàn)在會員大概有150人左右。吳小淮作為木活字印刷術行業(yè)之外的人，而被政府部門和譜師們信任挑起成立行業(yè)協(xié)會的大梁，可見他在當?shù)氐穆曂潜容^高的。他常年跟蹤拍攝譜師們的修譜工作，很多時候甚至同他們同吃同住，并通過報章、網絡等媒體對他們進行義務宣傳和推介，和譜師們已經建立起了良好的信任關系，同時他作為有文化的民間學者和專家，能夠從理論上對木活字印刷術乃至整個譜牒文化進行總結和思考，這也是民間譜師們做不到的，因而受到譜師們和政府的雙方面的肯定和尊重，他建起了政府與譜師間溝通的橋梁與紐帶，對木活字印刷技術的傳承與保護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他曾言：“我拍攝木活字印刷術的全過程，未動用政府或社會團體的資金，也不求取任何回報，只是希望借用攝影的手段，為社會做一些有益的文化事業(yè)，這既是拓展攝影功能，也是在實踐攝影人的社會責任?！盵3]

可以說，吳小淮雖然不直接從事木活字印刷術及修譜事業(yè)，但他的這些行為無疑都在推動著木活字印刷術的傳承與保護。而且，他所起到的作用是當?shù)厝魏我粋€譜師都無法達到的。在很大程度上，木活字印刷術從業(yè)者是為了謀生才從事此職業(yè)，他們的傳承在一定程度上是“被動的”，受經濟因素影響很大，一旦經濟利益不顯著，無法將此作為主要謀生的手段，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很快就會放棄這種職業(yè)，這也是中國目前許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之所以傳承不繼的重要因素。而吳小淮這樣的地方文化精英則不同，他們出離于行業(yè)之外，保護和研究本地的文化遺產并不是為了獲取經濟或其他社會利益，他們的目的更加純粹，是自愿自覺的行為，因而可以持久地關注這一文化事項的發(fā)展與傳承。

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應重視像吳小淮這樣的本地文化精英的作用。外來的專家學者雖然有非常規(guī)范的學術范式和堅實的理論基礎，觀察問題的視域也較為寬廣，但當他們面對非自己本鄉(xiāng)土文化時，往往會“不服水土”“眼高手低”，他們對本鄉(xiāng)土文化的熱忱和認同感比不上本地的學者，并且時常會不自覺地從來客的角度來審視和研究這種“異鄉(xiāng)”文化，其眼中表象的東西會大于實質，不容易抓取到文化現(xiàn)象背后的文化內核。任何一種文化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它與本社區(qū)的其他諸多文化觀念和文化行為構成了一個整體的文化生態(tài)環(huán)境，外來的專家學者作為旁觀者和臨時來客，完全融入當?shù)匚幕瘞缀跏遣豢赡艿?，因此他們的觀點或多或少都帶有片面性，很多時候甚至是“自以為是”，容易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來“俯視”某種鄉(xiāng)土文化，甚至時常期望以自己的已有知識體系來對其進行某些干預，提出一些不切實際的“改造”“提升”方案，而一些地方政府在出臺相關保護政策或方案時，如果僅僅聽信這些外來專家的意見，其結果有時候會適得其反，會將一些非物質文化遺產引向歧路。在目前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實踐當中，這樣的事例并不少見。因此，在地方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實踐中，如何平衡外地專家和本地文化精英二者的作用與關系，應引起一定的重視。地方文化精英在非遺保護實踐中作用是不可替代的，充分發(fā)揮這些人的智慧和力量，對地方非遺保護而言會產生事半功倍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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