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 軍 王文林
后新生代科幻小說家陳楸帆被稱為“80后”科幻作家中的“三高”人物,即同時具備高技能、高學歷、高情商。他創(chuàng)作的科幻文本以科幻現(xiàn)實主義與新浪潮的風格著稱,被讀者譽為青年版的“中國威廉·吉布森”。他的科幻文學天賦在16 歲時憑借《誘餌》初顯鋒芒。2000年,陳楸帆以優(yōu)異成績進入北京大學中文系學習,為日后的科幻文學創(chuàng)作提供了堅實的理論支撐。2012年,陳楸帆簽約郭敬明的“最世文化”公司,在最世旗下的《文藝風賞》開設專欄“未來病史”,發(fā)表了《動物觀察者》《沙嘴之花》《天使之油》等短篇小說,并在《最幻想》雜志開始連載長篇科幻小說《荒潮》。2013年,其長篇科幻小說《荒潮》獲全球華語科幻星云獎長篇小說金獎。2014年,陳楸帆的中篇小說《鼠年》被選入美國科幻奇幻年選,這是中國科幻作家首次獲此殊榮,使其在科幻文學領域獲得相當高的國際知名度。
2015年由最世文化公司集結成冊的《未來病史》,收錄了陳楸帆近幾年來的科幻中短篇小說共16 篇。陳楸帆以“未來病史”作為書名,具有雙重隱喻,表示其科幻文本時態(tài)既是未來的,又是歷史的。他希望以一種未來完成時的視角回顧歷史,觀察科技對人類的心理、生理、以及社會產生怎樣的影響。在《未來病史》中,人工智能與Cyborg 的出現(xiàn),使人類開始思考如何定義自身,以及人機的界限到底是什么的倫理問題。陳楸帆在其科幻文本中為讀者展示了一幅人類社會被科技異化后所形成的病態(tài)景象,引導讀者思索生活在未來社會中的人們如何不喪失為人的資格?
一
作為后新生代“科幻現(xiàn)實主義的先行者”,陳楸帆的科幻文本對于未來世界的建構具有鮮明的當下性。他曾在2012年星云獎的科幻論壇上提出:“科幻用開放性的現(xiàn)實主義,為想象力提供了一個窗口,去書寫主流文學中沒有書寫的現(xiàn)實?!雹龠@一理論隨后被新生代科幻作家韓松概括為“科幻現(xiàn)實主義”,從而形成了近幾年來中國科幻文學理論體系構建的重要概念。
主流文學中的現(xiàn)實主義強調真實、要求文本再現(xiàn)典型環(huán)境與典型人物,而“科幻現(xiàn)實主義”則是將這一創(chuàng)作理念放置于未來社會的科技場域中,建構出“超現(xiàn)實”的典型環(huán)境,需要指出的是科幻文本對于典型人物的刻畫較為薄弱,這一點與科幻小說獨特的文本性質相關。湯哲聲指出:“科幻小說不是寫人物,而是寫人類,不是寫個性,而是寫共性?!雹谟纱丝闯觯苹梦膶W的創(chuàng)作理念并不是將重心置于個體的精心雕琢,而是更傾向于對群體共性的書寫。在面對具有深刻性與反思性的主題時,人物形象往往以“類”的形式出現(xiàn)于“超現(xiàn)實”的典型環(huán)境中,并不具備鮮明的人物個性,但這并不妨礙科幻小說對于“人性”的追問與探索,陳楸帆在其作品中就此文本特性做了優(yōu)秀的示范。在短篇小說《沙嘴之花》中,陳楸帆將科幻的寫作場景設置于近未來的深圳特區(qū),鋼筋與混凝土的暗黑色系是未來城市化進程的主要色調,人類不得不在逼仄的城市空間里艱難度日。小說開篇對于環(huán)境的描寫體現(xiàn)出“科幻現(xiàn)實主義”理念中典型環(huán)境的塑造,暗無天日的樓房、毛細血管般狹窄的通道,以及“金錢至上”的生存理念,皆是對當今現(xiàn)實社會的“超現(xiàn)實”書寫。小說同時描寫了未來世界中的“技術變異”,如科技與情色相結合而發(fā)明的“人體貼膜”,被廣泛應用于黑社會與賣淫小姐等邊緣群體之中。人類不在追求詩意的精神遠方,而是無限制地沉迷于感官的狂歡。
出于對“科幻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手法有意識的追求,陳楸帆力圖在科幻文本中為讀者展現(xiàn)出現(xiàn)代人真實的生存境地?!丢q在鏡中》里,他將2016年風靡全球的“pokemon go”手游設置為文本的敘事主線,揭示了人類“娛樂至死”的意識淪陷與生存困境。而在《鼠年》中,則以戲謔的口吻描繪了一群難以在社會中立足生存的大學生,巨大的競爭壓力迫使他們變得嗜血與麻木,陳楸帆以鼠觀人,體現(xiàn)其將關注視點聚焦于現(xiàn)實生活中的小人物與平凡事,通過在虛擬空間中對弱勢群體的刻畫來反觀現(xiàn)實社會的殘酷與不公?!段磥聿∈贰分袆t是就“ipad 癥候群”“擬病態(tài)美學”以及“巨嬰心理”等當下社會真實存在的問題對現(xiàn)代人進行剖析與批判。陳楸帆以映射中國現(xiàn)實的寓言式書寫,勾勒出一幅在極端“現(xiàn)代性與科技性”語境浸淫下所形成的“社會發(fā)展與人類進化”異變的景象。其作品并不追求如同劉慈欣《三體》系列所展現(xiàn)出的宏大的“宇宙觀”,而是將天馬行空的幻想限制在“科學性”的框架里,構建極端真實的語境,通過邏輯自洽的想象實驗,將科幻文本中的人物形象、故事情節(jié)放置于極端超現(xiàn)實的未來世界中,促使科幻元素的設想與現(xiàn)實境遇的反思相結合,為科幻受眾帶來一種獨具個人特色的驚異感與陌生化的效果。同時,他認為科幻是具有“問題意識”的文本類型,科幻作家應該具有提出質疑的能力。當人類處于一個恩威并施的“美麗新世界”中,科幻小說作家應該是那個負責叫醒“鐵屋子”里所有人的覺醒者。
二
陳楸帆曾在訪談中說:“科幻最大的作用是提出問題,提出那些傳統(tǒng)文學所沒有提出的問題,思考那些行走于堅實大地上之人視野無法企及之處的問題?!雹圻@種具有“問題意識”的創(chuàng)作理念無形地滲透于其科幻文本之間。獲得第四屆全球華語科幻星云獎的小說《G 代表女神》因充斥著大量對“性愛符號”的書寫而飽受評論界的爭議,但保守的道德觀念并不能否認這是一篇描繪“未來人類”病態(tài)演化圖景的力作。學者許子東在探討“藝術的情欲”與“低俗的色情”之間所存在的差異時提到:“畫面是色情的,卻讓你難過的,就是藝術的;讓你興奮的,就是色情的。”④《G 代表女神》講述了“石女”窮盡青春歲月分別從哲學、科學、宗教的途徑探索人類“性高潮”的緣起,并在三者的結合下獲取了“高潮”體驗,而她卻并未因此真正感受到人類本能欲求的快感。陳楸帆憑借其清新的文筆勾勒出“性愛”的畫面,沒有過多地表現(xiàn)出情色激蕩的輕浮之感,反而將筆墨傾注在表現(xiàn)作家對于未來人類性欲喪失的悲慟之情。他運用流暢的文學語言與符號化的哲理探析給予讀者以思考的快感,他向科技語境統(tǒng)治下的現(xiàn)實社會提出質疑:當人類喪失了進化驅動力時,我們的物種又該如何延續(xù)自己的生命?正如他在《從科幻文本到科技演化》一文中所說:“每個時代都需要有自己憂天的杞人,去說一些遭人鄙夷的瘋話,去憂慮一些看起來永遠也不會發(fā)生的事情。”⑤《G 代表女神》將科技的異化空間設定于未來世界的大蕭條時期,“性危機”籠罩了以繁衍子嗣為使命的蕓蕓眾生,使人類在生物進化的鏈條中不再具備延續(xù)種族生存的優(yōu)勢。在陳楸帆的筆觸間,無不滲透出“一切皆是幻覺,一切源于自我,一切終歸寂滅”的人生思辨,⑥這似乎映射了“五四”時期魯迅所提出的“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的哲學理念。他在《G 代表女神》中提出“萬物有限”的定律,諷刺了人類在科技極速發(fā)展的浪潮中喪失了物種繁衍的特質,卻妄想違背自然法則憑借有限的肉體去探索無限邊界的幼稚舉動,揭示宇宙、自由與愛等任意元素的缺失都將會導致人類進化失衡的真理。
在《未來病史·后記》中,陳楸帆就“人類與后人類”“人類與人工智能”是否存在一條涇渭分明的邊界問題發(fā)出其具有詩性情感的聲音,并提出衡量文明進步與否的標準應該是人類所獨具的同理心。但詩性的聲音畢竟是感性而文學化的,陳楸帆在其作品中也體現(xiàn)出對于“同理心”是否是人機界定標準的疑慮。在小說《造像者》中,他塑造出一款可以精確捕捉人物情緒的智能相機——CATNIP,這款相機不僅可以做到基礎的光、化學之間的轉化,同時還具備如同攝影師對藝術捕捉的直覺與本能,甚至要超越人類的敏感性。小說結尾的設置具有深刻的哲學意味,當CATNIP 對著自己在鏡中的影像不斷聚焦時,使受眾開始思考當人工智能擁有了自我意識與情感,人類與機器的界定標準到底是什么?而在《愿你在此》中,陳楸帆改良了新生代科幻作家何夕的言情科幻書寫方式,將男女之愛放置于科幻環(huán)境中,探索“后人類”(Cyborg)的存在合理性。弗朗西斯·福山在其著作中寫到:“人類是一種設計不夠完善、……時常需要維修的造物,生物工程和仿生工程可以……改進我們的種種缺陷?!雹哌@種樂觀的科技主義論調在陳楸帆的科幻小說中則演變?yōu)橐环N充滿矛盾性的情感意識,同時也印證了他所說過的“當然我們可以提出建議,但這些建議是否存在可執(zhí)行性,我深表懷疑”⑧。
陳楸帆對于人性與技術在科技時代異化的書寫,可以看出他始終秉承著“發(fā)現(xiàn)與提出問題”的創(chuàng)作理念,在其具有前瞻性的視野中,科幻并非只是“寓教于樂”的類型小說,而是一種包含著嚴謹性的思維模式,“人類演變”的話題一直是其科幻小說中執(zhí)著探索的永恒命題。
三
陳楸帆在“Ping-Talk”的演講中將科幻文學稱之為“數(shù)字時代”的新朋克。⑨正如朋克一樣,科幻小說的主題之一是以一種極端反叛的姿態(tài)去討論社會議題、想象未來、并反對極權主義對個體價值的貶損??梢哉f,科幻小說的主題是文本的“肉”,而科幻小說的敘事結構則是文本的“骨”,只有將“骨”“肉”相結合才能彰顯科幻小說的反叛性。
陳楸帆的科幻小說的主題具有前瞻性,富有反叛精神,而其文本的敘事特征同樣具備逆反性,呈現(xiàn)出鮮明的后現(xiàn)代主義的敘事特征,“它采取了一種比現(xiàn)代主義更極端的形式,打破一切,并進行價值重估”⑩。在陳楸帆的科幻小說集《未來病史》中,敘事情節(jié)呈現(xiàn)出碎片化、視角混亂、及互文性等藝術特征。在小說《巴鱗》中,作者運用雙線敘事的手法將現(xiàn)實與回憶交織,來書寫“我”對巴鱗態(tài)度的轉變。在現(xiàn)實與歷史的不斷切換中,“我”逐漸理解了萬物有靈的真諦,并在巴鱗給予的愛與寬容中終結了內心的“弒父情節(jié)”。小說《猶在鏡中》同樣呈現(xiàn)出碎片化的后現(xiàn)代敘事特征。主人公穆先明在夢境與回憶中喪失了自我意識,看似混亂的敘事實則勾勒出一條暗線穿插于文本始末,這條暗線是穆先明意識流中對兒子難以釋懷的懺悔之情。文本中跳躍的敘事時間(由現(xiàn)實回歸過去)、不斷切換的敘事視角(兒子與穆先明分別的陳述),頻繁轉換敘述主體以及不斷流動的視角,使文本充斥著不確定性,形成了獨具特色的“破碎式”敘事結構。在小說《動物觀察者》中,陳楸帆運用大量的反諷手法,敘事語言上呈現(xiàn)一種矛盾的語義狀態(tài),如“我看到他們眼中放出的光,一種單純的惡、一種斑斕的美,像是照見鏡中的自己”?。語言表層辭令背后蘊涵著豐富的潛臺詞,構成文本的敘事張力,增添其科幻文本的哲理性與文學性。
陳楸帆的科幻文本敘事所呈現(xiàn)的不確定性還體現(xiàn)于其結局多設置為“開放性”的模式。傳統(tǒng)小說多追求“有頭有尾”的敘事結構,中規(guī)中矩的線性結構(開頭—中間—結尾)使讀者在閱讀過程中幾乎感受不到敘事所帶來的新鮮感與互動感。而陳楸帆的科幻小說則反其道而行之,借鑒后現(xiàn)代敘事模式中“令人滿意卻好像又沒有完成”的開放式的結尾,給予讀者以多元化的想象空間。在其《未來病史》小說集中,小說《開光》的結尾在“我在兒子的眼中看見了自己背后的光”后戛然而止,這個富有幻想與宗教意味的結局不禁讓讀者猜想那束“光”是否是統(tǒng)治世界的終極Boss 降臨人世,來消滅身為覺醒者的“我”。而小說《造像者》的結尾則在人工智能CATNIP 對著自己在鏡中的影像不斷聚焦而終止,作者似乎有意在此設置了一個疑問:當人類以意識作為個體屬性的評判標準時,那具有情感與意識的程序是否可以被稱作為人類呢?在《開竅》的結尾處,陳楸帆以詩性的語言寫到“所以我們掉轉船頭,逆時代潮流而行,不間歇地向過去駛去”?。這句話同《了不起的蓋茨比》的結尾“于是我們奮力前行,卻如同逆水行舟,注定要不停地退回過去”?形成鮮明的互文性,引導讀者思索人類真實的生存處境:奮力向前卻又有意無意糾纏于過去,陷入了西西弗斯的宿命循環(huán)中。后現(xiàn)代敘事模式是對傳統(tǒng)敘事的消解與解構,作者或敘事者不再扮演全知全能的上帝,陳楸帆運用富有想象力的語言表達出自己的見解與思考,而在開放式的結尾中又讓受眾憑借自己的認知能力去判斷與思考他們想要相信的真實與結果。
此外,陳楸帆的科幻小說執(zhí)著于探索人類真實的生存處境,但并不執(zhí)拗于對苦難與救贖的書寫,其科幻文本滲透出一種宗教色彩,形成具有神學意味的敘事元素。陳楸帆在訪談中提到:“我們說神靈也好,自然界也好……就是人與世界交流的一種方式?!?其獨特的宗教意識流淌于文本之間,在科學與神學的攪動中孕育出具有現(xiàn)代性的生存哲學。在《G 代表女神》中,陳楸帆描寫“G 向大眾展示性高潮”的敘事情節(jié),與日本神道教中“眾神觀看天鈿女命舞蹈”的神話傳說形成互文,“天鈿女命爬到桶上,像個遠古薩滿女巫一樣變得精神恍惚……在眾神的一片叫好中,她情欲大發(fā),袒胸露乳……眾神都盯住她神圣的生殖器,爆發(fā)出一片狂笑……整個宇宙都能聽見”?。在日本文化中,自然崇拜涵蓋著人的性崇拜,性是自然與生命中的一部分,并不存在什么罪過,陳楸帆借助神道學中的宗教儀式、神話傳說等的神學元素完成對于“女性與性”的謳歌,并反思在科技極端發(fā)展而導致人類喪失性本能的未來,“性”是否會演變?yōu)橐环N希望的符號并異化成為一種扭曲的人類信仰。陳楸帆在《愿你在此》一文中則以基督教的視角評判Cyborg 存在的合理性,“人只該用自己的眼睛來看世界。任何以超越自我的視角去感知世界的企圖,都是對上帝的僭越”?。主人公高望在回憶中展開其與女友的故事的敘事,可以被視為是敘述者的救贖陳述,滲透了陳楸帆對于人類生命終極意義的思考,這種包含宗教元素的敘事模式顯示出陳楸帆科幻文本獨特的文學魅力與藝術修養(yǎng)。
總體說,作為后新生代科幻作家的代表人物之一,陳楸帆可以被稱作是技術時代的“杞人”,他以豐富的想象力與戲謔、幽默的語言訴說著自己對于這個時代的理解與幻想,并將質疑與發(fā)問視為其科幻文本中永恒堅守的使命。
①陳楸帆《對“科幻現(xiàn)實主義”的再思考》[J],《名作欣賞》,2013年第28期,第38頁。
②湯哲聲《站在地球,敬畏星空:劉慈欣科幻小說論》[J],《文藝爭鳴》,2018年第3期,第148頁。
③⑧何晶《陳楸帆:科幻最大的作用是提出問題》[N],《文學報》,2015年8月6日。
④許子東《許子東現(xiàn)代文學課》[M],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出版社,2018年版,第366頁。
⑤陳楸帆《虛擬現(xiàn)實:從科幻文本到科技演化》[EB/OL],https://mp.weixin.qq.com/s/rR2bMAEJI6DjVVSr2zBdcA.2018-03-15。
⑥???陳楸帆《未來病史》[M],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15年版,第14頁,第65頁,第186頁,第92頁。
⑦[美]弗朗西斯·福山《我們的后人類未來:生物技術革命的后果》[M],黃立志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213頁。
⑨陳楸帆《科幻是數(shù)字時代的新朋克》[EB/OL],http://www.sohu.com/a/132477187_114837.2017-04-07.
⑩李維屏《喬伊斯的美學思想與小說藝術》[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132頁。
?[美]弗·司各特·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蓋茨比》[M],李繼宏譯,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181頁。
?徐新芳《陳楸帆:在科幻文學中進行自我探索》[N],《河北青年報》,2013年2月28日。
?[荷]伊恩·布魯瑪《日本之鏡:日本文化中的英雄與惡人》[M],倪韜譯,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出版社,2018年版,第1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