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肖復興
十五年前,整個大吉片都還完整無缺地健在,這一大片街區(qū),算是保存很好的,胡同的肌理依然保留著舊時的走向,老宅院也還留有舊時風貌。這里的會館很多,名人故居、梨園名角的老宅很多。蒲陽會館,只是其中一座而已。蒲陽會館有名,因為它是林則徐的故居。
如今,賈家胡同和果子巷都僅存地名,原來的老街巷已經沒有了,變成了一片高樓大廈和一條寬敞的馬路。這一地區(qū)變化實在太大,往東緊靠著賈家胡同的粉房琉璃街,也只剩下西側半邊南端的一小部分,難得的是,梁啟超故居的新會會館,雖然破舊不堪,卻還幸存了下來。曾經深藏在賈家胡同的蒲陽會館,就沒有這樣的幸運,已經找不到了。
十五年前,整個大吉片都還完整無缺地健在,這一大片街區(qū),算是保存很好的,胡同的肌理依然保留著舊時的走向,老宅院也還留有舊時風貌。這里的會館很多,名人故居、梨園名角的老宅很多。蒲陽會館,只是其中一座而已。蒲陽會館有名,因為它是林則徐的故居。
那時候,從舊時的騾馬市大街如今的兩廣大街,進果子巷北口不遠,往東抹一個小彎,就進了賈家胡同。這是一條老胡同了,清中期尤其鼎盛,乾隆年間著名的詩人洪亮吉也曾住在這條胡同里,和林則徐一樣,是進京趕考并未得志時候。和林則徐還有一樣的是,得志后因直言獲罪而被貶,而且也是被貶到新疆。看來這條胡同當時并不怎么吉利。
20世紀90年代的蒲陽會館
當時,一路問蒲陽會館,問林則徐故居,我從胡同的北口快要走到南口,也沒有問到,看來一條胡同的老街坊對林則徐很陌生,更不要說洪亮吉了。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英雄,林則徐當年被貶時有詩:人事如棋渾不動,君恩每飯總難忘。后一句是他的忠貞,前一句如果改“渾不動”為“渾不覺”,大概正可以指我們后來人的麻木與健忘了。
只好問派出所了。前面就是派出所,門口站著一個警察,上前一問,他不大肯定地告訴我:你走過了,那個公共廁所邊上的院子,好像是那兒。走過去一看門牌,是35號。剛進院子,蹲在門口的一條大狗沖我汪汪叫了起來,從緊靠大門的東房里走出兩個男人,很客氣地回答我道:這里就是蒲陽會館,然后指著北房告訴我:當年林則徐就住在那兒。
我看看這個院子,呈長方形,東西長,南北窄,四面有房,西房四間,南北都是一明兩暗的房子對稱著,如果不是后搭出來的房子,可以看出三面的房子都有寬寬的走廊,三面回環(huán)連在一起??看箝T的三間東房,大概是門房和仆人住的地方。這樣的格局,在北京很特別,老北京四合院是講究正房與廂房的,就像人的輩分是不能亂的。這里的西房和南北的房子位置不同,地位卻似乎難分彼此,看不出誰是正房來。林則徐住的北房,正房應該屬于北房,但西房比南北房都多出一間,而且正對大門,正房應該屬它才是。弄不明白。
民國時期,這里還有涂慶瀾題寫的景賢堂的匾額,現(xiàn)在也弄不清楚哪里才是景賢堂了。據(jù)說以前門前還有門聯(lián):荔子故鄉(xiāng)來舊雨,杏花及第報春風。不知確否。如果有過這個門聯(lián),應該是光緒年間的事情了。那時候,一個叫江春霖的人將離這里不遠的高家寨胡同蒲陽會館老館出售,換成了這座蒲陽會館新館。
小院不大,呈長方形,房子不多,當年應該是比較清凈的。嘉慶十六年(1811年)的春天,林則徐從福州老家來北京會試(他就是那年中的進士),住進了福建老鄉(xiāng)建的這座蒲陽會館里。兩年后,他帶妻子進京赴任,當個翰林院的庶吉士小官,一家子也是住在那三間北房里。似乎那時單位沒有給他分房子,看來官職卑微。
這時候,從北房里走出一位男人,再次證實這就是林則徐的故居,是宣武區(qū)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他那一側的走廊大多還能夠顯露出來,幾級高臺階,能夠想像出當年的氣派。他告訴我,這房子里外格局沒動,只是把門改了,解放初剛搬來時候房門是兩扇對開的,帶花窗棱的隔扇門,再有就是中間客廳兩邊原來是木隔斷,現(xiàn)在蓋成泥墻了。他又指指廊檐下一個塵土厚厚的彎彎的破燈罩(里面沒有燈泡)笑著說:這大概是林則徐在時沒有的,但我們搬來前就有了。
然后,他告訴我:以前在東邊還有一處福建會館,可惜后來拆了。福州會館分新舊兩館,老館現(xiàn)在還在,就在兩廣大街虎坊橋的西北角上。新館在現(xiàn)在工人俱樂部的地方,原是明萬歷年間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葉向高的老宅,葉也是福建老鄉(xiāng),后被福建鄉(xiāng)里翻建為福建會館。我知道,他說的是舊館,初來京城的時候,林則徐官低俸祿也低,業(yè)余靠給人代寫書信奏折得一些筆潤貼補家用,當初修建福州會館時,他還捐了一些潤筆費呢??磥硭敃r是希望能夠住進更為寬敞的福州會館的。蒲陽會館離那里很近,幾步道就走到了。
想一想,如果不是在1838年的最后一天,林則徐被道光皇帝任命為欽差大臣到廣州去禁煙,他就住在這里,然后根據(jù)自己的級別、超過的平米數(shù)再加一些銀兩,住進更為寬敞的福州會館,一家老小的日子過得也會平穩(wěn)得多。當然,我這是庸人之見,那樣的話,也就沒有了林則徐,賈家胡同也就沒什么值得參謁的了。
關于林則徐在北京的故居,有人曾經對蒲陽會館持有疑問,以為在清光緒十一年成稿的《京師坊巷志稿》中,在賈家胡同目下只有“歸德、高郡、開封、蘄水、永州、江震諸會館”,并沒有蒲陽會館的記載,便認為蒲陽會館是建于《京師坊巷志稿》之后的光緒十六年(1890年),而這一年,林則徐早已經死去40年了。
持這一說者認為林則徐故居應在高家寨蒲陽會館的新館,也有人認為在福州新館,因為在這里的進士題名版上有林則徐的名字。我對此存疑,進士題名版上有林則徐的名字,并不能說明林則徐就一定非住在那里。而且,也有另一說,認為蒲陽會館早建于明代。而且,福建新館是建于嘉慶二十三年(1818年),林則徐嘉慶十六年(1811年)來京時就住在那里,也有疑點。
不管怎么說,高家寨的蒲陽會館也好,賈家胡同的蒲陽會館也好,還是福州新館也好,如今,都已經找不到了。人們對于林則徐的故居,只能迎風懷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