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筆生
紹圣四年。
在臨近儋州(今海南省儋縣)尚需一日航程的某海灣處,有艘畫船正獨(dú)自朝目的港漂浮前行著。此時,殘陽泣血,落霞滿天,偶有海鳥于水面迂回盤桓,喈喈啼叫。浪濤不停地涌動著,發(fā)出嘩嘩的聲響,仿佛在訴說著滄海桑田,世事無常的辛酸與無奈。
那畫船的船頭站立著一位儒冠博帶,兩鬢霜白,滿臉髯須,目光迥然,年屆花甲的老者。他已呆呆地看著那夕陽西下的無邊美景良久。當(dāng)一陣海風(fēng)撲面過來時,他禁不住用手捋了胡須,那若有所思的神情中,似乎含帶著縷縷的憂郁和凝重。
“我本儋耳氏,寄生西蜀州。”他吟著詩句,雖未到過儋州,卻仿佛已對儋州有種很深沉的親切感一般。
這時,有名美貌絕俗的女子正手拿披風(fēng)出了船艙,來到那老者跟前從身后為他披上,老者這才回過神來。
“先生因何有此感慨?”
那被喚作先生的便是大文豪蘇軾,字子瞻,號東坡居士,那女子便是其侍妾朝云。
蘇軾道:“莊子《秋水篇》云:天下之大,莫大于海,萬川歸之,不知何時止而不盈。滄海廣大而深遠(yuǎn),正如人生世事,揣摩不盡,變化無定,不知何時方到盡頭。但人卻總向往這種廣大深遠(yuǎn),從未停止過?!?/p>
朝云知他想起往事,但含笑:“道理的確如此??珊km廣大深遠(yuǎn),但總不能當(dāng)飯吃,您還是先進(jìn)食才有力氣思考呢。這一路走來,見你胃口大不如前,我只能干著急,就算你再沒食欲,多少也得吃點(diǎn)兒,累垮了身體,您那滿肚子的‘大海論’就得不依不饒了?!闭f時,已挽著他的胳膊,入船艙里來了。
因圣上惜才,知蘇軾性格直爽,易得罪于人,便派往儋州做知州,更為安撫他無辜被貶謫的心情,也深知他是美食名家,便傳口諭命三名男御廚一路隨行,并按他的口味要求精心烹煮珍饈美食以供享用。
蘇軾見了這滿桌子的菜,雖是自己平日最愛,此時竟無半點(diǎn)食欲,勉強(qiáng)拿起筷子正欲夾菜,微皺了皺眉,卻又放下了,徑自離開飯桌坐到臥榻旁,隨手翻起書來。
那三位御廚見狀,心中惶恐慌亂,以為所做飯菜不合他的胃口,皆萬分焦急,怕萬一怠慢了這位大學(xué)士,被圣上怪罪下來,自己擔(dān)待不起,便問:“敢問蘇大人,是不是卑職等做的飯菜不合您的胃口?若您有何想法,請盡管提出來,我們定當(dāng)竭盡所能讓大人滿意。”
蘇軾卻道 :“老夫只覺近來有少許身體沉滯,口苦舌燥而已,若說染病,卻也不盡然,只是口味不調(diào)罷了,你們不必費(fèi)心,我多休息后應(yīng)該無恙?!?/p>
三名御廚聽了有些不知所措。
朝云聽著仿佛有所啟悟,便喚三位御廚到偏房里說話:“我方才聽先生之言,想到一個令他食欲不振的原因?!?/p>
三名御廚急切問 :“是何因由,請夫人指點(diǎn)迷津?!?/p>
朝云道 :“恐怕是因飲食差異之故?!?/p>
御廚問 :“何出此言?”
朝云詳解 :“先生乃蜀人,食主辛咸,必不慣南味,瓊地濕熱,食辛生火。我方才見你們所烹煮之菜肴,皆以辛為主。南方水土屬火,若常食辛菜,必定身體沉滯,口苦舌燥,不振食欲?!?/p>
其中一名御廚乃粵地人氏,聽后恍然大悟 :“夫人之言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但凡食物必因地取材,隨氣候、季節(jié)、水土變化,烹制有方,方能調(diào)和人體陰陽之氣,成就養(yǎng)身之道理。請夫人先陪大人閑敘稍待,我們很快便能做出開胃的菜來?!?/p>
朝云見他們胸有成竹的模樣,也深信不疑,才來到大廳陪蘇軾閑聊起來。
片刻功夫,三名御廚便呈上了一盤菜肴,請?zhí)K軾和朝云嘗試。
蘇軾見那菜色暗黑,一小塊一小塊,聞著有醬香味,便夾起一塊吃著,覺得爽脆,再加上醬汁的味道,益發(fā)可口,便大口大口和著米飯吃起來,竟然一連吃了三碗。
飯畢,蘇軾好奇問 :“方才這菜品,是以何方法制成,竟然如此爽口?”
御廚道 :“我們采用醬腌蘿卜干之法,使其滅菌發(fā)酵,再倒入醬汁腌足時辰便可。因太過倉促,這只是速成之法,若精心調(diào)制起來,取冰鎮(zhèn)之,味道更勝于此?!?/p>
蘇軾聞言,大贊 :“其味甘妙,制作精簡,真乃開胃神品也,不知此品可有名乎?”
御廚見他如此稱贊這菜,道:“這是我們臨時想出來的一道菜,并無名稱?!?/p>
朝云掩口一笑道 :“先生一時興起又要賜名了。”
蘇軾大笑 :“知我者,朝云也,就叫它‘三廚’吧?!?/p>
御廚禁不住問 :“蘇大人,何以取‘三廚’這么凡俗的名字呢?”
朝云卻笑道:“《道德經(jīng)》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因而‘三’乃廣博延綿之象。又俗語云:事不過三,也正應(yīng)了三位御廚之?dāng)?shù) ?!龔N’之名正相得益彰吶?!?/p>
蘇軾聞言朗笑著抹了抹頷下的髯須 :“此乃正妙之解也?!?/p>
三名御廚聽了十分高興得意,贊嘆蘇軾的用意,從此,這道“三廚”菜色便舉國傳揚(yáng)開了。