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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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芝加哥那會兒,體重有180磅,”他摩挲著那個余溫未消的部位,“當時剛辭職,報了個瑜伽班,才見識到什么叫胖子,活脫脫就是一肉口袋,小碎步慢慢挪著,膝蓋擦著膝蓋——”
“哎,你等一下,”她不舍這指間的溫存,思想掙扎了幾秒,還是背身起來拿紙巾,“我在美國待了十年,一直算不明白他們的磅還有華式度?!?/p>
“也請給我一張——”他伸出手,別過臉不去看她,“——謝謝!”
“繼續(xù)講嘛。”她不想沉默被擦拭填滿。
“瑜伽班的老師隨機安排大家位置,”他團起紙巾,投向貼有回收利用標志的垃圾桶,“有次那胖子就在我前邊練,盡管穿了超大碼的黑T恤,我還是能看見他渾身的肉隨著背景音樂顫動。咱們普通人身上肉分塊兒你知道吧,胖子是不分的,整個就一坨,那都不叫肉,那是肉質(zhì)的液體,包在皮膚里變化萬狀。背景音樂我還記得,德彪西的Arabesque 1,中文叫貝拉斯,我覺反正你能想象德彪西的琴鍵和兩百多磅的肥肉在一間屋里同時流動么?那胖子在配合老師努力做各種動作,但我分不出他那腿究竟是站是蹲是伸是曲。班里還有穿熱褲的白人女孩,腿部每個動作都勾勒出不一樣的美感。而胖子的腿,就只是讓你惡心,而且是過目難忘的惡心?!?/p>
“所以你就把腿練成現(xiàn)在這樣?”她去了衛(wèi)生間,紙巾扔進紙簍,里面鋪了塑料袋,丟著昨夜的紙巾。要不要擰開蓮蓬頭沖一沖?她只是系好塑料袋,洗了手,重新躺在他身邊。手應該還涼,她打算過一會兒再抱他。
“胖子那腿讓我明白一個道理:如果你外表很爛,那就沒人在乎你里面怎么樣,反正你就是爛的,不可救藥?!彼麄?cè)過身摟住她,腿疊在她腿上。陽光被百葉窗篩成幾道斑痕,透過紗簾,落在他們臉上。
“那個德彪西,你在咱們班上放過吧?”
“這你都記住了?我當時還配幻燈片放來著?!?/p>
“幻燈片上那些畫兒也是你挑的?”
“就是幾幅印象派,莫奈什么的,網(wǎng)上搜的,感覺跟德彪西很搭?!?/p>
“是很搭,”她轉(zhuǎn)過身,面對著他,“這樣會不會壓你胳膊?”
“不會?!彼?。
“覺得壓了就說哦?!彼残Α?/p>
親吻,清晨口腔的味道,陽光的斑痕慢慢挪動。
“等挪到這兒,我們就起來好不好?”他指著自己的胸膛。
“好,”她把臉貼上去,“我想聽一聽你的心跳?!?/p>
“能聽清嗎?”他用手指纏弄著她的頭發(fā)。
“跳得很結(jié)實,好像和我頻率差不多呢。”
“所以我是濫竽充數(shù),”他笑,“真正的瑜伽,梵我一如,心跳大概和樹懶差不多。”
“哪有什么梵我一如,減減肥,解解悶兒罷了。”
他忍不住捧起她的臉,她伏在他的身上。再親吻時,清晨的味道似乎沒那么重了。
“其實單看照片,沒人會信你是瑜伽師?!?她覺察到他身體在猶豫,翻身下來枕他的手臂。
“倒不如說單看我的外表吧?!彼趿丝跉狻?/p>
“你別介意,這也是我為什么注意到你?!彼撬募纾尚哪鞘前参??!澳阋仓涝蹅兪〕悄堑貎?,瑜伽師無論男女,年齡不會過三十,要身材有身材,要長相有長相?!?/p>
“國內(nèi)叫啥?小鮮肉兒?”
“國內(nèi)這些網(wǎng)絡詞兒我是不用的?!?/p>
“無所謂吧,物化一下男性而已?!?/p>
“是撓撓先轉(zhuǎn)給我公眾號,我才關(guān)注你這位奇葩瑜伽師的,然后發(fā)現(xiàn)你也在省城——”
“奇葩不是網(wǎng)絡詞兒?”
“這個不算啦!”她咬了他一下。
“所以真正的瑜伽不是腿能劈多開,而是心——”
她笑個不停,曲線順著腰肢往下抖。
“笑什么?”
“劈腿是網(wǎng)絡詞兒啊?!?/p>
“我從出國到現(xiàn)在,”他用腿止住她的抖動,“兩頭是客,兩頭夾生。我最抑郁時總?cè)ソ虝?/p>
“你去白人的教會還是華人的?”
“白人的。”
“華人的我去過,國內(nèi)那套明爭暗斗都搬過來了,很狗血,很惡心?!?/p>
“去得多了,才知道耶穌是世界上最牛逼的瑜伽師?!?/p>
“耶穌有這個嗎?”她的指尖戳向他的腹部。
“耶穌有五餅二魚,然后被他們釘十字架上了?!彼粣偅兆∷氖?,“早餐到幾點?我們起來吧?!?/p>
“到十點,還能躺會兒。喜歡和你這樣躺著?!?/p>
“起來吧,還得洗澡。陽光那么好,一起去屋頂吃早餐好不好?”
“誰先洗?”她轉(zhuǎn)過身,面向墻,背對著他。
“我先?”他吻她的臉頰。
“我先吧?!?/p>
“我洗得快。”
“你是男生,不懂?!彼€是背對著他。
“那我先給你放熱水,”他起身去了洗手間,“百葉窗還是壞的?!?/p>
她不回答。
“昨晚你打電話,他們怎么說?”
“他們說窗子沒問題,是我們不會用?!?她把頭轉(zhuǎn)向洗手間,門是關(guān)的。
“你說這年頭,連沖個澡都不讓人安生,”他擺弄幾下百葉窗,還是關(guān)不上?!吧洗位貒蔷频辏蓓敳皇俏蓓?,是鏡子,紫色的,半夜時差,睜眼把自己嚇一跳。”
她不說話,又轉(zhuǎn)身對著墻。浴室傳來水聲,她盯著墻角那一小包海苔干。之前房客落的?
“熱水好了?!彼p輕咬她的耳垂。她覺得這是催促。
蓮蓬頭下,她閉上眼,水汽彌漫上來。
“放心洗吧,我不會偷看!”他翻開手機,蘇珊娜在微信里留了語音。
“吉姆,我會建議你給廚房稍微做些改修,讓它更適合中國人使用,這樣房子一定會更搶手的?!?/p>
蘇珊娜是所有白人代理中唯一肯裝微信的,所以才找的她,既方便回國聯(lián)系,也是他想招租國內(nèi)剛出來的學生:不講價,不挑刺,租金付得及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