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法人》全媒體記者 伍洲奇
如果不是因為“疑罪從無”規(guī)定,劉曉龍將遭遇牢獄之災。劉曉龍曾是重慶江津的風云人物,因讓瀕臨破產(chǎn)的面粉廠起死回生,他獲得過江津市兩屆“十杰青年”稱號,并于1998年4月獲得提拔。
1999年7月,正當劉曉龍“平步青云”之際,江津市檢察院以劉曉龍涉嫌貪污向江津市人民法院提起公訴。檢察院指控劉曉龍的證據(jù)材料相互關聯(lián),形成證據(jù)鏈,雖然劉曉龍全部予以否認,但又提不出其他證據(jù)來否定。江津市法院最終認定劉曉龍犯有貪污罪,判處有期徒刑3年。
2000年12月19日,基于刑事訴訟法“罪疑從無”的規(guī)定,重慶市一中院莊嚴宣告終審判決:此案證據(jù)不足,撤銷江津市人民法院刑事判決,被告人劉曉龍無罪,當庭釋放。劉曉龍與家人哭成一團。
顯然,“罪疑從無”第一案,折射的正是訴訟法作為法律的獨立價值。
一項“罪疑從無”的規(guī)定,摘掉了戴在廠長頭上“貪污犯”的帽子,這在當時引起了轟動,多家媒體對此進行了報道。
但很多人卻已淡忘,刑事訴訟法是怎樣出臺的,出臺前的我國法治狀況又是如何?
眾所周知,在“文化大革命”期間,中國的法治建設遭遇了巨大的破壞。鑒于過去多年法律虛無主義盛行,黨內(nèi)外存在嚴重的思想混亂,許多錯誤的思想和做法如不徹底改變,已經(jīng)制定的法律將無法順利實施。
為此,中共中央于1979年9月9日發(fā)布了《關于堅決保證刑法、刑事訴訟法切實實施的指示》,這就是著名的“64號文件”發(fā)布的歷史背景。
1979年,經(jīng)歷過“文化大革命”的許多同志,看了這份文件,激動得熱淚盈眶,大家普遍認為,這個文件是新中國成立以來甚至是建黨以來,關于政法工作的最重要、最深刻、最好的文件,是我國社會主義法制建設進入新階段的重要標志。
“64號文件”雖然直接針對的是保證刑法、刑事訴訟法的切實實施,但它的內(nèi)容遠遠超出了這個范圍,是對全黨全民進行法制教育,準備厲行法治的一個綱領性文件。
文件指出,“刑法、刑事訴訟法同全國人民每天的切實利益有密切關系,它們能否嚴格執(zhí)行,是衡量我國是否實施社會主義法治的重要標志……這是一個直接關系到黨和國家信譽的大問題?!?/p>
文件還指出,“我們黨內(nèi),由于新中國成立以來對建立和健全社會主義法制長期沒有重視,否定法律,輕視法制,以黨代政,以言代法,有法不依,在很多同志身上已經(jīng)成為習慣;認為法律可有可無,法律束手束腳,政策就是法律,有了政策可以不要法律等思想,在黨員干部中相當流行……如果我們不下決心解決這些問題,國家制定的法律就難以貫徹執(zhí)行,我們黨就會失信于民?!?/p>
在此基礎上,一些刑事訴訟法的基本規(guī)則被確定下來。如各級司法機關處理違法犯罪問題,都必須以事實為依據(jù),以法律為準繩,具體分析,準確量刑。又如,要嚴禁公、檢、法以外的任何機關和個人,捕人押人,私設公堂,搜查抄家,限制人身自由和侵犯人民的正當權益。
在歷經(jīng)1979年刑事訴訟法立法之后,我國又于1996年、2012年、2018年先后3次修訂刑事訴訟法。
其中,1996年那次修訂,律師可以在偵查階段和審查起訴階段介入刑事案件,法院開庭前不再就案件進行實體審查,廢止了收容審查,也是這一次修訂后,刑事被害人的權利得到了有效保障,刑事受害人擁有了當事人的地位和訴訟權利。
而在2012年的刑事訴訟法修訂案中,最耀眼的便是“通過制度設計,確立起在偵查、審查起訴、審判階段排除非法證據(jù)的程序”。全國人大內(nèi)務司法委員會委員戴玉忠,深諳非法證據(jù)排除制度寫入法律的重要意義:“修正案草案具有前瞻性,其對證據(jù)的嚴格要求,將對司法工作提出不小的挑戰(zhàn)。但是,司法機關取證的難度和責任越大,對促進文明執(zhí)法和文明司法也就越有利?!?/p>
當年的修訂,還在破解證人出庭難、規(guī)定證人保護制度、辯護制度破解律師“會見難”等方面作出了巨大突破。
2018年,刑事訴訟法又一次進行修訂。在這次修訂中,檢察院與監(jiān)察委“完美對接”、缺席審判制度、值班律師制度等制度被建立。
無論是罪疑從無,還是證據(jù)排非;無論是律師辯護,還是文明執(zhí)法;刑事訴訟法在作為保障刑法正確適用的工具時,也擁有自己獨立的價值。
或者說,刑事訴訟秩序、公正、效益價值是通過刑事訴訟法的制定和實施來實現(xiàn)的。一方面,刑事訴訟法保證刑法的正確實施,實現(xiàn)秩序、公正、效益價值,這稱為刑事訴訟法的工具價值;另一方面,刑事訴訟法的制定和適用本身也在實現(xiàn)著秩序、公正、效益價值,這稱為刑事訴訟法的獨立價值。
曾經(jīng)在較長一段時間,由于我國長期流行著重實體輕程序的執(zhí)法觀念,人們對程序法的價值認識不足。許多執(zhí)法人員把程序法僅僅視為實體法的附庸,認為程序法的存在就是為實現(xiàn)實體法的目的服務的,遵守程序規(guī)則無非是為了更好地實現(xiàn)實體法的目的,卻損害了司法機關的形象,有時甚至導致冤假錯案的發(fā)生。
實踐證明,違反程序規(guī)則,片面追求實體公正的結果,往往是以給當事人造成不應有的損失為代價的。從這個意義上講,嚴格遵守程序法的規(guī)定,才能保障實體公正的實現(xiàn)。
自此,從1979年6月五屆全國人大二次會議制定了刑法和刑事訴訟法,社會主義法制建設重新起步,我國立法包括刑事訴訟法的立法日益完善,并充分保障社會的法治建設與正常運轉。
與刑事訴訟法一樣,廣受人民關注的還有民事訴訟法和行政訴訟法。
1982年 10月 1日,《 中 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正式實施,并歷經(jīng)了1991年、2007年、2012年、2017年4次修訂;相對而言,我國關于行政訴訟法的立法起步較晚,1990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正式頒行,隨后歷經(jīng)了2014年和2017年兩次修訂。
雖然,民事訴訟、行政訴訟與刑事訴訟不同,其程序有著不同的規(guī)則和原則,在程序設計上也有著共通的法理。包括眾多的程序原則,如人民法院獨立行使審判權原則、以事實為根據(jù)以法律為準繩原則、適用法律地位平等原則、公開審判原則、兩審終審原則等等,這些原則在三大訴訟法上是共通的。
而在我國重要法典——民法典編纂之時,中國民事訴訟法學研究會會長、清華大學教授張衛(wèi)平指出,民法典的編撰必須充分考慮與民事訴訟法的對接、協(xié)調(diào)和統(tǒng)合。如果我們僅僅從實體法的視角自我審視,往往對兩者關聯(lián)的觀察存在盲區(qū)或盲點。
張衛(wèi)平教授還認為,需要從民事訴訟法的視角反觀民法典的編撰,通過這種多視角的觀察與思考,使得民法典與民事訴訟法能夠充分對接、協(xié)調(diào)和統(tǒng)合,由此,將更有利于民法典規(guī)定的價值命題的實現(xiàn)。
由此,訴訟法之于實體立法的重要性可見一斑。
無獨有偶,行政立法過程中,中國政法大學前校長、行政立法研究組組長江平教授更是認為,先制定程序法,再制定實體法比較容易。有了程序法后,在法院對行政案件的審理過程中,才能對這一方面的法律關系有更深入的了解,才能找到解決這些問題的辦法,才會在制定實體法時更有把握。
1987年1月1日生效的《治安管理處罰條例》明確規(guī)定,治安行政案件可以向法院提起行政訴訟,修改了1957年版本中“治安行政案件只能向上級行政機關申請復議,而不能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的規(guī)定。
這一變動對司法實踐影響巨大?;邶嫶蟮闹伟残姓讣幕鶖?shù),每年因此增加的治安行政案件數(shù)量不可忽視。
為此,最高法出臺了相關司法解釋,規(guī)定審理治安行政案件與審理民事案件在程序上應有區(qū)別,例如把當事人提起的行政復議作為一審,而向法院提起的一審就成為終審,如果當事人對法院的判決不服,可以申請復核一次,但不得再上訴。
時間、程序等方面區(qū)別于刑事訴訟、民事訴訟的規(guī)定,為行政訴訟提供了最初的實踐依據(jù)。
對此,全國人大法工委也對起草行政訴訟法的工作表示支持,順勢而為,研究組從1987年開始起草行政訴訟法草案;同年6月,研究組便起草了試擬稿;10月17日,法工委把試擬稿送各地和有關部門征求意見;于1988年7月形成征求意見稿,再一次發(fā)各地、各部門征求意見,進一步修改成草案。
1988年11月,行政訴訟法草案在《人民日報》公布,廣泛征求意見,1989年4月4日,七屆全國人大二次會議通過行政訴訟法,這從時間上來看,領先于行政許可法、行政處罰法等實體性法律。
“由此可見,訴訟法不只是保證實體法有效實施的工具,而且其自身也有著獨立的價值,行政訴訟法率先立法,正是訴訟法獨立價值的一種體現(xiàn)。”10月7日,河北高文律師事務所夏雄偉律師如是向記者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