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筱杰
一、引言
《紅樓夢》是歷代中國古典小說的巔峰之作,自清乾隆年間成書以來陸續(xù)被譯為20余種語言,共計70余種譯本?!都t樓夢》的第一個德語譯本由德國20世紀著名翻譯家?guī)於饔?932年完成并出版。盡管庫恩譯本受到種種條件限制僅為節(jié)譯本,其翻譯依然受到廣大讀者的歡迎。而《紅樓夢》在其后半個世紀一直未能迎來德語全譯本一直是《紅樓夢》譯介的一大缺憾。為彌補這一缺憾,原東德漢學家史華慈從1980年起,歷經(jīng)十年努力,完成了《紅樓夢》前80回的翻譯。然而由于社會變革和文學理念的沖突,史華慈譯本始終未能出版(姚珺玲 2008:280)。直至2007年,德語國家讀者才迎來由史華慈和德國漢學家吳漠汀分別翻譯全書前80回及后40回的全譯本《紅樓夢》。
本文旨在對《紅樓夢》史華慈譯本中文字游戲的翻譯進行研究,通過選取典型例句研究考察其具體翻譯策略,希望為中文文字游戲譯為德語乃至其他西方語言提供部分參考。
二、文字游戲的翻譯策略
文字游戲指使用在形式或內涵上具有雙重或多重含義的詞語,幽默巧妙地表達特定內容的一種修辭手法。文字游戲的翻譯一直是翻譯學中的一大熱點。比利時翻譯學家Delabastita提出10種文字游戲的翻譯策略(Delabastita 1998:286,張南峰 2003:30-31):
1.將源語中的文字游戲譯為目的語中相同類型的文字游戲。
2.將源語中的文字游戲譯為目的語中不同類型的文字游戲。
3.將源語中的文字游戲譯為目的語中相近位置處的文字游戲,而目的語文字游戲與源語文字游戲在含義層面上存在不同。
4.將源語中的文字游戲用保留原文字游戲文本效果的其他修辭手段代替,盡可能地重新構建出源語文字游戲的內涵與效果。
5.將源語中的文字游戲譯為目的語中的非文字游戲。通常情況下,文字游戲的內涵得到保留,而文字游戲的形式丟失。
6.文字游戲省略源語中的文字游戲,在目的語篇章中不進行翻譯。
7.將源語中的文字游戲照搬到目的語。
8.作為補償,將源語中的非文字游戲內容譯為目的語中文字游戲。
9.在目的語中通過添加全新材料創(chuàng)造文字游戲,源語中不存在相關內容。
10.在目的語中通過編輯手段,即添加如腳注等信息解釋源語中的文字游戲。
通過梳理史華慈譯本中全部71處文字游戲的翻譯可以發(fā)現(xiàn),史華慈主要使用了上述策略中的第三、第四、第五及第十種方式。其中第五和第十種策略注重保留原文的特色,為典型的異化策略,并集中體現(xiàn)在譯本前八回中。究其原因,在于《紅樓夢》前八回中存在大量隱射人物命運和故事發(fā)展的地名、人名、判詞、曲子等元素共計39處,占八十回內容中所有文字游戲的55%。而這些元素則由于中德文間的巨大差異,極難通過第五和第十種策略以外的方式翻譯。庫恩節(jié)譯本的內容選擇也從側面印證了其難度:為保證譯本在德語市場的接受程度,庫恩將這39處中的25處內容在譯本中徹底刪除,剩余14處則采取了與史華慈相似的翻譯策略。對這些在庫恩譯本中被刪除文本的翻譯也是長期以來史華慈譯本受到部分讀者詬病的一個重要原因,即翻譯缺乏創(chuàng)造性;或注釋過多,影響讀者閱讀體驗等。與第五及第十種策略相比,第三及第四種策略則更多地兼顧源語與目的語篇章,也是翻譯學研究中更加為人津津樂道的話題。下文將著重選取史華慈譯本中使用第三、四種策略的典型例句,力求更加全面地展示史華慈譯本的特色,同時也希望為中國文學作品的譯介提供一些借鑒。
三、《紅樓夢》史華慈譯本中文字游戲的翻譯
1.策略三 文字游戲 → 與源語文字游戲在含義層面上存在不同的文字游戲
例1:我說你們沒見過世面,只認得這果子是香芋,卻不知鹽課林老爺?shù)男〗悴攀钦嬲阌衲兀。ú苎┣?1985:276)
史華慈:Ihr habt ja keine Ahnung! Ihr wisst nur,dass Taros suess sind,aber dass das suesseste Fruechtchen die Tochter des Salzinspektors Lin ist,wisst ihr nicht?。═sau 2006:345)
上例中源語以“香芋”與隱射林黛玉的“香玉”讀音相同為基礎構成文字游戲。根據(jù)德語的語言特征和語用習慣,史華慈試圖在“香芋”與“香玉”之間尋找一個全新的共同點。黛玉不再被比作美玉,而是改為比作Fruechtchen(水果),從而與香芋處在同一類別下,在yu的讀音之外有了新的可比性。史華慈隨后選擇了“甜”這一特征作為連接“水果”與“香芋”的紐帶,將“香芋”中嗅覺“香”譯為“suess(甜)”這一味覺,而將“真正香玉”譯為das suesseste Fruechtchen(最甜的水果)。這一方法既符合德語語用習慣(即用“甜”也可表達可愛、漂亮之意),也還原了原著中“意綿綿靜日玉生香”的氛圍。
2.策略四 文字游戲 → 其他修辭手段
例2:什么‘好話!宋徽宗的鷹,趙子昂的馬,都是好畫兒。(曹雪芹 1985:639)
史華慈:Was heisst hier ?etwas Schoenes“? Etwas Schoenes waere ein Adlerbild des Sung-Kaisers Huee-dsung oder ein Pferdbild von Dschau Dsi-ang.(Tsau 2006:804)
上例中基于“好話”與“好畫”兩詞同音異形的文字游戲在譯本中通過含糊所指的修辭手段得到再現(xiàn)。史華慈舍棄了原文兩詞的同音特征,用etwas Schoenes(好東西)這一二者共享的、同時又帶有文字游戲性質的抽象表達連接起原文的文字游戲。
例3:不管你方官、圓官,現(xiàn)有了贓證,我只呈報了。(曹雪芹 1985:867)
史華慈:?Papperlapapp!“ […] ?zunaechst ist es ein Beweisstueck,und ich werde es melden.“(Tsau 2006:1093)
芳官為寶玉房中丫頭,而此例中發(fā)話的賈府管家之一林之孝家的在搜查時并不理會芳官的出處,根據(jù)諧音脫口而出的文字游戲“方官、圓官”即以“方圓”一詞為基礎。然而德語中沒有“方官、圓官”的等價表達,而采用編輯手段添加注釋又顯得過于繁瑣,因此史華慈采用了將原文中文字游戲改為同樣能表達出說話者憤怒情緒的Papperlapapp(胡說、閉嘴)這一俗語。Papperlapapp雖為一個單詞,但其中多個字母p的疊用,也一定程度上還原了原文讀者從“方官、圓官”中感受到的一絲幽默。
例4:你不知道,天下父母心偏的多著呢?。ú苎┣?1985:1079)
史華慈:Alle Leute auf der Welt,die Kinder haben,sind so einseitig in ihren Gefuehlen,dass ihnen das Herz ganz auf der Seite sitzt.(Tsau 2006:1400)
上例中的賈赦所講笑話的關鍵點在于“偏心”一詞的雙重含義:既指心臟位置偏離了正常位置,又指父母偏愛某個子女。在譯文中,史華慈使用einseitig in ihren Gefuehlen(情感上傾向一邊的)和das Herz auf der Seite(心臟在側邊)表達上述雙重含義,而二者之間的共同點即語素Seite又將兩個詞組統(tǒng)一起來,充分結合德語自身語言結構特點創(chuàng)造了反映原文文字游戲的新表達。
四、結語
基于特定語言與文化的文字游戲,其翻譯通常極為困難,在翻譯學領域甚至存在文字游戲不可譯的聲音。盡管從數(shù)量上來看,史華慈在翻譯《紅樓夢》中文字游戲時以異化策略為主,但這一風格需要結合其全譯本的特性進行綜合考量。同時應該看到,史華慈在翻譯文字游戲時積極嘗試了多種方法,豐富了Delabastita提出的翻譯策略的具體實現(xiàn)形式,為中國文學的譯介提供了寶貴的參考。
參考文獻
[1]一級文獻
[1]曹雪芹:《紅樓夢》,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5。
[2]Tsau,Hsueae-Tjin:Der Traum der Roten Kammer oder Die Geschichte vom Stein,Bochum:Europaeischer Universitaetsverlag,2006.
[2]二級文獻
[3]陸霞:接受美學視野中的中國古典名著——《紅樓夢》庫恩譯本及史華慈譯本翻譯策略淺析,載:《當代文壇》,2012,第1期,第115-119頁。
[4]王金波:弗朗茨·庫恩及其《紅樓夢》德文譯本,上海外國語大學博士論文,2006。
[5]王靜:以《圍城》德譯本為例淺析文字游戲的翻譯,載:《中國翻譯》,2012,第6期,第99-101頁。
[6]姚珺玲:十年心血譯紅樓——德國漢學家、《紅樓夢》翻譯家史華慈訪談錄,載:《紅樓夢學刊》,2008,第2期,第277-289頁。
[7]張南峰:Delabastita的雙關語翻譯理論在英漢翻譯中的應用,載:《中國翻譯》,2003,第1期,第30-36頁。
[8]Delabastita,Dirk:Wortspiele,in:Snell Hornby,Mary et al.(Hrsg.):Handbuch Translation,Tuebingen:Stauffenburg,1998,S.285-288.
(作者單位:湖北工業(yè)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