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虛假仲裁是指仲裁當事人惡意串通,偽造證據(jù),捏造案件事實,通過仲裁獲得旨在損害第三人利益獲得非法利益的非誠信行為?,F(xiàn)行立法對于規(guī)定仲裁第三人向法院提起撤銷之訴的主體資格缺位,仲裁第三人行使訴權于法無據(jù)。在立法上應建立仲裁第三人訴權保障機制,以遏制當前虛假仲裁案件多發(fā)的趨勢,使仲裁第三人訴權通過法定救濟途徑得到有效保障。
關鍵詞:虛假仲裁;第三人撤銷之訴;法律規(guī)制
近年來,隨著仲裁解紛案件數(shù)量的增加,其中不乏魚目混珠者濫用仲裁權利欲通過“虛假仲裁”這一違法手段謀取不當利益,旨在損害案外第三人合法權益。因而,對于如何通過立法以保障仲裁案外第三人合法權益是解決虛假仲裁糾紛的當務之急。目前,雖然司法界對虛假仲裁的關注度逐步提高,但對于如何對虛假仲裁進行法律規(guī)制,如何使案外第三人的權益獲得救濟和保障,至今仍是一個亟待引起重視和解決的課題。文章在對虛假仲裁法律規(guī)制現(xiàn)狀分析的基礎上,針對現(xiàn)行法律對仲裁第三人權益保障途徑的缺乏,結合實例分析,提出應在立法上建立仲裁第三人撤銷之訴制度,賦予仲裁案外第三人提起撤銷之訴訴訟主體資格,重構第三人撤銷之訴的客體范圍,以保障其合法權益,并針對其可能存在的問題提出幾點建議。
一、“虛假仲裁”的界定與現(xiàn)狀分析
(一)“虛假仲裁”的概念界定
對“虛假仲裁”這一語詞含義的界定,目前,國內法學界仍沒有達成概念上的統(tǒng)一。坊間相當一部分學者認為虛假仲裁即指在民商事仲裁之中的各方當事人以惡意性地串通,采取捏造案件事實、虛構法律關系等相關的手段,通過仲裁程序以獲取非法利益的行為。中國人民大學謝望原教授則認為,虛假仲裁可比照虛假訴訟予以界定,即虛假仲裁應當是虛構仲裁案件事實,出于不正當抑或非法之目的,向仲裁機構提起仲裁,由此啟動仲裁程序的行為;但如果仲裁協(xié)議中僅有部分仲裁事實系失真事實,當事人只是以取得勝訴之結果為目的,偽造了相關證據(jù),這種情況并不屬于虛假仲裁。謝望原教授排除行為人實施部分虛假行為系屬虛假仲裁之含義,俯瞰虛假之全貌,對“虛假行為”之范圍給予嚴格界定。《臺州仲裁委員會關于防范虛假仲裁案件意見》認為虛假仲裁包括但不僅局限于仲裁各方當事人之間的惡意性串通,采取虛構法律關系、捏造案件事實方式提起仲裁,使仲裁庭作出錯誤的仲裁裁決,進而侵害公共利益或者第三人利益,獲取非法利益的行為。可見,對“虛假仲裁”這一語詞含義的厘定仍然眾說紛紜,有的觀點較為寬泛,只是將虛假仲裁的界定范圍限于虛假仲裁當事人之間;有的觀點則將仲裁當事人故意篡改其中部分事實的行為排除于虛假仲裁范圍外;有的則將“是否侵害公共利益或者第三人利益”作為界定虛假仲裁的重要考量因素。筆者認為,考慮到虛假仲裁對案外第三人利益侵犯的嚴重性,從保障案外第三人利益角度對“虛假仲裁”應作寬泛理解,即虛假仲裁是指由于仲裁當事人主觀上存有惡意,客觀上惡意串通,實施偽造證據(jù),捏造案件事實,通過仲裁程序旨在損害第三人利益以獲得非法利益的非誠信行為。
(二)虛假仲裁的實務現(xiàn)狀分析
在我國,由于虛假仲裁案件的發(fā)生,使得第三人合法債權無法清償,由此引發(fā)的侵權效應持續(xù)發(fā)酵。2016年8月,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在《申請人李少飛申請撤銷臺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16)浙10民撤2號民事裁定并依法指令臺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受理申請人李少飛的起訴》(2016)浙民終536號一案中,隆標集團有限公司與北京盛錄世紀電子信息技術有限責任公司涉嫌通過惡意串通的仲裁方式移轉隆標集團的股權,導致申請人李少飛對龍標集團所享有的合法債權無法清償,侵害了仲裁案外第三人的債權利益。但是,審理法院在裁定書中卻聲稱:“本案起訴人李少飛要求撤銷臺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執(zhí)行程序中作出的裁定,該裁定非系以民事訴訟程序作出,因其不屬第三人撤銷之訴的對象范圍,故法院駁回上訴,維持原審裁定?!贝税咐词窃谏婕疤摷僦俨玫陌讣校蛏暾埲瞬痪哂刑崞鸬谌顺蜂N之訴的原告資格而被駁回上訴,從形式而言法院裁判雖合于提起第三人撤銷之訴之規(guī)定,但卻悖于訴權保障之理論,且在一定程度上放縱了虛假仲裁現(xiàn)象的勃發(fā)。這意味著在虛假仲裁案件發(fā)生后,我國現(xiàn)行法律對案外第三人事后救濟的立法規(guī)制仍不完善,甚至出現(xiàn)立法空白,使其合法權益缺乏必要的法律保障。即使法院有意保障案外第三人權利,但最終在法律規(guī)范的具體適用上亦可謂捉襟見肘??梢姡⒅俨玫谌嗽V權保障機制,賦予仲裁第三人向法院提起撤銷之訴訴訟主體資格是對第三人合法權益予以救濟的必然之勢。現(xiàn)階段,學理上有學者提出對于虛假仲裁損害第三人合法權益的救濟機制一般為仲裁第三人制度、案外人申請撤銷仲裁裁決制度以及案外第三人撤銷仲裁裁決之訴。筆者不敢茍同,就仲裁第三人和案外人申請撤銷仲裁裁決制度一旦深入實踐解紛當中,則屢見弊端。
首先,仲裁第三人制度是以仲裁裁決的意思自治原則為基礎,將與爭議有關的所有利害關系人均納入到仲裁程序中,對虛假仲裁發(fā)酵出的消極影響牽涉到的所有利害關系人的合法權益進行保護,然而,在仲裁程序當中,仲裁協(xié)議的簽訂流程只牽涉仲裁協(xié)議當事人雙方主體,并不涉及任何案外第三人,倘若仲裁機構依職權追加其認為與仲裁協(xié)議有利害關系的案外人參加到仲裁程序中,則仲裁本身所具有的協(xié)議的自治性即被架空,這也就與簽訂仲裁協(xié)議本身的意思自治性原則相背離。故而將仲裁第三人制度作為實踐中案外第三人事后救濟手段顯然不切實際。
其次,申請撤銷仲裁裁決制度,是基于仲裁的合意性和自治性而賦予當事人申請撤銷仲裁裁決的權利的救濟制度,但這項權利的受眾范圍是否應擴及至案外第三人,仍存有爭議。我國現(xiàn)行《仲裁法》第58條規(guī)定的除規(guī)定違背社會公共利益的裁決應當撤銷外的其他五種人民法院應當裁定撤銷仲裁裁決的情形均為程序性規(guī)定,但虛假仲裁行為最終的權益受害人為特定的案外第三人,當然地排除在上述人民法院的審查范圍外。此外,仲裁裁決是性質與民事訴訟一審程序相當?shù)膶Ξ斒氯藱嗬x務關系的第一次矯正程序,而案外人申請撤銷仲裁裁決是對首次矯正后的當事人權利義務關系認定無效的確認程序,與民事訴訟中的上訴審糾錯程序相當,但上訴審一般僅審查程序性問題,對實體性事實不作考究,系屬二次矯正機制,而案外人申請撤銷仲裁裁決是案外第三人就虛假仲裁裁決所涉其不利益之權利進行的第一次救濟。因而,一旦司法機關駁回案外人的申請,則案外人的救濟渠道即告終止,致使案外人錯失一道權利救濟屏障,故這一救濟措施亦有待商榷。
案外第三人撤銷仲裁裁決之訴,是將向法院申請撤銷仲裁裁決的訴權賦予案外第三人,當其合法權益受到虛假仲裁行為侵犯時,案外人無需忍受不法行為所引起的不利益,相反,案外人可以直接向人民法院提起撤銷仲裁裁決之訴,保障其自身權益不受損害。對于案外第三人撤銷仲裁裁決之訴,只是賦予案外人一項特殊救濟權,并不直接導致仲裁裁決的中止執(zhí)行,即仲裁裁決繼續(xù)發(fā)生執(zhí)行效力。這一規(guī)定旨在預防案外人濫訴的可能性,且一旦案外第三人在撤銷仲裁裁決之訴中勝訴,亦可向虛假仲裁當事人雙方請求損害賠償。另案外人向法院提起撤銷仲裁裁決之訴這一訴權的賦予,在保障案外人權益的同時,也未侵犯案外人進行二次救濟的權利,相當于民事訴訟的普通一審程序,故案外第三人撤銷仲裁裁決之訴在學理和實踐中均有其可操作性。這類似于我國《民事訴訟法》第56條規(guī)定的第三人撤銷之訴,但我國第三人撤銷之訴相較于案外第三人撤銷仲裁裁決之訴并未將仲裁裁決引入第三人撤銷之訴的客體范圍,立法對于因虛假仲裁而受到仲裁裁決之不利益的案外第三人缺乏必要且有效的救濟途徑。因而將仲裁引入我國第三人撤銷之訴的對象范圍以保障第三人合法權益得以實現(xiàn)可謂勢在必行。
二、第三人撤銷之訴的制度比較
(一)訴訟主體
法國第三人取消判決異議制度(Tierce opposition)是指“受前訴判決效力影響的第三人為本人的利益,請求撤銷判決或請為改判之,該第三人既不是前訴案件的當事人,也不能讓自己的利益被前訴相關人員代理”。在訴訟主體方面,法國第三人取消判決異議制度將提起撤銷之訴的第三人限定為只要其對判決享有“訴的利益”即可享有訴權,但此利益不限于物質性利益,亦包括精神性利益,且法國對第三人權益之保障不僅在于事后救濟,即只要具有侵犯到第三人利益之可能,第三人均可向法院提出判決異議??梢?,法國第三人取消判決異議制度系具備事前性和事后性雙重保障性的訴權保障機制。其次,提起取消判決異議的主體不能為當事人或被他人代理過訴訟的第三人。即法國對提起第三人取消判決異議的主體規(guī)定較為廣泛,除當事人和訴訟權益曾為他人代理以外,具有利益可能性的任何人均可提起異議之訴,若第三人在原訴糾紛中作為當事人或其權益由他人代理參加訴訟后,則提起第三人取消判決異議之訴的主體資格即告消失,這也是“禁止重復起訴”或“一事不再理”原則在第三人撤銷之訴的適用。
而臺灣地區(qū)《民事訴訟法》第507條之1規(guī)定,凡與訴訟結果有法律上利害關系者均可為提起第三人撤銷之訴的適格原告。即臺灣地區(qū)《民事訴訟法》將訴的利益限縮在“與訴訟結果有法律上利害關系”之范圍,相對《法國民事訴訟法》而言,僅是一種事后的救濟制度。由此可見,《法國民事訴訟法》針對訴訟主體的規(guī)定范圍相對較為寬泛,不僅僅局限于訴訟結果,亦將可能性利益和精神性利益涉獵其中,對第三人的權益保障更為充分。
(二)訴訟客體
《法國民事訴訟法》第585條規(guī)定,對于所有判決均可提起第三人取消判決異議,該判決是否在訴訟程序中作出則在所不問,也不論判決效力具有終局性抑或是暫時性的,除法律就訴訟客體作出的六項限制性規(guī)定外,其余均可成為第三人提起取消判決異議的客體?!斗▏袷略V訟法》對“判決”的理解并不限于法院作出的裁判性事項,巢志雄教授在其《法國第三人撤銷之訴研究-兼與我國新《民事訴訟法》第56條第3款比較》一文中明確指出,法國判例認為仲裁裁決書亦屬法國第三人撤銷之訴中的訴訟客體范圍。
臺灣的《民事訴訟法》就第三人撤銷之訴的客體并沒有作明確規(guī)定,但因507條并未對訴訟客體作禁止性規(guī)定,故可對臺灣第三人撤銷之訴的客體作類推解釋,即不僅包括生效判決,亦包括仲裁裁決??梢?,法國和臺灣地區(qū)均將仲裁裁決作為訴訟客體,對仲裁第三人正當權益的救濟途徑規(guī)制到第三人撤銷之訴中,而我國第三人撤銷之訴的訴訟客體僅限于判決、裁定及調解書,缺少對仲裁案外第三人的權益保障。因而,法國和臺灣地區(qū)將仲裁置于第三人撤銷之訴之客體范圍,對我國第三人撤銷之訴具有一定借鑒意義。
(三)起訴期限
在起訴期限方面,《法國民事訴訟法》第586條第三款就法國第三人撤銷之訴的起訴期限作了限制性規(guī)定,即當?shù)谌酥づ袥Q文書侵害到其利益時起2個月內可向法院提起第三人撤銷之訴,因法律不保障在權利上睡覺之人,故而對第三人知悉后規(guī)定的起訴期限較為嚴格。
臺灣地區(qū)對第三人撤銷訴訟的規(guī)定,準用臺灣地區(qū)“民事訴訟法”第500條再審之訴之規(guī)定,即第三人須自判決確定時起的30日的不變期間內提起訴訟;若判決于送達之前確定的,自送達時起算;提起第三人撤銷之訴的理由發(fā)生或是知悉在判決確定或是判決送達之后的,應自知悉時起計算。但判決確定后已經經過5年的,不得提起第三人撤銷之訴。
(四)管轄法院
對于管轄法院的規(guī)定,《法國民事訴訟法》有關管轄法院的規(guī)定,根據(jù)第三人提起訴訟的方式不同,可將法國第三人取消判決異議分為兩種,即以直接獨立訴訟提起的和以附帶中間請求提起的訴訟。換言之,區(qū)分管轄法院的前置程序是區(qū)分其訴系具有直接獨立性的本訴抑或系附帶性的請求,若為本訴請求,基于第三人提起的判決異議是針對原審法院作出的判決,因而原判法院即當然對第三人的訴訟請求享有管轄權;但如果第三人提起的是附帶請求,則需要具體情況作具體分析:如果受理附帶請求的法院系屬作出判決法院的上級或同級法院,則第三人實際上啟動的是糾錯程序,是一種申請法院“改判”原審判決的訴訟,若未違反專屬管轄的規(guī)定,則受理附帶請求的法院享有管轄權;除此之外,一般由作出判決的法院提起受理第三人之訴訟請求。
而臺灣地區(qū)規(guī)定第三人撤銷之訴應系屬作出確定判決的法院管轄。但是如果第三人針對未經過第二審法院審理的判決提起訴訟,則根據(jù)程序保障原則,應當由原一審法院管轄;若是針對上級法院所作的判決提起訴訟,或針對同一案件中不同審級的法院所作的判決合并提起訴訟的,則應由原二審法院管轄。
(五)法律效果
從法律效果上看,法國的第三人取消判決異議是特別救濟程序,其雖不當然停止判決的繼續(xù)執(zhí)行,但是立法將“是否停止執(zhí)行的裁量權”交由法官,在案件情況符合中止執(zhí)行的條件時,中止執(zhí)行的最終決定權交由法官作自由裁量。在臺灣提起第三人撤銷之訴對于已生效的裁判亦不當然中止執(zhí)行,但其依然將“在某些特殊情況下,中止執(zhí)行原判決的裁量權”交由法官,抑或如果提起第三人撤銷之訴的原告向法院提供相應擔保時,法官也可在訴訟請求的范圍內行使自由裁量權,但僅對第三人權益不利的部分裁量中止執(zhí)行。雖然,法國和臺灣均將是否中止執(zhí)行判決的裁量權交于法官,但二者亦有區(qū)別,法國將中止執(zhí)行的判決范圍擴大到判決的全部內容,而臺灣民事訴訟法僅將中止執(zhí)行的部分限于對第三人不利部分,這在一定程度上規(guī)避了侵犯原判決或仲裁裁決當事人的合法權益的可能性。
(六)救濟途徑
在救濟途徑方面,雖然法國第三人取消判決異議制度是一項特殊的救濟制度,但就救濟途徑的設立方面,其與普通民事訴訟并無二致。依據(jù)《法國民事訴訟法》第592條規(guī)定,第三人和系爭判決的全體當事人就第三人撤銷之訴的一審判決都有權通過提起上訴、提出缺席判決之異議、提出復核審申請和再審申請等方式獲得救濟。但同時亦有例外規(guī)定:若法院對第三人作出敗訴判決的,則原審判決繼續(xù)生效,系爭判決的當事人再無權就同一爭議事項向法院提出上訴、異議復核審和再審。概言之,法國對第三人撤銷之訴的救濟程序規(guī)定了四種救濟方式,即提出上訴、提出缺席判決異議、提出復核審以及提出再審申請。而反觀臺灣《民事訴訟法》,雖然對于救濟途徑沒有在具體條文中作明確規(guī)定,但可依據(jù)“民事訴訟法”第507條之5的規(guī)定,第三人撤銷之訴可以準用再審的審級訴訟程序,且同樣給予第三人訴訟救濟權,即如果該訴訟當事人對第三人撤銷訴訟之判決不服,可以向法院提出上訴。
三、將仲裁引入第三人撤銷之訴制度的必要性
(一)仲裁第三人撤銷之訴制度的理論基礎
(1)程序保障理論
在我國法上,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和民間糾紛涉訴案件數(shù)量的持續(xù)增加,程序已逐漸退出系訴之手段的舞臺,代之以訴訟目的應運而生。程序利益保護原則雖已成為設立程序法的首要原則,但在實踐中卻不盡如人意。如果一項立法制度的設定在實踐中逐漸喪失了其對權利主體之合法權益予以保障的可能性,那么對其進行修改或完善,實乃必要之舉措。在虛假仲裁案件中,第三人在另行起訴、申請撤銷仲裁裁決等以維護自身權益的程序道路上屢屢碰壁,在證據(jù)收集的過程中重重受阻,第三人欲通過司法程序保障自身權益的訴求,既無法實現(xiàn),且使其在訴訟道路上收集來的證據(jù)亦將付之東流。而第三人撤銷訴訟程序,系以貫徹程序權保障之理論為改革理念,在兼顧程序保障、統(tǒng)一解決紛爭及保障裁判或法的安定性等要求的基礎上,最終以賦予該第三人受程序權保障為主要目的。故而,將仲裁納入第三人撤銷之訴的客體范圍,是貫徹程序保障理論的必然趨勢。
(2)糾紛一次性解決理論
糾紛解決一次性的要求或統(tǒng)一解決紛爭的要求,實際上系與訴訟經濟、節(jié)省司法資源等概念或要求相關。所謂糾紛解決一次性之要求,系指就同一紛爭應盡可能發(fā)揮其解決糾紛之功能,設法利用同一程序使糾紛以達徹底解決之效果,而避免另開一道程序,藉此節(jié)省勞力、時間和費用,提升程序運作之實際效用。在現(xiàn)有保障案外第三人合法利益的立法體制下,虛假仲裁案外第三人欲保障自身利益,往往需要另開一道程序針對虛假仲裁行為進行撻伐,如果以第三人的訴訟身份介入案件當中,法官一般會以原告訴訟資格失缺或非正當當事人為由駁回訴訟請求,而在這一過程中,法官需要對仲裁事實進行重新調查,消耗了大量的司法資源,徒增訟累。且最終,案外第三人的合法權益亦因第三人缺乏訴訟主體資格而未獲保障。而在糾紛一次性解決理論的支撐下,將仲裁作為第三人撤銷之訴的客體,可以減輕虛假仲裁案外第三人在訴訟中的舉證負擔,縮短案件審理期限,無需另設程序浪費司法資源,且將虛假仲裁當事人納入第三人撤銷訴訟程序中,有利于法官查明案件事實,保障案外第三人合法權益。
(3)訴訟經濟原則
在設計、運作和解釋訴訟法時,其目標除應旨在解紛外,亦應謀求訴訟經濟、促進訴訟效率,即盡可能致力于節(jié)省勞力、時間和費用。針對訴訟經濟原則,可從兩個角度來加以考量:首先,就當事人利益而言,系爭外的財產權和自由權等基本權利,亦是法律所保障的;如果為了追求系爭的實體利益竟造成過多程序上的不利益,實可謂得不償失。其二,從公益維護的角度來看,全國納稅人使用法院的機會、使用訴訟制度的資源是有限的,所以不管是立法者要制定法律,抑或是法官、律師要運作訴訟制度,或者當事人要使用訴訟制度,都應盡可能節(jié)省勞力、時間和費用,切莫浪費司法資源,這樣才不會減少全國納稅人使用法院的機會。訴訟經濟原則應貫徹從立案到執(zhí)行整個訴訟程序當中,故將仲裁作為第三人撤銷訴訟程序的客體,亦是訴訟經濟原則在程序法律制度上的具體體現(xiàn)。
(4)既判力相對性原則的弱化
所謂既判力,系指確定判決中就訴訟上請求所為判斷,即判決之內容所具有之拘束力。對既判力的承認,學理上一般從兩個角度論證:其一是,在當事人之間維持法的安定性,即在當事人之間賦予法的安定性,以保護權利、維持私法秩序;其二是,不允許紛爭再燃,即可透過既判力制度,賦予判決內容以終局性,從而達到強制性、終局性地解決紛爭之目的。但隨著人類社會的發(fā)展進步,矛盾涉害群體增多,利益呈現(xiàn)出的復雜性可見一斑。由此,前訴訟判決之反射效只及于當事人間的既判力逐漸弱化,判決效擴張及于訴訟當事人以外之案外第三人案件已屢見不鮮。例如,X訴Y請求損害賠償,若Y敗訴且敗訴之結果及于Z,那么Z何以以案外第三人身份必然與Y承擔連帶責任?筆者認為,如果立法欠缺對案外第三人合法權益的程序保障,那么案外第三人可以當然地不受裁判之約束,也即案外第三人要受判決效所及,須在程序救濟之充分保障前提下才可受其約束。在虛假仲裁案件中,如果虛假仲裁之既判力欲及于案外第三人,則立法必須事先賦予案外第三人之程序救濟權,而將虛假仲裁置放于第三人撤銷之訴的客體范圍即是對案外第三人程序權益之保障的立法制度建設。
(二)現(xiàn)有機制對第三人利益保護的欠缺
(1)另行起訴增加了案外人的證明負擔
根據(jù)仲裁本身所具有的自愿性、保密性和便捷性等特點,仲裁裁決是在當事人自愿達成的仲裁協(xié)議基礎上作出的,故其只約束雙方當事人,而案外第三人對于仲裁協(xié)議事項并不清楚,如果第三人另行起訴,則會因其對虛假仲裁案件發(fā)生的始末缺乏了解,且虛假仲裁雙方已對虛假證據(jù)采用“仿真技術”以假亂真混淆仲裁員作出失實的仲裁裁決,使案外第三人在舉證過程中對證據(jù)的收集十分困難。此外,我國《證據(jù)規(guī)定》第9條第五款明確規(guī)定,當事人對于仲裁裁決所確認的事實在以后的訴訟和仲裁中均無需舉證證明。詳言之,由于仲裁機構基于仲裁協(xié)議所附帶的自愿性、合意性等特點作出仲裁裁決,使得立法機關過分強調了仲裁裁決的確定性,從而排除了仲裁協(xié)議當事人的舉證責任。此規(guī)定的失衡之處在于,法官在對仲裁裁決作出自由裁量前,已經就在先的仲裁裁決之正確性進行了預設,而忽略了虛假仲裁當事人之間惡意串通的可能性,這在一定程度上不僅減輕了虛假仲裁當事人的舉證責任,且無形中亦增加了案外人的證明負擔,在案外人欲通過另行起訴的方式尋求救濟的道路上又增設了一道屏障,故而從糾紛解決的實效性出發(fā),案外第三人向法院另行起訴只會浪費司法資源,徒增訟累,難以保障其自身的合法權益。
(2)申請仲裁裁決撤銷與不予執(zhí)行的主體受限
從我國《仲裁法》第58條規(guī)定可看出,申請撤銷仲裁裁決的主體資格只賦予了仲裁當事人,我國《仲裁法》第62條、63條規(guī)定申請不予執(zhí)行仲裁裁決的主體亦只能是仲裁當事人,案外第三人若想撤銷仲裁裁決只能寄希望于仲裁當事人。但在虛假仲裁中,虛假仲裁雙方當事人實施虛假仲裁行為之初衷,旨在通過惡意串通,偽造證據(jù)等非正當方式獲取不當利益,因而案外第三人寄希望于虛假仲裁的雙方當事人對于仲裁庭作出的仲裁裁決申請撤銷的可能性基本落空。因此,《仲裁法》規(guī)定的申請仲裁裁決撤銷和不予執(zhí)行因其在法律上和實踐當中的主體受限,其規(guī)定的撤銷和不予執(zhí)行仲裁裁決的主體均不利于案外第三人權利的救濟,也即對于案外人權益保障并不能產生積極意義,易言之,案外人合法權利是否能得到救濟,其最終決定權將落實在虛假仲裁當事人手中,明顯不利于案外人權利的救濟。
(3)執(zhí)行異議之訴有待改進
基于上述幾種途徑,案外人權益依然得不到有效保障。對于案外人的權利救濟,我國《民事訴訟法》第227條規(guī)定,若案外人就執(zhí)行程序中的執(zhí)行標的存有異議,可以就執(zhí)行標的向人民法院提出書面異議。雖然該規(guī)定對案外人權利的救濟在形式上進行了規(guī)制,但實質上提出書面執(zhí)行異議的客體依然僅限于判決和裁定,對于仲裁裁決之規(guī)定依然空白。另該規(guī)定在證明責任分配上有悖于平等原則;案外人向人民法院提出異議的形式僅限于書面,即使將仲裁裁決規(guī)定于執(zhí)行異議的客體范圍當中,人民法院對于仲裁裁決的審理形式亦僅限于書面審,并未全面貫徹辯論主義通過言辭方式對虛假仲裁當事人雙方和執(zhí)行異議申請人所提交證據(jù)的真實性當庭進行質證,使得虛假仲裁當事人實施虛假仲裁行為能夠當然地獲得有利于己的仲裁裁決,而因證據(jù)資料不足所導致的不利益風險則由案外第三人承擔。這種證明責任在訴訟當事人間分配的嚴重不均,案外人向法院提交的書面證據(jù)缺乏既有的證明力,從而人民法院認定仲裁虛假的可能性也相對縮小,因而案外人提起執(zhí)行異議之訴亦有待進一步完善。
四、仲裁第三人撤銷之訴的規(guī)制對策和風險防范
(一)設立虛假仲裁專屬管轄
根據(jù)我國《民事訴訟法》第56條第三款的規(guī)定,在訴訟領域中,第三人撤銷之訴的管轄法院應當由作出生效裁判的人民法院進行管轄,即第三人撤銷之訴之管轄法院適用專屬性管轄的規(guī)定,排除適用地域管轄和級別管轄的相關規(guī)定。我國《仲裁法》第58條規(guī)定當事人可以向仲裁委員會所在地的中級人民法院申請撤銷裁決。首先,由于仲裁裁決區(qū)別于一般法院裁判,仲裁裁決是由仲裁委作出的,仲裁委員會的影響力亦不可小覷,如果將仲裁第三人撤銷之訴的管轄權基于地域管轄或級別管轄交由基層法院,則其作出的裁判可能發(fā)生不利于第三人的法律效果。因而,如果將仲裁納入第三人撤銷之訴的客體范圍,結合我國法律現(xiàn)狀,設立虛假仲裁專屬管轄,由仲裁委員會所在地的中級人民法院管轄則更為明確,且仲裁委所在地的中級人民法院獲悉虛假仲裁案件情況更為方便快捷,故設立虛假仲裁專屬管轄機制可以在案外人權利保障的同時節(jié)約司法資源。
(二)限定法院審理仲裁第三人撤銷之訴的審理范圍
仲裁裁決是仲裁庭對當事人提交仲裁的爭議事項進行審理,并在審理終結時所作出的對當事人有約束力的書面決定。易言之,作出仲裁裁決的仲裁庭與作出裁判的人民法院之間,二者地位等同。如果仲裁參與人之間惡意串通,實施捏造部分事實以獲取非法利益的行為,則人民法院在審理虛假仲裁第三人撤銷之訴案件時,應當充分尊重當事人的處分權,基于“不告不理”原則,其審理案件的范圍應僅限于案外第三人的訴求內容,即仲裁協(xié)議的虛假性及與訴求相關的仲裁內容,就法院判決結果而言,對于仲裁參與人確有捏造仲裁協(xié)議之事實者,既可以作出撤銷虛假仲裁部分的判決,亦可對仲裁參加人和案外第三人之間的權利義務關系作出直接確定。對于仲裁裁決的事實部分,法院應當尊重仲裁庭的仲裁地位,認定仲裁裁決的事實部分依然有效,而非對仲裁裁決的虛假性一概而論。
(三)建立濫訴救濟與懲罰機制
雖然將虛假仲裁置于第三人撤銷之訴的客體范圍以對仲裁案外第三人的權利進行救濟,但不能排除案外第三人以虛假的事實向人民法院惡意提起第三人撤銷之訴的現(xiàn)象發(fā)生。濫訴現(xiàn)象的大量出現(xiàn),定會侵犯仲裁當事人的利益,因而為了降低濫訴概率,建立救濟與懲罰機制亦為當務之急?!睹袷略V訟法》第56條第1款規(guī)定,對當事人雙方的訴訟標的,若第三人認為其有獨立請求權的,有權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钡窍碛歇毩⒄埱髾嗟牡谌巳粢阅笤斓氖聦嵪蚍ㄔ禾崞鹛摷俚拿袷略V訟,則需承擔相應的民事甚或刑事責任。濫訴救濟與懲罰機制的建立,可以比照2016年最高院《關于防范和制裁虛假訴訟的指導意見》第12條之規(guī)定,對虛假仲裁參與人適度加大罰款、拘留等法律適用力度;對侵害案外第三人民事權益的,虛假仲裁參與人應當承擔賠償責任;虛假仲裁違法行為涉嫌犯罪的,由民事審判部門將相關線索和案件材料移送偵查機關。這樣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對濫訴人心理產生威懾作用,進而抑制濫訴行為的發(fā)生。
(四)降低虛假仲裁案外第三人舉證證明標準
我國《證據(jù)規(guī)定》第73條指出,我國民事訴訟規(guī)定了“高度蓋然性”的證明標準。易言之,爭議雙方提交證據(jù)的證明力在相互博弈之后,一方證據(jù)的證明力必須達到明顯大于另一方證據(jù)的證明力這一標準時,法官才能夠針對案件事實作出裁判。然而,虛假仲裁是虛假仲裁參與人之間自愿的合意性協(xié)議,其本身具有一定的秘密性,案外第三人在訴訟中對證據(jù)進行收集的難度本身就很大,加之若在證據(jù)的證明力上欲達到“明顯大于”這一高度蓋然性的證明標準,實為蜀道之難。故而,在仲裁第三人撤銷訴訟程序中,針對案外第三人證明標準應當有所降低,筆者認為,案外第三人只需向法院證明仲裁協(xié)議的“虛假性”這一要素即可,而如果仲裁參與人所提交的證據(jù)能夠駁斥案外第三人證明協(xié)議的“虛假性”,則法院可作出駁回第三人訴求的裁定。
五、結語
仲裁基于其自愿性和高效便捷性等特征,逐漸成為人們解紛的重要方式,但對于其中不乏仲裁雙方當事人惡意串通虛假仲裁的現(xiàn)象頻發(fā),侵犯了案外第三人的權益,但就目前而言,我國尚未規(guī)定一種能夠充分、高效且便捷地保障虛假仲裁案外人合法權益的救濟途徑,仲裁第三人撤銷之訴在我國依舊呈現(xiàn)空白狀態(tài),虛假仲裁參與人通過惡意捏在仲裁事實的行為,侵害案外第三人合法利益,破壞了法律的公正性,且極大地浪費了司法資源。因而,筆者針對虛假仲裁第三人撤銷之訴與域外立法進行對比研究,旨在能夠充分吸收和借鑒國外的先進思想,并結合我國現(xiàn)狀對仲裁第三人撤銷之訴提出幾點規(guī)制意見,在此衷心希望能夠引起大家對虛假仲裁案外人的權益保障給予充分重視,進而推動我國仲裁制度和民事訴訟法學的進一步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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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李艷娜(1994.05- ),女,漢族,遼寧撫順人,上海政法學院法律學院,2017級研究生,訴訟法學專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