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慶鵬
一
開門,入座,系安全帶,按點火開關。發(fā)動機翩然啟動,像一匹沉睡的駿馬突然間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嘶鳴。豪車就是不一樣。發(fā)動機聲音清脆悅耳,仿佛演奏著一曲優(yōu)雅的舒伯特。他看了看儀表盤,一切正常。然后輕踩剎車掛上擋,再松開剎車,讓車子緩緩地向前駛?cè)ァkm然不是專職司機,但是他的駕齡已經(jīng)有十多年了,駕駛技術嫻熟。平常在市內(nèi)開個會或者向領導匯報工作什么的,基本上都是他自己開。就像一個善于垂釣的老手,知道一步一步地怎樣往下進行。
他是要去醫(yī)院看望一個病人。
剛才在辦公室里,接到秦老兒子打來的電話。說是秦老住院了,而且病情很嚴重。他一驚。他和秦老是老朋友了。兩人相識已經(jīng)有三十多年,是一對無話不談的摯友。秦老比他大十多歲,也可以說是忘年交。在幾十年的相處中,他一直把秦老當作恩師、兄長甚至長輩。他大學畢業(yè)分配到報社時,就跟在秦老后面當學徒。秦老住院,情況又不好,他當然要第一時間趕過去。
他打電話問總編辦主任:家里還有沒有車?
總編辦主任告訴他,兩部小車都派出去了。并立刻跑了過來,說,???,我給你要個的士吧?
不用了。他說,我自己解決。
下了樓,在路邊攔出租。一輛油光锃亮的黑色轎車,突然在他身邊停下來。像照相機快門上的閃光燈,發(fā)出一道耀眼的光。他一看,從駕駛室里走下來的,是他們報社廣告部的況主任。況主任名叫況言,原來是報社的一名小車司機。報社改制后承包了廣告部,車也不開了,當起了廣告部的老板??床怀鏊€真是一個做生意的好手,廣告做得紅紅火火。收入只交給報社三成,剩下都是他的。短短幾年時間,生意越做越大,灰姑娘悄然變成了白雪公主。私家車已經(jīng)換了好幾輛,而且越換檔次越高。眼前的這輛黑色轎車。正是一輛嶄新的奧迪A8。
呦,又換新車啦。他說。
況言滿面春風,剛接的,才上好牌照。牛總你要去哪,我送你。
我去醫(yī)院。他說,謝謝,我打車去。
那何必呢!況言攔住他,現(xiàn)成的車干嘛要打車去?要不你自己開去吧,反正我這會兒也不用。
他猶豫了一下,覺得有個車去總比打車去面子上要好看些。
見他猶豫,況言立即把車鑰匙塞給他,笑笑,順便幫我看看這車咋樣?
二
車子上了主路。
市區(qū)剛剛下過一場小雨。路面濕漉漉的,仿佛一條長長的伸向遠方的濕巾。他小心翼翼地駕著車,一切按章操作,生怕出什么差錯。他知道,萬一有什么磕磕碰碰的,即使況言不說,自己心里也會感到很內(nèi)疚的。因為,這畢竟是一輛嶄新的高檔豪車。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把車開到往醫(yī)院方向拐的十字路口,轉(zhuǎn)過彎,剛要通過人行通道的斑馬線,手機鈴聲響起。他急忙拿起手機查看,卻是一個陌生號碼,顯示為“騷擾電話”。他很反感地把手機扔到一邊。然而,就在這一瞬間,他突然聽到車子前面“嘭”的一聲響,車子隨之一個顫動。仿佛公園里劃行的一只小船,撞上了水面上的硬物。
他倏然一驚,立刻意識到出事了,可能是撞上人了。
他急忙停車下去察看。果不其然,車子前面橫躺著一個人,躺在那里一動不動的。
他出了一身冷汗,蹲下身子急切地問:喂,師傅!怎么樣,碰到哪兒了?
那個人卻仍然一動不動地躺著,閉著眼睛不說話。他傻了,趕緊打電話報警。同時給況言打了個電話,叫他趕快過來。
況言很快就到了。是打車過來的。
怎么啦,牛總?況言問。
他沮喪地:撞人了。
況言走過去看了看。那個人仍然一動不動地躺著,閉著眼睛不說話。況言看了一會兒,突然輕輕地拍了拍那個人的屁股:喂,小伙子,別裝了,起來吧!碰瓷是吧,想訛錢想瘋了是不是?……
可是那個人依舊毫無反應。
少頃,交警也趕來了,一邊對現(xiàn)場進行拍照,一邊叫他出示相關證件。
況言頗有幾分瀟灑地掏出一盒軟中華,遞給交警,介紹說:同志,這是我們市報社的???。
交警掃了況言一眼,很反感地推開他的手:什么??傮H總的,看不清火候嗎?
況言有些尷尬,說:同志,你看……
看什么看!交警怒嗔,還不趕緊把人送醫(yī)院。
他和況言趕緊開車把人送到醫(yī)院。
醫(yī)生摸了摸說:還有呼吸和心跳,趕快急救!
他輕輕地舒了口氣。心想還好沒有死掉。
醫(yī)生開始做檢查:化驗、拍片、CT、磁共振……七十二般武藝,幾乎全都用上了。檢查的結果是,嚴重腦震蕩、腦出血伴右腿骨折,要立即進ICU監(jiān)護治療!
醫(yī)生讓他先交一萬元押金。
他掏了掏口袋,沒有那么多錢。
況言立即跑過去替他刷了銀行卡。
他對況言說,你先幫我墊上,回頭我還你。
況言笑笑:???,拿我當外人了不是?這點小錢還什么還不還的。
安頓好之后,他嘆了口氣,唉,真倒霉!
況言說:這種事情多了去了。沒什么大不了的,充其量也就是想訛點錢。??偅阌惺孪热ッΠ?,這里交給我了。
在報社里,他對況言的看法并不是很好。況言這個人很精明,很有心計,善于逢迎,善于鉆營。用得著你時把你頂在頭上,用不著你時就一腳踢開。比川劇里變臉變得還快。又加上腰包里有幾個錢,財大氣粗的,說話做事總是想顯擺,很不討人喜歡。況言有一個據(jù)說是紅顏知己的女人,想進報社。已經(jīng)很長時間了。為了這事,況言找了他好多次,求他點頭接收??墒撬麉s一直沒有答應。因此,今天出了這件事情,他并不想讓況言摻和進來。可是眼下又沒有別的辦法,而且車子又是況言的,所以他只好說:也好,你先在這招呼一下,我一會兒就安排人來替你。
不用了,有我在這就行了,一切都會處理好的。況言說。
不,你業(yè)務繁忙,事情比較多。他說,我一會兒辦完事回去就安排人來。
他想,也許況言說得對。只要人沒死,就沒什么大不了的。無非是破點小財而已。
三
可是,事情卻遠遠不是他想象得這么簡單。
第三天上午,市交警支隊第一大隊的烏隊長打電話給他。讓他去一趟,說是要商談一下事故處理的事情。而且特別強調(diào),必須他本人去。
他去了。
被撞的那個人還在醫(yī)院里躺著,不能來。來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小青年,自稱姓賴,是被撞者的親弟弟。現(xiàn)在作為其哥哥的全權代表,前來處理這起事故。烏隊長叫他小賴。小賴拄著一只單拐,右腿膝蓋以下沒了。發(fā)型很時尚,面部剛強,目光兇煞,看上去像是一個在黑社會里沖鋒陷陣的打手。
在一大隊辦公樓內(nèi)的一間小會議室里。烏隊長、小賴和他,三個人各霸一方,成三足鼎立之勢。然而,核心是烏隊長。烏隊長很富態(tài),面部脂肪多得一塊一塊地往外鼓。盡管他的行政級別比烏隊長高,他是正縣級,烏隊長是正科級。但是他是肇事方。在今天這種場合,他和小賴都得聽烏隊長的。
他們?nèi)齻€人坐好后,烏隊長看了看他和小賴。然后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說:關于這起交通事故的具體情況,我們就不多說了。因為事實已經(jīng)很明確。肇事車輛的駕駛員,違規(guī)在車輛行駛中接打電話,應該對這起事故承擔全部責任。今天,把你們雙方請來,主要是想?yún)f(xié)商一下事故的善后處理事宜。看看你們雙方誰先說說。
一陣沉默。
對于這種事情,他心里一點底都沒有。平素除了工作,他幾乎不和圈子以外的人打交道。收入不高,卻忙得要死。這段時間,報社里正忙著貫徹落實上級的文件精神,開展大學習大討論活動,事情比較多。作為報社的一把手,他好歹也是一個和尚,一個不大不小的和尚。在其位就得謀其政,做一天和尚就得撞一天鐘。他既要抓精神文明,又要抓物質(zhì)文明。而且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原來是事業(yè)單位,有財政撥款,吃皇糧,日子還算好過?,F(xiàn)在改制了,改成了企業(yè)化運營的模式,要靠自己去自找自吃了,就感到壓力山大。整天忙得焦頭爛額,哪有時間去研究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所以此時此刻,他還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他看了看烏隊長,又瞅了瞅小賴,說:我沒有什么好說的,要不對方先說說吧。
行,小賴,你先說說吧。烏隊長說。
好吧。小賴說,既然這樣,那我就先說說。小賴擰開手里拿著的一瓶礦泉水瓶蓋,喝了一口,接著說,我哥哥的情況已經(jīng)定型了:嚴重腦震蕩、腦出血伴右腿骨折。骨折還好說,打上石膏養(yǎng)護養(yǎng)護,也許過上個一年半載的就沒事了。關鍵是腦震蕩、腦出血,這玩意兒厲害。我哥哥現(xiàn)在的情況十分嚴重,躺在那里毫無意識。醫(yī)生說了,即使將來能夠醒過來,恐怕也會落個半身不遂。如果醒不過來,成為植物人,那整個人就廢了。所以,鑒于這種情況,肇事方必須對我哥哥的后半生負責到底。
他一聽,有點不對味。插了一句:什么叫負責到底?
什么叫負責到底?小賴氣勢洶洶地看著他,就是說,從今往后,我哥哥看病呀,護理呀,生活呀,養(yǎng)老呀,等等等等,一切的一切,都要由你來負責!
呦,這不是想訛人嗎?他有點不悅。
訛人?就訛你了怎么著!誰叫你撞的,你要是不撞能訛到你嗎?小賴扶著拐杖跳起來,想對他動粗。
你想干什么?他下意識地閃了一下,眼睛盯著小賴。
好了好了!烏隊長朝小賴做了個制止的手勢,小賴,冷靜點,冷靜點,不要沖動,有話好好說。
小賴坐了下來,仍然怒視著他。
今天把你們雙方請來,主要是想通過協(xié)商的辦法來解決這起交通事故。烏隊長說,既然是協(xié)商,那么雙方就一定要保持冷靜,要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協(xié)商,爭取達成一個雙方都認可的協(xié)議。小賴。烏隊長把目光轉(zhuǎn)向小賴,你看這樣好不好,你說的負責到底雖然有你的道理,但是執(zhí)行起來難度相當大。腦震蕩、腦出血這種情況誰也說不準,就是醫(yī)生也不敢保證將來一定會怎么樣。所以我想,是不是可以找一個其他的辦法來解決。比方說,讓肇事方給予一定數(shù)量的一次性經(jīng)濟補償,把這件事給了斷了,你看怎么樣?
小賴看了看烏隊長,想了一下,說:那行,烏隊長,既然你說了,我就給你這個面子。今天在這里,我就替我哥哥當這個家了。60萬,一次性給我哥哥60萬,這件事就算是了了。將來我哥哥不管是死還是活,都與肇事方?jīng)]有任何關系了!
60萬?他不由自主地睜大眼睛站起來,你也太那個了吧,獅子大開口呀!我只是個賣報紙的,就是把我家里的口袋底都磕出來,恐怕也沒有60萬!再說了,60萬,你依據(jù)什么要我60萬?
依據(jù)什么,你說依據(jù)什么?撞人就是依據(jù),我哥哥躺在醫(yī)院里不能動就是依據(jù)!60萬還嫌多,沒要你100萬就算不錯了!小賴又跳起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搖搖頭,我沒有錢!
你放屁!堂堂的縣級干部,沒有錢?沒有錢能開A8?……小賴不屑地,哼,哄憨子呀!
沒有錢就是沒有錢!他轉(zhuǎn)身想走。
哎,???。烏隊長招呼他,別激動嘛,快坐下。你看啊,出了這種事情如果不賠點錢恐怕是過不去的。但是究竟賠多少,可以坐下來協(xié)商嘛。
沒什么好協(xié)商的,反正我是沒有錢!盡管他一向很少發(fā)火,但是此刻還是被小賴的態(tài)度給激怒了。他不想再繼續(xù)下去,接著說:不好意思烏隊長,我還有點事,先走了。
沒等烏隊長反應過來,他已經(jīng)走出了小會議室。羊羔子急了也會蹬腿!
四
他還真沒有錢。
雖說也是個正縣級,但是不在來錢的崗位。報社里除了報紙,啥也沒有。正常的收入主要是兩大塊,一塊是賣報紙,一塊是做廣告。廣告費況言得大頭,報社得小頭。這兩大塊的收入,僅僅夠報社人員的開支和日常運轉(zhuǎn)。除此之外,基本上都是子虛烏有。
而且,他是一介書生,是個循規(guī)蹈矩、按章辦事的人。他看不慣社會上的一些拉拉扯扯、爾虞我詐乃至違法亂紀的行為。他始終堅守著老老實實做人、本本分分做事的心態(tài),從來沒有想過要去獲取什么不義之財。這也是他的個性。他生性窮酸,死要面子活受罪。
其實,他也并不是生活在真空里。有些人想撈取政治資本,搞一些標榜自己的文字讓他發(fā),隨手塞給他一點小意思;有些人或者單位,為了消除負面影響,想讓他扣壓某個記者寫的稿子,悄悄地擩給他一個鼓鼓的大信封;有些人(多數(shù)都是熟人)求他辦事情,往往更加直截了當,送幾萬甚至幾十萬的現(xiàn)金或者銀行卡,也屢有所見。比如說況言。況言為了讓他的紅顏知己進報社,就曾經(jīng)給他送過一張20萬的銀行卡。還有,前兩年報社搬遷新址。一個做房地產(chǎn)開發(fā)的親戚,為了拿下這個項目,不僅要送給他錢,還要送給他一套高檔住宅。然而,這一切全都被他拒絕了!他始終堅持一個原則:絕不能為了撈點錢而毀了自己的一生!
不僅如此,他的身上還有一副重擔,一副千斤重擔。
這個重擔,就是他的女兒萌萌。萌萌小時候天生麗質(zhì),聰明可愛,喜歡舞蹈。他和老婆視若掌上明珠,疼愛有加,決心要把她培養(yǎng)成一個舞蹈家。從三四歲開始,就送萌萌到培訓班去學習舞蹈。孩子天分很高,深受老師器重。沒想到六歲那年練習空翻,摔傷了腰椎,雖經(jīng)多方救治,卻落下了終身的殘疾,余生只能與輪椅相伴。兩口子流干了眼淚,跑斷了腿,卻仍無力回天。
因為四處求醫(yī),加上站不起來,萌萌無法正常上學,只能在家里或者在醫(yī)院里自學一些基礎的文化知識。他和老婆明白,萌萌的未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但無論如何都需要一個字:錢!
他們必須要為輪椅上的女兒存儲一筆錢,并且要為女兒買一份養(yǎng)老保險。
錢從哪來?
在籌錢這個問題上,他和老婆的觀點完全一致:要靠自己掙,絕不能搞歪門邪道。這些年,兩個人省吃儉用,從牙縫里往外摳,一點一點地積攢。一路走來,除去給萌萌求醫(yī)和滿足起碼的家庭生活,存款加起來總共大概也只有50多萬。
這可是女兒余生的活命錢呀!
小賴張口就是60萬,真是要把他往架子上趕!
五
隔了一天,烏隊長來電話:???,你好。
你好,烏隊長。他說,不好意思,那天我有點失禮了。
沒什么。烏隊長笑笑,天天和這些事情打交道,我們已經(jīng)習慣了。相比之下,你還算是好的。干我們這一行遭幾句罵,挨幾下打,是常態(tài)!
是啊,你們也不容易!他說。
理解萬歲吧。烏隊長說,其實做什么事都不容易。就說你吧,辦個報紙能容易嗎?
是啊是啊,各有各的難處!
好了,還是說說賠償?shù)氖掳?。烏隊長說,老實說,我也不想讓你賠??墒?,你開車撞了人,你說你不賠點錢能行嗎?
那也不能張口就要60萬呀,這不明擺著是想訛人嗎?他說。
是啊,60萬是多了點。烏隊長說,那天你走了之后,我批評了小賴。然后,在我的勸說下,他同意少一點,但是至少不能低于40萬。小賴說,40萬是他們的底線,否則就要起訴!
起訴就起訴,誰怕誰呀?他又有點想動怒。
牛總。烏隊長頗有耐心地說,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還是要勸你一句,不要太任性。你想想,你撞了人這是事實吧,撞了人就得承擔責任、就得進行賠償這也無可厚非吧?只不過是賠多賠少的問題。說老實話,在這件事情上,我或多或少還是有點偏袒于你的。因為你畢竟是個領導干部,是個有頭有臉的人。從個人感情上講,我對你要勝過對小賴。但是,我們也不能不講理呀?不賠是肯定不行的!我替你測算了一下,40萬也的確不算多了。你想想,骨折且不說了,光是腦震蕩、腦出血后遺癥那可就是個無底洞哇!對方同意一次性了斷,對你來講已經(jīng)是燒了高香了。假如對方不同意,讓你負責到底,負責一輩子,那還不活活把你給拖累死呀!……
他沉默不語。
烏隊長喘了口氣,繼續(xù)說:所以我勸你還是認真地考慮一下。40萬不多了,真的不多了。不是我向你要人情,就是這個數(shù)還是我硬壓著頭皮才談下來的呢。一開始小賴一分錢都不肯讓,后來我是軟硬兼施才使他一點一點往下降。最后降到40萬是死活不愿意再降了,說40萬是底線,不給就起訴!……
他仍然沉默不語。
好了。烏隊長接著說,我也不強求你,你自己考慮吧,考慮好了給我回話。但是不能太久,最多兩三天吧。因為事故處理有一定的時效性,我們處理不了的,就要移交給司法機關。到時候你想讓我?guī)兔?,恐怕我也只有愛莫能助了?/p>
讓我考慮考慮吧。他腦袋瓜發(fā)漲。
行,我等你回話。烏隊長掛了電話。
六
考慮什么呢?
錢都在老婆那里。他只好回家跟老婆商量。
回到家,他圍著老婆團團轉(zhuǎn),就是不知道怎么開口。因為上次回家說60萬的時候,老婆立刻火冒三丈,一蹦三尺高,只說了兩個字:沒門!
這次又不知道會怎樣呢?
老婆看出來了,平靜地說,你老跟著我干嘛,有什么話快說。
烏隊長給我來電話了,說是小賴家同意降到40萬。但這是底線,沒有商量的余地。不給,他們就要起訴!他說。
哦,40萬??梢匝?,有錢你給就是了,我是一分沒有!老婆不慍不火。
真要是起訴了怎么辦?他看著老婆。
怎么辦,你說怎么辦?你自己惹的禍你自己去承擔,該蹲蹲,該判判,我管不著!
你?……他想說你怎么這樣?卻咽了回去。
我怎么啦?夠客氣的了。老婆推了他一下,讓開,我要給萌萌做飯呢。進了廚房。
他訕訕地在沙發(fā)上坐下來,像得了輕微的腦梗,腦子里發(fā)麻發(fā)漲發(fā)痛。
過了一會兒,他想想也是,這個錢不給又能怎樣呢?起訴就起訴,起訴了也不一定就要賠40萬!甲乙丙丁,戊己庚辛。究竟賠多少還難說呢?……
手機響了,他一看是烏隊長。
??偰愫?!烏隊長說。
烏隊長好。他說,我正要給你回電話呢。他向烏隊長表達了自己的意思。
烏隊長“哦”了一聲,卻并沒有接他的話茬,而是說:我打電話不是這個事。市廣電局的查局長是我老鄉(xiāng),晚上約了幾個宣傳口的朋友一起吃飯。我想起了你。晚上我安排在別有洞天的幽蘭廳。你看你可有空過來一起聊聊。
他跟查局長是同行,開會經(jīng)常碰面,私下里也有一些往來,按說應該去??墒?,眼下他正心煩意亂,實在沒有心情。就推脫說:不好意思烏隊長,我晚上有點事情過不去了。請給查局長和其他朋友解釋一下。謝謝你了!
七
這天,他突然收到法院送來的一張傳票。
他一驚。看來小賴還真的向法院提起了訴訟!
法院通知他去一趟。說是先調(diào)解處理,若是調(diào)解不成,就開庭審理。
這下,他慌了神。
本來,他給烏隊長表達自己的意思是心存僥幸。目的是想抗一抗。壓一壓小賴的氣焰,讓他冷靜下來松動松動,把賠償?shù)臄?shù)額再往下降一降。他也知道,出了這種事情,不賠點錢肯定是過不去的。但是,數(shù)額必須合情合理,有根有據(jù),決不能沒個譜。
可是沒想到,小賴還真的跟他較上勁了!
畢竟這種事情還是第一次遇到。從小到大,他好像還從來沒有跟法院有過一絲一毫的瓜葛。就像善于奔跑的兔子和精通游泳的魚。
他立即撥通烏隊長的電話,詢問是怎么回事。烏隊長笑了兩聲,說:這很正常。一般來說,出了交通事故都是先由我們處理。處理好了,事情也就算是了了。處理不好,就只能移交給法院。何況,小賴還一直鬧著要起訴呢!
他著急地:那我現(xiàn)在該怎么辦?
這就要看你的態(tài)度了。烏隊長說,要么是調(diào)解,要么是通過法院來判決。唉!……烏隊長嘆了口氣,???,上次我就跟你說了,你好歹也是個正縣級,是個有頭有臉的人,難道非要為了那幾個小錢鬧到法庭上去嗎?不就是40萬嘛,不傷筋不動骨的。難道你還就少了那幾個錢?小賴說了,只要你答應給錢,他立馬就撤訴。再說了,真要是讓法院判,那還不好說呢,這樣算那樣算的,恐怕你拿40萬還不一定能過得去呢!
唉!……他也長長地嘆了口氣。
好了。烏隊長又說,你也別為難。事情出在你身上,該怎么辦你自己拿主意。好在小賴這才剛剛把起訴書遞上去,所有相關的材料都還在我這里。你要是愿意調(diào)解的話,我可以讓小賴馬上去撤訴。否則的話,材料要是移交到了法院,那我可就真的愛莫能助了。還有???,實話實說吧,小賴一家人的確很困難,而且不是一般的困難!他父親得了重病……有空你不妨到他家去看看,看看你就知道了。
……讓我想想吧,我現(xiàn)在腦子很亂。他說。
行,你好好想想吧。烏隊長說,你看,不好意思啊,我這里又來人了。拜拜。
八
放下烏隊長的電話,他急忙回家,把法院的傳票拿給老婆看。
老婆看了傳票,眼淚頓時飛流直下。繼而平靜地說:我們分手吧,這日子沒法過了!
他心一酸,眼睛也模糊了,走過去輕輕地摟住老婆的肩膀:怎么說這么重的話呀?都是我不好,原諒我好嗎?
老婆憤憤地推開他,嗚嗚地哭起來。我怎么就攤上了你這么個窩囊廢!……要錢沒錢,要人沒人!……越說越多,越哭越兇,仿佛三峽大壩開了閘。
他感到無地自容。
老婆雖然是個普通女工,卻生性要強。原來在紡織廠上班。從擋車工做起,一直做到車間的領班。被評為廠里的勞模,市電視臺還采訪過她。然而,十多年前廠子改制,全員下崗,一個好端端的國有大企業(yè),說垮就垮掉了。下崗后,她并沒有被困難嚇倒,而是挺直腰桿往前走。她開始學做一些小生意,什么炸油條,打燒餅,蒸包子,賣面皮之類,幾乎樣樣都干過。他雖然不才,卻也是個文化人,而且多少有點兒小地位,就勸她不要做了,面子上不好看。她卻把脖子一擰說,怎么啦,你嫌棄我是不是?我做小生意怎么啦,一不偷二不搶,有什么不好看的?再說了,就你那么一點死工資,我不做怎么辦,喝西北風去呀?有本事你去掙大錢,把我和萌萌養(yǎng)起來呀!……一席話,把他噎得啞口無言。后來,她索性在批發(fā)市場租了一塊小場地,專門賣鞋子。生意不咸不淡的,每個月去掉成本,也就落個一兩千塊錢。但她始終堅持著。她常說,靠勞動吃飯,雖然苦一點累一點,但心里踏實。平時在家里,一般都是她說了算。因為他很有自知之明,除了舞文弄墨,什么本事也沒有。而且生性怯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唉……他嘆了口氣,都怪我,死要面子活受罪!要是不開況言的A8,或許就不會出這個事了!怎么辦呢,事情已經(jīng)出了,躲是躲不掉的,難道還真要鬧到法庭上去嗎?
我不管!老婆止住哭,家里那點錢你也是知道的,總共也就50多萬,你要是拿去給了,萌萌將來怎么辦?
是啊,這點錢是萌萌余生的經(jīng)濟基礎。他和老婆早就商量好了,誰也不許動!
這我知道。他哽咽著,可是……都是我不好,惹了這么大的麻煩,我對不起萌萌。淚水涌出。
反正我不管,這日子沒法過了!……老婆跑進臥室,關上屋門,放聲大哭。
他走過去想打開門,勸勸老婆,但門被反鎖了。他喊老婆開門,老婆卻不搭理。
他陷入了痛苦和自責。想不到自己堂堂七尺男兒,而且好歹也是個正縣級,居然會因為小小的40萬,鬧得家里雞飛狗跳……
他正痛不欲生,況言卻打電話進來,問他是不是在家,想跟他匯報個事。
他問況言在哪?
況言說就在他家樓下,還說要上來。
他不可能讓況言看到他家里的情況,立刻說:你不用上來了,我正要下去呢。
見他下來,況言立刻從他的A8里走出來,告訴他:事情他都知道了,讓他別管了,40萬他來出。
他猶豫了一下,覺得這倒也是一個不錯的方案。既保住了萌萌的活命錢,也傷不了況言的筋和骨。大不了讓況言的紅顏知己進報社就是嘍。可是又一想,不行,萬萬使不得!況言是個什么樣的人,他心里明鏡似的。倘若他拿了況言的這40萬,那么以后他肯定就不是他了,而成了況言的影子。況言要他怎么樣,他就得怎么樣。那樣的結果可能要比現(xiàn)在他對不起萌萌還要嚴重,甚至嚴重百倍!于是,他強裝笑顏對況言說,謝謝你的好意,這件事我自己會處理好的。
況言無奈。問他去哪?要開車送他。
他謝絕了。說:不遠,就到小區(qū)門口。
送走了況言。他心里很亂,想平靜,卻怎么也平靜不下來。這40萬到底是給還是不給,他依然難下決斷。
他不想再返回家里,就在小區(qū)門口漫無目的地走著,思考著。
最后他決定,先到小賴家去看看。
九
小賴家還真難找。要不是烏隊長發(fā)短信告訴他怎么走,估計他還真摸不到。
在山腳下,有幾間簡陋的小平房。據(jù)說還是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建的。當時還比較重視教育。因為小賴的父親是優(yōu)秀教師,就在這里分了2間。這一棟小平房一共6間,最初住著3戶人家,都是優(yōu)秀教師。后來,那兩家先后都搬走了,只有小賴一家還住在這里。房子年長日久,斑駁破舊。冬天冷,夏天熱。
房子前后左右,都是一個個新建的高樓林立、環(huán)境優(yōu)美的生活小區(qū)。就像在一件嶄新的衣服上補了一塊又破又舊又臟的補丁,這幾間小屋趴在這里,怎么看都有些寒磣,和現(xiàn)代化的發(fā)展步伐極不和諧。開發(fā)商也多次動員小賴一家拆遷,并答應適當?shù)囟喾颠€給他們一些住房面積。而且,樓棟和樓層任他們挑,想要哪里給哪里。但是小賴的父親堅決不同意,說是交不起小區(qū)的物業(yè)費。
夕陽西下。天空飄著有氣無力的云彩。走進小賴的家里,立刻聞到一股藥味、霉味和土腥味混雜在一起的氣息。他揉了揉鼻子,差點兒沒打出噴嚏來。
家里沒有一件像樣的東西,幾乎家徒四壁。
小賴的父親躺在一張老式木床上。見他進來,想坐起來,被他止住了。小賴的父親讓他在床邊的凳子上坐下。小賴的母親過去給他倒來一杯水。
聽了他的自我介紹,小賴的父親激動地說:啊,你就是??傃??你怎么來啦?
他說:我來看看你,賴老師。隨手把帶來的水果和酸奶放在床邊的小桌子上。
哎呀,你怎么來看我呀,我應該去看你才對呀!賴老師說。
你是前輩,又是老師,我應該來看你。他的眼眶已經(jīng)有些濕潤,我這個人最敬重的就是老師!
看到小賴的家和賴老師老兩口的狀況,他先前所有的不理解包括怨恨都頃刻瓦解了。
賴老師原來是市里一所重點中學的語文老師,一個優(yōu)秀的教書匠。市級、省級乃至國家級的榮譽證書有一大堆。他教了一輩子的書,培養(yǎng)出一大批棟梁之才??芍^桃李滿天下。其中不乏一些有頭有臉的人物。據(jù)說地市級以上的領導干部和超級富豪就有好幾個??墒撬两駞s仍然是一個退了休的窮困潦倒的教書先生。
他感到心里一陣隱痛!忍不住擦了擦悄然涌出的眼淚。
造孽??!……賴老師拉著他的手,老淚縱橫,造孽??!原來他們想要訛的就是你呀!
不是訛,我撞了人,理應賠償。他說。
你不能賠,他們是故意的,你絕對不能賠!賴老師說。
唉,都是因為我呀!要不是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就不會出這種事!賴老師又說。
賴老師退休之后得了尿毒癥,幾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錢,可是病情卻越來越嚴重?,F(xiàn)在連透析都變得效果越來越不明顯了。醫(yī)生說要想活命,唯一的辦法只有換腎。換一個腎,至少需要40萬。所以,小賴的哥哥才出此下策。也難怪,他們一家哪里能有這40萬?賴老師退得早,退休金少得可憐。小賴的哥哥大學畢業(yè)后,堅決不愿意當老師,應聘去了機械廠。在機械廠認識了小賴的嫂子。兩個人結了婚?;楹蟮娜兆舆^得還算可以。不成想機械廠卻突然之間破了產(chǎn)。兩個人一下子都失去了生活的來源。嫂子堅守不住,跑到南方打工,竟一去不回。去年兩人辦了離婚。哥哥丟不下父母,只能靠打零工為生。小賴又不正干,整天跟社會上一些閑散人員混在一起,靠占碼頭,搶地盤混口飯吃。一只腿被打斷了,成了殘廢。沒有飯吃得時候,還窩在家里啃老……
了解了小賴的家庭情況,他立刻暗暗決定給這40萬。因為他知道,無論如何他們家的處境比起小賴一家人還要好得多!沉默了一會兒,他說,賴老師,你放心,我一定會妥善處理好這件事情,盡快幫你換腎。
牛總,這錢你絕對不能給呀!給了我也不會要,一分錢都不會要!賴老師說,知道這件事情后,我把兒子大罵了一通。告訴他,我們家雖然姓賴但人格決不能賴!我爺爺我父親和我,我們祖孫三代都是老師,可以說也是個小小的教育世家吧??墒堑搅宋覂鹤舆@一代,他們死活都不愿意再當老師了。說是現(xiàn)在的老師已經(jīng)不像以前那樣受人尊重了。你說能不能把人給氣死!不當就不當吧。人各有志,不能強求。但是不管做什么,都要堂堂正正地做人,規(guī)規(guī)矩矩地做事。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到什么時候都不能丟了做人的本分呀!……
賴老師,你別激動。他安慰說,事情已經(jīng)出來了,也就不要再去責怪孩子了。他們也是一片孝心。
不行!賴老師越發(fā)激動起來,我已經(jīng)跟兒子說了,這個錢我們一分都不能要!而且,我已經(jīng)讓他去撤訴。
見賴老師如此激動,他忙說,好了,賴老師,我們先不說這個了。你安心養(yǎng)病吧,我回去了。
??偂Y嚴蠋熑匀缓芗?,看得出,你也是個好人,是個實實在在的好人?;厝グ残墓ぷ靼?,我一定讓兒子馬上撤訴,馬上撤訴!
從小賴家出來,他掏出紙巾,拭去殘余的淚珠。天色將晚。路邊木槿花的花瓣正在隨風飄落。木槿花也算是花中的一朵奇葩。綻放的時候非常美,一個個小喇叭燦若云霞,仿佛女人笑開的嘴。只可惜,每一朵花的花期都非常短。早晨開放,傍晚凋零。仿佛日出日落。
十
回到家,他一進門就喊老婆和萌萌,想把小賴家的情況告訴他們。
可是無人應答。
再一看,茶幾上放著一本存折和兩張銀行卡。存折和銀行卡下面壓著一張字條。字條上寫著:家里所有的錢都放在這兒了,你看著辦吧!我?guī)让瘸鋈チ恕D悴灰?,找也找不到。你準備一下吧,過幾天我們?nèi)ッ裾洲k離婚。
他傻了,跌坐在沙發(fā)上??磥磉@一次真是傷了老婆的心了!怎么辦?他心慌意亂,不知如何是好。
不管怎樣,必須盡快找到她們娘倆!
他知道,老婆是個要面子的人,家丑不會外揚。每次和他生氣,除了回娘家哪兒都不會去。于是,他急忙撥打岳母的電話??墒牵瑒倱芡ㄋ只琶焐狭?。他一想,即使她們在那兒,又怎么說呢?而且,萬一要是她們沒有去怎么辦?……
他不想把這件事再張揚給岳母。
岳母卻把電話回了過來:喂,修亭嗎,電話怎么斷了?
他支支吾吾地:噢,媽,不是斷了,是我按錯鍵了。我是打給萌萌媽的,怎么按到你的號碼上去了。
哦,是這樣啊。岳母問:都還好吧?
都還好,都還好。他急忙說,我們正準備抽時間帶萌萌去看你們呢。
都好就好。行,那你忙吧。岳母說。
好的。媽,那我掛了。
掛上電話,他冒出一身汗??磥碚娉鰡栴}了。老婆并沒有帶萌萌回娘家。去哪了?他突然嗚嗚地哭起來。像一個走丟了的孩子,哭得很傷心。
哭罷。他破例點上一支煙,晃晃悠悠地在客廳里來回踱步,想著該何去何從……
這時,老婆發(fā)來一條微信:我和萌萌在一個非常安全非常幽靜的地方。你不要著急,也不要尋找。過兩天我們自己回去。放心!
他懸著的心,一下子放下來。仿佛飛機安全著陸。
你們到底在哪?他給老婆回了一條。
老婆卻沒有回他。
十一
沒幾天,烏隊長讓人給他轉(zhuǎn)過來一封信。
信是小賴的哥哥賴一民寫給他的。
??偅?/p>
你好!
不好意思,采用這種不正當?shù)氖侄斡災愕腻X,給你造成了這么大的麻煩,在此謹向你表示深深的歉意!
不過,我這也是被逼的。聽說,你到我家來了,見到了我的父親和母親?,F(xiàn)在,我的父親病情越來越嚴重。只有換腎,才有可能延續(xù)生命。要換一個腎,至少要40萬。可是我上哪能有這么多的錢呢?你也知道,我和我老婆都是下崗職工,沒有了生活來源。老婆堅守不住已經(jīng)跟我離了婚。弟弟沒能耐,又不正干,只能在社會上靠幫別人打打殺殺混口飯吃。所以,萬般無奈之下我才出此下策,希望利用“碰瓷”這種不正當?shù)氖侄?,訛上幾十萬塊錢,給我父親換個腎,讓他再多活幾年。
可是沒想到卻碰上了你。請你原諒吧,原諒我的年輕魯莽。同時,也希望你能夠理解,理解我的無奈。
說句實話,采用這種手段訛錢我本來并不感到荒唐,反而感到很正常。因為我知道凡是開豪車的人,都一定很有錢,要么是權貴,要么是富豪,哪個拿出個百兒八十萬的,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所以訛有錢人的錢,我心里很坦然。
但是后來,父親知道了這件事,把我痛罵了一通。父親語重心長地跟我說,我們雖然姓賴,但是人格不能賴!我們雖然很窮,很缺錢,但是人窮志不能短!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決不能采用這種不正當?shù)氖侄稳カ@取!
真沒想到你居然還是一個另類!你身居市日報社的社長兼總編輯,一個堂堂的縣太爺,要說你沒有錢,打死誰誰都不相信。可是你還真的沒有錢。烏隊長跟我說,開始他也不相信你沒有錢。但是經(jīng)過私下里調(diào)查了解,證明你確實沒有錢。不僅沒有錢,家里還有一個坐輪椅的女兒。你的生活壓力也很大。你是一個謹小慎微、嚴于律己的謙謙君子,我很欽佩你。在當下這個一切向錢看的社會大環(huán)境里,能夠做到清者自清,也的確算是很難能可貴了!
都是A8惹的禍!誰讓你那天開的是一輛A8呢?假如你不開A8,我碰的肯定就不是你了。A8是個什么概念?最低檔的也要100多萬。100多萬是個什么概念?差不多是一個普通工人一輩子的血汗錢!……
父親給我下了死命令。說從今往后他和母親的一切,都不需要我和弟弟操心了。他的病是什么樣就什么樣,該怎么著就怎么著。完全順其自然聽天由命,決不需要我和弟弟再花一分錢。否則,就同我們兄弟倆斷絕一切關系!
我已決定到南方去打工,靠自己的拼搏奮斗,力爭創(chuàng)出一片天地來。再想辦法把弟弟也動員過去,讓他走上正道,自食其力。父親說,你是個好人,一個清白儒雅的好人。要我和弟弟向你學習,堂堂正正地做人,平平安安地生活。
???,請你放心,你的錢,包括醫(yī)療費等等,我都會一分不少地還給你。我已經(jīng)買好了去南方的車票,很快就要動身。走之前不能前往你處辭行了,就用這封信話別吧。
在此,再次向你表示深深的歉意!
相信我們以后還會有機會再相見的!
各自珍重!
此致
崇高的敬禮!
一民
十二
時值中伏,正當酷暑。人仿佛置身于火爐邊上,炙熱得受不了。入夜,突然電閃雷鳴,帶來一場暴風驟雨。雨下得特別大,仿佛黃果樹大瀑布懸在空中。暴雨整整下了一夜。第二天早晨還在下。整個市區(qū)盡在水中。好幾條馬路都被水淹沒了。低洼的地方,已經(jīng)積水成災。有幾個小區(qū)浸泡在一米多深的水中,被戲稱為“海景房”。
他冒著大雨,趕到單位去上班。
在辦公室里坐下沒多久,烏隊長卻突然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
他有些驚訝:哎呀,你這個大忙人,雨又這么大,怎么有時間到我這里來?
烏隊長撣撣身上的雨水,輕輕一笑:剛從事故現(xiàn)場回來,順便走你這兒看看,和你說個事。
哦,歡迎歡迎!請坐,快請坐!他給烏隊長沏了一杯茶。
少頃,烏隊長微笑著從錢包里抽出一張銀行卡,說:小賴把你的40萬原封不動地退回來了。這是小賴在銀行里辦的一張卡,你簽收一下吧。密碼是282828,諧音:A8A8A8。
哈哈哈哈……說到這兒,烏隊長忍俊不禁大笑起來,像一個喜上眉梢的蟾蜍,臉上堆滿了疙瘩肉。
責任編輯:劉照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