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雨婷
城市的夜晚霓虹閃爍,街上的過客行色匆匆,誰也不知道別人心里的故事,誰也不知道那些擦肩而過的手提箱里的秘密。就如同誰也不知道,流光溢彩的燈光后面是銹跡斑斑的鐵皮,輕輕觸碰就會留下微小卻足以致命的傷口。
英國霓海劇院的《手提箱里的死狗》可看性非常強:撲朔迷離的懸念、跌宕起伏的情節(jié)、錯綜復(fù)雜的人物關(guān)系、接二連三的反轉(zhuǎn)讓人一度以為這是一出佳構(gòu)劇;絢麗多彩的燈光、各類音樂元素的加持、木偶和滑滑梯等饒有趣味的元素、變幻多姿的舞蹈,以及演員賣力的表演和層出不窮的笑料,則帶給了觀眾豐富的感官刺激。
它的呈現(xiàn)方式絕對不是陽春白雪,這也是劇院一以貫之的理念?!澳藓!币糇g自英文“Kneehigh”,意為“膝蓋高度”。正如編劇卡爾·格羅斯所說,劇院選擇許多音樂、歡樂、高能量的方式表達(dá),是為了讓“膝蓋高度”的觀眾也能看得明白。20世紀(jì)80年代,英國康沃爾郡的一名鄉(xiāng)村教師在業(yè)余時間組織進(jìn)行戲劇的排演,將戲劇作為一種“游戲”,逐漸吸引了越來越多的藝術(shù)家,霓海劇院也發(fā)展成為了一個世界知名的劇團(tuán),屢次獲得包括奧利弗和托尼獎在內(nèi)的多項世界性戲劇獎項提名。
不要被流光溢彩的霓虹迷惑,以為《手提箱里的死狗》是供人娛樂的那類音樂劇。這出怪誕又爛漫的戲劇,像是一個光鮮亮麗的手提箱,真正帶給人們震撼的“死狗”悄然藏匿其中。如同品味一杯精心調(diào)制的雞尾酒,一層一層地喝掉各種口味的果汁和汽水,最后是后勁十足的龍舌蘭、伏特加。剛開始,你會以為這是一出懸疑劇;后來,你以為是一出鬧劇;再后來,從天而降的巨大死狗連同熱辣的臺詞一起,振聾發(fā)聵得讓人隱隱作痛。
市長古德曼被暗殺,連同他的狗。他的太太什么也沒有剩下。名利,地位,丈夫,溫暖,全都離她而去,這個可憐的女人,一夜之間擁有的只有手提箱里的死狗。是誰殺了市長?這個世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可憐的女人拖著她的手提箱,想要一個真相。殺手麥西斯開了槍,可他是不是真正的兇手?他的手提箱里是否裝著自由?警察和麥西斯玩著貓鼠游戲,新上任的市長雇傭了麥西斯做著不可告人的勾當(dāng),而殺手麥西斯則和他們的女兒們有著剪不清理還亂的三角戀情。四個手提箱被四次搞混,于是手提箱里的死狗、行李以及行賄的現(xiàn)金,改變著人們的命運。但也只是暫時的。決定命運的絕不是手提箱里放了什么東西。隨著人物關(guān)系一次又一次的反轉(zhuǎn)與推進(jìn),真相也逐漸浮出水面。可是,當(dāng)真相真的曝露在世人眼前——又能如何呢?真正死去的只有麥西斯一人。麥西斯絕不是一個好人,他濫情,貪心,罪有應(yīng)得。但是又該用什么來回應(yīng)他的底線與良知?
《手提箱里的死狗》改編自布萊希特的《三分錢歌劇》,而《三分錢歌劇》則改編自音樂劇的鼻祖《乞丐歌劇》。那是創(chuàng)作于18世紀(jì)的諷刺喜劇,當(dāng)時歌劇還是貴族的消遣品。而《乞丐歌劇》則像是沉默的螻蟻們打出的一記重拳,勢如破竹,最終繁衍出了今日的音樂劇。
首演于1728年的《乞丐歌劇》諷刺了資本主義社會中的不公正和腐敗,數(shù)百年前的故事從未過時,在今天的舞臺上依舊鮮活而張揚,充滿生命力。當(dāng)麥克白式的欲望在資本主義社會中膨脹,又會炸裂出怎樣的火花?世界就像是喧囂而破敗的游樂場,詭異、荒誕、惹人發(fā)笑。
《手提箱里的死狗》是好看的,但絕不是完美的。導(dǎo)演對原故事進(jìn)行了解構(gòu)和重塑,但也因為太過用力,想要填充的東西太多,失去了留白,顯得略為冗長。不同風(fēng)格的表演形式雜糅在一起,拼盤式的混搭在烘托故事的同時也稍顯雜亂。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故事情節(jié)由于鋪墊太多,就需要花費大量筆墨去解扣。
當(dāng)然,作品的思想性使得全劇得以升華,瑕不掩瑜。最沉重的題材也可以用輕松幽默的方式展開;有深度的嚴(yán)肅戲劇也可以有包袱迭出的逗人情節(jié)。嬉笑怒罵從心頭劃過,只剩下巨大的繩索從天而降。歌聲像一張黑色的網(wǎng):“法律是為每個階級的人所制定,為了抑制心中的惡。如果每一個有罪的人都被絞死,那么土地將變得地廣人稀,因為刑場上將掛滿尸體?!?/p>
巨大的死狗的骷髏從劇場的頂端直愣愣地砸下來。所有人脖子上好像都有了一根繩索。黑色的空間內(nèi),霓虹燈一般的魔術(shù)落幕,只剩下銹鐵皮刮擦著心窩。
抬起頭來,你能不能看到彌漫的灰色霧靄盡頭還有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