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曙明
16世紀,西方世界迎來了一個覺醒與擴張的時代。以葡萄牙、西班牙為代表的海洋強國,在歐洲迅速崛起,并向東方展開兇猛的殖民擴張;而英國、法國等后起之秀,亦已蓄勢待發(fā)。葡萄牙人在取得了非洲摩洛哥西岸和塞索格爾河口以后,沿非洲西岸南進,到達非洲南端的海角,命名為“好望角”——從歐洲繞過非洲通往印度的海上航道終于打通了。1511年,葡萄牙攻占了香料主要的市場滿剌加(馬六甲)。這時,殖民主義者的航海羅盤,已經開始指向中國了。
在馬六甲,葡萄牙人遇上了幾艘中國商船,初次打探到中國的真實情形,他們得到的印象是:一個東方的偉大、富饒、豪華、莊嚴的國家;廣州是南中國沿海最大的商業(yè)中心,全國水陸兩路的大量貨物都在廣州裝卸。葡人欣喜若狂,仿佛一個巨大的寶藏,已近在眼前,只要念動“芝麻開門”的咒語,無窮的物華天寶將取之不盡。
明正德八年(1513年),第一艘抵達中國的葡萄牙船,在廣東上川島拋錨泊岸。由于實行海禁,島上居民大部分內遷,已淪為荒島。葡人登岸后,豎起了一塊刻有葡萄牙國徽的“發(fā)現碑”,作為紀念。這次初航中國,只是探路性質,沒有與官方正式接觸,也沒有進行大規(guī)模的貿易。因此,他們此行在中國的史籍上并無記載,而在西方人寫的史籍上,則說他們返回歐洲后,向葡萄牙國王唐·曼努埃爾一世獻上了一件珍寶,不是香料、寶石,而是一塊購自廣東據說是龍袍的繡片。
沒人能夠想象龍袍的模樣,然而,當繡片緩緩展開的一剎那,仿佛釋放了一種神奇魔力,所有人都陶醉了。那細于毫芒的針線,繁縟美妙的紋樣,散發(fā)著神秘東方的幽香,令曼努埃爾一世萬分驚喜,對獻寶者立予重賞。
中國的繡品,第一次向歐洲透現了她綺艷的芳容。
在古代歐洲人心目中,往往把黃金、刺繡、象牙一類的藝術品,歸入奢華品之列,得到特別的尊敬,因為它們的材料相當珍貴,常用來裝飾祭壇、圣人遺物或貴重書籍的封套。即便到了16世紀,這種心理依然存在。歐洲人對中國的認知,還是全憑少數航海家和傳教士帶回來的一鱗半爪。一幅龍袍繡片,已有驚鴻艷影之嘆,但刺繡背后的斑斕歷史,若要從頭說起,實在太過久遠。
翻開《虞書》,上面還記載著上古時代舜帝說的一段話:“予欲觀古人之象,日、月、星辰、山、龍、華蟲,作會;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絺繡。”意為舜帝想顯示古人衣服上的圖案,就把日、月、星辰、山、龍、雉六種紋樣繪于上衣,把虎、水草、火、白米、黑白相間的斧形花紋、黑青相間的“己”字形花紋繡于下裳。舜已是上古之人,生卒皆不可考,而他衣服上的“黼黻文章”,還要臨摹更古的古人,實在是渺茫不可探究了。
大唐的文治武功,開啟了百年盛世,文化如日中天,四面照射。嶺南文化發(fā)端于秦、漢,至唐、宋乃光顯于社會、政治、倫理、藝術、宗教、道德等領域。在唐詩中,留下了“梯航萬國來,爭先貢金帛”;“岸香蕃舶月,洲色海煙春”;“秋來海有幽都雁,船到城添外國人”等詩句,再現了中外通過海路交往的盛況。常年僑居廣州的“蕃商”多達十幾萬人,他們在當地談婚論嫁,買田買地,興建房屋,開枝散葉,中國人把他們稱為“住唐”,意為長住唐山。
唐代的藝術,尤其是中唐時期,以鮮活的生命力、繁富的形式、超凡的創(chuàng)意,達到了歷史的空前高度。絲綢是最受外商歡迎的商品,據說唐時有一位阿拉伯商人,在廣州拜會官員時,透過官員的絲綢衣服,看見他胸口上的黑痣。商人詫異之余,以為是自己眼花了,官員大笑,拉起衣袖給商人看,原來他不是穿了兩層絲綢衣服,而是五層——中國絲綢舉之若無,輕若煙霧,令外商驚為神物。絲綢與中國的書畫藝術,精神上有相通之處。穿起絲綢衣服時的感覺,身體在絲綢中游動,絲綢隨之飄飄起舞,好比魚兒在水中吹起細浪,絲絲入扣,妙不可言。有人說士人畫乃“詩中有畫,畫中有詩”,若論絲綢與繪畫的關系,則“絲中有畫,畫中有絲”,亦無不可。
唐代在廣東南海有一位繡女,名為盧眉娘,善作飛仙蓋,她以絲一縷,分為三縷,染成五彩,結為五重傘蓋。在一丈闊的傘蓋上,繡上十洲、三島、天人、玉女、臺殿、麟鳳等像,而外列執(zhí)幢奉節(jié)童子,不下千數,形神俱備,栩栩如生。在盧眉娘的手中,一針一線,極盡精巧細微,直如神靈相助。
唐、宋以后的刺繡,深受繪畫影響,《考工記》就把刺繡歸入繪畫之列。中國最早就是在絲綢上面繪畫的,稱為“帛畫”。直到宋代,雖已發(fā)明造紙,但依然有大量的絹畫傳世,因為絹本繪畫比紙更利于保存,而深獲畫家偏愛。以綾錦作裝裱,既富于裝飾性,亦使畫作增強了耐損度,不易撕破。大名鼎鼎的宋錦,就是專為裱畫而生產的。
后世許多的繡工均以唐、宋名家書畫為藍本,描摹繡制。然而,畫繡與傳統(tǒng)繪畫,雖同出一源,但別有一種金碧輝煌的效果,是筆墨繪畫所不能及的。用明代畫家董其昌的話來形容:“設色精妙,光彩奪目,山水分遠近之趣,樓閣得深邃之體,人物具瞻眺生動之情,花鳥極綽約唼喋之態(tài)?!?/p>
中國刺繡分南繡、北繡,除蘇繡、湘繡、粵繡、蜀繡四大名繡之外,還有京繡、魯繡等,亦各具美名,流芳天下。有人把四大名繡的特點歸納為:蘇繡雅致,湘繡奔放,蜀繡明麗,粵繡華艷。而粵繡更因地處海洋貿易前沿,得天時地利之便,可以從海外引進各種新型材料和繪畫技法,使工藝不斷推陳出新。
在華僑史上,流傳著一個凄美的故事。
明萬歷四十二年(1614年),有一位名叫美蘭的13歲中國女孩,被海盜搶劫到馬尼拉,賣給了停泊在當地的一艘西班牙商船的船長。美蘭隨著商船到了墨西哥的阿卡普爾科城。當時墨西哥是西班牙的殖民地,南美華僑還不算太多,大部分來自廣東。美蘭在這里住下,與家鄉(xiāng)隔海相望,從此音訊斷絕,遠書歸夢兩悠悠。
美蘭因秉性善良,樂于助人,深得左鄰右里的喜愛,她將刺繡、裁剪的技藝毫無保留地傳授給當地人。她每天在繡繃前埋首針紉,濃濃鄉(xiāng)愁仿佛凝結在細細的針尖,荷花、翠鳥、柳枝……她還自己設計、縫制了一套融合中國和墨西哥特色的衣服,雅致而別具風情,被當地人昵稱為“中國—普埃布拉女服”。
1688年,年屆花甲的美蘭在墨西哥去世,終于可以魂歸故鄉(xiāng)了。人們?yōu)樗e行了隆重的葬禮,并在墓前立碑,碑上的銘文寫著:“她出身于高貴的搖籃,那種謙虛的品格,令人敬愛。生存了60個年頭,她的去世,使大家惋惜悲痛。”
19世紀末的廣州街景
美蘭的故事,在可歌可泣的華僑史里,只是一段平淡的小插曲,因為有這類身世的人,實在數不勝數。但這位尋常女子的身世,卻也不經意地折射出一段史實:中國絲綢與刺繡,不僅在歐洲盛行,而且已進入了美洲,并在民間傳播開去了。
從馬尼拉開往阿卡普爾科的商船,當地人都叫它們做“絲船”。在一些零星的貿易記錄中,記載著1774年的一艘絲船上,運載著來自美蘭家鄉(xiāng)的250匹廣州緞,72匹深紅色紗和1000多雙絲襪。當絲船的帆影出現在海平線上,守候在阿卡普爾科碼頭上的商人便歡呼雀躍,船甫泊岸,蜂擁而上,把貨物搶購一空,然后轉售到美洲各地。
澳門是葡萄牙采購中國商品的一個中轉基地,真正的貨源集中在廣州。但朝廷規(guī)定,澳門海市由香山縣(今珠海)管理,負責驗貨抽盤,“澳夷”禁止進入廣州。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葡萄牙傳教士克羅茲,在廣州逗留了幾個星期,走街串巷,眼界大開,尤其對遍布城廂內外的粵繡和其余工藝品作坊印象深刻。后來他根據在中國的見聞,參考明嘉靖二十八年(1549年)在福建被大明官軍俘虜的一位葡萄牙人的記述,撰寫了《中國志》,他在書中津津樂道:“(廣州)很多手工業(yè)工人都為出口貿易而工作。出口的產品也是豐富多彩的。有用彩色絲線盤曲地繡在鞋面上的繡花鞋、彩漆繪畫盒、硬木家具、鍍金的銅盤、瓷器等,都是絕妙的藝術品?!眱H以紡織作坊為例,當時在廣州附近便多達2500余家,每個作坊約有工人20名,其盛況可窺一斑。
從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到崇禎十四年(1641年)這幾十年間,澳門從一個荒涼的漁村搖身一變,成為世界矚目的繁盛商港。一船一船的繡品、絲綢、金銀、麝香、珍珠、象牙精制品、細工小器、漆器、瓷器,從澳門起航,經好望角和巽地海峽航線,源源運回歐洲,進入五侯七貴之家。
萬歷二十八年(1600年),英格蘭都鐸王朝女王伊麗莎白一世,在看到廣東的金銀線繡后,立即被其精美的用材,細致的繡工,華麗的紋樣,深深吸引,親自倡導成立英國刺繡同業(yè)公會,直接從中國進口絲綢和絨線,模仿粵繡的針法,加工繡制高檔服飾。伊利莎白一世逝世以后,查理一世繼續(xù)倡導英人種桑養(yǎng)蠶,發(fā)展刺繡業(yè)。有趣的是,在廣東刺繡是男人的活計,俗稱“花佬”,而英國的繡工亦以男性為主,這與蘇、湘、蜀繡均有所不同?;浝C,這份中國送給歐洲的禮物,終于在英倫開花結果。
17、18世紀,盡管絲綢在西方人的心目中已褪去神秘色彩,許多歐洲國家都能生產,但中國絲綢仍以其優(yōu)質價廉和迷人的東方韻味,迎合了歐洲對東方的綺麗想象,因而熱度經久不降。據東印度公司的記載,僅清雍正六年(1728年),他們就從廣州買進了緞、綢緞、高哥綸、花緞床單、寶絲、薄綢、絲帕等13種絲織品,各種規(guī)格不一,每匹價值從三兩四錢至八兩銀不等。一位洋商對中國的絲織品贊嘆不絕,同時也被中國商人做生意的誠意與用心感動,他說:“秀官(十三行行商)的絲織品太好了,如果不特別重視,這是對他不公允的,而且他還費了很多的心血按照歐洲的式樣制成,我們一定要把它們妥善保護,不致污損?!?/p>
當時輸往歐洲的絲綢,分為兩大類,一為絲類原料(生絲與熟絲)與坯綢,另一類為絲繡品。絲繡品亦分提花錦緞、刺繡、手繪絲綢等不同種類。絲繡品的出口量雖不及絲類原料和坯綢,但它每一件都飽含著繡工的慧心巧思,是材料與手藝的完美結合,因此深獲歐洲客商的青睞。
隨著洛可可時代的降臨,歐洲對中國絲綢的需求,達至歷史的巔峰。1772年,一位歐洲學者在目睹中國絲綢海量涌入的盛況后指出:“前世紀,歐洲人從中國輸入的絲絹為量甚少,我們滿足于當時所用的黑色和有顏色的肩巾;近40年,尤其是近25年的時尚,好用白色和色彩鮮明的肩巾,造成了越來越大的對中國出品的需要。每年的消費額最近已達八萬條,其中法國就占了1/4?!?/p>
藝術因實用而日新月異,實用因藝術而魅力長存。中國輸往歐洲的刺繡,既有裝飾品,也有日用品。裝飾品多用作美化家居,如繡畫、插屏、掛屏、墻飾等;日用品如床楣、帷帳、床罩、臺帷、手帕、披肩、扇套等。最常見的圖案,是中國傳統(tǒng)的“四菜一湯”式,即在中央繡一個主體的團花,四角繡上角花,作為烘托與呼應;中央團花的四周,飾以飛鳥、蝴蝶及滿地折枝花藤,浮彩艷發(fā)之間,散發(fā)著一種東方式的溫馨與暖意。
路易十四時代的宮廷服飾
路易十四時代的宮廷服飾,無論男女,均以刺繡、折裥、蝴蝶結等為飾,連鞋面也是以中國絲綢、織錦為面料,飾以刺繡圖案。路易十四的公主更因喜愛而學起刺繡,父王有時還親自為她挑選圖案。歐洲人未必能領略到中國詩中“風吹仙袂飄飄舉,猶似霓裳羽衣舞”的意境,但穿起中國絲綢,尤其是用塔夫綢做的衣裙,不僅細潔光滑、平挺美觀,而且舉手投足時,因摩擦而發(fā)出輕微的窸娑聲,聽起來有如天籟,為淡雅的女子平添撩人風情。
中國刺繡成為人皆追逐的俏貨,競相模仿、學習。刺繡也成了一種備受尊重的職業(yè),在18世紀加入巴黎刺繡匠師公會的成員,已多達250多人,遠超過去幾個世紀從事這一職業(yè)的人數。法國的辟爾文作坊的花卉圖案,馬魯作坊的螺紋、格子和小花圖案,無不脫胎于中國的刺繡紋樣,再加以變化演展,針線之間的東方情韻,歷歷可辨。
后來,法國、荷蘭、比利時出現了不少仿冒中國的絲織品。有些狡黠的商人在當地開設工廠,從中國輸入用梔子等制作的新顏料,以印花仿冒手繪,在衣服上印上龍的圖案,然后注明產地為中國,蒙騙顧客。但由于技術不如中國,成本過高,導致價錢比從中國運來的“真龍”繡品還貴,市場上的銷路并不太好。
清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是一個重要的年份。這一年,朝廷封閉閩、浙、江三個海關,僅保留粵海關對外通商。廣州再次成為全國唯一通商口岸。以前絲綢的出口,浙江占龍頭位置,有人夸張地形容,浙江出品的絲綢,可抵歐、亞兩洲合并的總和。但自從一口通商以后,所有的絲綢出口,全都涌到廣州。據粵海關的資料,當時繡花衫每件八兩白銀,繡緞、繡絲紗每匹亦八兩白銀,繡牛郞每匹七兩,繡繭綢衫每件六兩,繡點絹、繡絹、繡線綢每匹六兩。如此昂貴的價錢,其受歡迎的程度,可想而知。
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廣州第一家刺繡行業(yè)的行會——“錦繡行”成立,入會有三千多人,同時設立刺繡業(yè)的會館“綺蘭堂”。這是一段用金絲銀線織出來的歲月。清乾隆年間(1736~1795年),繡坊、繡莊多達五十多家,三千多“花佬”每天埋頭在繃架前,飛針走線,繡出一片花花世界。他們多數來自廣州和潮州,佛山也有十幾家繡坊,有專做內銷的,也有專營外銷的;在南海、順德農村,從事刺繡加工的婦女,有三四千人之多。在潮州城,也有數十家刺繡莊。有一首《南海竹枝詞》便是描寫這段芳香四溢的時景:
希珍大半出西洋,番船歸時亦置裝。
新到牛郎云光緞,邊錢堆滿十三行。
與嶺南人的性格一樣,粵繡的發(fā)展,從一開始就呈現出開放特性,無論是用材還是技法,都非常善于從海內外博采眾家所長。明末清初學者屈大均在《廣東新語》中描述粵繡:“有以孔雀毛績?yōu)榫€縷,以繡譜子及云肩袖口,金翠奪目,亦可愛,其毛多買于番舶?!被浝C所采用的孔雀尾、孔雀羽,大多來自蘇門答臘、暹羅、佛郎哥(即葡萄牙)、安南(即越南)等地,這是材料上的大膽創(chuàng)新。
粵繡特有的金銀線繡,又叫盤金繡,以金線為主,輔以彩紛刺繡,金碧輝煌,燦爛奪目,多用于繡制裙褂、戲服和畫幅;絲絨線通常是繡花鳥等裝飾畫,捫針細若毫芒,絲線密不透風,光線明麗,色彩繽紛,極受海外歡迎。而充滿喜氣的中國圖案,如龍鳳、鳥獸、花卉、瓜果、山水、博古、福祿壽三星、八仙等,隨著一件件精美繡品,遠渡重洋,進入了歐洲的富紳人家。在廣州還有一種“孟買綢”,是在白色或黑色、紅色的緞子上繡滿各種花鳥龍鳳圖案,大雅大俗,亦饒有民間情趣,專供印度孟買市場,然后再轉口各地。
歐洲客商紛至沓來,帶來了大量瓷器、刺繡、漆器等日用工藝品訂單,并提供了符合歐洲需求的圖樣。英國人把剪裁好的服飾和圖案,通過英國東印度公司,送到廣州加工繡制。有些歐洲貴族連名片也要拿到廣州刺繡,才顯得矜貴。后來發(fā)展到圣母像、耶穌像和國王、大臣肖像,都要雇請中國繡工,以粵繡的特殊針法和絨線來繡制。18世紀中葉以后,粵繡披肩在歐洲風靡一時,年出口量達到8萬多條,四分之一去了法國。
粵繡作品《荔香》
歐洲人著迷于用金絲銀線帶出來的東方氣韻,而嶺南的繡工則學到了西洋繪畫的技法,把透視和光線折射原理,運用到針線之間。中西合璧,別具匠心與風神,構成了嶺南獨有的一景。
19世紀末擔任英國駐華公使館醫(yī)生的史提芬·波西爾,曾在中國居住30年,診病之余,潛心研究中國藝術,儼然成為專家。1900年退休后,應英國教育部之約,撰寫《中國藝術》一書。這部書分上下兩冊,分別論述中國的雕塑、建筑、青銅、竹木牙角雕刻、漆器、玉器、陶瓷、玻璃、琺瑯器、首飾、紡織品、繪畫共12類的藝術品。這本書一經出版,風行歐洲,洛陽紙貴,接連重版6次。
在講述粵繡時,波西爾說:“中國人長于刺繡花鳥,而廣東人于此技尤為特長……廣東刺繡多輸入歐洲,可見中國刺繡對國外影響頗大。此與同時,廣東也吸收了不少外來文化滋養(yǎng)。”如今在北京故宮博物院里,收藏有一幅掛屏,上面繡著一輪紅日,灰色云紋繚繞,畫面中間是藤蘿老樹,十幾只錦雞、鸚鵡、八哥,翩翩起舞,或?;蝻w;三頭綿羊散食于樹下。圖案是中式的,但布局章法,卻透露出西洋油畫的意味,迥異于傳統(tǒng)粵繡工筆淡彩、平鋪直敘的風格,可斷為中西文化融合的證信。
在瑞典斯德哥爾摩有一座人類學博物館,收藏了大量的中國絲綢文物,上至龍袍,下至戲服,無所不有。在布魯斯紡織博物館的31萬件藏品中,有一套非常珍貴的印度、中國絲綢樣冊,是商人李利凡在1846年收集整理的,共24卷,其中不少是來自廣州的絲綢樣板。即使在一百多年以后的今天,依然散發(fā)著溫潤和悅的光澤,驚鴻一瞥,已覺酡然。
兩千年的海上絲綢之路,把中國與世界緊緊地聯(lián)系在一起,也把歷史與現實緊緊地聯(lián)系在一起。世界各國家、民族,雖然文化理想各殊,但精神與德性是相通的,文化傳播的過程,不是單純的移植,也不是互相對抗的過程,而是一個不斷互相交融、互相涵化、互相淬厲的過程。千萬年來,人類的文化就是這樣逐步演化,乃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這份博大雍容的文化遺產,既是中國的,也是世界的,它昭示著全人類文化的壯采,彰顯著歷史精神的莊嚴與優(yōu)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