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起義

回顧拙著《在中學講錢學》的成書過程，深感創(chuàng)新語文教學的關鍵在于科研成果的轉(zhuǎn)化。

長期以來，由于種種原因，師范類中文專業(yè)的知識結(jié)構(gòu)趨于老化，語文教學在諸如語言運用、創(chuàng)新思維、閱讀鑒賞和文化傳承等方面仍然固守著上世紀八十年代左右的知識體系，無法適應新時代的需要。與之形成對比的是，當前，語文界各種教學理念如雨后春筍，而教學內(nèi)容卻是老生常談。暫不提那些五花八門、異想天開式的語文課，僅就文本解讀、閱讀鑒賞而言，許多由曲解、誤解導致的奇思妙想，也足以令人驚詫，思維創(chuàng)新與文化傳承更無從談起。因此，語文教學需要突破舊有的觀念和框架，引入活水清流。而高校等科研部門的專家學者們在各自領域內(nèi)的重大創(chuàng)獲，特別是文史方面那些具有普世價值的科研成果，又鮮有惠及中學語文教學。這就形成了一種格局，科研歸科研，教學是教學，兩者各自為政，不相往來。這種情況引起了不少有識之士的關注，特別是本世紀以來，大學教授如錢理群、孫紹振等，或著書，或授課，直面中小學語文。然而，少數(shù)人這類身體力行的做法遠遠不能解決當前語文教學中普遍存在的問題。其實，語文界不必坐等學術界將科研成果“奉送”過來，而應主動“拿來”為我所用。這就要求語文教師必須多讀書，多探究，切實提高自己的語文修養(yǎng)，以適應時代之發(fā)展。

二十世紀“文化昆侖”錢鍾書先生的文學作品文采斐然而飽含哲思，外在幽默而智慧充盈，其學術著作精研博考而打通中西，發(fā)明眾多而識見卓越。“錢學”戛戛獨造，已成為當今顯學，幾乎影響著全部人文學科，自然也有益于語文教學。正是由于語文教學現(xiàn)狀堪憂與“錢學”有“資于用”，多年學習錢鍾書著作之后，“在中學語文教學中講點‘錢學”（簡稱“在中學講錢學”）便成了我最大的愿望。

“在中學講錢學”實驗與研究擷取錢鍾書談文論藝時所總結(jié)、提煉出的一些新方法、新命題、新見解或論斷，主要有“打通”說、“闡釋之循環(huán)”說、“企慕情境”說、“農(nóng)山心境”說、“通感”說、比喻之“兩柄”與“多邊”說、“丫叉句法”說、“史蘊詩心”說等八項研究成果，一一撰成論文，并以之為教學主題，分別挑選了相應的八篇課文進行教學設計。每課在反復試教之后，又重新修訂教案，再緊扣本課特色撰寫教學后記。這樣，每一主題的教學都由一篇論文、一篇教案、一堂語文課和一篇后記四個部分構(gòu)成。

以《曹劌論戰(zhàn)》閱讀教學為例，該課是以錢鍾書提出的“史蘊詩心”說為教學主題，旨在探討如何“打開歷史文本的文學之窗”，以學會欣賞歷史作品。首先是撰寫理論論文，闡述“史蘊詩心”說所包含的三個相依相待的科學論斷。錢鍾書認為，不僅“六經(jīng)皆史”，那些反映“精神之蛻跡，心理之征存”的子與集也是建構(gòu)歷史的重要文獻，所謂“綜一代典，莫非史焉”。既然把經(jīng)史子集視為一個大文本，則歷史就是史家收集資料、編排故事、賦予意義的敘事過程，因而也是一個代代相因、不斷重構(gòu)與意義增值的過程。而在具體的歷史書寫里，其記言與敘事等方面需要借助想象與虛構(gòu)，史料也需要取舍和剪裁，使之合乎邏輯又生動逼真，如同詩歌、文學創(chuàng)作一樣，故而史筆實是詩筆。如果說“綜一代典，莫非史焉”的論斷彰顯出“文本的歷史性”，那么“史蘊詩心”的論斷則突出了“歷史的文本性”，表明史與詩（文）在敘事原則上的相類相通。但史與詩畢竟通而不同。錢鍾書進一步提出 “史必征實，詩可鑿空”的觀點，指出“真實”是歷史的第一要義，而“想象”或“虛構(gòu)”是詩歌（文學）的第一要義。也就是說，史家之心雖然通于詩家之心，但歷史考據(jù)不是文學創(chuàng)作。反之亦然，認詩作史，務求坐實，則是捕風捉影，無稽之談。所謂“流風結(jié)習，于詩則概信為征獻之實錄，于史則不識有梢空之巧詞，只知詩具史筆，不解史蘊詩心”。這就解決了史與詩（文）之間的類而不同、異而相通的辯證關系，為解讀歷史作品的文學性提供了理論依據(jù)和教學策略。其次，根據(jù)“史蘊詩心”說選擇相應的課文《曹劌論戰(zhàn)》撰寫教學設計和實施課堂教學。整個課堂教學都要緊緊圍繞錢學主題“史蘊詩心”說展開，常態(tài)課的內(nèi)容或人云亦云的觀點，盡量少講或不講。則《曹劌論戰(zhàn)》的教學重點是：引導學生理解本文以“論戰(zhàn)”為中心進行選材和剪裁、以對話為重點推動事件發(fā)展、以言論為核心塑造人物形象的方法，從而解會教學主題“史蘊詩心”說，讀懂歷史文本的文學性，或者說，學會從文學角度欣賞歷史文本。最后，撰寫課后反思。在教學《曹劌論戰(zhàn)》這類歷史作品時，魯迅評《史記》的名言“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幾乎成了課堂上的“應景”之語，而《史記》何以然也？錢鍾書的“史蘊詩心”說則為我們“打開歷史文本的文學之窗”。教后記以此為重點，談“史蘊詩心”說對于教學歷史作品的意義。

以上所述是運用“史蘊詩心”說于語文教學中，從論文撰寫、教學設計到課堂教學與課后反思的過程，其他幾個課例情況類似于此。后來，在語文教育家蔡澄清老師的建議下，“在中學講錢學”又增加錢鍾書散文與小說閱讀教學各一課，共計十課，形成“在中學講錢學”系列課程。其課程特色可概括為：在中學語文教學中，嘗試以錢鍾書先生的有關學術成果為教學主題，包括文藝理論與創(chuàng)作規(guī)律、語法與修辭、訓詁知識與中西文化等，兼及其散文與小說作品教學，以擴大學生的閱讀視野，養(yǎng)成創(chuàng)新思維，提高文學鑒賞與寫作之能力，傳承富有底蘊與活力之文化，豐厚語文素養(yǎng)，堅定文化自信，使之成為全面發(fā)展的人。

除了在教學中引入“錢學”之外，每一堂課的教學反思也緊扣該課教學實際，談及當前語文教學中十個重要或熱點問題，分別是：語文教學也需要“打通”、科學的文本闡釋之道、課堂教學有效性的思考、弘揚傳統(tǒng)文化的思考、知能轉(zhuǎn)化在點撥、題旨情境下的修辭學習、“丫叉句法”亟宜重視、歷史文本的文學性、語文教材建設和整本書閱讀。這些論述有的放矢，言無虛發(fā)，從各個角度闡述了“在中學講錢學”系列課程的實踐價值。

“在中學講錢學”實驗成果經(jīng)蔡澄清老師和上海市特級教師陳軍老師聯(lián)合推薦，得以在《語文教學通訊》學術刊上以“汲取錢學成果，創(chuàng)新語文教學”專欄（由蔡澄清老師主持）的形式發(fā)表，自2018年7月始至2019年6月止，為期一年，同時也榮獲2018年杭州市教育科研優(yōu)秀成果獎。目前，以專欄論文為主要內(nèi)容的書稿《在中學講錢學》，也即將由江蘇教育出版社出版。

“在中學講錢學”系列課程是錢鍾書先生的理論卓見在中學語文課堂上的具體運用，是科研成果轉(zhuǎn)化成教學實踐的一次粗淺嘗試。由于識見與能力的限制，其中一定存在諸多謬誤。但是整個探究過程所期待達成的愿望或許不無意義，那就是：在研習時力求言之成理、持之有故，在教學時恪守因材施教、深入淺出，崇尚真知卓見，摒棄形式主義，尤其是謹防以嶄新科技遮掩貧乏思想，以熱鬧課堂隱瞞無效教學，從而切實探究新課程，堅定推進新課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