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巒春

老龍家

昔日平靜的小院，在這個傍晚，突然間，就有了某種莊嚴(yán)的味道。這種味道，主要是表現(xiàn)在空氣中。老龍佝僂著背，拿著掃帚在無聲無息地打掃著院子，不一會，他的汗就下來了，滿臉的溝壑，用袖子隨手一抹，卻怎么樣也抹不干凈，抹了，還繼續(xù)往外冒，就像是遇著了一口泉眼，無窮無盡的樣子，老是大汗淋漓的。平時可不這樣，今天是怎么了？是不是自己真的老不中用了，掃點地就這樣艱難？老老龍就坐在凳子上，喘口氣再說。說是喘氣，并沒有感到大進大出的氣流，是不是自己病了？他就抬頭望天，透過自家的房頂，他看見天空中的太陽還明晃晃的。太陽光照在這個西北農(nóng)家小院，一切都那樣的真切，院里堆放著收割回家的油菜、碼得端端正正的麥草跺、幾棵柑橘樹不規(guī)則地栽在院壩邊、進正屋的石梯上兩邊的野花開得正茂、圈里的三頭牛正在悠閑的反芻，發(fā)出輕微的聲音……

一切都和平時一樣，天空、空氣、遠(yuǎn)處的山、田野、院里的人、畜生、果樹、野花、草垛、油菜，以及跑上跑下的兩個外孫?？墒?，老龍心里就是感覺不一樣，怎么不一樣，自己又說不出來，總感覺有什么不一樣，弄得心里“咚咚”的跳。對了，是自己的心跳，老龍捂著胸口，感覺心還在跳，心跳不奇怪，跳得比平時厲害就有點反常了。自己都聽見“咚咚”的聲音了，像雨從高處落下來，又像有木槌在不輕不重地撞擊墻面。那聲音悶悶的，把自己沖撞得東倒西歪的，老龍堅持站了起來，繼續(xù)打掃院壩。他下定決心，一定要把院壩收拾得前所未有的干凈，干凈得可以坐在地上而一塵不染。

大門外，老龍正在翹首以盼，他的眼光望向唯一的一條鄉(xiāng)村道路。道路上，有不少摩托車在“突突”的東奔西跑，摩托車的后座，有的綁著一個鐵籠子，顯然，這些是本鄉(xiāng)本土的年輕人，在鄉(xiāng)下收購?fù)岭u土鴨去縣城賣了，揣著那點辛苦錢，樂滋滋地回家來了。帶著一路煙塵。經(jīng)過老龍身邊時候，車速并沒有減慢，只點頭打了一個招呼：“回來了？”老龍點頭：“回來了！”既是互相問候，又是互相應(yīng)答，簡潔而明了。都在為生活奔波，誰也沒有好奇心打探別人家的事情。再說，老龍的這身裝扮，也實在是再普通不過，農(nóng)村上了點年紀(jì)的都這樣，他們撿兒女穿剩下的、嫌棄了的衣服穿。這里的農(nóng)民非常辛苦，在大西北，這樣的村子數(shù)不勝數(shù)，土地貧瘠，十年九旱，完全靠天吃飯，特別難，很多年輕人都外出了。實在脫不開身的，也已經(jīng)拋棄了土地，做點因地制宜的小生意，把日子一天一天地攆著往前過。

周圍的山光禿禿的，裸露出凹凸不平的原色，或溝壑縱橫，或一馬平川。這些山，老龍瞇著眼睛都能夠說出來，哪里有一道溝、哪里有一道坎，50多年來，一山一水早已經(jīng)嵌入了他的骨髓。在老龍小的時候，這里還有些許植被，矮矮的，東一簇西一叢的，稀稀拉拉的不成片。后來，上面要求發(fā)家致富，村里就選了發(fā)展養(yǎng)羊的項目，家家戶戶都養(yǎng)，每天清晨，都趕著羊往山上跑，沒有跑幾年，山就被啃得光禿禿的了，連草都不長，雖然沒有到寸草不生的地步，卻再也沒有了顯眼的綠色。那個時候，老龍還是小龍，最喜歡趕著羊上山，這樣，就可以躺在地上睡覺，看云像馬一樣的在天空中奔騰，像牛一樣的擠來擠去，特別有意思。好景不長，羊再沒有什么草可吃，就吃草根，草根吃完了，就啃土，拱得一身灰，再后來，就啃樹，后來，樹也被啃死了，就只能吃每家每戶的草垛。吃草料的羊長得很慢，瘦骨嶙峋的，看著像一只只叫花羊，這樣的羊斤兩小，賣不起價，村里就再沒有誰成群結(jié)隊的養(yǎng)了，每家就只養(yǎng)那么三五只，留著自家過年過節(jié)，辦紅白喜事和待客用。

此時，一只孤獨的鷹從天空飛過，沒有停留。鷹成了一個小黑點，在天空逐漸變小。

老龍扯回目光，有點焦急了。他沒有戴表，掏出老年機看了看，確實時間還早，還沒有到約定的時間。這么說，是自己太性急了。五十多歲的人了，而且還是一個男人，怎么還這樣驚風(fēng)火扯的不穩(wěn)重？老龍搖搖頭，坐在平時父親天天坐的油光水滑的石頭上，開始抽煙，煙還沒有抽到一半，就聽見了不是摩托車的聲音。這條鄉(xiāng)村路，很少有其他車輛經(jīng)過，路況太差、太狹窄，很多路段只能容小汽車經(jīng)過，有貨車經(jīng)過，稍不注意，就容易刮著兩邊的土坯房。這些房屋，都是不經(jīng)刮的，一撞就垮，不了解路況的司機，在錯走到這條路上的時候，往往都會惹出一些麻煩來，扯得一個村子雞飛狗跳的不得安寧。有一次，參與調(diào)解的村長，還被抓爛了臉，火辣辣地痛了幾天。村長在經(jīng)過幾次調(diào)解后，顯得有點焦頭爛額了。后來，村長就在村頭邊立了一塊牌子，寫明白此路只是經(jīng)過某某村，前面并不通縣道。至此，這條鄉(xiāng)村道才算恢復(fù)了它的本來公用———服務(wù)于鄉(xiāng)村，不服務(wù)于外地的運輸車輛。

果然，一輛小貨車開來了。這貨車是輛“長安”，標(biāo)位不到一噸?？h里、鄉(xiāng)里、村里有點錢的人，都喜歡買這車，省油，還拉得多。下雨天，駕駛室可以擠三四個人，車廂上，可以堆放物資，載人拉物兩不誤。

老龍一看見車頭上的圖案，就朝院里叫起來：“來了來了！”

“馬志超來了！”

局長

這是一個好局。雖然文件上、報紙上、電視臺都說，不管在什么崗位，都是為人民服務(wù)，但是，官場中人都知道孰輕孰重，老百姓更是知道。同樣的正縣級領(lǐng)導(dǎo)，你讓市文聯(lián)黨組書記、社科聯(lián)主席和建設(shè)局局長或者市財政局局長走出去，你看看縣鄉(xiāng)領(lǐng)導(dǎo)對哪個更加衷心歡迎，看看老百姓圍著哪個轉(zhuǎn)，就知道了。

局長姓章，都喊章局長。章局長能夠到這個好局的位置，自然證明章局長不是一個一般的人。章局長原來是一個縣的縣長，縣委書記提升為副市長后，市委書記都找章縣長談話了，要他要有挑重?fù)?dān)的思想準(zhǔn)備，章縣長明白，這是要他接縣委書記。這步跨越，雖然在情理之中，真的來臨的時候，自然喜不自禁的，對章縣長來說，跨上這一步，他的政治前途就更加光明。

但是，結(jié)果卻在意料之外?？h委書記由市政府副秘書長擔(dān)任了，章縣長就挪窩到了這個好局。市委書記沒有任何解釋，只說這個局也很不錯。章局長就附和說，感謝組織的信任，感謝書記的關(guān)心培養(yǎng)，說這個局“確實不錯！”

這個局權(quán)力大，科室也跟著權(quán)力看漲。長期以來，基本上到了科長當(dāng)家的地步。章局長大義凜然，大刀闊斧抓改革、抓整風(fēng)，上任兩年，就把權(quán)力牢牢地抓在了手里。章局長還做了一件事情，就是另外成立了一個部門，在全國公招專業(yè)人員。兩板斧一砍下來，地位就穩(wěn)固了，而被剝奪了權(quán)力的科室還更加佩服他了，局里一團和氣。都知道，局長后面有人，這個就只能意會不能言傳。人一旦工作環(huán)境輕松了，就想輕松輕松。一次中層干部會后，章局長若無其事地問了一句話：“工會最近有什么活動安排沒有？”參會人員都看工會主席。工會主席是一個老同志，聽見局長問話，一時間摸不著頭腦，撓著腦殼，認(rèn)真體會著局長的意思。機關(guān)工作的同志就有這樣的本事，很會揣摩領(lǐng)導(dǎo)的意圖。很多領(lǐng)導(dǎo)是不能明確告訴你想干什么的。甚至，往往領(lǐng)導(dǎo)這樣說，并不一定想這樣做。這就看手下人的道行了。

工會主席認(rèn)真梳理著頭上那幾根為數(shù)不多的雜毛。鼻子上微微滲出了汗，也顧不得擦，說，有些不成熟的方案，就想請示局長，有什么指示？說完掏出本子準(zhǔn)備記下局長的重要指示。章局長來到局里主政后，立了很多規(guī)矩，其中一條，就是請示工作要帶筆記本?！澳阏f一句，我說一句，我說了什么，你過幾天還記得嗎？”局長這樣反問以前不帶筆記本請示工作的弊病。說得大家心服口服。

局長看著工會主席，說，沒有什么重要指示，你也不要記錄，隨便談?wù)劊F(xiàn)在是6月底，單位工作也不是太多。辦公室也在安排人員陸續(xù)公休。工會是不是考慮安排些活動？

工會主席面有難色，吞吞吐吐地解釋，說，以前吧，啥事情都好辦，錢有，隨便花。這幾年吧，錢倒是有，只是花得要有明目，紀(jì)委和審計局動不動就審計各單位，這也不合規(guī)，那也不合規(guī)，搞得大家都不知道怎么開展工會活動了。前幾年不是有個單位給職工發(fā)了點月餅，領(lǐng)導(dǎo)就下課了嗎？

局長點頭。

見工會主席沒有說的了，局長就說，圍繞上面的要求來嘛！馬上七一了。七一是什么？建黨節(jié)！現(xiàn)在提倡什么？大學(xué)習(xí)、大討論、大調(diào)研嘛，能不能搞個中層干部以上的集體大調(diào)研？當(dāng)然，我這只是個人意見，具體的方案，工會可以和黨辦研究一下。

工會主席表態(tài)說，有局長這話就好辦了。

局長又說，具體線路，要有特色，最好是紅色線路。時間就在三五天內(nèi)。不但要受教育，還要有趣味性。大家工作都辛苦了，也可以借受教育的機會，放松放松。

工會主席腦殼又大了。他滿以為，和黨辦商量就完事。黨辦是抓黨建的，這個“三大”應(yīng)該是黨辦的職責(zé)。工會只是配合。沒有想到，局長親自交待到了自己腦殼上。

工會主席還是傻傻的：“局長，這個……方案……”

局長感覺，工會主席確實老了，人一老，腦殼就不夠用了。

局長輕松地點撥：“線路嘛，可以征求下小龍的建議！”

工會主席如獲至寶，連連點頭：“局長，我明白，我明白！”

局長擔(dān)心，工會主席可能不完全明白。

小龍

小龍全名叫龍飛騰。這個名字，很吸引人眼球，屬于見一次就難以忘記。當(dāng)初，局長在公招的時候，小龍進入了面試。老實說，他的總分并不是最高，他在西南這所大學(xué)學(xué)的專業(yè)有點偏———政治！這就注定了他的就業(yè)面比較狹窄。從西北到西南，大學(xué)畢業(yè)后，小龍四處碰壁，做了幾樣工作，都是短期的，眼看孩子都一歲了，還沒有一個固定的工作，所以才立志考公務(wù)員?？剂巳魏?，才迎來面試的機會。這之前，他想都沒有想過，自己能夠進入這個局。在他的印象中，這個局不是你想進就能夠進的。社會上公開的秘密是，公務(wù)員考試沒有假，而面試，卻有點水分。小龍在這個城市，無根無底，像漂浮的浮萍，面試的時候，并沒有抱多大的希望，用他的話說，是陪殺場。

章局長親自面試。章局長看著這個瘦瘦小小的小龍，公事公辦的問了幾個問題。小龍都勉強過關(guān)。局長再問：“對黨的知識，建設(shè)方面，有研究嗎？”

這就問到了小龍的強項。他滔滔不絕得講了很多，結(jié)合自己的一些體會，把黨建融入到了方方面面，提升到了新的認(rèn)識高度，照他這樣一說，似乎不抓黨建，有亡黨亡國的危險，連做小生意的人都可能被餓死的。小龍最后還強調(diào)：“抓黨建就是抓經(jīng)濟，抓黨建就是抓發(fā)展，抓黨建就是抓綱領(lǐng)……”

局長微微點頭，說這小孩子不錯，我要了。人社局、組織部的評委評價，確實不錯，這小伙子說話說到了點子上。

經(jīng)過自身奮斗進入局里的小龍果然不負(fù)眾望，抓黨建抓得頭頭是道。很多單位都私下抱怨，黨建不知道怎么抓，看不見、摸不著怎么抓??？小龍卻抓出了特色。材料一是一、二是二的，什么黨組會議記錄、個人心得體會、支委會、交心談心、三會一課……看著就讓人頭大。特別是每到市直工委要來檢查的時候，小龍就拉出一張表，讓大家對照檢查，缺什么，自己補上去就行了。這讓焦頭爛額的領(lǐng)導(dǎo)和心生煩躁的同志們格外輕松。以前，局里自認(rèn)為是筆桿子的幾個人，很是看不起小龍，經(jīng)過半年工作后，也從心底里開始佩服小龍。像局領(lǐng)導(dǎo)一樣一口一個“小龍”，喊得異常親熱。

局長下縣檢查工作，就經(jīng)常愛帶著小龍。回來后，小龍加班加點寫出信息上報市委、市政府。可以說，因為小龍，以前不起眼的工作，突然就邁入了先進行列。比如信息工作、比如黨建工作。這讓政府大院都知道了這個局，有個人才叫龍飛騰。局長也把小龍當(dāng)左膀右臂，沒事的時候，也愛找小龍聊幾句。

一次下縣工作后，當(dāng)?shù)仡I(lǐng)導(dǎo)征求局長意見，晚上秘密安排點其他什么有意思的活動，局長拒絕了。這個晚上，小龍就陪著局長在房間里面喝茶。至此，局長就了解了實實在在的小龍。

出生于西北偏僻農(nóng)村的小龍，學(xué)習(xí)特別刻苦?？炭嗟脑蚴窍胩瞿莻€窮山溝。用他的話說，就是窮怕了、餓怕了。父母給自己取這樣一個俗到至極的名字，也是希望自己飛黃騰達(dá)的意思。功夫不負(fù)有心人，小龍終于考上了西南的一所211大學(xué)。這在整個村子都是一件大事。他是村里第一個大學(xué)生。歡送他上學(xué)那天，家里殺了一頭牛、一只羊，請全村老老少少喝了羊雜湯、牛肉湯。父老鄉(xiāng)親都勉勵他，一定不要再回到這個窮山溝。

“為什么不殺豬？”局長問。的確，在西南片區(qū)，辦酒席殺豬比較方便。

小龍的回答出乎局長意料。他們村只有3戶人家是漢族，其余都是回族。長此以往，處于弱勢的漢族人的生活方式，也開始向回族轉(zhuǎn)化。以牛、羊肉為主了。

局長“哦”了一聲。突然對回族生活來了興趣。于是，小龍就耐心的講了禮節(jié)中的“三泡茶”和最隆重的美食“十三花”。局長聽得云里霧里，但還是很感興趣，當(dāng)夜就百度了“三泡茶”和“十三花”。寧夏八寶茶，也稱“三泡茶”，是居住在古絲綢之路上的回族和東鄉(xiāng)族人待客的傳統(tǒng)飲料。八寶茶喝起來香甜可口，滋味獨具，在寧夏回族自治區(qū)，都以“三炮臺”碗泡“八寶茶”招待親友?，F(xiàn)代城市茶館內(nèi)飲八寶茶已很普遍，漢族人也漸漸沾染了這種飲茶習(xí)俗。沖泡的茶具由茶蓋、茶碗、茶托三部分組成，稱“蓋碗茶”或“三泡臺”，蓋為天，托為地，碗為人，又稱“三才碗”。茶具制作精巧玲瓏，最好的蓋碗當(dāng)屬陶瓷制作。回族人喝蓋碗茶很講究，喝茶時，左手托住茶托，可避免燙手，右手用茶蓋刮一刮茶面，使茶料上下翻滾，營養(yǎng)成分充分進入茶水中，并且可撥開茶葉，便于品嘗。一般不能用嘴吹，也不能一飲而盡，而是端起來慢慢地一口一口品嘗，每喝一口的味道都不同。如果喝完一碗還想喝，就不要把碗底喝凈，主人會繼續(xù)給你添水，如果已經(jīng)喝夠了，就把碗底喝干，捂一下碗口，或者把碗里的桂圓、棗子吃掉，主人就不會繼續(xù)給你添水了?；刈迦嗽谛蓍e時喜歡坐在樹下，吃著馓子，品著八寶茶，“鄉(xiāng)”味十足。一些懂茶道的回族老人很會品茶，他們認(rèn)為，如果茶香而不清則是一般的茶，香而不甜是苦茶，甜而不活也不能稱之為上等茶，只有鮮、爽、活的茶才是最好的茶。八寶茶，顧名思義即有八樣料，寧夏的枸杞是必不可少的，一般有茶葉、紅棗、枸杞、核桃仁、桂圓、芝麻、葡萄干、菊花等，也可根據(jù)個人喜好添加不同的配料。

回族傳統(tǒng)宴席美食“十三花”以其品種多樣、精美可口、制作精細(xì)、營養(yǎng)豐富、干凈衛(wèi)生、色香味俱全、油而不膩廣受歡迎?；刈屣嬍澄幕┐缶?，源遠(yuǎn)流長。據(jù)史料記載，早在明清時期，回族飲食文化就自成一派，形成了具有回族特有屬性的飲食文化體系。張家川回族自治縣“十三花”是回族飲食中具代表性的一種。據(jù)史料記載，“十三花”最早可追溯至明清時期，后被前人繼承和發(fā)揚，一直延續(xù)至今，“十三花”因由十三種不同的菜組成而得名，之所以采用“十三”是由回族的宗教習(xí)慣決定的，回族宗教中歷來有“采單不采雙”的宗教理念。

原來，三泡茶、十三花雖然發(fā)源于某地，但是已經(jīng)在回族地區(qū)廣泛流傳了。有回族的地方，都能夠見到、吃到、喝到。

看完百度，局長就對小龍的家鄉(xiāng)充滿了向往，說：“找時間一定去你家鄉(xiāng)看看！”小龍馬上表態(tài)，隨時歡迎！

局長這樣的決定看似偶然，實際上是蓄謀已久。接到這個活后，工會主席就馬不停蹄地去黨辦。見小龍正在埋頭寫一個什么材料，隨口說了一句“忙啊，小龍！”小龍頭也不抬，說快忙完了。工會主席就去找黨辦主任。兩個人在辦公室嘀嘀咕咕好一會，主任伸出頭來喊：“小龍，你進來一下！”

小龍就放下手里的活，來見工會主席和主任。兩個人在一張紙上劃了很多路線，還標(biāo)有不少文字，兩人正聚精會神地研究著這張紙。主任說，小龍，你來看看！

工會主席就重復(fù)了局長的原話。說，我沒有完全把握住局長的意思，所以請主任和小龍把把脈。小龍不明白，看了紙上的計劃———去遵義。說，很不錯?。∵@個線路有紅色元素，也有看點，比如遵義會議舊址，隔得不遠(yuǎn)還有婁山關(guān)，目前正是黨政機關(guān)“三大活動”的熱點。得到小龍肯定，工會主席還是憂心忡忡，他說，我理解，局長恐怕不是這個意思。

都在悶頭冥思苦想。小龍終于想起了那天晚上和局長的談話，就說，干脆就去我老家吧！

主任和工會主席馬上去請示局長，局長笑瞇瞇地回答：“你們定了就行，人員嘛，中層干部正職以上！”

老龍家

馬志超兩兄弟把“長安”停在巷口，就開始搬運。他們從車上擰下兩個煤氣罐，就招呼老龍快搬燃?xì)庠睿€有什么一些專用的刀具、廚具。

老龍家的廚房已經(jīng)收拾得干干凈凈、寬寬敞敞，平時堆在廚房的一些柴草、農(nóng)具，都被轉(zhuǎn)移到了牛欄內(nèi)隱蔽的地方。院壩內(nèi)干干凈凈，收回的油菜，被老老龍用一大塊油布遮擋著，就像城市的工地，遇著大領(lǐng)導(dǎo)來檢查，就用油布做成圍墻一樣，讓人看不見真實的臟亂差。老老龍也穿出了平時舍不得穿的衣服，背著個手，在院里悠閑的邁著四方步。馬志超說，老舅，你還悠閑??？快來幫忙喲！

老老龍就回屋去換衣服。這衣服是才穿上身的。

馬志超兩兄弟是真正的回族，在縣城酒店當(dāng)大廚，其中最拿手的就是“十三花”。兩家還是拐彎抹角的親戚，因此，見到老老龍，親熱的喊著大舅。在馬志超兩兄弟的印象中，農(nóng)村還沒有哪個在家里這樣正兒八經(jīng)的辦過“十三花”。成本高、費時費工，牛羊肉都得是鮮的。且取料、烹飪都有很多講究，每步都在考驗著廚師的水平。由此一來，廚師的費用就特別高，一般的家庭根本辦不起。老老龍一家都是勤儉節(jié)約的人，一下子要做這個“十三花”，當(dāng)時就把馬志超嚇了一跳：“龍哥，你搞哪樣？”

老龍兩口子本來在蘭州做拉面生意，開了一個小餐館。這幾年，都知道生意不好做，賺點辛苦錢很不容易，很多外出做小生意的人，都不愿意往家跑，路費貴不說，耽誤幾天，房租卻不減一分一厘。這個賬都會算。老龍兩口子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跑回來，難道就是為了這個“十三花”？辦給誰吃？

磨磨蹭蹭的馬志超并沒有答應(yīng)。酒店管得很嚴(yán)，特別是對他這樣的大廚師，耽誤一天，有時候就會損失慘重。無緣無故缺席一天，是要扣錢的。這些，老龍都大包大攬了：“我賠！”

話說到這個份上，馬志超就答應(yīng)了。再說，看老龍那架勢，此事非辦不可。人一旦狠了心，就會義無反顧。老龍就是這樣的狠了心，這樣的義無反顧。

事情說定后，馬志超才明白老龍為什么要義無反顧。龍飛騰大學(xué)畢業(yè)后，在西南某市某局當(dāng)公務(wù)員了，6年都沒有回來過，這次不但回來，還帶回了單位領(lǐng)導(dǎo)，這是給龍飛騰多大的面子？

“馬老弟，你說說看，我不給兒子長臉面，我還是人嗎？”

馬志超點頭。

“就是砸鍋賣鐵，也要辦出最好的十三花！”

院邊拴著的羊，粗壯肥碩，許是拴了兩天的原因，已經(jīng)沒精打采，似乎感受到了生命的盡頭。無助的望著院里忙忙碌碌的人。這只羊是老老龍接到老龍的電話后，找了幾家做比較，才買來的。老龍兩口子去蘭州做生意后，二龍在鎮(zhèn)里上班。三龍是個女兒，已經(jīng)出嫁。平時家里基本上沒有人煙，留下老老龍在家看家護院，只養(yǎng)了3頭牛，種著那幾畝薄地。

大家七手八腳地開始宰羊。馬志超兩兄弟熟門熟路，羊很快被放倒。都感嘆，這肉好！

這個時候，二龍用摩托車?yán)簧弱r嫩的牛肉也回來了。一大早，二龍就去鎮(zhèn)里等著，終于買回來了滿意的牛肉。馬志超表揚道：“這肉，好！”

聽見馬志超連說了兩個“好！”老龍的心里就踏實了。兩個廚師指揮著這樣那樣，老老龍又換了一件樸素的衣服，顧不得臟，在殺羊的時候，一下就把羊撲倒了，大伙兒都稱贊，沒有想到七十多的老頭，還有這么好的精神。老老龍就露出幾顆烏黑的牙齒“嘿嘿”笑。

廚師馬志超多少有點不高興。每做一樣菜的時候，老龍都要在旁邊評頭論足，說牛肉丸子應(yīng)該再剁細(xì)一些，說羊肉應(yīng)該連骨燉等等，弄得很喧鬧。廚師悶頭干活，時不時逗他一句：“龍哥，來看看這樣要不要得？”

老龍自己感覺馬志超帶了情緒，就不再說話了。老龍就出來打電話問三龍，把菜籽油榨好沒有，再三交待，分裝在13個塑料壺里，每個壺5斤。三龍說，差不多了，正在守著做！

該安排的都安排好了，老龍就來檢查老婆的工作。老婆的主要工作是把炕打掃干凈，要求就是一塵不染。讓客人一坐上去就感到舒服。老婆很賣力，用溫水把炕都擦洗很多遍了，還在默默無聞地擦來擦去。

炕在正屋，地上是水泥地，也被老婆用拖帕拖得干干凈凈的，顯示出許多亮堂。

老龍很滿意，站在階沿上，望著天，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局長們

臨出發(fā)前，局長講了話。局長說，此次西北之行主要是大調(diào)研，內(nèi)容很豐富，既有紅色教育，也有好風(fēng)景。都知道全國四大名窟，西北就占了兩個，你們說，這線路好不好？科長、主任們笑瞇瞇地看著局長，附和說，肯定很受教育！

局長賣了一個關(guān)子，說，讓你們見識一下啥叫“三泡茶”，啥叫“十三花”。辦公室主任是個女同志，當(dāng)時就撒嬌說：“局長，你告訴我們嘛！”局長就重復(fù)了一下百度的內(nèi)容，很謙虛地說，我這個只是理論上的，具體情況到時候大家就知道了。

因此，可以說，此次西北之行，對每個人都充滿了誘惑。除了請假的，基本上都去了。局里個個都有小車，于是，13個人分乘3輛小車，浩浩蕩蕩地向西北進發(fā)。

按說，小龍還不是中層干部正職，局長一提議，都說“小龍不去，我們連路都找不到！”于是小龍就坐在了局長的車上。一行人興高采烈地出發(fā)，草草地游了石窟，就迫不及待地往鄉(xiāng)下趕。這些在西南城市里長大的科長、主任們，看什么都新鮮，時不時停下來拍照。鬧鬧嚷嚷地拉著局長合影，好不快活。都說，只有這次考察學(xué)習(xí)，才是真正的開心快樂。

快到了的時候，局長召集大家稍事休息，做了重要講話。他說，我們馬上就要到小龍家里了，這地方是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大家一定要遵守民族風(fēng)俗，不要亂說亂動，以免引起民族糾紛。大家都要聽小龍的，不可妄自行動。

局長這樣一說，大家既興奮又緊張。表態(tài)說，一切行動聽指揮，不得給局長添亂！

局長就讓小龍講了注意事項。

小龍說，你們到我家后，要安排你們上炕。這是我們北方的規(guī)矩，當(dāng)然，上炕的主要是男人。

女人們就嘟嘴：“還歧視我們女性??？”局長馬上制止說，聽招呼！

小龍就有點尷尬。女人們說，開玩笑的，你繼續(xù)說。

小龍說，大家喝了“三泡茶”后，蓋碗都帶走，這是風(fēng)俗。立時引來“哇哇”的尖叫：“還興又吃又拿??？”

老龍家

三輛車停在一塊空地上。遠(yuǎn)遠(yuǎn)望風(fēng)的老老龍就喊：“來了來了！”小龍下車，說，那是我爺爺！說完，帶頭往巷口走。局長下車后，伸了個懶腰，還特意把自己的一身衣服理了又理。彎下腰把皮鞋上的灰用衛(wèi)生紙擦干凈。局長把每個人都看了看。被局長這樣一看，大家就開始緊張了。

一行人緊跟小龍的步伐向家里走去。他們像放飛山里的麻雀，嘰嘰喳喳叫個不停。他們被周圍的莊稼吸引了，地里是一人高的包谷：“哇，嫩包谷！”

“來，照相照相！”

局長回頭望了一眼。示意大家跟上。

照完相的人，趕緊跑幾步跟上。這樣，這只隊伍就有了一些整齊。局長很滿意。老遠(yuǎn)就去拉老老龍的手：“老人家，你們辛苦了！”

老老龍愣了一下。

小龍喊：“爺爺，這是我們局長！”

老老龍憋著個嘴，笑呵呵地說：“好好好！”

大家魚貫而入，老龍早在院壩迎候，小龍逐個介紹。三龍打來一盆水，讓大家洗手。局長先來，大家依次洗了，就在院里晃蕩。他們看見了果樹、看見了圈里的牛、看見了油菜跺。每看見一樣，都引來一陣驚呼。拍照，正面、側(cè)面、擺出各種各樣的姿勢。工會主席特別熱心，辦公室主任說，油菜被塑料布蒙住了，照出來不好看。工會主席就自告奮勇地去把塑料布揭開，一時間再次引來驚呼。都圍著油菜堆和草垛照相。連局長也加入了進來。局長爬上草垛，被大家用手機狠狠地拍了一通。輪流爬上去，等照相完畢，大家也瘋夠了，感覺有點餓了。

一直在旁邊陪著笑臉的老龍，就把大家引向了正屋。

正屋右邊是一個大炕?？簧厦嬉呀?jīng)擺放好了各種各樣的干果，還有廚師現(xiàn)炸的面食、小吃。在炕的正前方，擺了一張八仙桌，桌上也是大盤、小盤同樣的干果、糕點。老龍喊：“各位領(lǐng)導(dǎo)，上炕上炕！”

大家就有點遲疑了。上炕就得脫鞋，連續(xù)跑了一天，襪子肯定有味道了。工會主席擠在女人堆里，往八仙桌走，說，我就不上去了。都拉他，他一個勁躲，氣氛一下又熱鬧了。

局長率先脫鞋上炕?？崎L、主任們也依次跟上。都沒有上過炕，不知道怎么上，有的像小孩子一樣爬上去、有的用屁股磨上去，千姿百態(tài)的，逗得大家忍俊不禁的笑。有的女同志還拿出手機開始錄像。在炕上東倒西歪的6個人，像剛打過仗的殘兵敗將。加上，老老龍、老龍、小龍一直站在旁邊，大家更加感覺手足無措。局長就招呼老老龍、老龍一起上炕，兩個人連連擺手，說，炕是給客人準(zhǔn)備的，你們坐！他們站著隨時準(zhǔn)備給大家添茶倒水。弄得大家更加緊張。局長就開始作示范，他把兩個腿盤上，像老僧入定一樣，腰桿筆直。問：“老哥，是不是這樣？”老龍馬上回答說，是這樣的，是這樣的！

得到表揚的局長，精神一下就上來了，指揮大家：“來來來，都這樣坐！”

大家照著局長的樣子，很認(rèn)真地端坐著。老龍就給大家倒茶。茶是三泡茶，一個酷似景德鎮(zhèn)產(chǎn)的青花蓋碗，里面加了水果、枸杞、茶葉、大棗什么的，一入口，就口舌生津，甜甜的味道。老龍看著局長的反應(yīng)，局長說，好喝！

大家都說好喝。

老龍就招呼大家吃干果、糕點。對于這些小吃食，女同志比較喜歡，一個勁地往嘴里塞。局長請老老龍、老龍也上炕。老龍只是用半邊屁股坐在了炕沿。賓主開始寒暄，局長問一句，老龍答一句。問和答都好像不在一個頻道。局長突然說：“小龍，你幾年沒有回家了，快去陪家人好好說說話！”三個人、三輩人如獲大赦，連連退出正屋，說：“先喝著，飯菜一會就好！”

沒有了主人在場，氣氛輕松多了。坐八仙桌的人，就看炕上的人。他們最先端正的坐姿已經(jīng)完全變形。特別是羅圈腿吳主任，直接蹲在了炕上，還老捶打自己的腿肚子，一幅苦不堪言的樣子。工會主席靠在墻壁上，望著天花板出神。局長也坐不住了，左右搖晃著屁股，如坐針氈。女同志說，局長你不能動啊，都說領(lǐng)導(dǎo)干部是最有坐功的，開會坐一天都不會動。

局長就站了起來，站在了炕上。其他人也紛紛效仿，站起來開始伸展筋骨。于是乎炕上的人，無形中就比較高大了。局長自我解嘲說：“我算什么領(lǐng)導(dǎo)干部？我生來就是動來動去的命！”局長就說了，說自己當(dāng)副縣長、縣長，哪樣不是奔波勞碌命？又說大家都知道，黨委揮手、政府動手、人大舉手、政協(xié)拍手。我一直在政府部門，所以只有動手的命！一個縣的田間地頭沒有少跑，累得像狗。省市的通知就像鑼聲，縣長就是脖子上套了繩子的猴子，鑼鼓一響，猴子就得翻跟斗！

大家聽得哈哈大笑。都感嘆，我們原來以為縣長就是老爺，出行有人提包打傘，還有人開車門。開會就是讀稿子，沒有想到，縣長也難當(dāng)，亞歷山大！

局長說，有句話說得好，理解萬歲吧！

都說，局長不容易！

局長說，你們理解我對工作的嚴(yán)格要求，我理解你們的不容易，大家要明白，任何崗位，任何職位，要履職盡責(zé)，都不容易。我在想，這也是我們這次大調(diào)研的內(nèi)容或者是我的體會吧！一句話，互相理解、互相配合、協(xié)同作戰(zhàn)，把局里工作推向一個新的高度。同志們，是不是ok？

都響亮的回答：“局長，ok！”

ok就ok，來，以茶代酒，喝一個！

工會主席在嘴邊做了一個“噓”。都明白了，在這個地方，不能說酒、更不能喝酒！

小龍進來了，大家以為后面會跟著老龍、老老龍，連忙坐了下來，一幅遵紀(jì)守法的樣子。小龍說，十三花馬上來了。

門外傳來一聲吆喝：“來了！”

老龍、老老龍一人端著一個托盤進來了，托盤上面不規(guī)則的擺放著十三個碗碟。

這就是傳說中的十三花？

這就是傳說中的十三花！

面上是一碗雞蛋大小的牛肉丸子，底下依次是清燉羊肉什么的。十三個碗碟在一個不大的空間里錯落有致，如同一件精美的藝術(shù)品。局長說，別動！

其實，大家都沒有動。都被這見所未見的廚藝驚呆了，被這美輪美奐的擺列鎮(zhèn)住了，都在屏住呼吸、忙著拍照、錄像。一時間，鴉雀無聲，都不忍心破壞這難得一見的美食或者藝術(shù)品。

很久，局長才發(fā)令：“動手！”

都說：“動手！”

動手！

動手！

來自西南，抑制不住的興奮聲響徹在這偏僻的西北鄉(xiāng)村，在空中反復(fù)回蕩?；厥?！

責(zé)任編輯李高艷

作者簡介：柳戀春（1966—），男，重慶人，當(dāng)過兵，教過書。在《文學(xué)界》、《天津文學(xué)》、《小說界》、《雨花》、《滇池》、《文學(xué)港》等發(fā)表中、短篇小說100余萬字?！缎≌f選刊》、《小說月報》多次轉(zhuǎn)發(fā)其作品。著有短篇小說集《遍地黃金》、《他們看我不順眼》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