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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動廚房

2019-10-08 06:21袁省梅
山西文學(xué) 2019年7期
關(guān)鍵詞:天水老板娘媳婦

袁省梅

人常說,春澆好,夏澆少,秋忌飽。說的是果園澆水。去年一冬就旱,開春了,還是不見個(gè)雨星星。垣上一大片果園,掰著指頭算下來,大大小小的 ,有三十多家,澆水,也都是一家挨著一家的排隊(duì)。果園大小不一樣,水到園里的時(shí)間也就不能一樣,這樣呢,有的果園能在白天澆完,有的果園呢,白天澆不完,夜里還要繼續(xù)看水。張?jiān)坪蛹业墓麍@倒是不大,十來畝地??墒?,偏偏的,水到她家果園時(shí),已經(jīng)是大半晚上了。三輪車忽突突開到地頭,車燈照著,她拿著鐵锨豁開地頭的豁口,看著水嘩嘩地流進(jìn)了地里,把鐵锨扔到車廂,她裹了棉大衣鉆到了車樓里。十幾年的果園,地早已打磨得平坦坦的了,水進(jìn)了地,不需要盯著,一兩個(gè)鐘頭出去看看水有沒有越過土堰跑到鄰居地里,有沒有平日里沒有注意到的水眼。

張?jiān)坪油岬杰嚇抢?,看了一會兒手機(jī),微信里老矮發(fā)來一條語音信息,點(diǎn)開,就聽見老矮說:明個(gè)下牛村有事,八十桌,你安排好人。張?jiān)坪記]有回復(fù)老矮。微信里有老矮幾十條信息吧,她一條也沒有回復(fù)過。都是吩咐事情的,有什么好回的。她給天水、三柳幾個(gè)媳婦打電話、發(fā)微信,說了事情,想著明天沒時(shí)間歇息,她就抓著手機(jī),靠在車座上,頭歪著,閉上了眼睛。又哪里能睡得著呢?一會兒看一下手機(jī)時(shí)間,這樣呢,她一個(gè)晚上也沒有睡。到第二天半上午,果園才澆完,等她把地頭的水渠堵了,給看井計(jì)算水費(fèi)的老何打了電話,才開著三輪車離開果園。等她回到家,已經(jīng)太陽當(dāng)頭了。

張?jiān)坪永鄯ΨΦ匕雅K衣服脫下扔到盆里,從水窖壓了半臉盆水,嘩地一捧水拍在臉上,冰得她的肩膀縮了一下。春了,天氣像舒展不開的爛抹布,風(fēng)一天塵一天,皺巴巴的不能暖和起來。張?jiān)坪記]有找暖瓶加熱水。她嘩嘩地洗手洗臉,是要比平日里洗的時(shí)間還要長一些。她要讓自己適應(yīng)這個(gè)冷。張?jiān)坪痈械搅似7?,一種深入骨髓的疲乏,是沒有指望,遙遙無期的,沒有方向的,無盡的疲乏。以后的日子,是要比這個(gè)還要冷吧,你怎么受得了?這樣想著,張?jiān)坪泳桶咽纸菰诶渌铩Y康?,冷氣千萬根針一樣,叫囂著:來了來了來了來了。它們嗖嗖地扎穿她的皮膚,直扎進(jìn)她的肉里血里。

張?jiān)坪拥臏I水一滴滴砸到臉盆。

她要把冰冷的手捂在臉上時(shí),手機(jī)響了。

張?jiān)坪又?,肯定是老矮。除了他,還會有誰?她忽地站起,揪過毛巾,三把兩把地胡亂在臉上手上抹了抹,倏地從柜子上一把抓過手機(jī),像是跟人搶似的。誰跟她搶呢?屋里就她自己。手機(jī)上的“老矮”兩個(gè)字一閃一閃地亮。張?jiān)坪幼旖锹N起來了。

張?jiān)坪記]想到老矮的車已經(jīng)在她家門外等她了。她叫他進(jìn)來,喝口水。老矮不進(jìn)來,說是還要去買菜買肉,叫她快點(diǎn)。

老矮有個(gè)流動廚房,專門承攬紅白喜事上的酒席制作。張?jiān)坪釉诶习鲃訌N房里干了八年了,每年大大小小的紅白喜事少說也有二三十件。每次,都是老矮給張?jiān)坪哟螂娫挵l(fā)信息,叫她約好廚房里幫忙的媳婦,到了辦事的那天,他開車把她們接到主家辦酒席的地方。張?jiān)坪訒罩习姆愿?,根?jù)席數(shù)的多少席面的大小提早約好十個(gè)或者八個(gè)媳婦。張?jiān)坪訋е@些媳婦,在老矮的流動廚房里擇菜、洗菜、切菜、洗碗、洗盤子。開席了,她們就一人一個(gè)偌大的方木盤,端著五盤或者八盤菜,一桌一桌地挨個(gè)上。老矮每次來,也都在門口等她們,不進(jìn)家。誰家他也不進(jìn)去。就是張?jiān)坪蛹依铮@些年來他也只去過兩次。一次,是張?jiān)坪幽腥藦尼t(yī)院做完手術(shù)回來后,他買了好幾樣禮品來看望。他記得,張?jiān)坪拥募沂帐暗谜媸浅粒茨膬憾际抢渎?、干干凈凈的,一點(diǎn)也不像病人住的屋子。他讓張?jiān)坪宇I(lǐng)一幫媳婦干活,當(dāng)流動廚房隊(duì)長,也是看上了張?jiān)坪拥母蓛艉屠?,?dāng)然,還有張?jiān)坪拥那诳旌蛯?shí)在。第二次,是去年張?jiān)坪幽腥寺裨釙r(shí),他帶著他的流動廚房去做的酒席。

老矮不進(jìn)來,張?jiān)坪右膊幻銖?qiáng),寡婦門前是非多啊,這樣想時(shí),她的心下就旋過一股黑風(fēng)。

張?jiān)坪由狭塑?,就給天水、三柳幾個(gè)媳婦打電話,叫她們往街上走。扭頭對老矮說,昨黑澆了一黑間的果園。老矮抓著方向盤,問她一黑間都沒睡?她說,天快亮?xí)r迷瞪了一下。老矮說,你不早說,我來替換你。張?jiān)坪有π?,你這大老板的,我能付得起工錢?老矮斜她一眼,看你說的。

陸陸續(xù)續(xù)的,說好的媳婦們上車了,車?yán)餆狒[了。媳婦們嘰嘰嘎嘎地說笑了一路。張?jiān)坪幽?,坐在副駕駛座上。每次,她都是坐這個(gè)座。坐在座上,她也不好好地坐,斜著身子,跟身后的媳婦說玩笑話,跟著她們呵呵呵呵地笑,眼風(fēng)過處,也掃一眼老矮。老矮呢,話本來就不多,一車的媳婦,他哪里能插上嘴?

到了主家,自然的,要忙一陣子,刷鍋洗碗,擇菜洗菜,準(zhǔn)備晚上的飯。河?xùn)|這個(gè)地方就是這樣,紅白喜事,最少也要讓親朋吃上兩天。雖說只有一頓宴席,其余的呢,或者是五菜一湯,或者是豬肉燉粉條子青菜,都是家常便飯,卻也架不住吃飯的人多,這樣,廚房就閑不下來,一頓趕著一頓的忙。這次,流動廚房去了一個(gè)叫下牛村的小村子。下牛村偏僻,從羊凹嶺老矮家拉上冰柜、案板、鍋碗瓢盆,時(shí)間就不早了,急急忙忙地做了晚飯,洗了碗,收拾了案板,把該放冰柜的放冰柜,該蓋好的蓋好,他們也沒回去。第二天一早還要炸油餅、炒臊子菜、煮面條。回去再趕來做,吃飯就要耽擱了。這樣,主家給他們騰出兩間空房子,叫他們住。

晚上,老矮把大師傅大胡、老劉和張?jiān)坪舆€有那幾個(gè)媳婦子叫到一起吃糖、嗑瓜子、喝啤酒。老矮說,過了年咱都還沒見個(gè)面,今天算是我為大家補(bǔ)個(gè)節(jié)吧。天水嘴快,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呢,正好。三柳說,是呢,咱也來個(gè)不醉不歸。老矮對大胡說,你看看現(xiàn)在這些個(gè)媳婦,咋都沒了媳婦樣,張嘴就是喝酒喝酒,都成了醉鬼了。天水說,興你們男人喝酒,就不興媳婦子喝?媳婦子不是人?天水說著,就抓起啤酒瓶咕咚咕咚灌了半瓶啤酒。大胡斜著眼,瞪天水,好啊天水,沒想到你的酒量還挺高,你沒聽人說能喝酒的女人是當(dāng)家的女人?我看你家你當(dāng)家。天水咕咚又喝了一口,張?jiān)坪咏兴c(diǎn)喝,說,有的是酒,沒人跟你搶。天水卻不理會她,跟大胡說,我當(dāng)不當(dāng)家你咋知道,你跟我過過一天還是半天?大胡說,我可不敢跟你過,酒量就是膽量,我見你害怕。老劉開玩笑說,要不你倆過過試試?一旁的人也起哄說,要不你倆過兩天試一下。天水咯咯地笑說,就是啊,咱倆過兩天試試?大胡就把啤酒瓶子砰地碰了一下天水手里的酒瓶子,說,你還是饒了我吧,我舉雙手投降。

大家哈哈大笑。

三柳勸張?jiān)坪右埠赛c(diǎn)啤酒,說你是我們隊(duì)長,你不喝,我們咋能盡興?

天水也說,就是啊,大家都喝你不喝,不是成心想看我們醉了的笑話嗎?

英英說,是哩是哩,你這老板娘不喝我們咋好喝?

大家也都開玩笑叫張?jiān)坪永习迥?,勸她喝酒。張?jiān)坪邮橇鲃訌N房隊(duì)長,是她跟老矮打工沒多久后,老矮這么說的。老矮當(dāng)著大師傅和幫廚的媳婦子說,云河以后就是咱的隊(duì)長,你們有啥事,我要是不在的話,就跟她說。有時(shí)候,一天有兩家事三家事,老矮就把廚房里好多事都交給張?jiān)坪樱性坪訋兔φ泻?,老矮說,交給你,我放心。張?jiān)坪颖緛砭蛺鄄傩?,這以后,廚房里缺蔥少蒜了,豬肉該送了,木耳不多了,一樣一樣,都替老矮張羅著,儼然是,老板娘了。人們在一起干活,也是圖個(gè)熱鬧,手上忙著,嘴就胡拉亂扯地開起了玩笑,就有人喊她老板娘。當(dāng)然是,玩笑話。張?jiān)坪佑袝r(shí)不讓叫,說這可不是瞎叫的,有時(shí)呢,她就裝作沒聽見,也不應(yīng),臉面上平平靜靜的,該干啥還在干啥。人家不過一個(gè)玩笑,你能當(dāng)真?可是內(nèi)心呢,也是歡喜的,甚至有點(diǎn),得意。

今天晚上,張?jiān)坪硬还芴焖畮讉€(gè)怎樣起哄,她一口酒也不喝。她哪有心思喝酒???夫家家底本就薄,結(jié)婚十幾年來,她和男人四處打工掙錢,建筑工地上推過磚、擰過鐵絲、抱過水泥,洗煤廠、果品加工廠也干過。好不容易攢了些錢,蓋了三間北房,夫妻倆都說要好好干,攢錢,供女子小子倆娃上高中上大學(xué),等娃娃大學(xué)畢業(yè)有了工作,日子,就松快好過了。然男人還沒等倆娃娃上高中,就撒手走了。想起男人,張?jiān)坪泳蜐M心的疼,也生氣,你就是個(gè)急性子啊,還沒過一天好日子享一天福,就急得走了,你說你急啥啊。以前,天水她們勸她喝點(diǎn),她也能抿上一口兩口,有時(shí)候她覺得,呼呼呼呼喝一頓,胡說一陣笑話,也挺爽快?,F(xiàn)在不是從前了啊。現(xiàn)在,她沒了男人。一個(gè)寡婦家的把自己喝醉,旁人該咋輿論呢。張?jiān)坪诱f我今個(gè)就是要專門看看哪個(gè)的酒量大,哪個(gè)先醉,我把丑話說前頭,哪個(gè)醉了,我就把你拉到豬圈去。

張?jiān)坪記]想到天水三柳真有點(diǎn)醉,大胡也喝得有點(diǎn)多了,扯著嗓門胡亂唱,不回屋睡覺去。等張?jiān)坪雍屠习阉芑氐轿堇?,再出來時(shí),院子里,就剩下他倆了。

早春的月光一池清水樣,清冽、水潤,近處遠(yuǎn)處的山、樹、房子,浸在了水里般,也虛幻,也綽約,夢里一樣。有絲絲縷縷的風(fēng),像是從清水里飄溢來的,也是潮潤、清冽的感覺。公雞母雞擠在雞窩里,間或的,嘰嘰咕咕的叫幾聲,低低的,也親熱,也甜蜜,繞在風(fēng)里,一聲高了,一聲又低了,是裹在夢里了。張?jiān)坪涌粗铝粒f,多好的天,我記得第一次跟你干時(shí)也是這個(gè)時(shí)節(jié)。老矮說,是啊,咱在一起搭班都八年了。張?jiān)坪诱f,真快,時(shí)間都去哪兒了呢?老矮笑,要不咱喝點(diǎn)慶祝八周年?

張?jiān)坪右残?,可她還是不喝。她說真不能喝,跟你這好幾年了,你啥時(shí)候見我喝過酒?就是跟天水她們幾個(gè)喝,你又不是不曉得,也是一口半口的。張?jiān)坪诱f完,就有點(diǎn)不好意思了。老矮也聽出來張?jiān)坪釉捓锏挠H切,有點(diǎn)抱怨,有點(diǎn)小性子,全是自己人的那份親切和熟稔。老矮的心里就暖了一下,看一眼張?jiān)坪樱鞂χ靠?,咕咚喝了一大口啤酒。老矮說,云河你要是不瞌睡,陪我再坐會兒?張?jiān)坪有恼f我咋不瞌睡呢,昨黑一夜沒眨眼,然她啥也沒說,笑笑,坐到老矮對面。

老矮說,云河,你的年過得好不?

張?jiān)坪記]說話,這人,咋問起這了呢?過年,人家過的是高興,是團(tuán)圓,是歡聲笑語,是日子里的人,我過啥呢?張?jiān)坪訙I眼婆娑了。她看了一眼老矮,沒有說話,仰起頭看月亮,你獨(dú)獨(dú)的一個(gè)掛在天上,還這么亮,照誰呢?

老矮把一雙手搓得嘩嘩的,別難過,你還年輕,日子還長著哩,還有小子女子倆娃要你管哩,好好的,把倆娃供大,要是有啥難心事了,給我說。

你能幫我小子女子找回他們的爸嗎?你能讓我的日子圓滿嗎?張?jiān)坪記]說,難得老矮記掛著自己對自己有這份心啊,她的心就像被一雙溫?zé)岬拇笫治媪艘幌拢偬?,溫暖,是舒心的,扯扯嘴角,擠出一絲的笑,點(diǎn)著頭,說,嗯。

老矮喝了一瓶啤酒,又開了一瓶,說,云河你不知道,其實(shí)我不喜歡干這個(gè),我們村的地少,還是旱地,一年收不了幾顆糧。我喜歡果園,我早想去果園干活了,你把你的果園打理好,哪天我不想干這個(gè)了到果園給你打工去。

張?jiān)坪又览习黹_了話題,故意逗她開心,她的眼又熱了,悄悄地抹了淚,給他說果園活可不好干,別想著是花花果果的,里頭的苦多哩,春是春的活,秋是秋的活,一年四季,難得有幾天歇緩。

苦怕啥呢,我這人最不怕的就是吃苦,老矮說,心氣順,苦也不是個(gè)苦,我看咱倆搭班子這么些年了,起早貪黑的,不苦嗎?可我高興。人不就是活個(gè)心氣順嗎?

張?jiān)坪诱f那倒是,可你會給我打工?我看你是還沒喝多少就說開醉話了。

老矮把瓶子舉到張?jiān)坪友矍埃f,你看我是醉了?不等張?jiān)坪诱f話,他又說,我沒醉,我醉了不是讓你笑話?

張?jiān)坪诱f,醉了啥樣?是唱呢還是跳呢?要么,舞槍弄?jiǎng)Γ?/p>

老矮說,不唱也不跳,打人,逮著誰打誰?你怕不?老矮說著就呵呵笑了。

張?jiān)坪诱f,你會打人?

老矮說,咋不會?不打是惹不急,狗急了還跳墻哩。

張?jiān)坪泳蜆妨?,你又不是狗?/p>

老矮也樂了,又咕咚咕咚灌了幾口酒,說,在外,我也克制著不讓自己多喝,喝多了,惹人笑話還誤事。人得有點(diǎn)克制力你說對吧,尤其是男人,必須有克制力。

張?jiān)坪訂〉匦π?,她心里呢,其?shí)是佩服老矮的。這個(gè)老矮,別看個(gè)子小,卻是那種精精干干的,重要的是,老矮干凈,從頭到腳,什么時(shí)候都是溜光水滑、風(fēng)清月白的。一個(gè)廚師,整天跟油跟水跟污油污水打交道,身上難得有一星半點(diǎn)的污漬,這就讓人刮目相看了。其實(shí)呢,外人是不知道老矮有兩套圍裙,干活時(shí),在廚房里,誰也看不見,穿一套,要炒菜要油炸魚要攪拌涼菜了,是露天里干的活兒,人來人往的,他又換一套。況且,做了好幾年的流動廚房,鍋灶上案頭上的活兒,他已經(jīng)嫻熟得很了。這樣呢,老矮就給人感覺總是干干凈凈的,而且是,精神。主家看老矮的樣子,自然會想他的飯菜也是干凈的。加上老矮有生意人的精明,也有做朋友的豪爽和仗義,說話從不張揚(yáng),見人也是一副笑臉,就是催促張?jiān)坪铀齻儞癫?、洗碗也是笑瞇瞇的,可聽的人都能看出聽出那笑里話里的硬氣和威嚴(yán),是說一不二的。跟主家說價(jià)錢時(shí),他也自有一套,總是先說他廚房里做出的飯菜怎樣怎樣好,怎樣怎樣能讓客人吃好吃開心,自己的要價(jià)跟別人比是如何如何的低,話說得誠懇,也實(shí)在,全是從主家的心思處說,是體恤主家、顧了主家的面子,又讓主家覺得不吃虧。這樣,老矮的生意就比同行的好,一年算下來,要多承攬好幾家酒席生意。

他倆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在這有一搭沒一搭里,張?jiān)坪訁s是用了心了。怎么說呢?張?jiān)坪涌瓷先サ挠幸淮顩]一搭里,是處心積慮的,是想把話題引到老矮老婆、老矮家庭上去。跟老矮打工這么多年了,她還沒見過老矮老婆,也從沒聽老矮說過他老婆的長長短短,好像是,他沒有老婆?張?jiān)坪硬皇悄欠N喜歡打聽別人家事情的人,可是,今晚,坐在明朗朗的月亮下,四野俱寂,就連雞呀狗呀的叫聲也漸漸地弱了、消匿了。所有的,包括她的昨天,還有明天,都似乎消融在了眼前這朗朗的月光中了,這世界上只剩下了她和老矮。況且,跟老矮打工這些年來,老矮對她的體貼和照顧,老矮不說,她又怎能不知道不記在心呢?老矮呢,看上去不多言語,可喜歡跟張?jiān)坪恿奶?,有煩心事了,?dāng)然是生意上的或者廚房里的事情,他就跟張?jiān)坪诱f,似乎是,跟她一說,事情就找到了辦法就辦成了,沒事的閑扯呢,他也覺得妥帖和舒服。老矮覺得張?jiān)坪舆@女人,是把好手。老矮也把這話說給了張?jiān)坪?。今晚,老矮又對張?jiān)坪诱f,云河你知道嗎?第一次看見你,我就覺得你是把好手,咱們搭班這些年來,我覺得我看人還是有點(diǎn)眼光的,我沒看錯(cuò)你吧,你干活是把好手,做人,也是把好手。張?jiān)坪雍呛堑匦α耍f,我看你是醉了,你這話都給我說過八百遍了,你老人家能不能換個(gè)新鮮點(diǎn)的。話說得可笑,心里呢,卻有點(diǎn)失落。怎么說呢?她是覺得老矮的這個(gè)話雖說是夸她,卻多少有點(diǎn)生硬,是朋友間的面子話,是客套,有朋友間的禮節(jié)和距離,不應(yīng)該是老矮和她之間的話。老矮和她該說什么話呢?老矮和她之間有什么關(guān)系呢?老矮就是沒有老婆,也看不上你,你倆娃呢,人家給你養(yǎng)?說到底,人家老矮和你不就是朋友嗎?再掰扯開說,也不過是老板和雇工的關(guān)系,是連朋友也算不上的。

月光變成了石子,嗖嗖地投到了張?jiān)坪拥男睦铩堅(jiān)坪有某逼鸱恕?/p>

老矮跟張?jiān)坪娱e聊著,看上去也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東拉西扯,可是,張?jiān)坪影l(fā)現(xiàn),但凡說到他老婆他的家事,老矮就會把話題岔開,要么就是,一拍腦袋,說是賣肉的劉光頭電話還沒打,就掏出手機(jī)打電話。流動廚房里總有好多的事情,鍋碗瓢盆,油鹽醬醋,都要讓他應(yīng)付。張?jiān)坪有南潞藓薜?,悵悵的,嘟著嘴,等他把電話打完?/p>

老矮打著電話,看著張?jiān)坪?,知道張?jiān)坪硬桓吲d了,他呢,也喜歡張?jiān)坪咏o自己使的這點(diǎn)小性子,他知道這個(gè)看上去能干、好強(qiáng)的女人,內(nèi)心其實(shí)是柔軟的。這么年輕,男人就死了,日子里的難處誰幫她扛呢?那些柔軟誰會知道呢?兒子女子要是在身邊,還是個(gè)依靠和指望,寂靜的日子里,也能給她些開心,平日里,娃娃都在學(xué)校,這睜開眼睛就是孤單單的一個(gè)人的日子,她咋過呢?老矮想著,心里也悵悵的,說不上是歡喜還是悲傷,抓起瓶子,又灌了一通。沒一會兒,老矮的話稠得在嘴邊繡疙瘩,是喝多了。張?jiān)坪右鏊匚菟X去,勸他睡一覺起來就好了,明天早上還有活兒呢。老矮沉著屁股不回去。老矮說,還早啊,急啥?人生難得幾回醉,你陪著我,不許你回去。老矮抓住張?jiān)坪拥氖?,叫她別走,老矮說,誰走,你也不能走,哪個(gè)走都可以,你走了不行。你走了,我這心里就空了,我干啥都不知道咋干了你知道不云河。

張?jiān)坪勇犞习脑?,知道老矮醉了,醉話能?dāng)真嗎?可她還是高興了。她輕輕地捏捏老矮的胳膊,拍拍老矮的手背,哄老矮說去給他倒水喝,叫他松手。她擔(dān)心屋里的人出來了看見,不定會說出啥閑話來。

老矮卻不松開。

老矮突然抱住了張?jiān)坪印?/p>

老矮撲在張?jiān)坪拥膽牙?,嗚嗚地哭著說,云河云河,云河云河。

張?jiān)坪幽?,先是愣了一下,縮了下身子,當(dāng)她看見老矮哭得稀里嘩啦時(shí),她不由得舒展開自己,把老矮緊緊地抱在懷里,輕輕地在老矮的背上拍,悄悄地說,我在哩我在哩。

老矮卻什么也不說,更緊地抱著她,把頭緊緊地貼在她的懷里,嗚嗚地哭著叫她,云河你聽我說云河你聽我說。

張?jiān)坪又肋@人心里有事有苦處了,她也不追問,她緊緊地抱著老矮,她覺得老矮在她的懷里就像個(gè)孩子,孱弱,委屈。她想起來她的小子女子了。她流著淚,拍著老矮說,你說你說。

老矮抬起了頭。老矮雙手捧著張?jiān)坪拥哪?,說,云河你記住,哪個(gè)離開我都能行你不能離開我,你記住了嗎?哪個(gè)走都可以你不可以走,你要走,也帶著我,我跟你一起去果園去,好嗎云河?你記住了嗎云河?

張?jiān)坪涌粗鴿M臉淚水的老矮,她心疼了。她拍著老矮的背,說,我記住了老矮我記住了我不走我不離開你。

躺到床上好一會兒了,張?jiān)坪拥男睦镞€是興沖沖的,她覺得她和老矮有了關(guān)系,什么關(guān)系呢?張?jiān)坪佑X得就是親,是如親人般的感情在她的心里生長了。這樣想著,她的心就柔軟得不行,開心得不行。天水的鼾聲在黑寂的夜里也響亮,也突兀,是香甜的黑深。張?jiān)坪犹稍谀莾?,想剛才那一幕發(fā)生在白天多好。跟老矮在一起的白天,很多個(gè)白天,像果園里的果樹一樣,橫橫豎豎的枝杈長在一起,結(jié)出滿樹果子,紅潤潤的果子,香甜,水潤。想起果園,張?jiān)坪酉牖厝チ?,還得給果園子點(diǎn)柴火,煙熏驅(qū)趕寒氣。要不,剛開的花就要被凍掉了。老矮不知道會不會干果園子的活兒。他要是到果園來,一上手肯定就會了。沒有什么難的。他不是常這樣說嗎?只要你用心學(xué)。他要是來果園,我給他刻一朵蘋果花。張?jiān)坪友矍叭抢习臉幼?,抓著她手的樣子,抱著她的樣子,電影般,在眼前放一遍,又放一遍?/p>

第二天天不亮,老矮、張?jiān)坪铀麄兙推饋碜鲈顼垺?/p>

廚房就在席棚的東邊,南邊是人家的房墻,北邊是人家的院墻。廚房呢,就安排在了巷子里。有時(shí),流動廚房也會在主家的院子里,那是主家院子大,寬敞。賓客出來進(jìn)去、來來往往的,就能看見闊口的大黑鍋,一二三四,五個(gè)呢,五口鍋都忽突突地淌著白氣。油炸的香味煮肉的香味歡騰騰地飄搖著在人群里擠。案板呢,嚯,平展展的三張,都是炕席子那么大,靠墻支著,上面放了三四把大黑刀,還有搟面杖,小小的,也有好幾個(gè),勺子也有好幾把,還有一把鐵叉、兩把鐵锨,都是油黑閃亮的樣子。盆子大的小的,也放滿了。還有碗和盤子、勺子筷子,好家伙,裝了五六個(gè)竹筐子。其實(shí)呢,也沒幾個(gè)人看廚房的鍋碗瓢盆。這有啥稀罕的,誰沒見過啊。人們都擠著看新郎的長相、穿扮,看新娘的妝容、婚紗,還有新郎或者新娘的父母,人們也要給特殊的關(guān)照,給那做公公公婆或者老丈人丈母娘的頭上插朵紅花,脖子上套上花環(huán)。臉上呢,還要涂得舞臺上的媒婆樣,兩個(gè)紅臉蛋,拉出去,叫客人們看,也拉到廚房里,叫廚房里的大師傅、幫廚的媳婦們看,是成心要取笑他們呢。

廚房里,是早就熱鬧開了。

張?jiān)坪永习麄兛深櫜簧峡催@些個(gè)熱鬧。

老矮和大師傅忙著切肉、炸魚、炒菜、拌菜。八十桌,八十條魚。往往的,主家要囑咐多準(zhǔn)備幾條魚,擔(dān)心客人來多了,小菜還可以湊合,一個(gè)盤子勻一點(diǎn),怎么也會勻出三五桌,魚啦鴨啦,這些大菜哪里能勻,你不能給人家一桌上半個(gè)雞半條魚吧。這樣,老矮和大師傅做這幾樣菜就很忙了。媳婦們做不了這些,力氣不說,主要是掌握不了味道,該放多少鹽倒多少醋,還有火候油溫,還有清蒸魚的十字花刀要?jiǎng)澋蒙顪\一致、長短一致。媳婦們能干了?媳婦們也不喜歡干這些。媳婦有媳婦的活兒。她們切紅蘿卜撕木耳切香菜,多省事,手上干著,嘴上還能扯幾句閑話。只有張?jiān)坪右粋€(gè)人在案頭忙。她刻花,從早上起來就開始刻了。她用紅蘿卜白蘿卜刻一朵紅花一朵白花,用西紅柿黃瓜刻一朵綠花黃花,花瓣小小的,薄薄的,都是盛開的模樣,水潤潤的,新鮮的,端端地放在盤子的邊上,嘩的一下,這盤菜就生動了,似乎是,好吃了,增了身價(jià),有了檔次。這些花兒,也是老矮流動廚房一個(gè)特色。別的流動廚房都不做這些,嫌麻煩,一桌十幾盤菜,五十桌八十桌,有的家里事情辦得大,要上百桌的擺酒席,你算算,這得刻多少朵花?那些人說,農(nóng)村莊稼戶,哪個(gè)稀罕你這些花花草草,你的菜做得好吃才是,咱不過一個(gè)流動廚房,又不是酒店飯店。是不屑了。老矮堅(jiān)持要給盤子放花,該放一朵紅花的,決不讓張?jiān)坪臃乓欢潼S花。張?jiān)坪拥目袒ㄊ炙嚹?,是老矮教的。老矮還給張?jiān)坪淤I了一套刻花工具。這一次,在這個(gè)小村子做酒席,張?jiān)坪硬幌肟袒▋毫?,她說一個(gè)小村子,酒席做好就行了,刻那些花兒沒用。其實(shí)呢,她也是有點(diǎn)累。老矮卻不同意。老矮說,一家做好了,會有一家說你好,一家做不好,就會有十家百家說你不好。張?jiān)坪又览习脑挷皇菦]道理。羊凹嶺村附近的流動廚房有好幾家,都在想法子搶生意。她只是想找個(gè)理由跟老矮多說兩句話,想聽老矮說說昨晚的事。昨晚的事,還滿滿地揣在她的心里。他們在一起,那么好。老矮抱著她,哭著笑著,把淚水蹭得她滿臉,那么好。老矮對著她的耳朵給她說話,熱氣吹進(jìn)她的耳朵里,癢癢的,那么好??墒牵@個(gè)老矮,從早上起他一個(gè)字也沒提,好像是,昨晚他倆什么也沒發(fā)生。這就讓張?jiān)坪硬恢撛趺凑f好了,失落了,眼里呢,就生了不知有多深的委屈和悵惘。

然張?jiān)坪舆€是去刻花了。

老矮的話,她怎能不聽呢?

花刻好了,也快到中午開席時(shí)間了。張?jiān)坪咏刑焖腿伵_布、擺餐具,其他人呢,她安排把盤子擺好,快要上席了,魚盤雞盤、涼菜熱菜的盤子都不一樣,一摞一摞擺放好,上席時(shí)大師傅抓菜、放魚就方便了。

天水卻不去鋪臺布,她叫張?jiān)坪犹嫠ィ皬堅(jiān)坪永习迥?,她說,今天穿了雙新鞋子,腳疼,擺盤子不走路,我去擺盤子吧。天水喜歡開玩笑,嗓門又亮。

張?jiān)坪硬蛔屗菇?,說,我要是老板娘早把你開除了,叫你來干活,你倒穿個(gè)新鞋子顯擺。

天水咯咯笑,還不是為了給你裝臉面,才把我的新鞋穿上,要不,人家會說張?jiān)坪咏械娜硕际切┥度税?,跟個(gè)要飯的樣。

張?jiān)坪咏兴觳灰f笑了,趕緊去擺盤子去,她呢,去席棚下跟三柳鋪臺布去了。誰知,她倆剛鋪了一個(gè),天水又喊她,老板娘,有人找老板。張?jiān)坪記]過去,給天水說叫她找老矮啊。天水說,漏勺壞了,老板去買漏勺去了,還沒回來。

張?jiān)坪又缓媒杏⒂⒏伵_布,她去看是誰找老矮。經(jīng)常的,有人找老矮訂酒席,或者是送肉送菜的,老矮不在時(shí),都是張?jiān)坪幼鲋黩?yàn)貨、簽收據(jù)。若是訂酒席的,張?jiān)坪泳蜁o人介紹老矮流動廚房都有些什么特色、做的飯菜怎樣的干凈、在誰家誰家做得如何如何好,一大堆的好話也都是幫老矮能多包攬些生意。張?jiān)坪痈习鲃訌N房好幾年了,流動廚房里的情況她是再熟悉不過了,人情世故呢,張?jiān)坪右哺习粯?,能掌握得恰恰好,跟人說話也是一副誠懇、實(shí)在的樣子,似乎是比老矮還會琢磨著來人的心思去說,是善解人意的,這樣,一來二去的,她就說動了人,順順利利地訂下酒席。來人若是問她能不能做了主,她就會給老矮打電話,把情況說了,又叫老矮在電話里跟來人談。后來,再遇到這樣的事,老矮叫張?jiān)坪幼鲋?。老矮說,云河我相信你,可我也不能虧待你,我得給你加工資。張?jiān)坪硬灰溃f老矮你要這么說我就撂挑子不干了。老矮笑了,老矮說,看你這驢脾氣。

找老矮的是個(gè)女人。女人粗胖矮墩,渾身上下圓鼓鼓地像個(gè)皮球,是一個(gè)帶條紋的皮球。張?jiān)坪涌粗税滓坏篮谝坏赖臈l紋衣服,心說。女人腳上的靴子筒太窄了,靴筒上的腿擠擠攘攘的塞不進(jìn)去,拉鏈只好拉到半截,都是很委屈的樣子。張?jiān)坪拥淖旖锹N了翹。

那女人看見張?jiān)坪舆^來,指著席棚下的天水問她,剛才那女的喊你啥?

張?jiān)坪右粫r(shí)沒有明白她說的話。

女人說,老板娘?你是老板娘?你說你是老板娘還是老板的娘?

張?jiān)坪勇犈苏f得可笑,就樂了,說,你聽她瞎叫喚,她開玩笑呢。

女人哈哈大笑,說,這玩笑開得有意思。

女人還是一副微微笑的樣子,看著張?jiān)坪?,但張?jiān)坪勇牫雠嗽捓镉性捔?,是咄咄逼人,是來者不善。她是誰呢?張?jiān)坪有睦锫舆^一絲的猜測,卻不想詢問,更不想,跟她多說話。她想,怎么可能呢?

天水在那邊喊問她瓜子盤上不上?

她擺著手,說,等等。

看那女人還不走,反而是,站在她跟前,看著她,似乎是,等她解釋。她怎么解釋呢?快開席了,手邊的事還多呢,張?jiān)坪泳蛦査猩妒拢?/p>

女人的眉眼倏地黑了,我有啥事呢?我能有啥事呢?這里都是你的事,你是老板娘呢。

張?jiān)坪拥哪樇t了,心懸在半空中樣突突突突跳得急促,張嘴要解釋時(shí),老矮來了。

女人指著張?jiān)坪訂柪习?,你聽見剛才人家喊她啥了嗎?女人說,她是誰?老板娘?她是老板娘?哪個(gè)老板的娘?你的?你娘不是早死了嗎?

女人不等老矮說話,一個(gè)問題接一個(gè)問題,撒豆子一樣,放炮仗一樣,噼里啪啦,毫不留情,一股腦地砸向老矮砸向張?jiān)坪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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