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永玲 [浙江傳媒學院,杭州 310018]
作為國家社科基金項目的最終成果,張邦衛(wèi)教授的《媒體化語境下新世紀文學的轉型研究》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7年版,44萬字)從整體上賡續(xù)了他的“媒介詩學”,可以說是一種“媒介詩學”的新時代建構。從博士學位論文《媒介詩學導論:傳媒視野下的文學與文學理論》,到在博士學位論文基礎上進一步完善的專著《媒介詩學:傳媒視野下的文學與文學理論》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年版),再到專著《大眾媒介與審美嬗變》 (中央編譯出版社2016年版)、《網(wǎng)絡時代的文學書寫》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7年版),以及《媒體化語境下新世紀文學的轉型研究》,張邦衛(wèi)教授耗時十二年多,在“媒介與文學的互動關系”的研究上深耕與精進,一路上風景不斷,成果迭出,可以說是從不同的維度建構了屬于他自己的“媒介詩學”的審美空間與理論王國。
自從傳播學興起之后,傳播學的相關理論進入文學研究的視野,也成了闡釋文學活動、文學現(xiàn)象、文學場域的一把金鑰匙。我們知道,媒介不僅僅是一種工具,還是一種生活方式,更是一種審美方式,這也就是所謂“新媒介,新文學”論斷為更多有識之士接受的根據(jù)所在。事實上,“媒介與文學互動關系”的探究與探索,早已成為一個頗有意識的研究域。在國外,現(xiàn)代傳媒與媒介文化一直是傳播學、社會學、美學與文化研究的核心問題。1909年,查爾斯·霍頓·庫雷就肯定了大眾傳媒的深遠意義。1935年,本雅明的《機械與技術復制時代的藝術》開創(chuàng)了文學研究的新視角。其后,馬爾庫塞、葛蘭西、阿多諾、伊格爾頓、杰姆遜、哈貝馬斯、費斯克、波斯特、梅羅維茨等再次催生了“傳媒與文學”研究的新氣象。許多學者形成了這樣的共識:媒介革命不僅僅是媒介的革命,而是文學革命的前奏;媒介的文化性、權力性、商品性、消費性、娛樂性等,已滲透到文學的方方面面,必然促使文學轉型。在20世紀末,詩學領域出現(xiàn)了傳播學轉向,傳播學成為對文學研究產(chǎn)生重大影響的學科。麥克盧漢在《理解媒介:論人的延伸》中揭示了大眾傳媒作為人的生命的一部分的事實。尼葛洛龐蒂在《數(shù)字化生存》 中更進一步提出了人類“數(shù)字化生存”的重要命題。這些研究成果都指向了媒介文化對人們思想方式、情感方式、審美方式的革命性影響。
在國內(nèi),現(xiàn)代傳媒與媒介文化已漸成傳播學、社會學、美學、文化與文學研究的熱點問題。將傳媒作為文學及文學史研究的資料庫,最早起于1930年代的阿英。1988年,陳平原的《中國小說敘事模式的改變》因獨特的報刊資料視角,受到學界好評。進入1990年代之后,學界日益關注大眾傳媒與近代文學、現(xiàn)代文學的聯(lián)系,相關論著陸續(xù)出現(xiàn),如《近代文學與傳播》《文體問題:現(xiàn)代中國的文學社團與文學雜志》《大眾傳媒與現(xiàn)代文學》《文化傳播與現(xiàn)代中國文學》《文化生活出版社與現(xiàn)代文學》等。這些論著大多著眼于文學社會學研究,而忽略了現(xiàn)代傳媒對文學的操縱剖析。世紀之交,許多學者開始探討文學的媒介性,關注文學的媒介化與新興的媒介文學,出版了一批頗有價值的專著,如《超文本詩學》《網(wǎng)絡媒體與藝術發(fā)展》《網(wǎng)絡文學論綱》《數(shù)字化語境下的文藝學》《網(wǎng)絡傳播與社會文化》《雙重視域——當代電子文化分析》《傾斜的文學場》《媒介詩學——傳媒視野下的文學與文學理論》《新媒體寫作論》等。還有一批很有分量的論文以及一批以報刊個案研究為主的博士學位論文。近年來,由于學科互涉的影響、文化研究的興起,對文學泛化、超文學性的認同,王岳川的《媒介哲學》、陶東風的《移動的邊界與文學理論的開放性》、費勇的《什么是我們這個時代的文學》、金惠敏的《圖像增殖與文學的當前危機》、張晶的《圖像的審美價值考察》、尹鴻的《鏡像閱讀》、陳平原的《文學的周邊》等以開放的姿態(tài)和銳利的眼光為“媒介與文學互動關系”的研究創(chuàng)建了一個頗有意味的支點。
國內(nèi)知名學者歐陽友權在《文學研究的范式、邊界與媒介》一文中認為,媒介的變化是文學藝術變化的直接誘因和強勁推力,而文學藝術的改變必然會引起文藝理論觀念的變遷和學理范式的裂變與更替,故而歐陽友權明確提出了“數(shù)字化語境下的文藝學”的理論建構問題。文學作為一種語言藝術,也是一種審美的意識形態(tài),作家的主體性建構和作品的審美性建構必須要通過讀者的閱讀與接受才能最終實現(xiàn),這中間就必然要借助于傳播,因而像童慶炳、王一川、南帆等無不強調文學的傳播視域或者說文學研究的傳播學轉向。接受美學認為,文學作品的最終完成是要依賴讀者的閱讀與授受,而在從作品走向讀者的進程中,文學傳播不是可有可無,而是顯得十分重要。麥克盧漢認為“媒介即訊息”,其意蘊不在于附著在媒介上的內(nèi)容,而是媒介本身;是媒介本身塑造了世界如“地球村”“部落化”“擬現(xiàn)實”等,而不是其內(nèi)容。這樣,所謂的“沒有媒介就沒有文學”“新媒介,新文學”也就成了“媒介與文學互動關系”最簡括的詮釋。
早在2002年,張邦衛(wèi)教授就致力于“媒介與文學互動關系”的探索,是國內(nèi)最早一批從事“媒介與文學互動關系”的學者之一,并獨創(chuàng)“媒介詩學”為同行所矚目?!懊浇樵妼W”從某種角度上對接了蔣述卓、傅守祥等的“文化詩學”、黃鳴奮的“超文本詩學”,與王岳川的“媒介哲學”、季水河的“新聞美學”、歐陽友權的“數(shù)字化語境下的文藝學”相呼和,召喚了單曉曦、陳定家、李勇等的“媒介形態(tài)的文藝學”,可以說,“媒介詩學”為新世紀文藝學的邊界拓展與文學理論的開放性做出了彌足珍貴的探索。
《媒體化語境下新世紀文學的轉型研究》從整體上延續(xù)了張邦衛(wèi)所倡導的“媒介詩學”,是一種推進與深耕,也是一種新時代的建構與闡釋?;蛘哒f,該著以更宏大的視角對新世紀文學進行了更加縝密的整體觀照,并理性地將新世紀文學置于媒體化語境之下,系統(tǒng)地梳理了新世紀文學轉型的多維表征,從而讓當下的文學研究回到“文學原點”與“文學本身”。從這個角度來說,《媒體化語境下新世紀文學的轉型研究》有一種別有韻味的繁華落盡之后的返璞歸真,透過繁復的文學現(xiàn)象看到了新世紀文學的本質,透過喧嘩的文學熱點看到了新世紀文學的真相,確實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學術專著。
在張邦衛(wèi)看來,所謂“新世紀文學”,是指新世紀以來的中國文學,也就是指起于2000年以來的中國文學?!靶率兰o文學”與20世紀中國文學相比,似乎有著更多的異質性存在,它雖在承前,卻也在啟后,或者說,“新世紀文學”既是一個自成系統(tǒng)的獨立單元,也是一個兼容并包、承前啟后的開放單元。對于新世紀文學的研究,可以從不同的維度來進行審視與透析,而張邦衛(wèi)獨辟蹊徑、創(chuàng)新思路,將新世紀文學置于媒體化語境之中。就像張邦衛(wèi)所說的:“對新世紀文學而言,媒介的最大后果就是新世紀文學的媒介化,它既存在于文學的終結點上,也存在于文學的起始點上,新世紀的文學花園不過是媒介文化的一隅。這樣,新媒介如影視、網(wǎng)絡、手機等對我們的文學和文學研究產(chǎn)生了新的意味、新的形式。新媒介已經(jīng)進入了我們的日常生活,也進入了我們的審美生活,并引起了其從外到內(nèi)的量變與質變。”正是如此,在《媒體化語境下新世紀文學的轉型研究》中,張邦衛(wèi)詳細地探討了文學語境從“政治化”向“媒體化”漸次推衍、不斷轉進的事實,明確指出“媒體化”是指“在文學與媒體的關系中更多表現(xiàn)為媒體對文學的誘導性、支配性、掌控性與霸權性,文學為媒體所趨、為媒體所制、為媒體所化,審美性更多地讓位于傳媒話語、傳媒指令所共構下的媒介性,具體表現(xiàn)就是文學媒體化”。除了極力標舉新世紀文學的“媒體化語境”之外,張邦衛(wèi)還對“媒體化語境”的多維構成和呈現(xiàn)形態(tài)也做了精致的分析。張邦衛(wèi)指出,所謂的“媒體化”的五副面孔,也就是新世紀文學的語境呈現(xiàn)的五種形態(tài),主要包括市場化、消費化、技術化、網(wǎng)絡化、圖像化,它們作用于人,再通過人作用于新世紀文學,從而使新世紀文學呈現(xiàn)出多面性的癥狀。
專著《媒體化語境下新世紀文學的轉型研究》,以“文學與媒介的關系”和文學傳播學為理論依據(jù),剖析新世紀文學的媒體化語境的生成和文學媒介化的走向,以及媒介化進程中的種種文學行動與文學場域、文學現(xiàn)象與文學現(xiàn)實,在對新世紀文學進行整體概觀之后,重點對媒體化語境下新世紀文學的轉型進行深入細致的研究,并深入地闡釋新世紀文學的新形態(tài)和展望新世紀文學的未來。并以此來回答“什么是我們這個時代的文學”“文學終結論”“泛文學時代”“傳媒時代的文學性”“新媒體文學(影視文學、網(wǎng)絡文學、手機短信文學)”以及新世紀文學如何在媒體化語境下寄居與棲居的世紀性問題,從而建構起一種開放的、發(fā)展的文學觀和文學研究觀。專著對媒體化語境下的新世紀文學做了整體概觀,從四個方面進行了闡述,分別是“表意焦慮”:新世紀文學的新命意;“文與境諧”:新世紀文學的新語境;“鼎足三分”:新世紀文學的新格局;“傳媒為王”:新世紀文學的新驅動。這所謂的“四新之論”,充分顯示了作者對紛繁喧嘩的新世紀文學的整體把握的力度與深度,進而強調了新世紀文學的另一種工具性命名——即“媒介文學”或“新媒體文學”,從而明確主張新世紀文學的“媒介化”,是一個十分值得關注的動態(tài)進程,表征的是從“內(nèi)容為王”向“媒介為尊”再向“傳媒為王”的后現(xiàn)代轉型。
專著《媒體化語境下新世紀文學的轉型研究》,將新世紀文學置于媒體化語境下進行細致考察,時刻不忘媒體化語境對新世紀文學的革命性影響,甚至異質性改造,將新世紀文學的轉型概括為九種轉型,并進行了具體剖析與深入闡釋。概言之,(1)語境轉型:從“政治化”到“媒體化”;(2)觀念轉型:從“純文學”到“泛文學”;(3)屬性轉型:從“文學性”到“媒介性”(上、下);(4)身份轉型:從“聚魅”到“祛魅”;(5)場域轉型:從“裂變”到“重構”;(6)機制轉型:從“事業(yè)機制”到“商業(yè)機制”;(7)話語轉型:從“語言時代”到“后語言時代”;(8)審美轉型:從“審美”到“泛審美”;(9)批評轉型:從“學院批評”到“媒體批評”。全書以十章的篇幅論述了九種轉型,涵括新世紀文學的方方面面,如語境、觀念、屬性、身份、場域、機制、話語、審美、批評等,既有放大鏡式的宏觀透視,也有顯微鏡式的精細觀察。
一代有一代之文學,一代有一代之學問。媒介時代必然會孕育出屬于媒介時代的媒介詩學。張邦衛(wèi)教授得風氣之先,大量地借鑒和吸納了國外的傳播學、西方馬克思主義、文化研究,以及媒介詩學的理論資源,如本雅明的《機械復制時代的藝術作品》、麥克盧漢的《理解媒介——論人的延伸》、湯林森的《文化帝國主義》、布迪厄的《藝術的法則——文學場的生成和結構》、艾爾雅維茨的《圖像時代》、馬克·波斯特的《第二媒介時代》、戴安娜·克蘭的《文化生產(chǎn):媒體與都市藝術》、約書亞·梅羅維茨的《消失的地域:電子媒介對社會行為的影響》、沃爾夫岡·韋爾施的《重構美學》、尼爾·波茲曼的《娛樂至死》、萊恩·考斯基馬的《數(shù)字文學:從文本到超文本及其超越》等,并融入了自己多年從事新聞媒體工作的經(jīng)驗與體驗,特別是副刊編輯與文化記者,清晰地看到了媒介與文學互動的深層關系,以及文學的現(xiàn)代轉換與后現(xiàn)代轉型,所謂新媒介必有新文學,新文學必有新詩學。正是如此,國內(nèi)學者何志鈞、孫恒存在《打造數(shù)字美學研究的中國學派》一文中指出:“張邦衛(wèi)在博士論文中系統(tǒng)論述了詩學轉向問題,基于對文藝學研究范式變革的認識,大力倡導‘媒介詩學’?!睆亩褟埌钚l(wèi)與黃鳴奮、歐陽友權、金惠敏、陳定家、單小曦、鮑遠福等人視之為國內(nèi)第一批從事數(shù)字美學研究的開拓者,或者說是“數(shù)字美學研究的中國學派”的第一批奠基者。其實,大力倡導媒介詩學,只是張邦衛(wèi)教授學術精進的一個起點,從2006年的《媒介詩學:傳媒視野下的文學與文學理論》,到2016年的《大眾媒介與審美嬗變》,再到2017年的《網(wǎng)絡時代的文學書寫》和《媒體化語境下新世紀文學的轉型研究》,十二年深耕一隅,向我們奉獻了四部學術專著,不可謂不用力之勤、用情之深也。
然而,媒介技術的飛速發(fā)展和媒介的代際嬗變,新媒介早已成為我們當下的生活構成,甚至本身就是我們的生活本身,在歷經(jīng)了“第一媒介時代”“第二媒介時代”之后,我們似乎進入了“數(shù)字媒介時代”。如何看待數(shù)字媒介對文學的全方位改造?如何看待網(wǎng)絡文學的風起云涌?如何看待網(wǎng)絡傳播對文學審美范式的改造?如何在“媒介詩學”的基礎之上建構更加富有張力的“數(shù)字詩學”或“網(wǎng)絡詩學”以至“數(shù)字美學”或“網(wǎng)絡美學”?這也許是張邦衛(wèi)的媒介詩學需要重點關注和深度挖掘的地方,或者說,需要一個更加系統(tǒng)化、規(guī)范化的媒介詩學。當然,這樣的研究需要從大處落筆、從小處著眼。一方面要著眼于理論體系、研究路徑的宏觀建構和審視;另一方面要致力于微觀、具體問題,從多種角度進行深入細致的研究,對一系列要素、范疇、節(jié)點進行扎實細致的研究,以大量扎實有力的案例研究、個案研究來深化和細化。還有,這樣的研究更需要擯棄成規(guī)、吸納新見,從某種角度說,媒介詩學也是一種“過程詩學”,讓媒介詩學的邊界盡可能地囊括當下的文學生活與審美現(xiàn)實。我們知道任何研究都是無止境的,但我們依然相信:既然已經(jīng)行走在路上,“媒介詩學”的新版本總會出現(xiàn)的。
①② 張邦衛(wèi):《媒體化語境下新世紀文學的轉型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11頁,第30頁。
③ 參閱張邦衛(wèi):《媒體化語境下新世紀文學的轉型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38—60頁。
④ 何志鈞、孫恒存:《打造數(shù)字美學研究的中國學派》,見中國社會科學網(wǎng):http://www.cssn.cn/sf/201812/t20181203_4786889.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